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你是逍遙山莊的二公子?」四爺開口問道。
「正是。」傅覺遙微笑著答道。
「我們四家比試的畫軸怎麼會在你身上?」
逍遙山莊是武林中知名的門派之一,與現任武林盟主也頗有交情,名下有許多產業,家大業大,更常被推舉為主持江湖紛爭的公正人,講道義且正派的行事作風深受許多武林人士的敬重,不偷不騙不拐更不搶,跟他們四家一點關係都沾不上邊,這樣一個堂堂逍遙山莊的二公子,怎麼會跑來攪和他們四家的比試?
「正確來說,此刻畫軸並不在我身上,而是被我藏到一個只有我知道的隱密地點了。」
「你有什麼目的?」
「只是想來你們山寨作客一陣子。」傅覺遙笑得雲淡風清。
「作客?」這位少爺是吃飽撐著嗎?「我們寨里只有粗茶淡飯,比不上逍遙山莊的山珍海味,還請傅二公子將比試的畫軸歸還給我們,不然休怪我們動手搶奪了。」
他們搶家人平常當然不可能這麼客氣的說話,但對方畢竟是頭兒親自帶回來的人,所謂來者是客,這一點小小的禮貌他們還是得做到的。
不過,四爺話一說完,在座一排人全數露出土匪惡霸的表情,瞬間從平凡的村民變成凶神惡煞的樣貌,姿態也全是一副他要是敢說個「不」字,他們就準備上前開打的模樣。
傅覺遙見狀,不禁莞爾。這裡果然是個土匪窩,沒少半點土匪該有的樣子。
他笑容不變,優雅的環顧眾人,並沒有任何貶低的意味,只是陳述事實,「就算此刻畫軸就在我手中,我也不認為在座任何一位有辦法從我手中奪下畫軸,唯一做得到的是你們當家頭子,不過,她顯然並不打算對我動手。」
在帶他回山寨之前,謝自嫚走到他面前,旁邊剛巧就是她插在地上的那把銀亮大刀,毫無預警的,她腳一踢,手一轉,接刀后以漂亮的弧線反手劃下,一連串俐落的動作,眨眼間,刀鋒已經架在他脖子上。
當時她靠他極近,與他眼對眼,他文風不動,只是掛著始終如一的微笑看著她,而就那一眼,她便看出來了,他絕不會透露藏匿畫軸的地點,而他並沒有惡意的企圖,他只是必須跟著她回寨里。
於是她也就洒脫的一笑,對他道:「看來是個蚌殼,沒差,只要畫軸沒落入其他家手中,比試就只是繼續進行而已,如你所願,我這就把你搶回去,不過,要是你膽敢對我的山寨造成任何危害,我不會放過你。」
傅覺遙從來沒有看過有哪一雙眼,可以顯露殺意顯露得那般坦然磊落又無比乾淨純粹,彷彿生死不過談笑之間可以一飲而盡的醇酒,對她而言,超出生死之外的,是她的信念。
而他相信,她的信念就是保護她這個山寨里所有的人。
「哼,就算頭兒不動手,我們這裡全部人加起來也夠對付你了,而且,就算現在你手上沒有畫軸,我們難道不能把你五花大綁,施以嚴刑拷打,讓你屈打成招?」
雖然不明白頭兒為什麼會把傅覺遙帶回來,不過他們都相信頭兒的直覺,相信傅覺遙並不會危害山寨,只是如果畫軸真的就在他手中,那他們當然得想辦法讓他交出畫軸──事關搶家的聲譽,頭兒不在乎,他們卻很想在四家當中搶到第一位啊。
「逼供不是搶家的作風。」傅覺遙篤定地道。
「你對我們搶家很了解?」
「是有些研究。」他還是笑得悠然,「你們大可以放心,只要時機一到,我自然會告訴你們畫軸的藏放地點,以答謝你們讓我留在山寨里的這份恩情。」
「什麼時機?」
他但笑不語,表明了無可奉告。
四爺微眯起眼,「你怎麼會知道我們這個山寨?搶家又不是只有我們這個山寨,四家的比試更是只有四家的人才清楚,你這個江湖中人怎麼會得知那麼多我們不為外人所知的消息?」
