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因為劉德威那張大嘴巴,再被董顥剴八卦了一通,才幾天功夫,全公司的人都知道我領養了一個男孩。每天上班接受「關懷」的眼光也是讓人相當難受的事情。
就像今天,公司里一位平常至少在茶水間見面的女職員,突然變得很親切很友好的和我打招呼,東一句西一句的聊起來,無非是「啊,工作很忙吧」,「今天天氣不錯」之類的話題。
我拿了咖啡和花生醬的三文治就準備離開,她突然問:「聽說你領養了一個孩子?」
終於切入正題了。我虛笑了一下應酬式的回答「是啊」就想離開,誰知她的話匣子就打開了,早知道我就該閉嘴不理她。
為時已晚。
旁邊幾位正在等微波爐的女職員也不請自來地加入話題,你一言我一語地把我困在茶水間。
「養一個孩子很辛苦耶,而且還是一個大男人。」「對啊,我姊姊剛生了個男孩,難帶死了,一天到晚哭得亂七八糟的,煩都煩死了。」「你一個人怎麼帶孩子啊?」「對啊,你怎麼突然想要領養一個孩子,會不會很辛苦?」
有人看見我腦門上的黑線了嗎?
「要不要我們介紹一個女朋友給你?我們認識很多人喔。而且你還帶了一個小孩,現在女生最喜歡有父親形象的男生了。」
我怕她們會繼續說出些讓我無法回答的話題,趕忙說:「不用了,而且,我家的小孩已經十七了。」
看著她們呆若木雞的樣子,我失笑的趁機離開。才出茶水間就碰到董顥剴若有所思地站在外面。
「你怎麼了?」我好奇的問。平常這傢伙上班沒有一分鐘是正經的,不是和女職員在打哈哈,就和女顧客調情,今天難得沒有看見他進去茶水間和女職員們摸魚,難道他大少爺改性了?
他突然笑了笑,我總覺得他的笑意很勉強,不過我當時並沒有深想。
「沒什麼,對了,說起來也是,你都二十五了,連個初戀都沒有吧?」
「你怎麼突然說起這個?」我有點莫名奇妙,沒有初戀不算犯法吧?
「你有理想中的女性嗎?」
我想也不想的回答:「沒有。」
「那你怎麼找女朋友?」董顥剴又接著追問。
「不知道。反正到現在為止我還沒有碰到讓我心動的人就對了。」我對這點沒有什麼羞恥,如果只是因為對方是美麗的女性就展開追求,不管自己有沒有感覺,那只是慾望而不是愛情。
他眼裡飛快地閃過絲奇異的情緒,「你不試試怎麼知道?」他鍥而不捨地又問。
我啜了一口溫熱的咖啡,瞟了他一眼,不齒地說:「你當我是你啊,用下半身思考的禽獸。」我不客氣的抨擊他。
他這個人就是這樣,毫無情操可言,今天可以把一個女人寵上天,明天碰見全當是陌路人。總而言之,他換女朋友的速度比換衣服快。
他尷尬地笑了兩聲,就沒有再問下去了。
我也鬆了一口氣,「我還要趕你家老頭分配下來的設計圖呢,不奉陪了。」
他拍拍我的肩膀,擺出他老爸的架勢說:「好,年輕人就要好好乾,以後有『錢』可圖!」
「少來!」我笑著用手肘撞他的腰間,被他一下閃開了。
「小心你的咖啡,我可不想被燙死。」
我已經轉身進我的辦公室了,突然被他從後面拍了一下屁股——害得我手上的咖啡濺了出來,還好已經是半溫,澆在手上也沒事。
「神經!下次找你的女朋友去拍去。」我對著他離開的走廊叫,四周路過的職員好奇地看過來,我尷尬的笑了兩聲,迅速把門掩上。
好不容易把難搞的設計圖從新構思了一邊,我想,這下顧客應該沒有辦法挑剔了吧?畢竟這類大面積裝修,幾乎是把整層樓重蓋了,有很多建築上的地基根本無法變更調動,除非他們想把大樓拆了重新蓋。
腰間的手機突然響起來。
我按下接機,段其昱遲疑的聲音問:「……雲烽?」
「怎麼了?」我記得今天是第一天開學,他應該還在學校才對。
「嗯……我剛到家,想用你的計算機做作業,結果才打了兩行字就死機了,現在連熒幕都開不了。」
不會吧?我那台超耐的二手機終於見上帝了?
