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想起他方才臉色慘白、鼻息微弱的模樣,她焦急難受,可是又無能為力。
除了師父以外,她從來沒有這麼在意過一個人,這樣就算是對他動了情念嗎?
師父從來沒教過她,若是對一個人動了心,該如何是好?
佛祖,您能不能保佑李洛斐,讓他快點好起來?雖然他是個殺人無數的惡人,可是在她的心底,他是個好人,對她特別、特別的好,好到她整顆心都疼了起來。
天空剛出現魚肚白,曦光乍露。
開門聲雖然十分細微,仍是驚動了守在門外一整夜的釋心澄,她揉了揉惺忪的雙眼,驚跳起身。
笑彌勒從房裡走出來,面色疲倦,見到一臉焦急的釋心澄,驚訝的問:「小心澄,你昨夜在門外守了一宿?」
「我擔心得睡不著覺,又想快些知道情形,所以……師伯,李洛斐怎麼樣了?」
「我替他運了一夜的真氣,又先把他身上的穴脈鎖住,暫時脫離了險境,只是這段時日他不能再動氣運功,否則就前功盡棄。」笑彌勒難得嚴肅正色的說。
「師叔他究竟發生什麼事了?鹿城那一戰,他並沒有受傷,不是嗎?還是他誤食了什麼毒藥?或是遭人暗算?」從前總是聽說江湖黑暗,不外乎這些,她把想得到的都搬出來問了。
「好、好、好。」笑彌勒被她問得頭昏腦脹,雙手按在她的肩上,「你先緩一緩,瞧你這身狼狽模樣,先去梳洗一下,換套乾淨衣衫,再來大廳找我,咱們邊用早膳邊說。」
釋心澄只好順從的回到房裡,梳洗打理,換上另一套托店小二買來的嶄新衣裳,連頭髮也無心梳編,只是隨意紮成兩條髮辮,任由它們垂落在胸前。
行經隔壁房間時,她停下腳步,遲疑不安的瞥向昨夜守了一宿的房門。
踟躕了半晌,她咬著唇,鼓足勇氣,推門而入。
她的步履極輕,幾乎是杳無聲息,慢慢走向床榻。
凌亂的錦褥上,李洛斐美目深閉,鼻息勻弱,一頭烏黑青絲披散在枕頭上,對映他毫無血色的面容,竟是一股說不盡的妖異絕美。
昨夜守在門外,她迷糊入睡,作了許許多多的夢,夢中有他,也有師父,雙方各據一方,同時出聲詢問她,決定好了嗎?
雖然是夢,卻是異常清晰。
決定什麼?要她決定什麼?她在夢裡不斷的迷惘搖頭,痴痴回望他們兩人,就是無法作出決定。
「師叔,你要快點將身子養好,才能遵守承諾。」她深深的凝望著床上的絕美面容,嬌柔的嗓音像是害怕驚擾了誰,微弱且隱隱顫抖。
她又站近了些,傾身上前,輕輕撫過披散在枕頭上的青絲。
忽地,一隻手按下正要抽離的小手,她驚詫的睜大眼,對上那雙滿是血絲的深邃美目。
她雙頰緋紅,還沒來得及開口,李洛斐又閉起雙目,沉沉睡去。
「看見你,他才敢放心入睡。」身後響起笑彌勒無奈的聲音。
釋心澄困窘的回頭。「師伯,您怎麼會知道我在這裡?」
笑彌勒坐到茶桌旁,揮手示意她坐下。「你這個小姑娘家的心思,我豈會不知道?」
「李洛斐……他不要緊了吧?」
「小心澄,你可真是心疼你的師叔。」笑彌勒見她一臉深怕驚擾李洛斐,小心翼翼的神色,忍不住笑道:「放寬心吧!他內力損耗過重,等睡過一覺醒來,又是那個笑傲天下的雙邪李洛斐。」
得到笑彌勒的保證,釋心澄稍微鬆了口氣,羞澀的回道:「我沒有心疼他,只是擔心他不能遵守承諾,送我到神龍寺。」
「小心澄,你真是個心口不一的姑娘。」笑彌勒笑道。「不過等他醒來之後,你可得幫忙勸勸他,別再讓他使劍,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您這是什麼意思?」
笑彌勒收起笑容,看向擱置在牆角斗柜上的翡翠神劍。「是我太大意,早在鹿城的時候,就應該阻止他使這把翡翠神劍。」
「翡翠神劍?」釋心澄既迷惘又不解。
對了,打從在鹿城,她就聽見旁人嚷嚷這個詞。
「小丫頭,你年紀還小,長年待在潛龍寺,自然不知道這把神劍的來歷,讓我說給你聽吧!」
她一臉專註,直瞅著笑彌勒。
「傳說翡翠神劍曾經沾染上萬生靈的鮮血,是一把不祥之劍,此劍一出,必要見血。根據史書記載,翡翠神劍是由上古靈玉鍛冶而成,更有人說,翡翠神劍是用了女媧補天的那塊玉石所煉成,所以劍有靈性,而且趨陰克陽,必須耗盡大量陽氣與真氣,才使得動這把翡翠神劍。」
一股寒氣竄上背脊,釋心澄聽得手心、腳心發涼。「這算得上什麼神劍?分明是一把邪劍!」
「傻心澄,自古以來,正與邪本來就是一線之隔,試問,當今世上,又有幾個人能真正辨別何謂正、何謂邪?」笑彌勒嘆口氣。
她一怔。是啊!世人稱他們為雙邪,可是這些人哪裡會知道他們之所以會成為雙邪,背後有許多不為人知的苦衷。
正與邪,一線之隔,誰能斷定?