傅覺遙的笑忽然柔軟了些,「其實,我是慕名而來。」
「慕名?慕誰的名?」
「謝姑娘。」
「誰?」
「你們當家頭子。」
「頭兒?啊,對,她是個姑娘家沒錯……呃?」
「什麼?!」整個大堂霎時響起震天價響的齊聲大叫,聲量之大,只差沒把屋頂掀翻了。
「等等、等等,他說了什麼?他剛剛說的是那個意思嗎?我有沒有聽錯?」有人緊張的立即發問。
原本在外頭圍觀的人們更是瞬間蜂擁般擠進大堂裡頭,直瞪著傅覺遙瞧,像看見什麼四不像的麒麟神獸般,並且開始鬧烘烘的你一言他一語的交頭接耳了起來。
「他真的對頭兒有意思嗎?真的嗎?是真的嗎?」
「竟然會有這樣的男人出現,真是土匪神保佑,土匪神顯靈啦!」
「快、快,四爺,你快問他,他說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一大群人圍在一起像麻雀一樣嘰嘰喳喳的說個不停,只不過他們應該是想要竊竊私語的音量,聽在傅覺遙靈敏的耳朵里,就跟當眾喧嘩無異,而短短聽了幾句后,他便發現他們肯定誤解了什麼,只是,怎麼會有這樣的誤解?而這樣的誤解又怎麼會引發這麼大的波瀾?
連向來冷靜鎮定的四爺,都必須深呼吸一口氣,才小心翼翼的問道:「傅二公子,你對我們頭兒有意思?」
「有意思?這……」
「匪的咧!」有人立刻大叫。「真的假的?真的有意思!」
「你閉嘴啦,他還沒確定啦!」
「這不是已經很明顯了嗎?他對頭兒有意思,不然什麼叫作慕名而來,就是對頭兒有意思啊!」
眾人又七嘴八舌的「竊竊私語」了起來。
「可是,那是他的腦袋有問題啊!」小六子也出聲了,「一個自願被搶的人,不是腦袋有問題是什麼?」
「但他好歹一表人才,風度翩翩,就算腦袋有問題,瞎混過去,當不知道也就算了,而且,說不定就因為他腦袋異於常人,才對頭兒有那個意思呀。」
「匪的咧!什麼叫當作不知道?你們有沒有替頭兒著想啊?」
「就是替頭兒著想,才必須緊緊抓住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啊,你們又不是不知道,頭兒都已經二十了,又那麼厲害,比任何一個男人都還像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沒人把她當女人看,但是,沒把她當女人看,不代表我們就真的可以不顧她的終身大事呀。」
「但那個傢伙意圖不明,說不定沒安什麼好心,頭兒也說過,他是黃鼠狼啊!」
「黃鼠狼算什麼?咱們頭兒可是頭沒人敢招惹的猛虎啊!」
「我們老早就愁著有誰肯娶她為妻,你忘了我們也曾經試圖用抽籤來決定誰得負責娶她,但到最後還不是誰也不敢娶?那跟娶了一頭老虎有什麼兩樣?再這樣拖下去,頭兒就真的嫁不出去啦,總不能要頭兒就這樣獨身一輩子吧?哎!頭兒怎麼不是男兒身呀?肯定會有一大票姑娘恨不得嫁給她的!」
「你們到底把頭兒當成什麼了?再怎麼說,頭兒也是個很不錯的姑……姑娘家呀!」糟,最後那個字眼說得他不小心咬到了舌頭。
「頭兒當然不錯啊,但就是……太強了,有哪個男人會願意娶一個比自己還厲害、還強悍、還更加豪邁的老婆呢?」
說著、說著,大家紛紛開始嘆氣。
「你們難道忘了嗎?當年前任頭兒帶著老婆雲遊四海去,將棒子交給頭兒,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頭兒的婚事,我們一定要為頭兒想想辦法!」