「……我會賠你的,不過,我的作業都要打出來,你有沒有打字機那樣的東西可以借我用?」
「沒有。」誰還會有那種史前的東西。我嘆了口氣說:「你別急,我一會去買台電腦。你今天怎麼這麼早就到家了?」
「我最後一堂課的老師告假,所以我們都提早走了。」
「嗯。行,你別亂擔心,能用手做的作業你就先做了,我要好一陣子才能開溜。」
「雲烽……」
「還有事?」
「啊……沒、沒什麼……謝謝你。」
小鬼。連個道謝都是那麼扭扭捏捏。
我笑著掛了電話。
我還想神不知鬼不覺地提早開溜,沒想到才出公司大門就碰到董顥剴在門外,正和一幫在同大樓內工作,卻是不同公司的職員們一起吞雲吐霧(曼哈頓商業區的奇景之一,辦公大樓外常常能看見很多人在takingsmokebreak,因為大樓內規定不可以吸煙,以免引起室內環境污染)。
「雲烽,你去哪裡?」他馬上就發現了我,害得我想偷溜都不行。
「我家那台二手機終於報銷了,我要去買一台新的。」我只好照直說。
「早就跟你說要買台新的,至少有保固期,像DELL什麼的大廠家還可以換新的。你就是不聽,不過那台古董從大學到現在,還能動就已經是奇迹了。走,我陪你去。」
我心裡暗暗叫苦。真的不想和一個大男人一起逛商店。尤其是董顥剴,他的劣質性格我又不是不清楚,他買東西比女人還能挑。一個能為買一條領帶在商店裡磨去一個多小時的男人……為什麼我的朋友都是些怪人?
可他已經興緻勃勃地拉著我走,我現在拒絕他似乎已經太晚了。無奈的,我唯有跟上他的腳步,只希望他大發慈悲,趕快挑了東西讓我走人。
結果……
不出我所料,我們不但逛遍了商業區附近的所有賣計算機的大店小鋪,還買了一堆連我自己都不太清楚是什麼東西的東西,只是他說和計算機一起用,在他和推銷員的轟炸中,我雙手高舉投降,付錢了事。
總共消費額,六千七百元。
我的錢包在淌血。
我一個月的水電費、房租、電話費、保險費、汽油費、泊車費、飯錢、信用卡付費,加在一起也不過兩千帶個零頭,今天三個小時內就花掉了差不多三個月的生活費!我實在是笑不出來。
一路上開車回我家時,董顥剴倒是很高興,還說要請我吃晚飯。
「免了,我家還有小孩等著呢。」我有氣無力的說。
他沉默了一下,語調中似乎沒有剛才的興奮,淡笑著說:「怎麼,你還擔心他?他都十幾歲的人了,自己能照顧自己。」
我也懶得告訴他,段其昱那個人啊,如果放著他不管,他就會胡亂弄些奇怪的東西吃了就算。像前幾天我和一位顧客談修改設計圖,晚了四個多小時才回到家,段其昱說他已經吃過了,我也不以為意,以為他熱了冰箱里我準備的食物。後來發現東西都沒動過,問他吃了什麼,他才告訴我是兩片麵包里噴上奶油,撒點白糖,夾著吃了。他還發明一些芝士和花生醬的三文治,黃油沾牛奶……我光聽了就想吐。你說我能安心放他在家不管嗎?
