第七章

第七章

「喂,你跟我說話。」半晌,她小聲說。

「說什麼?」他沉靜的嗓音在洞穴中顯得很低沉,讓人聽了心安。

「什麼都好。」

雲仰其實很想笑。

自初識之始,她一派名門閨秀的模樣,凜然不可親近,沒想到剝掉了那層派頭,和他師妹們一樣都是姑娘家的小性子。

對名門閨秀他沒經驗,對兩個師妹他就很有經驗了。

「一定會有人來帶我們出去的。」他安慰道。

「你怎麼知道?」

「因為他們若要我們死,只要放一陣毒煙,或裝幾根木樁在洞底就好。」

「你之前也說他們不會抓我們,我們還不是掉進來了?」

嗯,這個姑娘比他兩個師妹難搞一些。

「沁兒?」

「怎地?」姑娘又變回沁兒,表示不妙。

「火摺子得省著點用,我要把它熄滅了。」

果然不妙!

「不行!不要!不可以!」她連忙去撲他的手。

她不撲還好,這一撲火摺子掉在地上,真的熄滅了。

洞中馬上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柳沁用力的吸、吐、吸、吐,呼吸越來越重。四周的牆彷佛正在向她壓攏過來,她快喘不過氣了……

洞中突然又亮了起來。

她抬手遮在眼前,眨了一眨。

雲仰用一件他從馬鞍中抽出的衣物,卷在他的劍鞘上,做成一支臨時的火把。

「姑娘受驚了。」

她好想揍他!

她可不可以揍他?

她又想解脫地放聲大哭!

因為她的眼神實在太精彩,雲仰怕她會得腦風。

她的雙頰在燭光中嫣紅可人,十分討喜,於是雲仰便知道,即使一開始阿詠沒告訴他她臉上戴著人皮面具,他也一定會發現。

無論她的人皮面具多麼真實,臉色卻是瞞不過人。她既然如此驚懼害怕,臉色一定不是青就是白,絕不可能如此紅潤。

小時候巧兒睡眠中被大蜘蛛咬過,從此以後也畏蜘蛛如畏虎,不曉得這位柳姑娘又是為了什麼這麼怕黑?