「洛斐的勾魂大法,本來就是極為陰柔的武功,長年下來,自然是陰氣盛、陽氣衰,而且他本來身負內傷,如今又加上翡翠神劍,真氣耗損過重,自然傷上加傷。」
「是因為這把神劍的緣故,師叔才會傷得這麼重?」
「勾魂大法本來就是一門極為傷身的陰邪武功,長年累月下來,他的五臟六腑已經承受極大耗損,要是往後再不節制的話,恐怕……」
「恐怕如何?」釋心澄焦急的追問。
「我想,他應該曾經向你說過,勾魂大法若是使用過度,必須藉由適當的休息來調養。」
她怔忡的點頭,想起那一晚,忽然感覺朦朧遙遠。「是呀!師叔是這樣說過。」
「倘若他再不知道收斂,恐怕……」笑彌勒目光一轉,看向榻上昏睡的李洛斐。「恐怕他那雙眼睛是要廢了。」
「廢了?」她的心口重重一震。
「沒錯,他不顧風險,使用這把至陰的翡翠神劍,連帶的,也加重他原有的內傷,那內傷本來就擴及臟腑,十年了,依然無法治癒,想來已經是無可救藥。」
「難怪,難怪他隱居在無雙殿,原來如此……如果他不要答應送我到神龍寺,也不會傷成這樣……」她一臉悵然,感到愧疚。
笑彌勒又恢復嘻皮笑臉,笑咪咪的問:「小心澄,所有的來龍去脈你都知情了,現在打算怎麼做?」
知道實情又如何?她能怎麼做呢?李洛斐心性狂傲,做事只憑心情,從來不在乎旁人的看法,即使是她,也無法阻止什麼。
她該怎麼做,才能阻止他的傷勢加劇?
笑彌勒面露驚詫,看見釋心澄快步走向翡翠神劍,未曾習武的嬌小人兒竟然一把握住劍柄,使出渾身氣力,拖曳著長劍。
「小心澄,你拿翡翠神劍做什麼?」
釋心澄咬緊下唇,拖行著沉重如鐵鉛的長劍,白皙的額頭布滿涔涔冷汗。
「這種邪劍不要也罷,不如拿去賣幾個錢,或是丟了、埋了都好,就是不要再讓洛斐碰它。」
笑彌勒愣住,過了許久,好不容易才回過神來。「你這小姑娘真是……傻呀!」
傻得可愛,傻得天真,傻得教人打從心底無法不疼愛。
釋心澄拖劍而行,直直拖出廂房,模樣十分認真。
笑彌勒看了,感到好笑。「小心澄,你這樣亂動翡翠神劍,待會兒你師叔醒來,可是會大發雷霆的。」
「他大發雷霆,我管不著,只要他的身子能好起來,他想一掌劈死我也無所謂。」
笑彌勒聽她如此應聲,禁不住撫額失笑。
「傻啊!真是個傻姑娘啊!這麼天真,這麼單純,沒有任何心機城府,像一碗清澈泉水,清透無邪,莫怪乎你會小心翼翼的保護著她。」說著,他慢慢看向床榻。
榻上的絕美男子,不知幾時,已經掀開美眸,冷冷的回睇笑彌勒。
李洛斐露出不見暖意的微笑,嗓音沙啞,「你這又是何必?我的身子如何,我自己最清楚,不需要你替我運氣療傷,也不需要你多嘴道破我的傷勢。」
「我是出家人,本來就是以助人為樂,眼下你有困難,我又怎麼能見死不救?」笑彌勒笑說。
李洛斐沉默片刻,「你說,我和她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