董顥剴似乎想說什麼,在接觸到我的眼光時,淡笑著轉頭繼續看著漸漸轉黑的前方。
我似乎覺得他笑容里有一股淡不可見的苦悶。
身為他的好朋友,我卻不知道該不該問,憂鬱了好一會,倒是董顥剴察覺了,他打開車窗,點燃了一根煙叼在嘴裡,一邊說:「怎麼,突然有心事了?」
和他們在一起久了,他們都說我的心事都寫在臉上,所以他這樣說,我也不會覺得很突然。
「是你有心事吧?」我微微笑起,「最近你都沒有什麼約會了,是工作忙了,還是想定下來了?」
他和劉德威兩個人,都二十七八了,還流連在花叢中,連個親密一點的女朋友都沒有,讓他們的母親都急死了。我還記得那幾次變相的相親大會,我被硬拉去助陣,董顥剴拚命拉著我說話,劉德威也在旁邊拉話題,只有我和女方枯坐著,連我這麼遲鈍的人都感覺到對方的尷尬。
唉,想起來就覺得他們兩人真的很有搞怪的天才。
董顥剴笑了笑,說:「哪有。你又不是不知道,從來都是她們倒貼過來,我拒絕不了。」
「花花公子。」
他很古怪地笑了笑,拿下煙,深深吐了一口雲霧,才說:「不認識我的人才會這樣說,我們都好幾年的朋友了,你還不懂我嗎?」
我沒有答話。
我真的不懂。每次看他和劉德威在女人中聊得很開心,我就覺得有些寂寞。我從小的人緣就不是很好,正確的說,是沒有女人緣。所以我心底總是有些羨慕他們兩人,也曾經希望如果自己有他們一半那麼受歡迎就好了。
可我知道,我永遠都不可能變成像他們一樣。
我這個人,天生冷淡,很少積極地去追求過什麼。
這樣的我又怎麼可能明白天之驕子的想法?
車身緩緩向右轉,董顥剴說:「到了。」
好不容易從沉悶的氣氛中逃脫,我連忙開門走去車后搬箱子,董顥剴也幫我大箱小箱地提到公寓大門前。
我按著對講機說:「其昱,下來幫一下忙。」
我按了好幾次,才聽見對講機出來段其昱支吾的聲音。
這小鬼,又在搞什麼?
我打開公寓大門,和董顥剴一起把最後兩個大箱子搬進來,才看見段其昱匆匆忙忙跑下來。
他看見我,臉上露出欣喜的樣子,正要說話,我忙指著擺在樓梯口的箱子說:「小心——」
已經太晚了。
他一腳絆在箱角上,整個人向外撲。還好我站得最近,及時接住了他,才沒讓他難看地趴倒在地上。
「走路要看路。」
我好笑的說,他整個人都貼在我身上,兩手緊緊揪著我後背的衣服,滿臉通紅地掙扎著站好。
董顥剴剛剛停車回來,看見我們兩個在樓梯口的蠢樣,臉色一下變得難看。
他一手拉起段其昱,一手拉開我,粗聲粗氣的說:「你這是幹嘛?!」
我按在段其昱肩膀,笑說:「這就是其昱,其昱,這是我的朋友兼同事,董顥剴,出了名的八卦加花心。」
才說完,我怎麼就覺得兩人眼裡好像要擦出火花?
我忙指著地上大大小小的紙箱說:「其昱,幫忙把這些都搬上去。」
「這些是什麼?」他驚訝的問。
我苦笑的回答:「拆開你就知道了。」
他彎腰拿起一個箱子,抬腿上了幾步樓梯,突然轉頭小聲跟我說:「對了,雲烽,家裡來了兩個女人。」
我愣了一愣,一時轉不過腦筋。
兩個女人?誰啊?
