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隱進以紅磚石裝潢，粗獷原木搭配的店門，透過玻璃朝遠處的咖啡座瞥一眼，碧姬才旋身走向店的內部，通過客群，直往最裡頭的隔間走去。

叩叩，叩叩叩，叩！左右看了沒人，她舉手在門上敲了兩短三長一短聲。

聽見暗號，門從裡頭被開啟，瞥見裡頭的人，她很快就閃身入室。

「你太慢了。」驀地轉身，唐癸帶著怒氣瞪她。

碧姬不為所動，扯起唇角冷笑：「哼，你不是說凡事都得小心嗎？我不過是效法你的座右銘而已。」她以他說過的話反駁。

無所謂讓人枯等，卻不屑於等人還那麼多理由，自大的沙豬！

難怪他明明並非長相奇醜，她卻從小就沒覺得他順眼過。不過，能夠扮演好所有人心目中的「唐癸」，在雨的面前掩飾了那麼多年，也算他厲害有本事。

他行事極為小心，從不在外頭留下把柄的作法，倒是令她不得不佩服。

碧姬不笨，很清楚等到她的利用價值告罄，唐癸不會放她生路。為了消滅證據，他肯定會對她痛下殺手，甚至將所有的黑鍋加諸在她的身上。但她現在管不了這些，先救出雷炙才是她最在乎的事。

「你那邊的事進展得怎麼樣了？你到底想不想救雷炙，還有沒有合作的意願？」唐癸瞪她一眼，索性直接切入主題。

一個多月下來，她根本不曾對那女人出手，完成他交代的事。

沒有耐心耗在日本等待，他才會親自飛來法國質詢。

「不想又怎樣？」碧姬不帶好氣地挑釁。

她想救雷炙，卻厭惡唐癸的卑劣，心底自然十分矛盾煩亂。

「你說真的？」唐癸的眼神霎時變得更兇惡，十指不禁緊握起來。

「當然不是，你知道我非救雷炙不可。」碧姬望著他捏緊的拳頭，更確定他事後不會放過她，絕對會把她這個「證據」消滅掉。

似乎是硬把怒氣吞回，唐癸降了火氣問：「那你為什麼不動手？」

「誰說我沒有？」心靈受著內疚折磨，碧姬的火氣也不小，「她就在不遠的咖啡座喝下午茶，你以為不是我帶她出來，闕龍人會讓她獨行嗎？」

「她在外頭？」

唐癸的眸中霎時亮起毒辣的殺意。

猶豫了好一會，碧姬還是忍不住道：「我們別對她下手吧，你知道嗎？她懷了雨的孩子，已經有三個多月身孕了。」

不提曉璇，雨的孩子若出差錯，她也永遠難以原諒自己。

頓了幾秒，唐癸以一副怪異的表情冷哼：「懷孕是吧？」沒有理會碧姬的求情，他的冷笑教人心寒，眸中閃過更殘忍的光芒。

碧姬望著他，懷疑自己是不是做了最錯誤的選擇。

但——她已沒有後路可退。

※※※

「請問你是艾小姐嗎？」

眺望河畔，陷入浪漫情懷中的艾曉璇猛然回神，她被突然詢問的侍者嚇了一跳。

「是……我就是。」

「克里斯小姐要我轉告你，她有事先走一步，等你喝完茶，請你到上頭這地址去找她，她會在那裡等你。」侍者有禮地將手中對摺的紙條交給她。

「喔，謝謝你。」給了侍者小費，縱使覺得奇怪，她還是接下紙條。

碧姬何時離開那家店的？要去別的地方，怎麼也不直接和她說一聲，一起去不就好了。狐疑地想著，侍者走開后，大感奇怪的艾曉璇打開紙條；赫然發現除了一個地址外，還草草寫了兩個字——