無論如何,有個害怕的東西,讓她有人性多了。他對她的印象反倒好轉幾分。

喀喀喀喀一——

「那是什麼?」她緊覺地跳起來巴住他。

一陣機括運轉的聲音響起,雲仰感覺腳底在震動,連忙拉住她緊緊貼著洞壁。

正中央的馬屍突然消失,地上出現一個方洞。原來這道活門剛才被馬屍壓住,他們一直沒發現。

「那是什麼?」她抓住他的衣袖問。

雲仰不及回答,一陣青白色的煙霎緩緩飄上來。

「他們放毒煙了!他們放毒煙了!你這個烏鴉嘴,好的不靈壞的靈!你說不會發生的事統統都會發生!」她氣急敗壞地大叫。

雲仰苦笑一下。

「失禮。」

兩人在滿洞的青色煙霎中,只能乖乖地被迷昏。

「師姊,你說,師兄和那位不美姑娘會不會一時天雷勾動地火、一發不可收抬的燃起熊熊愛火,火速成親、火速生子,然後風風火火地帶著兩小子上山紿清虛派延香火?」

「我被你說得我都想發火。」

「發火好,發火旺,一旺了就有銀子啦!」

「師妹,你要是在接下來的三個時辰內再提銀錢一次,我就打昏了你放路邊。」

「為什麼是三個時辰?」

「再長我估計你也撐不住。」

「噯,這麼了解我的師兄師姊哪裡找?咱們清虛派還是不要廢派吧!我們回去跟師父說,頂多想法子多掙點銀子,叫師兄多娶兩個就是了!」

「……」原來連三個時辰都是高估了。

雲仰漸漸蘇醒過來。

他發現自己雙手雙腳被綁,惻躺在地上。

他不動聲色的繼續倒卧,試運一下內力想繃開腕間的繩索。內力來到胸口膻中穴之處,微有滯礙,再使力一傕就順利通過,可是那綁索牢固異常,他一時綳不開。

有一團溫軟的物事抵著他的背,他心下覺得奇怪,反綁的雙手在背後蠕動一下。

那團溫軟跟著蠕動,一隻小手悄悄地握住他的手。

是柳沁。

一陣幽暗的淡香飄入他的鼻間,他臉皮發燙,不敢去想自己剛才是碰到了人家的哪裡。

他的手指想鬆開她,不料她卻握得更緊。他一時無法,只得讓她抓著。

他似是躺在一間破廟的地板上,他視線對住的牆角有一座壞損的香燭台,幾把線香凌亂四散,地上全是長年堆和的灰塵泥污。

四下里極是陰黑,他對著的那面牆斑斑駁駁破了不少洞,月光從破洞里篩了進來,微微照亮屋子內,可以想見屋頂和其它三面牆應該也好不到哪裡去。

不知他昏了多久?既是深夜,又是破廟,怕黑的她想必嚇得狠了。

「……我不曉得,也沒必要告訴你們。」柳沁不知在跟何人說話,那種天經地義的語氣竟讓他有几絲想笑。

總算也讓除了他以外的人見識一下她氣死人不償命的任性了。

他礙神傾聽,廟中尚有其它四人存在。

其中一人功力最淺,呼息粗重,另外兩個人氣息綿長,顯是高手,最奇特的是第四個人。

此人氣息忽輕忽重,忽快忽慢,極是怪異。通常吐納如此不規律之人,若不是身受極重的內傷,傷及肺腑,便是練功走火入魔,早該癱瘓如廢人。

「你不知道,還有誰知道?你的情哥哥嗎?」那呼息怪異的人開口,聽起來年紀不大,聲音忽高忽低,並不悅耳。

幾聲訕笑聲登時響了起來。

「呸,你們心思污穢,只會想這些骯髒的歪念頭。」她啐了一口。

她抓著雲仰的手掌心微微濡濕,顯然比外表更緊張。

「那小子要睡到什麼時候?」古怪公子懶懶地說。

「他的內力綿長,吸進去的毒煙較少,會昏得比較久些。」回答的是一個女子,聽起來像老嫗的聲音。

「好吧!把她妍頭弄醒了,我來問問。」古怪公子道。

雲仰決定還是自己「醒」來為妙,誰知他們會用什麼方法弄醒他。

他低吟一聲,動了一動,慢慢翻正躺平。

「雲公子。」柳沁低喚。

她和他一樣雙手雙腳被綁,在他們身前,就是他剛才聽見的四個人。

一個神色粗鄙的胖子站得離他們最近。雲仰第一眼就注意到他,不是因為他最近而已,而是因為他真的胖得無法不引人注意。他腰間掛著一把屠刀,就像一顆吹飽了氣的大肉球,連移動都會有困難,更難以想象能和人過招動手。四人中功力最淺的人就是他。

胖屠夫身後有一男一女,年齡相仿,都是四十來歲的中年人。男子穿著一件白色麻衣,雙眼深陷,臉皮死白,手中一支判官筆,在這陰森的破廟裡更舔森涼之感。

那女子卻是個極端艷麗的中年美婦,在場中除了柳沁,只有她一個女子,所以適才的老嫗嗓音便是來自於她。她的年齡和她的嗓子實在搭不起來。

而,座首那個少年,坐在腐朽的神桌邊績,一腳垂下來,有一搭沒一搭地晃著;倘若不注意,真會忽略他身下的神桌其實只剩下一根桌腳而已,他竟坐得四平八穩。

他的年齡看起來比雲仰小上一、兩歲,臉色極端蒼白,呼吸忽快忽慢,神情卻很輕鬆,看不出有傷或有任何異狀。

奇特的是,他的相貌極端俊美,深目挺鼻薄唇,只是他眉梢眼角充滿戾氣,彷佛人命於他眼中如草芥,他隨時就能暴起殺人,無動於衷。

真正難對付的是這個!雲仰心頭暗凜。

他一直以為設陷阱的人就是鐵血門的那幫人,現在看來,又換了一批。他頭痛不已。

不過兩天,他們已經遇到三波人伏擊,一波比一波兇悍,這位姑娘到底是惹了什麼麻煩上身?不,真正惹麻煩上身的人是他,因為從他答應護送她開始,所有她的麻煩都變成他的了。

陰森蒼白的美少年對他撇了下唇角,懶懶地道:「我瞧你功力不弱,中了孟珀的『顛倒散』,竟然昏了四個時辰方醒。」

原來他已經昏了四個時辰。

不過,一般中了毒的人功力越深的人醒得越快,或中的毒越少醒得越快,這少年說的話卻是相反。

一會兒說他吸的毒煙少醒得慢,一會兒又說他功力不弱卻「竟然昏了四個時辰」,顛來倒去,真是令人難以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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俯仰無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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