「我也不知道,我跟你掛了電話后沒多久,就聽見開門的聲音,我還以為是你回來了。」
我聽他這麼小聲的說,直覺好笑。
董顥剴抱著最大最重的箱子跟在我身後,插嘴催促:「你們兩個能不能走快點?這個熒幕很重啊!」
這兩個人好像天生不對盤還是怎麼的,我笑著推開門,就見客廳里兩個女人同時站起來。
「媽,姊?」
我就是猜破腦袋都想不得,兩個女人居然是在加州再婚的母親,和婚後搬去芝加哥的姊姊!
「你們……」
我驚訝地說不出話來。她們不是只有中秋節和新年時才會回紐約的嗎?我記得今年的中秋節好像是在一個多月後?
母親倒是很親切地拉著我的手,說:「咪咪,怎麼?不記得媽了?」
「媽!」我急忙放下手裡的箱子,拉著她往沙發上坐下,困窘得要鑽洞了,「你能不能別叫那個小名。」
段其昱一臉想笑又強忍著的樣子讓我百年難得的臉紅起來。隨後進入的董顥剴也放下手裡的大箱子,滿臉驚喜的和我姊姊母親握手,笑說:「伯母,大姊好。今天怎麼有時間來探望阿烽了?要不咱們現在出去開一桌聚聚?」
姊姊笑呵呵地拍拍他的肩膀說:「還是顥剴懂事,你這臭小子一看我和媽就黑了臉。」
我很不服氣地爭辯:「我哪有黑臉,是被你們嚇的。」
母親瞪了我一眼:「咪咪不是我說你,你怎長這麼大還不懂說話,看小剴多貼心,你啊,長多大都是這麼毛毛躁躁的,難怪沒有女孩子喜歡你。」
「媽!」
我這下可真是有氣無力了。
「不許再叫我咪咪!」
姊姊笑著上前解圍,說:「弟,我們干坐了半天,又不知道你把東西都清理到哪去了,快給我們弄點茶來。」
我瞪了還在和我媽說話的董顥剴,牙齒恨痒痒的,這傢伙,就知道拍馬屁,每次我媽看見他比看見自己的親生兒子還高興。見鬼,這人怎麼這樣有女人緣?難怪劉德威總是笑他上到沒死的奶奶,下到剛出生的女嬰都逃不出他抹了蜜的嘴。
我走進廚房,一直被冷落的段其昱也跟著走進來。
「她們是你媽和姊姊?」他輕輕嘆了一口氣,「真好。」
我哼了一聲,從柜子里搜出茶葉罐和茶具。
他又問:「為什麼她們叫你咪咪?開始她們也是這樣問我的,我以為她們是走錯了門,可她們又有鑰匙。」他忍著笑偷偷瞄向我。
我沒好氣地擰開爐火燒水,手裡繼續清洗這些自從家裡的女性都搬出去后就沒用過的茶具。
「我以後該叫你咪咪好,還是雲烽,還是阿烽?小烽?云云?」
看著段其昱一臉捉狹的樣子,我真想把他的頭按進洗水槽里。
「雲是我的姓,你別亂叫!」
我不客氣地突然伸出濕漉漉的手摸亂他的頭髮,他笑呵呵地躲開,繼續追問:「那為什麼你媽叫你咪咪?」他忍著狂笑的衝動,很認真地上下打量了我一翻,還以非常困惑的態度說:「你絕對比真正的貓咪大多了!」
第一次知道這小鬼身體里也有做惡的因子。
真想拿起茶壺蓋敲死他!
「說嘛,我保證不會告訴別人的。」他硬拉著我的手臂乞求。
小孩子果然很能纏人。
我嘆了口氣,無奈的說:「因為我小時候像貓。」
「就這樣?」他不可置信地繼續追問。
「對啊。你現在知道了就可以閉嘴了。」
「知道什麼?」董顥剴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我回頭一看,他弔兒郎當地依在門口,我就覺得臉上的肌肉在抽筋。
「少擺出這種姿勢,你不是在陪我媽她們嗎?跑進來廚房幹什麼。」
我記得他的總是掛在嘴邊的名言:君子遠庖廚。
董顥剴懶洋洋的一笑,說:「還等你把水煮出來呢,你媽和大姊都走了。」
「走了?」
我吃驚的問。她們不是才到紐約嗎?
