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她站了半晌,想想也沒有什麼更多的話可以說,她自己要擔心的事就夠多了。於是拍拍大傑克的臂膀,慢慢走回家去。
「我……」大傑克突然在她身後低沉地開口,「我們……你……」
「蓋茨克是我的朋友,我只在乎他快不快樂,其他什麼都不在乎。」她回過頭道。也不在乎你們兩個是不是都是男人。
「我有些話一定要跟他說,你可以告訴我他在哪裡嗎?」大傑克吐出一口氣,對她擠出一個笑容。
蕗琪定定看他好一會兒,終於嘆了口氣。
「他在溪畔幫我們洗幾個葯籃子。」
大傑克感激地一笑,將帽子戴回碩大的頭顱上,往溪流的方向而去。
愛情啊,不管是在什麼人身上,都是這樣讓人輾轉反側。她搖搖頭回家去。
亞歷專註地盯著自己的筆記。
裡面記栽了最近幾宗「病死案」的細節,甚至有他畫下來的證物圖畫。
論理他不應該插手干預,但華洛鎮內開始的反吉普賽人聲浪讓他不得不憂心。亞歷從彼特那裡間到案件的相關細節,帶回來研究。
雖然看起來這只是單純的病死案,但一些迷信和妖術的傳言開始宣揚,此時對那些鎮民講道理是沒用的,他必須找出更直接的證據證明蕗琪和婆婆確實是無辜的。
他檢視一段證詞——有人看見一個穿紅衣的女人深夜出現在西薩小姐的家。這個穿紅衣服的女人是誰?
蕗琪說不是她,他相信她,表示有另一個半夜一身紅的女人去找死者。偏偏西薩小姐也是個獨居的未婚女人,所以沒有家人可以詢問。
他拿出自己臨描下來的草藥袋證物。
「亞歷!」
侯爵巨大的身影像一陣黑色的旋風颳了進來。
他立刻站起來。
侯爵臉色森寒,看見他桌上的東西,拿起來一看。
「這是什麼?」
「最近幾個離奇病死的案子。」他不卑不亢地道。
「你忘了我的命令嗎?」侯爵神色鐵青地道。
「我說過,任何跟治安有關的事一律不準侯爵府的人干預。你把我的話當成耳邊風嗎?」
「父親,這些案子有幾個疑點……」
「就算有疑點,也不應該由你來過問!我不想再聽到你插手案子的消息!」
侯爵說完,如黑色旋風般刮向門口。「不。」
黑色旋風頓住。侯爵極慢極慢轉過身來。
亞歷站在原地,堅定地迎上父親的目光。
「為什麼?」侯爵沉聲道。
「因為受害者是三個無辜的死人和兩個無辜的活人,更別說滿城吉普賽人面臨被仇視和攻擊的命運,我絕對不會因為你想維持中立就坐視不理。」亞歷從頭到尾沒有提高嗓音,只是冷靜地望著他父親。
「身為一個領主,應該為自己的子民尋求最高的福祉,是你告訴我的,而我現在正在做相同的事。」
侯爵完全平靜下來。
自長窗透入的陽光將他兒子映照成金色的剪影,凝若山嶽。亞歷不再是一個隨性所至、不顧後果的孩子,而是個成熟的男人。
他必須對他兒子投以相等的尊重。
侯爵的怒火消了下去,拉開兒子對面的椅子坐定。
「所以,你只是出於公事的義務來調查這幾個案件?」
「我確實相信莫洛里婆婆和蕗琪是無辜的,我不會容許任何人剝奪她們的權益,不過即使調查的結果不利於她們,我也不會隱睡事實。無論我的用意是什麼,都不會影響我現在要做的事。」亞歷也坐回自己的椅子上。
侯爵將他面前的筆記移過來,一語不發地閱讀。
過了一會兒,他開口:「蕗琪就是那個年輕的吉普賽女巫?」
亞歷點點頭。
「告訴我你查到什麼?」侯爵抬起頭,和兒子相似的深藍眸子中閃過一絲光彩。
「這三個死者都有一個共通點;他們若不是獨居,就是未婚,平時只有自己一個人在家。即使有同住的家人,也通常好幾天才從外地的工作回來一次,因此他們的死亡都不是第一時間被人發現。」亞歷振奮起來。
「到底他們平時如何用藥,多久去看一次醫生,總共找過哪些醫者,都沒有人說得明白。」他將一張目擊證人的證詞抽出來:「最後這個死者,西薩小姐,她的鄰居說在他們發現她死亡的前一天,有一個穿紅衣的女人去找她。」
「所以?」侯爵挑了下眉。
「蕗琪穿著紅色斗篷,但她沒有紅色的衣服。即使黑夜裡看不清楚是紅斗篷或紅衣服,蕗琪說她從不主動下山去病人家裡,都是求診的人上山找她們。所以,為什麼會有人看見一個紅衣服的女人?這個人若不是蕗琪,又是誰?我認為找出這個女人非常關鍵。」
「你就這麼相信那個吉普賽女孩的話?」侯爵冷眼旁觀道。
「是。我用我的生命相信她的話。」他平穩地注視他父親。
侯爵往椅背一靠,嘴角漾起一絲笑意。
「你喜歡那個女孩?」
「我愛她。」話說出口,連他自己都愣住。
他說,他愛蕗琪?
