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現在的他只是個正在讀學士學分班的高中畢業生,但她知道他其實可以是長春藤名校的碩士。

她第一次覺得自己好像欠了他什麼。

MSN叮咚一響,唐健竟然上線了。她的視線收回來。

他們很少和對方交談,除非有必要。以前互相看不對眼的習慣一直延續下來。

她一時衝動,突然丟了一句話過去。

「你記得武青雲嗎?」

那端停了片刻。

「嗯。」

「我最近遇到他了。」頓了頓,「他和以前完全不同。」

「我知道。」

「你怎麼知道?你查過他?」她一愣。

唐健在另一端很不耐煩。

在他功成名就的第一個版本,武家本來就是沒沒無名的小卒。惟惟死後,他第一次利用蟲洞回到十八歲。這次他選擇什麼都不做,就守著惟惟。

可是考慮到未來或許有需要金錢的時候,他特地和武青雲結交,在武父打算把錢投資在幾塊他知道會變成水鳥保護區的地皮時,要自己的父親出面阻止,然後指點武家一條明路,武父也給了他們家一筆不小的酬金。

所以,文慧鈴所知的「青海集團」可以說是因為他才有機會存在的。

這一次他再度回來,哪有時間去管武家的人在做什麼?武父只是走回原來的命運,去買了那幾塊讓他們家欠債累累的保護地而已。

武青雲本該就是個藉藉無名的小子。

「他有重要到需要我去查嗎?」他不耐地丟下一句話,斷線離開。

文慧鈴獃獃看著他的回應。

武青雲那個男人曾經徹底毀了她的身、她的心、她的愛情,但看在唐健眼裡,竟然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人物?

文慧鈴忿忿地拍上筆電螢幕。

「真是討人厭的傢伙!」

尖酸刻薄、自私自利、冷血無情到極點!惟惟到底是看上他哪一點?

原來有一個人可以愛、可以疼的感覺是這麼幸福。

接下來的時間,武青雲除了上班和上課以外的時間,就都泡在她這裡。

「『IhavegonetoTaichungbefore』。嗯,去過什麼地方要用『beento』,IhavebeentoTaichung。」她濕濕的手指點一下他列印出來的作業,在紙上暈成一個褐色的墨漬。

他坐在她的身後,讓她躺在自己的胸口,兩人浸在溫熱的浴缸裡面,懶洋洋享受星期六下午的空閑時光。

他的腿夾著她的腿,腳趾時不時去搔她的腳底,被她踹開。

她在看的是他暑期英文特訓班的作文。他的英文從小就爛得一塌胡塗,現在只能靠惡補。

「『太陽餅isverydelicious』?你認為你直接寫『太陽餅』外國人看得懂……啊!」她按住他不規矩的手,斜睨他一眼。「你的手在幹嘛?」

「幫妳洗澡啊。」他貼在她的耳畔低笑。

「……那個地方我可以自己洗。」全身粉紅色的她,瞪人根本沒有殺傷力。

「請讓小的為妳效勞。」他輕啃她的耳垂,被她按住的手指繼續在她的手心下做怪。幾分鐘后她便全身酥軟,癱在他的胸膛上輕喘。

小的?一點也不小啊……

這個午後的泡澡最後是在她的床上結束。

最後她命令他負責把濕淋淋的床單換掉,自己跑回電腦房工作。

即使兩個人已經近乎同居的關係,她身上依然有許多令他不解的謎。

例如她現在沒有工作,她的生活費是怎麼來的?

例如一個圖書館系畢業的人為什麼懂得寫程序?那些程序又有什麼用途?