「對啊,她們還要去找旅館。這次來得匆忙,她們什麼都沒有訂,你這又住了個寄宿的小鬼,她們兩人就只好去住旅館嘍。」
可惡,又替我自作主張。
「她們走了多久?」怎麼都不來和我說句話就走了?
「就剛剛離開的。」
「你要去哪?」董顥剴一手拉住我說。
「追她們回來。」我瞪了他一眼。「我可以和其昱擠嘛,反正我的床大,媽她們可以留下。」我說著就要出去。
他還不肯鬆手。
還是段其昱機靈,側身轉出去了,說:「我去追伯母和姊姊回來。」
董顥剴臉色古怪地看著我,久久才放開手。
我看著他神色不是很對勁,反手拉著他問:「顥剴,你最近是怎麼了,真的很不對勁,有什麼心事可以和我們說。大家都是這麼久的朋友了,還有什麼不能說的?也許我們可以幫忙。」
董顥剴勉強的笑了笑說:「不,沒什麼。我可能是太累了,這幾天趕著設計圖弄的。我看我還是先回家。」
我看著他離去的背影,總覺得他有什麼事情瞞著我。
現在想想,好像是從段其昱搬來后開始,我就不常和他們兩個出去喝酒坐吧,是不是這期間發生了什麼事?
我果然不是個稱職的友人,居然連最好的朋友身上發生了什麼事都不知道。
也許該問問劉德威,那個傢伙應該知道的吧?
***
幸好母親她們擰著兩箱大行李夠搶眼,再加上傍晚時分我家附近很少計程車,段其昱在兩條街外的大馬路邊找到她們。
「媽,你別一聲不說就走,我這裡有地方,何必花那個冤枉錢住旅館?」
我接過姊姊手裡的行李,段其昱已經把母親的行李搬進我的房間里。
母親不好意思的笑笑,說:「是媽沒有事前打個電話來說清楚。」
「媽和姊姊住我房間好了,我和其昱擠一擠,沒問題的。」我轉頭對從房間內剛剛出來的段其昱說:「是吧?」
段其昱有點羞澀的回答說:「伯母,姊姊,你們就留下來好了,我和雲大哥擠一下不算什麼。」
姊姊感嘆地摸摸我的頭說:「咪咪長大了,果然懂事多了。」
我馬上瞪了她一眼,其他兩人卻在偷笑。
「好了,你們自己去弄行李,我要下去買飯。」
樓下餐館的劉師傅知道我母親和姊姊回來,特意做了他的拿手好菜讓我帶回去給她們嘗嘗。
特製的炸豆腐泡,紅燒鱔魚,和八寶飯。
我把東西放進碟子里端上餐桌,立刻惹來母親和姊姊的驚嘆。
「又幹嘛?」我把盛了飯的碗遞給段其昱。
姊姊再次感嘆:「我以為我們走後,這家裡一定會被你弄得跟垃圾回收站一樣,結果,一進門,乾淨得讓我和媽都以為走錯了門。看了好幾遍門牌,還以為是走錯了街呢。」
母親心有戚戚焉地連連點頭。
真是的,這也有好感慨的。
我低頭吃飯,懶得理她。
母親看著手裡的碗筷,也加入感嘆的行列:「對啊,媽想,你姊嫁了人,誰來幫你洗碗做飯?每次回來我都怕開門會看見人干掛在床上。」
我這一筷子的飯,真是吃也不是,放下也不行。一旁的段其昱早就低頭悶笑,拿著碗筷的手抖動地厲害。
我看著火大,一把拿下他的碗筷放在桌上,黑著臉說:「笑完了再吃!」
「對、對不起……」段其昱努力咬著牙,強忍著一臉笑意,說:「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笑笑笑!
