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曹汐兒任由娘親溫暖的手心拉往耿府另一處,清涼的池塘,密密遮掩的桂樹,圍成清香的小天地,她輕輕將頭靠在娘親溫馨的懷抱,眼裡的淚珠滴落在她臉頰上,順勢滑落進嘴裡,她猛地抬頭,吸了口氣,輕問:「我還能喊你『娘』嗎?」
孟語潔激動的點點頭,「但,只能在只有我倆相處時……」
曹汐兒聽聞,不悅地別開臉,「你是我的親娘,我為什麼不可以光明正大地喚你?這有什麼見不得人的?還是……根本是你貪圖榮華富貴,嫌棄我會成為你榮華富貴的絆腳石嗎?」
「汐兒!」孟語潔緊捂住心口地退了一步,死咬住唇,淚,卻越落越急。
汐兒刻意瞥眼不看娘受傷的表情,但心裡卻是懊悔極了,為何她要讓娘傷心?娘已是她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了!
可是心裡還是藏著氣,為爹抱不平,是以這股惱人的氣忿竟令她口不擇言。
「別人都以為我是嫌貧愛富的壞女人,扔下丈夫與襁褓中的女娃嫁入豪門,從此衣食不愁……」她緊糾住心口仿若喘不過氣來,重重地咳著,「殊不知我嫁給耿嚴只是形式所迫……」
「娘,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汐兒問。
「我給你說個故事吧,一個改變我們家人命運的故事。」
「你爹原來是揚州衙門的第一捕快,個性爽朗豪邁,耿嚴是他一次辦案中途拔刀相救下的結義兄弟。」
曹汐兒怔怔地想,依爹的性情,儘管熱情卻也不是易衝動的人,耿嚴……一定有令爺信服的地方吧!
孟語潔徐徐地訴說:「在你出生的那年初夏,你爹被派去河陽小鎮捉拿逃犯,便將我託付給同樣在揚州經商的耿大哥,不料,派你爹離開的縣衙大人其實是另有歹意……」
「也就是說,那個該挨千刀的縣官早就垂涎她的美色,便處處刁難、使詐。可惜耿嚴只是位商人,不懂武藝,所謂民不與官斗,迫於無奈又聽聞相公殉職的不幸消息,耿嚴只好用計將喪夫的她及汐兒接到耿府。結果,流言紛紛揚揚,為了給喪夫的她一個好名聲,耿嚴毅然決定給她一個名份,避開那些無謂的麻煩。」
「然而在娶嫁的當天晚上,你突然不見了,失蹤了……我跟耿大哥派了所有人找你,卻都是無功而返……」她憐愛地撫摩女兒的秀髮,「這麼多年來,為娘的從沒有放棄……直到你出現時,我才恍然大悟,原來官方傳來你爹殉職的消息只是那個縣官的奸計。而你爹誤會了我與耿大哥的關係,一氣之下偷抱走了你,可他……不知道的是我日日夜夜想著他,我與耿大哥一直都是清清白白、相敬如賓從沒做過任何對不起他的事……」
話未說完,汐兒猛地雄抱住她娘,哽咽著說:「娘,對不起。」
「至於不讓你在人前喚我娘,是為了不想再給耿大哥添麻煩!嫂子這些年一直不肯諒解他,還好堯兒一直都是體貼懂事,總算有點安慰!」
汐兒點點頭:「我答應你,娘。」
「還有,」孟語潔嚴肅地瞅著離散多年的女兒:「娘不要你愛上堯兒,懂嗎?」
「娘,你誤會了,我與少爺沒什麼的,而且我很清楚他的為人。」曹汐兒澄清,誰會瞎眼愛上他那種大少爺!