因為他等於住在她這裡,於是他覺得自己有義務塞一些生活費給她。雖然他現在每個月能騰出來的錢也不多,但她應該比他更辛苦才是。

可是她只是看他一眼,除了第一次那五千塊收了之外,以後都不肯拿。

他有試探過她幾次。理所當然的,要是有任何人能從她口中探出什麼消息,那人一定是神人。

「我們待會兒回我那裡好嗎?」他敲敲電腦房的門。

「做什麼?」她頭也不回,螢幕的冷光讓她的側面看起來很疏冷。

「我媽明天要去吃我二舅的喜酒,今晚先上台北住我那裡,我得回去幫她開門。」

嘰……

她的大腦緊急煞車。

她極慢、極慢地轉頭看他,臉上是他久違的那種見了鬼的表情。

「你,說,誰?」

「我媽媽,上台北,喝喜酒。」他重複一次。

「我下午有事。」她直覺地拒絕。

「有什麼事?」

心慌意亂的腦子怎樣都不肯蹦出一個象樣的借口,最後她惱羞成怒。

「我幹嘛每件事都要向你報告?」

「好吧!那妳幾點有事?我們可以一起回去等我媽媽,然後我再載妳去妳要去的地方。」

「我也不想二十四小時都跟你黏在一起!」她突然翻臉,蓋上筆電重重地走出去。

她是哪一片毛又摸不順了?武青雲實在被她陰晴不定的性子搞得很挫折。

『青雲,這位是?』

她身旁的男人不自在地蠕動一下。『媽,這是我的一個朋友。妳今天怎麼有空來飯店吃飯?』

他迅速走向母親,將她牽回她的手帕交旁邊,幾個姑姑阿姨拉著他親熱談笑,那些輕言笑語似乎與她隔了半個地球的距離。

『只是朋友而已?』

『別這樣,妳知道老人家最喜歡對這種女朋友的事問東問西的,我一想到就煩。』他嘻皮笑臉道。『來,這隻卡地亞的手環妳戴戴看,喜歡我送妳。我們不要想那些無聊的事了。』

她的大腦像有一根鎚子重重在敲,她揉著太陽穴躲到浴室去。

曾經最想被他引見、被正式認可的武家夫人,如今就這樣送到她眼前。

這真的是她要的生活嗎?

老天,她在做什麼?

她看著眼前的洗手台,他的刮鬍刀,他的牙刷,他的毛巾,從何時起他入侵到她的生活里,而她竟渾然無覺?

她要再陷落嗎?如果他骨子裡還躲著以前那個武青雲呢?

現在是寒微時,他可以和她一起守在這間老舊的公寓里,如果有朝一日他飛黃騰達呢?他是不是就變回那個不可一世、四處拈花惹草的男人了?

而這一次只會更糟,因為這一次她甚至沒有惟惟陪著她走過去。

她微微發抖,強烈的恐懼感攫住她整個人。

不行!她不能再重蹈覆轍!好不容易才從那片絕望的地獄中脫身.她怎麼可以再陷進去?

她臉色蒼白地拉開門。她要叫他滾!

對,沒錯!就是這樣!

叫他遠遠地離開她的生活,從此以後都不準出現!

驟然響起的電話先引起武青雲的注意,他來不及看見她異樣的神色,直接走過去接電話。

「慧鈴,有一位唐媽媽找妳。」

她閉上眼先深呼吸一下,封住所有的情緒,然後面無表情地接過話筒。

「喂?唐媽媽,我是慧鈴。」

一段抽抽答答的聲音,一開始根本聽不清楚,她強忍下不耐煩,安撫那端的女人。

「唐媽媽,到底是什麼事?妳好好說,不然我聽不懂。」

第二顆炸彈落在她的頭上……

唐健出車禍,正在手術室急救,生死未卜。

趕去醫院的途中,文慧鈴心急如焚。

「放心,妳朋友一定沒事的。」武青雲握著她的手安慰。他不曉得她出車禍的朋友是誰,他當然不能讓她一個人去醫院。

文慧鈴沒有心情理他。

唐健不能死!

起碼在她把所有細節搞清楚之前,他不能死。

蟲洞的許多秘密她還沒弄懂,如果他就這樣死了,她該怎麼辦?

