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那時的她,不知道至高無上接近神的武力是什麼,也不知能實現人心愿的魂紙,怎會讓人變得那麼可怖。
那日在她被人架至刑堂后,望著站在她面前的斐冽,她覺得斐冽眼中赤裸裸的貪婪很可怕,她不知道在她遭到刑求痛醒又昏過去的過程中,她有沒有說出那些魂紙的下落,她只是覺得絕望。
漫無邊際的絕望……
「小姐!」花雕扯著嗓子在她耳邊大喝。
斐凈猛然自回憶中清醒過來,她緊閉著眼一手扶著花雕,使勁地咬著唇,在嘗到口中的血腥味后,這才重新睜開眼看向來者。
「你是誰?」
「十年不見,小凈就不記得為父了?」來者以熟悉的口吻說著,不懷好意的目光直停留在她過大的肚子上。
「小姐,你千萬別聽他的,那個瘋子早就死了。」花雕一手扶穩了她,一手緊握住隨身的短刃。
是啊,斐冽早就死透了,他已再不能傷害她們了。
而她也不再是當年刑堂中受刑的小女孩,她雖仍是斐冽之女,但如今的她,有夫有子,不但有個美滿大家庭,在遠方還有疼愛她的娘家,她怎能允許那年的噩夢再來打擾她的生活?
「呵呵,我總算記起來了……」低著頭的斐凈止不住低沉的笑聲,沒人看得見她此時的模樣。
「小凈。」
「別叫得那麼親熱。」當她再次抬起頭時,已恢復平常的冷靜,「你不可能是他,他早死了。」
「我怎會小是--」
她直接打斷他,「南貞國的沙將軍是吧?幸會了。」
沙碩一怔,「你……」
「在來狼宗之前你可想清楚了?」要不是出發前往南貞國之前,她曾致書納蘭先生取來大批情資,徹底了解過南貞國一回,她還真不知道南貞國有這一號擅長易容的人物。
既然戲已經演不下去,也再不能令她懼怕什麼,沙碩也不再與她捺著性子演戲,他當下即抽出佩劍。
「把女皇的小金庫交出來。」
斐凈沒想到他竟會不顧一切為了女皇而跳出來,「聽說你與南貞女皇是青梅竹馬?我說你怎麼就這麼想不開,為了想求娶高不可攀的女皇,竟不惜冒死來我狼宗,難道你不知我夫君如今已是相級高階?」
他當然知道那個湛朗如今是什麼身份,但在狼宗埋伏這麼久后,他更是摸清楚了湛朗不得不外出離府的時間。
「他不在。」她所指望的那個湛朗,眼下正在邊境巡視呢。
她揚手指向他身後的天際,「瞧見那個了嗎?」
不知在何時,後院不遠處的天上,已裊裊升起一道醒目筆直的青煙,煙勢直衝雲霄。
「那是狼煙。」斐凈在花雕的扶持下,抱著肚子往後退了數步。
見著緊急狼煙的眾人,無論是在府內或是狼城中的各處,此刻已如潮水般蜂擁而至,人人拿刀亮槍地闖進後院中,將斐凈她們護在人群后,亦將那名不速之客團團圍住。
斐凈站直了身子,「相級初階是吧?今日就讓你瞧瞧狼宗的特產,人海戰術。」螞蟻也是咬得死大象的。
木木西護衛地站在她的身前。
「夫人,您打算如何處置這傢伙?」
「殺掉剝皮上架烤。」敢把主意打到她孩子的身上?殺他十次都嫌少。
「是!」把院子擠得水泄不通的大漢們,紛紛朝沙碩亮出一口閃亮的白牙。
安然無恙的斐凈被木木束他們一路護送離開,至於木木西到底有沒有按她的話把沙碩給烤了……那就不是她所關心的事了。
當看到狼煙的湛朗一路趕回來時,事情早已結束,他緊抱著毫髮無傷的斐凈鬆了口氣。
「還好你沒事……」
在今日又再次見到了那張與斐冽很相似的臉龐后,斐凈這才想起,她似乎不曾對湛朗說過那些她從不提及的過去。
「我一直沒有告訴過你當年的往事。」他都把他在妖界時的事給說得一清二楚了,她好像也不能一直總不交代她的。