孟語潔皺眉搖頭:「你還沒了解堯兒的為人,但事實上,我也從沒有真正了解過他,即使他是我從小看著長大的……,堯兒就像你爹,是個剛正不阿的男兒,表面上嘻嘻哈哈,卻又心細如塵,只是他尚且貪玩,還沒一顆安定的心去容納旁人的存在。」
曹汐兒安靜諜著,「你千萬不能讓自己陷進去,因為愛上堯兒那樣的男子絕不是你能承受的!再者,這耿府人事複雜,才會迫使娘不接受你留在耿府當丫頭。」
看到娘親如此慎重,汐兒卻兩眼發光,「汐兒知道。」
那個耿堯混帳少爺,一副弔兒郎當、不務正業的的模樣,真有娘說的那麼神秘複雜嗎?曹汐兒壓根不相信,不過就這幾天的相處下來,他那磨人的本事堪稱一流,讓人頭疼生氣的本事也是一流,至於他心細如塵,這一點可能就有待商確了……
回到丫頭的住處,茵茵告訴她方才煙兒姐姐受少爺之命急著找她。
汐兒聞言趕過去,可是一進內屋,卻發現少爺的床上赫然躺著一個人,一個女人!
悄牆上前去瞄了一眼,只見那女子頭髮披散開來,僅有幾縷不老實地貼在蘋果紅的臉頰上,睫毛又黑又長,小鼻勾勒出惹人憐惜的氣息。
這,該不會就是少爺上次要她題詩騙取芳心的宋府千金吧。
不、不太像。
雖然曹汐兒從未見過那個傳聞貌美如花的宋府千金小姐,可至少大家閨秀的衣著不該是貂皮小襖以及不能遮掩大腿的粗布短裙,身上也不會那麼多的銀環鈴鐺。而且她也不若南方姑娘的纖弱娟秀,這樣的女子她還是頭一回見過。
瞧床上的她睡得極為香甜,那自己該怎麼辦?少爺喊她來伺候,可他鬼影子沒見著,難道……難道這床上的美人是他擄來的,卻要她先來安撫?
天啊!汐兒不僅一聲,氣急敗壞地跺了跺腳!
四處張望沒人,她老實不客氣地倒在少爺書房但師椅上,再偷偷端一盤甜點塞在用書擺成的屏障后。
很久很久后……
「喂,醒醒,你給我起來!喂……」一個清亮的嗓音不時鑽進曹汐兒耳里,打擾她與周公的戀棧,悻悻然地睜開眼,只見方才躺在床上的女子已立於自己眼前。
「你是誰?你家少爺呢?他死到哪去了?知道那個賊秀才家在哪嗎?快告訴我!」
曹汐兒迷惘地眨了眨惺忪的眼睛,「姑娘,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女子顰眉,口氣不佳:「喂,你是哪來的不懂規矩的丫頭?主子問你話你都不回答的嗎?」
曹汐兒一聽,剛醒的迷糊全氣跑了,猛地跳起來,身子晃了晃差點跌個狗吃屎!這一下把她的氣勢又全給憋了下去,尤其看見面前那個不懂禮貌的驕傲女子,只見她一臉毫不掩飾的嘲諷就覺得丟臉……她緩緩的深呼吸幾口后,才假假笑道:「你好像還沒搞清楚這裡是誰的地盤!告訴你,這、里、是、我、的、地、盤!」
狗急了也會跳牆的,更何況是一個憋著惱氣數日的人。
是眼前的女子先無禮,不能怪她不客氣!
「哼,我管這是誰的地盤!你們中原人都是狗仗人勢,蠻不講理,貪婪自私……」眼前的女子也不是好欺負的,用她知曉的中原話罵了一大串,再用曹汐兒聽不明白的蠻話又說了一堆。
望著眼前女子不停張合的紅唇,曹汐兒頓時感到身心疲憊,索性堵上耳朵。
「哼!」罵夠了后,女子挺直身子高傲地朝門口邁去,只是在離門不到一步的距離,門哐地一聲被踢開。
「啊!」有人撕心裂肺地嚎叫。
曹汐兒偷偷抿嘴竊笑,活該,這樣的人就該受懲罰。
破門而入的正是少爺,「丫頭……」低沉好聽的聲音正準備訓人時,卻被另一道人影熱情地投懷送抱給打斷。
「堯哥哥,總算讓人家找到你了!我就說嘛,阿哥不是我對手。」那女子將臉貼在少爺胸前不停,曹汐兒瞅著少爺一副無奈沒輒的表情,還不斷朝她使眼色要她救人!