可惡,這一頓晚飯在母親姊姊和段其昱的歡笑聲中渡過。
母親最是可惡,一路揭我小時候的糗事,姊姊還在一旁補充,完全把我當作了三歲的小孩。我就算有什麼形像都在這兩個女人的嘴裡粉碎了!
「媽,姊,你們能不能少說兩句?」
我不耐煩地看看牆上的掛鐘。
「明天其昱還要上課呢,你們也有地方要去吧?」
母親和姊姊好不容易止住笑,連連點頭,姊姊說:「對啊,小烽也長大了,不能像小時候一樣好玩,真可惜。你就快給我們找個女朋友,生個小雲烽給我們玩玩吧。」
終於露出狐狸尾巴了。
「這才是你們的真正目的吧?」我交叉迭著手在胸前,不客氣的說:「如果是相親就免了,我絕對不會去的。」
母親微微笑著搖頭,說:「你啊,老大不小了還是這樣。你放心,我們來不是為了你。」
姊姊插嘴說:「是媽的一個朋友啦,她女兒要離婚,她現在住院不能來,就托我們過來看看,她女兒那個律師還是我老公介紹的。」
我一聽不是來找我麻煩的,就沒有興趣聽下去了。
「那你們慢慢弄去好了。明天我還有事要做,不必讓我帶你們逛紐約了吧。」
姊姊寬大的說:「好了好了,就知道你怕麻煩。」
這一晚我和段其昱擠了在一張床上,心裡直後悔為什麼當初沒有買大一點的床。
他炙熱的身體緊緊貼著我,明亮的眼睛在黑暗中一直釀造著笑意。
我背對著他,悶聲說:「睡就睡,別笑得像傻瓜一樣。」
段其昱趴在我肩膀上,笑嘻嘻的說:「我在看你哪裡像貓。雲咪咪,雲咪咪~~」
我臉上驟然發燙。
「閉嘴!睡覺去!」
他乖乖地躺下,我還是能感覺到他顫動的身體,不時輕輕碰到我的後背。
「雲咪咪--」
「閉嘴,再叫我就把你扔出去!」
「……咪咪……呵呵呵呵……」
真是氣死我了!
嘴角不禁泛出一抹笑意。
***
我上班時拚命打哈欠,董顥剴連連看了好幾次,終於忍不住過來問:「你怎麼了?」
「昨天和小鬼擠了一個晚上,床太小了。」
董顥剴的臉色頓時變得很奇怪,他微愣一下,才遲疑的問:「那……」
我揮揮手說:「今天我要早走,趁老媽她們沒有回來前補補眠。」
他拉住我的衣袖說:「那個小鬼沒怎麼樣吧?」
我已經困得不知道自己姓什麼了,只想回家睡覺,也沒察覺他問了一個多麼奇怪的問題。
「還能怎麼樣。」
笑了一個晚上!我想起來就咬牙切齒,都怪媽,沒事在別人面前提那個我早就忘記了的小名幹什麼?