湛朗低首看了她一眼,手中撫摸她肚皮的動作也停頓了一下,接著他很乾脆地道。
「我不需要知道。」
「為什麼?」
他在她的唇上親了親,「因它們不會比現在更美好。」
是啊,人為什麼老要往後看呢?哪怕它再恐怖再痛苦,它也早已成為了她生命中的過去。
「你說得對。」她感謝地撫著他的臉龐,「我很慶幸,當年我曾對魂紙許下願望。」
他將她環緊,「我更慶幸,將我召出來的人是你……」
當夏末來到時,城主府內嚴陣以待許久的眾人,終於迎來了斐凈的生產。
才剛開始陣痛的斐凈,此刻正被花雕扶著在內室慢慢走著,好讓孩子更容易下來,而緊張得六神無主的湛朗則是杵在房內擋路,一下子走一下子停,還時不時過來親親抱抱她,彎下身子對著她的肚子拜託再拜託。
斐凈額上青筋直跳,揚聲朝外頭一喊。
「阿提拉!」
「在。」一直等在外室的阿提拉忙打開房門走進來。
她一手指著某人,「把你家宗主捆了扔出去。」
「為什麼?」
「礙事。」他就只會添亂而已。
收到指示的阿提拉,出去找來粗繩並招來眾人,興高采烈地圍住湛朗準備開綁,而湛朗正要掙扎,就聽到身後斐凈不客氣的警告聲。
「呆狼你動一個試試!」
不敢妄動的湛朗,任由阿提拉指揮著眾人朝他撲過來,三兩下就把他給捆了個結實,然後在夫人歡送的目光下將他合力扛出房外。
隨著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幾乎都集中至夫人院子里的府內眾人,邊優閑看著夫人讓花雕發下來打發時間用的小黃書,邊聽他們被綁成麻花狀的宗主問個沒完沒了。
「生了沒?」
「還沒。」已經陪著等了一日的木木西,精神不濟地應著。
「生了沒?」
「還沒。」阿提拉扳著手指頭在數這句話他已經問了第幾回。
「生--」
「還沒!」連屋裡頭忙得分身乏術的花雕,也再忍不住吼了出來。
待到深夜,大部分的人都已被湛朗打發回去休息,木木西和阿提拉也都靠在門邊睡著了,這時緊閉的房門終於打開。
花雕緊蹙著眉心,此刻她面上的模樣,不像是欣喜,反倒像是遇上了不解之謎。
湛朗使勁一掙,身上的粗繩即被他解開,他匆匆迎上前。
「生了?」怎麼都沒聽到半點孩子們的哭聲?
「生了。」
「女兒們呢?」
「沒有女兒。」
湛朗的臉垮了下來,「沒有女兒?」
「沒有。」花雕很堅定的搖首,無情地打破他滿腔的期待。
「是小少主們?」醒來的木木西很快就反應過來。
花雕兩眼忍不住滑向一旁,「算……是吧。」
算是?眾人聽得一頭霧水。
阿提拉拉拉湛朗的衣袖,「宗主,您要再皺眉頭,當心夫人知道又會心情不好。」
湛朗哭喪著臉,「可不該是兒子啊。」
「花花,你讓他進來。」在房內聽到他所說的話后,聲音還有些虛弱的斐凈沒好氣地道。
「夫人!」湛朗一骨碌地衝進剛收拾好的內室,撲向臉色蒼白正躺著休息的斐凈。
「你方才說什麼?」什麼叫不該是兒子?
他語氣中有著藏不住的失望,「夫人,我的女兒們呢?咱們明明就說好的,怎麼生的會是什麼兒子?」
就算她往日再懶得跟這隻呆狼計較,此刻他失望的模樣也容不得她不管了。
她捺著性子問:「兒子女兒有什麼差別?」
「差多了!」
「說。」
湛朗倒豆子般說出聽來的人間女兒經,「女兒要嬌養、可以疼、可以寵、可以親、可以抱--」
「行了,那兒子呢?」她抬手喊停,直接跳過這些太類似她兄長們的論調。
他回答得毫不猶豫,「任打任罵,風吹就能長大。」
「誰告訴你這些的?」這到底是什麼古怪的觀念?