見狀,汐兒冷冷的嗤之以鼻,還不想她剛是因為誰受的氣,要不是他,眼前的女子怎麼會出現在到這裡,不來到這就不會遇見自己,更不會無端害自己被罵得狗血淋頭……她一邊搖頭、一邊提起裙擺大搖大擺準備離開,越過大少爺時,還故意撞了他一下,在他翻著白眼時,小心地將門給帶上。
汐兒閑來無事晃到少爺的庭院撥弄地上的花花草草,陽光溫暖地灑下,教人好不愜意。
真好,臘冬已去。
她一向畏寒,每年冬天喜歡窩在床上看書,然後爹爹就會寵溺地把家裡僅有導爐搬到她房裡,用飯的時就在她房裡拼張矮桌。
那個時候最幸福就莫過於一邊吃著爹爹在山上打的野味,一邊笑嘻嘻地瞅著房裡瀰漫的蒸氣。
又溫柔又舒適。
想到這,她不覺閉上眼眸深呼吸一口氣,花草的清香飄蕩開來,空氣是如此的清甜,一切一切都變得詩情畫意起來。
她就是喜歡這樣自在的生活,美好平靜又單純。
只不過,在耿府,成為耿少爺的丫頭之後,她的生活變得不再平靜。
她的憂閑直到一團陰影擋住了陽光,也打斷了她的冥想,這才半眯著眼看向來人,瞧清那人時,輕鬆的神情反射性地收斂,擺出一臉的戒備。
「別這樣盯著我看,丫頭,這樣對主子不禮貌。」耿堯鐵青著臉,仍掩不去一臉的狼狽。
想來他也是很讓人同情的,基於道德汐兒還是保持沉默,她只是嘖嘖了兩聲,又繼續埋頭在方才的勞動上。
「你……不在意嗎?」被這麼一問,她迷惘地回過頭,一時大腦突然當機。
「少爺,你要奴婢在意什麼?」她故意反問。
「咳咳,首先,我的房間進佔了一位比你美艷萬分的女子,而且這女子又不講理地纏上你所仰慕的少爺!」他笑得得意。
曹汐兒被他這麼一說,只差沒將她手裡剛端起的盆栽一骨碌砸了過去!
這人還真不是一般的無賴。
「少爺你千算萬算就疏漏最關鍵的一點!」
「哦,哪一點?」
「丫頭我根本從來就沒有在意過你,怎麼會在意你房裡是不是有其它女子占著!」本以為會見著少爺一臉受傷的表情,可自己卻陷入一雙深邃的眼眸里,難以移開。
少爺,他為什麼這樣看她?
那似笑非笑地盯著她,望得那麼深、那麼專註,看得她臉紅續,只得趕緊低垂小臉。
很久很久之後才聽見少爺與平常無異的朗笑,那麼張揚恣意,聲聲震入她心裡,也這才稍釋重負地仰頭瞪他。
耿堯若有所思地笑:「知道我為什麼不生氣嗎?」
她老實地搖頭。
「因為……」他朝曹汐兒媚惑地眨了眨眼,湊到她耳旁呵輕輕地呵氣,感到她地欠身卻一把抓住不讓其退開,「我也壓根沒在乎過你。」
可惡!
她面紅耳赤地再也不講究什麼風度修養,跟這種狂妄的大少爺講理根本行不通!為此她掄著拳頭直要呼過去卻又被他笑著輕鬆閃避。
這人,跩得讓人想砍人!
而她,追了幾圈,不僅沒碰著他一丁點衣角,最後還乏力地癱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氣,全身汗漬漬的,早知道,以前學武時就不該偷懶了!
「你缺少運動,丫頭!」耿堯不知打耐出一條手絹遞了過來,亮白布上的還綉著幾朵無名小花,漂亮極了!
她白他一眼,「你竟然拿女人的手絹……」
「不要,就算了……」耿堯也好脾氣不計較,慢吞吞地作勢要收起來,卻叫她一把搶了過去。
有句話叫什麼來著?好漢不吃眼前虧,留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反正日子還長得很。
耿堯似乎也想到了這一點,含笑地看著曹汐兒:「往後的日子一定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