然後,他慢慢讓這句話在自己的體內沉澱,生根,茁壯,直到他的全身血脈,四肢百骸都與這句話共生一是的,他愛蕗琪。
他早就愛上她了。他為什麼到現在才發現?
調皮的蕗琪,俠氣的蕗琪,狡獪的蕗琪,刁鑽的蕗琪,善體人意的蕗琪。
他愛她,愛她所有的好,與所有的壞。
「我愛她。」他慢慢再說一次,嘴角勾起一個有點傻的笑。
「所以,你只是想替你喜愛的女孩洗脫嫌疑?」侯爵的藍眸轉為銳利。
他立刻拉回現實。
「不!我想知道真相,如果真相是她對我說謊,我也不會為她隱瞞——雖然我相信她並沒有騙我。」就因為如此,才更要查出真相。
侯爵又翻看了一下他的筆記。
「我給你三天的時間,三天內你若還不能查清楚,不許你再插手這件事。」
侯爵起身離開兒子的書房。
蕗琪的窗戶木板響起一聲「咚」的輕響。
她推開棉毯,確定家裡安靜無聲,悄悄推開窗戶。
森林裡有個物事亮了一下,她點點頭。
出門前再確定一次父母親都己沉睡,她披上紅色斗篷,悄然推開大門。
幽暗的林蔭下,一雙強壯的大手突然探出來,將她拉進懷裡。
蕗琪聞著他溫暖的體息,輕嘆一聲,一雙灼熱的唇立刻覆在她的唇上。
才幾天不見,這次的相隔卻感覺比任何一次都久。
他盡情地品嘗著她,和她的舌熱烈糾纏,直到兩個人的胸腔幾乎爆炸,才分開來額頭與她相抵,輕輕喘息。
「哇,你真的很想我。」她在他耳旁輕笑,熱熱的氣息呵得他心痒痒的。
「來吧!」他喚出藏在暗處的黑馬。
兩人在寂暗的世界中馳了片刻,來到他們的小屋。
她進了屋,拿起火石點亮玄關上的油燈,把油燈放在柜子上,解開暗紅色的斗篷,生好火,讓室內的令空氣被驅離。
「你要是明晚才來,吵醒的就會是我爸媽而不是我了。」
她站在房間中央,火光透過她薄薄的睡衣,映出她玲瓏嬌娜的身形,亞歷的呼吸一窒。
她好美!