董顥剴不自然的笑了笑,說:「我看我還是送你回家好了,你這樣子,小心摔進地鐵。」
我本來要拒絕的,可他已經拉了我的手就往外走。
「麻煩你了。」
我帶著歉意的說,他把車開出停車場,淡淡笑了一下。
車內沉默的氣氛幾乎讓我透不過氣來。
奇怪,以前也常坐他的車,怎麼從來沒有覺得「陌生」?彷彿有什麼東西變得不一樣了。
窗外景物變幻,從高樓大廈的建築群變成正在換季的植物群。
「顥剴,我們要去哪裡?」
我看著漸漸遠離的建築物,高速公路上的車輛也變得稀少,路邊出現了大片的蘆葦群,公路的左手邊是漸漸開闊的水面,不時有一兩艘小遊艇緩緩飄過。
車拐進一個僻靜的小彎,前面就是白色的沙灘,幾隻海鷗在天空中滑翔。
董顥剴熄了引擎,掏出一包煙遞過來。
我抽了一根,他很默契地為我點燃,然後自己又抽了一根,打開車窗,讓繚繚的輕煙飛出去。
車內沒有因為濕冷的空氣流入而減輕壓力。
「烽……」
他從來都是喊我「雲烽」,極少聽他這樣叫我,讓我心頭打了個突。
「……如果你愛上了一個人,怎麼辦?」
我暗暗鬆了一口氣,還好不是什麼古怪的問題。
「那就製造機會和她約會。這不是你最拿手的嗎?」
他無力地把頭枕在方向盤上,任憑手中的煙燃燒。即使我再遲鈍,我也大約明白了。
「你一定是很愛她吧?所以才沒有辦法和她交往?」
董顥剴嘆了一口氣,我看不見他的神情。
「已經很多年了,可是『她』一直都不知道。」
「是誰?」我很好奇,既然已經認識了這麼久,他還真忍得住沒有出手,那一定是個非常特別的女孩。
「……」
嘀呤呤——
我嚇了一跳,摸摸腰間,果然是我的手機在響。我抱歉的笑了笑,打開手機的一剎那,我似乎看見董顥剴眼中掠過了一絲失望。
『咪咪--』
什麼?!
我馬上皺起眉頭,嚴重警告手機那端的傢伙:「其昱,小心我打你的屁股!」
『嘻嘻,我正在裝你買回來的電腦,好像有些連接線弄錯了,你能提早回家幫忙看看嗎?這幾篇作業明天就要交的,一定要用電腦做出來。』
「你當公司是你家開的嗎?我哪能說早回就早回。」
這小子,都把我當工人使喚了。
『騙人,我打電話到你公司,人家說你已經下班了。你在哪?』
呃,這小鬼……居然還敢追問。
「顥剴正在送我回家——」
我的話還沒說完,就聽他大叫:『從公司回家的路沒有這麼遠吧?你開車開了四十多分鐘還沒有到家?』
嘖,他怎麼這麼麻煩啊?!
我對著手機沒好氣的說:「小鬼,大人的事別問那麼多。我現在就回家。」
我關掉手機,對著董顥剴苦笑說:「麻煩你送我回家,免得這小鬼把新計算機給拆了。」
董顥剴古怪的笑了笑,發動引擎,說:「你還蠻寵那個小鬼的嘛。」
「哪有。」
我並不覺得我對他和對別人有什麼差別,只是因為我是他的監護人,而他又住在我家而已。
他只是一個需要人關心的孩子。
***
「回來的好慢。」
段其昱見我開門進來的第一句話里充滿抱怨。
我好笑地敲了一下他的腦袋,說:「剛好碰到塞車,我又不是超人,哪能飛回來。電腦呢?」
正說著,董顥剴推門進來,順手在段其昱的頭上亂摸了一下。
「小鬼麻煩特多。」
段其昱哼了一聲,馬上回嘴:「未老先衰。」
「好了,你們兩個。」我正在檢查電腦上的接線,實在不想聽他們兩人沒營養的對話。「其昱,去拿罐冷飲給董大哥。」
董顥剴搖搖手說:「不用了,我現在就走,今晚老爸約了人談生意,你知道的,每次我都逃不掉。」
我知道,董老頭一心希望兒子接替他,自己好去享清福。可惜董顥剴根本沒有這個心,他這個人,只適合做花花公子。
「那你就好好享受吧。」我有些幸災樂禍的說。
董顥剴笑了笑,拍拍我的肩膀,說:「借你家的小鬼用一用,可以嗎?」
