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急死了,汐兒不覺間攀上了他的手臂。手上指間糾纏住他的袖子用力用力再用力。
再不說,扯爛你名貴的衣服!
「說……」耿堯頓了頓,湊近她的臉與她眼看眼,鼻觀心地一字一頓地公布答案,「我,要,喝水……」
……無語。
汐兒握緊雙拳,閉上眼眸,深呼吸好幾口。睜開,還是看見耿堯那礙眼的臉,青筋暴起,再閉眼,再睜開,實在是憋不住!
腳一踮,頭一揚,毫不猶豫地做出一很多年後她都不曾後悔的舉動,就是用額頭狠狠撞向她的主子的頭。
呃,只是有點偏差,身高不夠,只撞到他高挺的鼻子。
聽到他「哎喲」的慘叫,汐兒頗有成就感地拍拍手擦擦頭。
沒關係,效果是相同的!
「你!」耿堯發怒了,作勢一撲被她事先準備好地跳開,然後在她抬頭挺胸插著手沖他扮鬼臉的笑顏中淪陷了。
好燦爛的笑容,像威力無窮的陽光直射著他,恍惚間有點睜不開眼。
「怎麼樣?哼,本姑娘告訴你,做你的丫頭我忍你太久了,不要忘記我也是有脾氣的……呃……」
聲音被堵在厚實的胸腔里發出不甘願的悶悶聲。
他又抱住她了!
這行為簡直越來越順手了啊!
有好長時間的怔忪,汐兒那一刻即使再企圖掙扎卻還是難免想要沉淪進他突如其來的溫柔海洋。
來耿府也有數個月了,他與她幾乎每天朝夕相對,也莫怪其它的人對此嚼舌,她一向認定自己行得正坐得端,對人見人愛的耿堯更是打醒十二分精神面對,可是,還是不小心地失足落進了他知覺不知覺設下的陷阱。
她見過他好多的面貌,也知道他平日端著哪些面具,可是,不論是哪一個她都無法拒絕。他有時會頑皮耍賴把她繞得團團轉,有時會色咪咪地討她口上便宜惹她氣急敗壞,有時會正經嚴肅高深莫測讓她膽戰心驚,卻也會在她危險的關鍵時刻毫不猶豫地幫助她克服,這些的他很難有人會不受吸引吧……
但都沒有像現在這一刻令她那麼無措那麼的溫暖!
性地掙扎了會,也就嘆口氣伸手慢慢沿著他勁瘦的腰一點一點地環抱住他的背,然後明顯感覺到他瞬間的僵硬,再然後引來他更激動的擁抱。
不知道為什麼,當他的嘴情動地吻上她的額發時,她突然想起了煙兒姐姐臉上憂傷的霧氣,突然間開始心痛。
慌忙間理智回來她七手八腳地終於將他給推開,低垂下難過的表情避開他的視線,好在茵茵及時趕過來在門口以外就快嘴報告:「糖葫蘆買回來落……啊……夫人!」
然後是慌亂地福身作揖的聲音。
汐兒吃了一驚,轉過臉就看到門口杵立著不知來了多久的面無表情的白衣女人,尊容華貴的倒是一眼看得出很難親近?
她,是耿堯的娘親嚴紛雁?
臉更是火辣辣地燃燒,也趕緊福身行禮。
倒是耿堯最先鎮定了情緒,懶洋洋般笑了笑,卻讓汐兒莫名覺得寒冷。
他迎上去接過娘的手扶她坐在太師椅上:「娘,這幾日倒是對堯兒關係得緊,堯兒受寵若驚了!」
「你這死小孩會受寵若驚我但放心了!」嚴紛雁也不急著戳穿,跟他同樣輕鬆愉悅地打太極。
看得出,他們母子二人生疏得很。
相較之下,耿堯跟她娘要來得親昵些,起碼嘴上的笑意在眼眸里閃現出來。而此時,他嘴角雖噙著一抹笑,眼裡卻是冰冷的寒意。
為什麼?