他覺得他可以這樣看著她一輩子。
他願意用自己的生命保護她,任何想傷害她的人必須踏他的屍體而過。
他愛她。
「為什麼?」他回應她的問題,將她拉進懷裡。
「我不放心外婆一個人住在林子里,明天要搬去跟她一起住。」她嘆了口氣,倚在他肩頭低語,「鎮上的情況很糟嗎?」
他輕撫她的秀髮,吸嗅她凝露花的氣息。
「最近,你們有沒有遇到任何人想對你們不利?」
「我和外婆沒有,不過那是因為我們不下山。」她搖搖頭。
「蓋茨克說,他們在街頭賣藝,有一些人會在他們的錢罐里丟石頭;有些人經過時罵他們一聲:『骯髒的吉普賽人』。有幾個他們習慣的點,被其他攤叛故意拿東西佔住,不讓他們賣唱,目前是沒有過激的動作,但不友善的氛圍越來越濃了。」
亞歷神色陰沉。
「這件事情我會向父親報告。」
在洛普家的領地,絕對不允許無理由的仇視發生。今天是吉普賽人,明天是窮人,後天是病人,接著就是大家互相對立了。
沒有一個領主可以坐視這樣的情況發生。
「你有沒有打聽到什麼消息?」蕗琪必須知道自己接下來要防備什麼。
亞歷想起今天晚上找她的目的,立刻從自己的口袋中掏出幾張圖畫。
「這是你們家的葯袋嗎?」
她接了過來,走到椅子上坐下,慢慢翻看。
她的視線停留在最後一張,蹙眉半晌。
「這是你畫的嗎?」她問。
「嗯,我在保安局對著實際的證物描下來的。」他在她身旁的位子坐下,一手搭在椅背上。
平心而論,他的描繪技術不錯,許多細節都有帶出來。在這個沒有照片或影印機的年代,能夠描出這樣精細的程度己經很不容易,他以前應該上過繪畫的課程。
不過,為了以防萬一,她依然和他確認一下。
「你畫的程度和實物有多相像?」
「我已經盡量。」亞歷皺起眉頭。「連大小尺寸都是照著實物描的。」
她點了點頭,放下其中兩張,只對第三張鑽研許久。
「怎麼了?」亞歷普覺地間。
她搖了搖頭,眉宇間有些困擾。
「另外那兩張的葯袋是我的沒錯,可是這一個……」她沉吟道。
「我覺得好像有什麼地方怪怪的,可是又說不出來是哪裡。這一張是哪個案子的?」
亞歷接過來一看。「這是西薩小姐家的葯袋。」
「那個未婚的老小姐?」她心頭一凜。「她不是我和外婆的病人。」
「所以這個葯袋不是你們的?!」他銳利地注視她。
她接過來又看了半晌,委實難以決定。
「你能不能讓我看看實際證物?照圖畫看起來很像,但葯袋的質感等等是無法從畫像辨別的,我必須看到實物才行。」
「保安員沒有讓你們看過葯袋嗎?」
「他拿了幾個葯袋來問我們,那是之前洛瓦德的案子,葯袋確實是我們的,可是這一個……」她為難地蹙起眉頭。
「我明天叫彼特把所有的葯袋拿過來,讓你和婆婆再指認一次。」亞歷把圖畫摺好收起來:「跟你的吉普賽朋友說,最近如果沒有必要盡量少到華洛鎮去,先到附近其他的小鎮,直到我們把輿論和民情控制住再說。」
「嗯。」她低低應道。
看她神色鬱郁的模樣,他滿心不忍。
蕗琪就該是古靈精怪、活蹦亂跳的樣子,他不喜歡她這種懨懨倦倦的模樣。
他輕吻她的唇瓣,盡量找一些話逗她開心。
「尤其你那個愛風騷的『好朋友』,沒事叫他少去招惹那些良家婦女。到時候被人家抓到廣場吊起來打,不要說我沒警告他。」
蕗琪笑了出來。
「放心吧!最近蓋茨克絕對安分無比。」
今天白天的時候,蓋茨克一臉不安地來找她。
這傢伙從來就是天塌下來有更高的人頂著,難得在他臉上看見這種神情,實在太稀奇,害她以為他吃壞肚子生病。
「蕗琪,我們被看到了……」蓋茨克不安地說。
「嗯?」
蓋茨克清清喉嚨。「大傑克和我……我們……咳,被看到了。」
「被誰?」
「就是上次和大傑克在一起的那個女人。」他苦著臉道。
「她昨天中午休息時間回來找他,結果大傑克和我……總之,他忘了鎖門,我們被看見了。」
這種戀姦情熱的醜聞實在太好聽,她精神大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