「阿提拉。」
哪個不問他偏去問那個傻大個兼文盲?
斐凈頭痛地撫著額,「木木西……」
「在。」木木西站在門外應道。
「糾正一下你家宗主的兒女觀。」
「是。」
「我的女兒們……」被花雕推出去時,湛朗還在不情願地掙扎。
木木西拖過他的臂膀,「宗主跟我來啦,我幫你上堂課。」
趕走了不甘不願的湛朗后,疲倦的斐凈馬上就陷入了沉睡,待到次日她醒來后,她即叫花雕抱來她都還沒看過的兒子們。
雨只色澤雪白,眼睛都還沒張開的小小幼狼被包裹在襁褓中,花雕一手捧著一個,小心地放至她的床邊。
斐凈揉了揉眼,「花花,這是什麼?」
「小姐的……孩子。」生下來只嗚嗚叫了兩聲,然後就一直呼呼大睡到現在的少少主們。
嗅到了斐凈身上的氣味,雨只小狼崽都醒了過來,搖搖晃晃地爬出襁褓往她的懷裡鑽。
斐凈一個頭兩個大,「為什麼我生的不是兒子而是狼崽子?」
「這就得問姑爺了。」她也很想知道啊。
「馬上把他找來。」
「是。」
被木木西教育了一整晚的湛朗,在來到房內見著花雕口中的小少主后,一臉震驚地呆坐在床畔。
「湛朗,能不能麻煩你解釋一下,他們為何會是這副模樣?」斐凈兩手抱著巴著她不放的小狼崽,自認她已經盡量做到了處變不驚。
湛朗茫然地問:「血統關係?」
花雕站在他身後一巴掌拍歪他的腦袋,要他趕緊清醒清醒,免得真惹惱了此時已經非常不悅的小姐。
「待妖力足夠就能化形了……」湛朗小心翼翼地看著似乎已在發怒邊緣的斐凈。
「何時妖力才能足夠?」
他看看天看看地看看左右,就是不敢看她。
斐凈深吸口氣按下心中的怒火,「不如我這樣問吧,你當年花了多久時間才成功化形?」
「一百年左右。」
「……」她有生之年有機會看到她家孩子們的廬山真面目嗎?
「夫人?」
她咬牙瞪向他,「咱們家的狼已經夠多了,還我孩子來……」
「那就再生一個?」湛朗一掃先前的委靡,興奮不已地道:「夫人,這回咱們不生狼崽子,咱們生女兒!」
「生你個頭!」
三個月後。
剛下過雪的深秋,這圓難得出了太陽。
斐凈抱著兩隻已長得非常健壯的活潑小狼,正想去晒晒深秋最後一抹陽光,才走至後院,兩隻小狼突然直接在她的懷中化形,變成了兩個光溜溜的孩子,害她差點漏接一個。
急忙趕來的花雕,幫剛滿三個月的娃娃們穿上衣裳,斐凈看看自己懷中的這個,再瞧瞧花雕抱著的那個……好吧,這下她不必等到一百年後才能一睹自家孩兒們的長相了。
兩個長得極似湛朗的男娃娃,此刻正擺出一模一樣的表情獃獃對她傻笑,這讓斐凈忍不住也跟著微笑。
花雕怔怔地看著她面上的笑意,找了個地方讓她坐下后,就急忙把另一個孩子塞回她的懷中,接著拉著裙擺衝去找她家姑爺了。
斐凈含笑地逗著腿上目不轉睛瞧著她的孩子們,心中在想,也許,她當年真是許對願望了。
收到花雕通知的湛朗,一路狂奔至後院時,就見向來而癱的自家夫人,打心底開心地抱著兩個娃娃,笑得有如春花般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