「汐兒,倒茶。」
「哦,是……」
汐兒意會地領命,剛跨一步就叫大夫人一把拉住了手:「不急,你就待在這吧。」
「可是……」
「夫人讓你做什麼你就應著,否則她會怪我管教不嚴。」耿堯冷然說道。
於是汐兒只好不安地待在原地。
這渾身散發出高貴典雅氣息的婦人,她緊皺的眉宇透著與耿堯很少流露出相同的慎人的威嚴,一看就知道不好應付。
「娘來這難道還是為了前天那件事?」
嚴紛雁點點頭,緩緩倒出來意:「可是你還是沒回復,我這不就親自過來你這向你要個明確的說法?」
「您想討個丫頭過去這點小事我自然不會含糊!只是,為什麼偏偏指明這不起眼的汐兒?」那種語氣還是慵懶似是沒什麼壓力,可突兀的是其中的威嚴卻層層透出,這應該是某某發怒的前兆吧。
越是顯得雲淡風輕,越是陰霾計較。
汐兒聞言一震,他們說的是她!
嚴紛雁畢竟年長,絲毫不在意地微笑:「沒想到我們耿堯大少爺居然這樣袒護一貼身丫頭。這話傳出去對我們耿府的顏面可只是有害而無利。」
汐兒下意識地咬住下唇。
她是在暗示她不要妄想吧。
她與耿堯?縱然她是娘,就算是這裡二夫人的女兒,在別人眼裡,她也不過是最卑微不過的奴婢,怎麼能配做京城首富的兒媳?耿府未來的女主人?
只是,用這種極端的方式告知她,卻是格外地傷人!
傷得人心碎滿地,零碎到想彎腰怎麼收拾也拼不出最初的形狀。
耿堯目睹汐兒不住受傷的樣子,不忍地別過臉譏誚地開口:「娘什麼時候變得會打破自己向來的賢淑,何必出口傷人?」
嚴紛雁仍是堅持地凌厲:「我不過是想告戒某些下人不要痴心妄想得好!要認清自己的身份!」
淚,始終還是滑落出了眼眶,一滴一滴地砸落在地,暈開一圈一圈,就像汐兒的高傲自尊心一樣。
「夠了……我不會把她給你的!」
耿堯終於打破了平靜,怒氣外泄地與自己娘親正面對峙了起來。
「你居然為了一下人違背我!你!」
「姐姐莫氣,堯兒不肯是因為她前不久答允將那小淘氣讓給妹妹我了。」
汐兒淚眼婆娑地看見奇迹般出現的娘親溫柔地笑著,傾國傾城。
「是這樣么?」
嚴紛雁還是不依不饒地追問,氣勢盛人。
耿堯抿緊唇,半晌,無奈地沉重點頭:「是的。」
其實汐兒需要整理收拾的行李少得可憐,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心裡總是沉甸甸的壓著不舒服。
嘆口氣揉揉太陽,方才那一幕實在太可怕,她也總算是領教到了京城首富該顯示出來威望氣勢。
還好有娘……
不知道這麼多年來,娘是怎麼度過的?
有那麼冷酷凶蠻的姐姐虎視眈眈,相比日子不會好過什麼。
不過現在好了啊,她過去做娘的丫頭,有她跟娘做伴!
只是,說不清楚哪不對勁!明明這一切原本就是她曹汐兒進耿府前的最大夢想,可現在,夢想實現了,她卻覺得整個人空空落落的,像是丟失了什麼一樣。
「汐兒我們以後估計很難見面了!」
乖乖坐在一旁的床鋪上的茵茵幽幽地說,神情流露出與年齡不符合的沉鬱。
「怎麼會?」汐兒笑出來,很輕快的那種,離別在即,總要有人保持理智一點,若是放任自己的壞情緒奔放,不知又要惹出什麼事端來,也禁受不起了!
「竹心閣的人都很友善的!歡迎你來哦!還有啊,我們離得也不是很遠啊,還是可以見到的啊!」
「但是……」茵茵拉過她的手,喃喃道,「如果有一天你發現我騙了你,你會不會恨我?」
「茵茵?你怎麼了?你在說什麼啊,我聽不懂!」汐兒仔細地觀察她,好象是有點不對勁。
但下一秒,茵茵語音一轉,也輕快了些:「沒什麼,我只是說我們已經不能再一起半夜去廚房偷吃東西了……」
……
是啊,已經回不到從前了啊!