「就是說啊,這種天上掉下來的機會可能一輩子就只會有這麼一次,稍縱即逝啊!四爺,你快想想辦法呀!」
他們越說越大聲,事情也越往傅覺遙難以預料的方向發展,他根本無法制止他們過於激動的情緒。
原來山寨里的每個人都這麼煩惱謝自嫚的終身大事呀,而且顯然打算就這樣把他們兩個湊成對……他不禁失笑,這樣的情況還真的是遠遠出乎他意料。
一大群人七嘴八舌將大方向決定之後,由四爺出面繼續問話。
「傅二公子,你說你是慕名而來,那到底是從哪裡得知我們頭兒的事?」無論如何,他還是必須確定對方並未心懷不軌。
傅覺遙環視眾人一眼,覺得那殷殷期盼的眼神真是不得了,一眼望去簡直就像滿天星星對他閃爍個不停,因此他決定還是什麼事都暫且不要反駁或解釋比較好,對於他們的誤解,他並不介意,反正就假裝沒聽見他們的「竊竊私語」,只要他們不直截了當的提出成親的要求,彼此還是可以維持平和的氣氛,而他也就可以這樣留在山寨里一邊「避禍」,一邊等著他要等的人出現。
他微笑道:「鳴遠鏢局的熊總鏢頭,熊肇。」
「你認識熊爺?」
「患難之交。」然後,眾人又是一陣交頭接耳。
「是熊爺認識的,那肯定沒問題!」
「太好了,一定沒問題的。」
「快快快,四爺,那你快跟他說去!」
「好,就這麼決定了!」四爺定定看著傅覺遙,拍板定案,「你留下。」
當晚,四爺差人在大堂里裡外外擺滿了酒席,而且全寨的人無一缺席。
這場盛大的筵席,表面上是為了歡迎傅二公子前來作客,他們誠心盛情款待,背地裡,他們共同的打算是聯合全寨的力量,把頭兒和傅二公子徹底灌醉,然後將他們直接送入洞房,來個生米煮成熟飯。
就算他們醉得不省人事,到時翻臉不認帳,也有全寨的人當人證,誰都賴不掉,然後他們就可以卸下多年來壓在心頭的重擔,徹底了卻這樁大心事!
然而——
「四爺,這招到底有沒有用啊?」看著依舊好端端、直挺挺坐在主桌吃飯、喝酒的謝自嫚和傅覺遙,有人悄聲問向四爺。
「這是我唯一想得出來的一招了。」
「頭兒的酒量不是很好嗎?」
「那也總有個限度吧。」他當然知道頭兒酒量過人,所以他的計劃是全寨的人輪番上陣向他們兩人敬酒,就不信頭兒真的喝得過全寨的人!
「那怎麼到現在還沒醉?而且是兩個正主兒都沒醉!我們這兒的戰力早已經少了一半以上,他們兩個卻還清醒得可以獨力去搶一票回來,這樣我們的計劃要怎麼繼續進行呀?」
「也只能拚拚看了,不然能怎麼辦?又不可能對頭兒下藥,那根本沒用,頭兒的直覺簡直跟山中那些野獸一樣,真對她下藥肯定會被發現,到時我們只會吃不完兜著走。」
大伙兒深深嘆氣,只希望頭兒能夠趕快喝醉,不然他們全寨的人大概都得橫躺在大堂上醉死到明天。
「四爺,頭兒像平常那樣大口吃肉,大口喝酒,難道不會把傅二公子嚇跑嗎?」看著、看著,又有人忍不住問道。
「更糟糕的是,頭兒興緻一來就對人勾肩搭背、稱兄道弟,實在不是一股姑娘家會做的事,頭兒平常就是那樣,我們也都不覺得有什麼不妥,但看在外人眼中,到底會怎麼想啊?再怎麼說,頭兒明明是個清清白白的姑……姑娘家,被誤會可就不好了。」糟,又咬到舌頭了。
「而且頭兒會不會笑得太豪邁了點?笑聲渾厚,中氣十足,唉……傅二公子真的不會被嚇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