我看段其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只覺得好笑。
「隨便,喔,其昱,能不能到劉師傅那買點晚餐回來?」正好可以讓他跑跑腿。
我轉過身來專心看說明書。這些新電腦還蠻麻煩的,早知道就請人回來裝了。正翻動著桌上已經被拆開封的零件和連接線,我突然想起,我連買飯的錢都沒有給其昱,總不能讓劉師傅賒帳吧?我放下手裡的東西就往外走。
才出走廊就聽見樓梯口傳來的一陣壓抑著的爭吵聲。
「……我是不會輸給你的!」
我順著聲音走過去,看見段其昱兩手攥著拳頭,滿臉通紅地對著董顥剴。
「你們兩個怎麼還在這?」我詫異的問,感覺到火爆的空氣一下消散了。
董顥剴兩手插在褲兜里,瀟洒的一笑,說:「沒事,我們只是聊聊天。明天見。」說完,又要摸段其昱的頭髮,被他厭惡地一撇頭避開。他無所謂的笑笑,轉身走下樓梯。
一個當事人已經走了,我只好轉向另一個當事人問:「其昱,你這是幹什麼?」
段其昱低頭咬著牙,我不用看他的表情都知道他多半又在鬧彆扭。
這小鬼真是的。
「好了,我又沒說你什麼,下去買飯吧。」
我真是拿他沒辦法,總不能在沒有弄清楚前就責罵他吧?我正要走下樓梯,他突然伸手捉住我的肩膀。我還以為他要說什麼呢,誰知道他一開口,居然是:
「能不能不要到樓下的外賣館?」
「為什麼。」我絲毫不覺得有什麼不妥。
「那裡做的菜好難吃。」段其昱抬頭乞求地看著我說:「你做好不好?我比較喜歡你做的飯菜。」
可、可惡!
別露出那種像是被拋棄的小狗般的表情!
十秒種后,我實在拗不過他乞求的眼神,自認倒霉的嘆了口氣說:「你知道做飯有多麻煩嗎?」
「我可以幫你洗菜洗碗。」
唉——
「小鬼,你好麻煩!」
他沖我傻笑,我真的拿他沒輒。
***
……當姊姊和母親回來時,看到一桌菜,嚇得滿地找下巴。
「我是眼花了吧?」母親揉揉眼睛,不可置信的說:「這些菜是我家的懶鬼做的?」
姊姊第一個拿起筷子嘗了一口,立刻尖叫:「我的老天,你什麼時候變成居家男人了?手藝比我還好?!騙人!」
段其昱得意的說:「雲大哥還會弄點心呢——」
我隨手敲了他一記爆栗。
姊姊看著我們嬉鬧,若有所思的說:「其昱,你還挺厲害的。以前我和媽累死了他都不會幫忙做點家務,你一來,這可好了。家裡乾淨整潔,廚房裡冒著飯香,衣服被子都有人洗,簡直比我老公還好。」
姊姊回來的第一天就逼問段其昱是怎麼回事,我沒有告訴她全部,只是說大學同學的弟弟暫時借住,他哥去新婚旅行,實在不放心讓弟弟一個人在家。
老天保佑我的謊話至少別在她離開前穿梆就好了。
母親不客氣的盛了飯,徑自先吃,也說:「對啊,其昱,你看我家咪咪對你多好,那麼貴的一套電腦都給你買了,以前媽生日時想敲詐他一筆都讓他拿計算器算過才勉為其難買,意思意思地買點東西而已。」
「媽——你這是什麼話?」我有些汗顏,雖然她說的話有些誇大,不過拿以前送給母親和姊姊的所有禮物加在一起,確實是沒有這次買電腦的錢多。可是……「禮輕情意重嘛,而且這部電腦是長遠投資,其昱後年就要上大學了。」
姊姊偏頭想說什麼,我按著段其昱坐下,說:「別說了,先吃飯吧,菜涼了可不好吃。」
這一頓飯吃得心驚膽跳,我生怕精明的姊姊聽出了什麼話頭。
老實說,我實在是沒有撒謊的天份,明知道自己剛才說錯了話,也不知如何圓謊。
萬一姊姊問:長遠投資?你幹嘛,還想幫別人養孩子一輩子啊?
那我可真不知道怎麼回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