她有想過,最差的情況是她在十月八日那天強行把惟惟帶開,藏在一個無論如何都不會有車子的地方。可是,誰能保證這次惟惟還是會死在車禍里?

在唐健的紀錄里,惟惟有兩個死亡日期,十二月八日和她所知道的十月八日,這個偏差值又是如何造成的?如果她帶著惟惟避開了這兩個日期,難道就不會有第三個、第四個?

她不曉得,她什麼都不曉得。

過去幾年受限於她必須在唐健面前裝佯,不能讓他發現她就是West,所以唐健也從來沒有跟她討論過這方面的事。

而那個討厭的傢伙就算知道她是West,只怕會防範得更嚴。

她不知道自己即將面對的是什麼。

她沒有自信可以一個人力挽狂瀾!

所以,唐健還不能死!

計程車到了醫院,她直接奔進大門,甚至沒時間停下來付車錢。

武青雲幾個大步跟上她,兩人一起踏進電梯,上到手術室的那一層樓。

「唐媽媽,發生了什麼事?」

坐在家屬等待區的唐媽媽正低頭拭淚,抬頭見到她先是一喜,再看到她身後那個高大的男人,愣了一下。

「慧鈴,他在花蓮被一輛大卡車撞到,目擊者說他連人帶車整個被卷進大卡車的底盤……」唐媽媽如浮木般抓住她的手,文慧鈴在她的身旁坐下。

「他去花蓮做什麼?」

「他說要去機車環島,他沒有告訴妳嗎?」唐媽媽淚漣漣地說。

文慧鈴想起來了。

該死!這傢伙都什麼時間了還有那個興緻環島,還把自己弄得半死不話,是嫌她麻煩不夠多嗎?

她的心頭一陣緊過一陣。

既然他們已經回來了,表示蟲洞計劃一定要發生。可是蟲洞的母體程序是由唐健撰寫,如果他突然死了,她不曉得對蟲洞會不會帶來更劇烈的影響。

可惡!再度證實了唐健有多不可靠!

不,是她身邊所有的男人都不可靠。

「唐爸爸呢?」她問。

「妳唐爸爸去泰國談一些工廠的事,一接到消息已經在趕回來的路上。唐健是直接轉院回台北,手術已經兩個多小時了……」

「唐媽媽,我回去幫妳張羅一些唐健住院的東西,妳在這裡等消息。」她心煩意亂的站起來。

唯今之計,只有趁唐健重傷昏迷時進入他的電腦,把所有有用的東西都從copy出來。

「慧鈴,這位先生是……」唐媽媽把家裡的鑰匙交給她,疑惑地看向旁邊沉默等候的男人。

「一個朋友。」文慧鈴看他一眼,起身走出去。

武青雲下顎一緊,跟在她身後一起出去。

「唐健是誰?」一離開醫院,他立刻問。

再傻的人也看得出來,那位唐媽媽對她不像是對待一個兒子的普通朋友。

「我男朋友。」她冷笑一聲,故意說。

她突然煩透了她身旁的這些男人,他們從來不讓她好過。每次日子稍微平順一點,就會有個人搞出一些問題來。

算了,讓唐健去死吧!讓武青雲離開吧!他們統統滾離她身邊最好!

武青雲不可思議地瞪佳她。一秒鐘的空白過後,各種情緒刷過那張英俊的臉孔,震驚,狂怒,不信,受傷……

接著所有神情從他的臉上斂去,又回復到第一秒的一片空白,只有沙啞的嗓音泄露出他心底的不平靜。

「妳已經有男朋友了?」

「對。」她硬著頭皮承認。

砰!他猛然一拳捶在醫院門口的柱子上。

她的心狂跳,沒有預期到他的反應會這麼強烈。

「妳為什麼從來沒說過?」

「你……你又沒問。」她逞強道。

「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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