去竹心閣的路上遇見了耿堯,也可以說他是刻意在那裡等候她的!
這回是月白色的長袍,外系玉帶,高大健碩的挺拔之姿卓絕而立。
他似乎特別鍾愛白色系的衣裳……想來也是受他娘的影響吧……
不知道為什麼一眼看到他,她居然有想哭的衝動。
只是,自那個什麼也沒給予解釋的擁抱之後,他們也好象再也回不到以前嬉戲笑鬧的時光了。
什麼都在那一瞬間悄然改變。
也包括汐兒從沒有像現在這一刻那麼清楚地顧及到主僕之間的區別。
他們,怎麼都不可能……
忽視心裡那一抹黯痛,屏息等待,等待那痛楚過去,儘管現在是那麼尖銳地疼著。
「少爺。」溫順地福身。
「你不必這樣!」
汐兒凝視著他生氣的面孔怔怔地出神,以後大概也難以靠近眼前這個氣宇軒昂的男人了吧。
還記得第一次見面,她以自己的名譽威脅娘親要留下來,他輕鬆地勾出她心牆的防範,卻還是三兩下又卸了開,讓她明白了動心的感覺,也明白了那不同爹的逝世、鐵師兄的離去,娘親的背叛的痛……
耿堯的眉深深地緊皺,他洞悉她的想法,也明了娘那些話對她的傷害,而這些傷害是永遠也克服不了了!
那種久違的無力感深深布滿心扉。
好,既然如此,就好聚好散吧!
至少對她是最好!
汐兒看到他寡然笑了開,那種沒心沒肺的標準式紈絝子弟的笑容,心不由地下沉,一點一點的下沉。
「本來想好好跟你玩續遊戲的!哎……真可惜!你就這樣走了!」他涼涼地說得雲淡風輕。
儘管做好準備卻還是悶痛了一陣,汐兒咬緊下唇倒退兩步緩衝情緒,那種彷彿是嚴冬里空洞的內心猛然颳起的寒風沒有出路只好不停地一遍又一遍接著重複地吹。
「是嗎?呵呵。」很意外的,汐兒還哈哈地笑了起來,在耿堯越來越深沉的目光注視下,無比歡快與如釋重負般,「不過汐兒倒是很慶幸哦!一看二夫人就覺得她很平易近人,應該不會做出什麼讓人受不了的事情來!」
「哦,」他意味深長地盯住她看,眸色深沉:「我有讓你那麼吃不消嗎?」
汐兒聳聳肩,歪著頭故作思考樣,渾然不覺自己這個舉動有多嬌俏:「少爺你試想一下,如果你要一大清早去伺候一個以逗你玩愛看你被弄得團團轉的主子你會不會吃不消呢?」
「還有么?」耿堯笑了開來,是真的被她氣惱記恨的表情逗笑了。
「還有啊,就是動不動要像孔雀開屏一樣命人被迫接受自以為的魅力,好象一定要承認愛上你你才高興!」
「那……」他拉長了尾音,吊胃口地發問:「你愛上我了嗎?」
汐兒有些驚慌地瞅著他,辨認不情他的問題究竟試探意味與開玩笑的成分哪個更大。
踟躇間不知道該怎麼回話。
「怎麼,這問題也要想那麼久?看來你也是難以抵擋我的魅力啊!」他雅痞地嘿嘿得逞式地笑。
汐兒放下心來,舒了口氣,甜甜地笑:「好啦,我承認啦,少爺的魅力無法擋!我認輸!」
「你認輸?那是代表你承認自己愛上我了!」
不懂他為什麼執意要得出那個答案,不過,給他又何妨呢?
所謂的虛情假意,她早晚還是得學會的。
「恩,是的。汐兒愛上你了!」
話完,舌尖在口中打了個卷,釀出了意想之中的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