救我！

碧姬被綁架了？！這個念頭立即閃過艾曉璇的腦海。

想都沒想，她直接攔了計程車，跳上計程車就往那個地址直奔。

經過一小段路，計程車停在一條巷口前。

「小姐，你一個人的話最好小心一點，別在這種地方逗留太久，不太安全。」看她像是「規規矩矩」的婦女，顯然還懷了身孕，在接過她的車錢時，計程車司機好心提醒。

「我會的，謝謝你。」

不懂司機在說什麼，心急如焚的她下了車，才恍然發現這裡是貧民區。當她一走下車，便有許多虎視眈眈的眼睛盯上她。

她有種被豺狼環伺，令人畏寒的恐怖感覺。

本能地打個哆嗦，她抱住雙臂往四處張望。

「小姐，給點生活費吧？」沒多久，立即有兩個摸樣邋遢的男子，從角落快速移動朝她圍過來，擋在她的身前、身後。

「走開！我沒有錢！」被嚇到，艾曉璇快速往後一退，後頭的人卻立即擋住她的退路。此時她才發現自己過於衝動，她應該先想辦法通知雨，不該獨自冒險。

她想也沒想過會來到這種地方。

太愚蠢了！要是肚子里的孩子有個閃失，她該怎麼和雨交代？

「沒有錢？」惡漢的臉色大變，不信地從頭到腳打量她，口出穢語地諷刺：「一身高級貨的婊子，會沒有錢才怪！」

另一個望著她，突然獰笑：「她說沒有錢就算了，像那個人說的是有幾分姿色，咱們兄弟輪流上了她爽一爽，到時再去領錢。」

盯著她美麗的臉孔、豐滿的胸部，慾火刺激得他下體發熱膨脹。

「說得也是。」那人伸手就往她身上摸去。

「別碰我，你們會後悔的！」兩個人朝她進擊，她驚慌得左閃右躲，突然想到一件事，「你們說領錢？是有人要你們這麼做的嗎？」

「放心好了，我們不懂什麼叫後悔．你最好也識相一點，才不會那麼痛苦。」被她拍開手，惡漢已惱羞成怒。

「婊子！老子會讓你爽到死，別躲。」另一個男人右手抓住她，左手直接朝她豐滿的胸脯抓去，因為她的抵抗而扯掉幾顆鈕扣。

「救命哪——」她被嚇得花容失色，立即扯開喉嚨大聲求救。轉頭四望，她卻只見到周圍一雙雙冷漠的眼，彷彿在嘲笑是她自投羅網跑到這個區域。

瞬間她明白，她只能想辦法自救，這裡沒有人理會她的死活。

除了唐癸，她從沒見過那麼多冷漠的視線。

「別過來！別碰我！你們要多少錢我都可以給，雙倍也行！」

兩個男人一前一後湧上來，身上的惡臭清晰可聞。

她驚喊閃躲，一陣陣噁心感當場衝上她的胃。

天哪！到底是誰那麼狠心，買通這種流浪漢侵犯她？會是碧姬嗎？不！不會的——就算她再愛雨，也不會使出這種低級殘忍的手段。

一人再度拖住她的手，硬生生扯破她的上衣，臉上的淫笑更令她作嘔。

「我看你還是先解決咱們兄弟倆火熱熱的需要再說。」

「沒錯，這裡很需要你來消消火呢！」另外一個也滿臉獰笑，趁她被控制住，拉起她的手就往自己的下體摸去，噁心之至。

艾曉璇抵死不從，驚恐的淚水幾乎要飆出來。

上次被人綁架，她也未曾感到這般驚慌害怕，有種求助無門的絕望。

突地，她用力撞開擋在後頭的男子，朝另一條巷子逃奔而去。

聽見後頭狂追的腳步聲，她沒命地往巷子深處逃跑，甚至無法去理會腹部傳來的陣陣疼痛。只要一停下來，她就完蛋了，所以她連停的勇氣都沒有，跌倒數次卻快速爬起，她完全無法理會自己一身的泥濘與狼狽不堪。

神啊！救救我吧……

疾追的腳步聲迫近，她嚇得心臟無力，只能撫著劇痛的肚子加快速度往前跑。

為了雨，不管怎麼樣，她都不能落在他們手裡。

狂奔中，她腦中只有這個念頭。

不知跑了多遠，似乎不再聽見追逐的腳步聲，肚子痛得全身顫抖、盜汗的她，終於減緩速度，最後扶著巷子的牆壁，一步步艱辛地前進。

「神哪……別奪走我的孩子……求神……求求你……」隱約感覺到下體有液體滑下，沾濕了她的雙腿，她卻沒有勇氣去看，只是在顫聲中呢喃禱告。她一個勁往前走，想走出這個長巷求救，想挽回肚裡的小生命。

明白最壞的情況已發生，她的視線模糊了，心痛得像是被人一刀刀割著。

「不……不……我不能失去這個孩子！」疼痛愈劇，她的吶喊愈深。

此時竟然下起雨來，彷彿宣告著誰的死刑。

失去所有的力量，她抖著虛弱的身體，緊抱腹部沿著牆邊滑坐，張著空洞卻淚如雨下的雙眼，嘴裡喃喃哭念著：「雨……你在哪裡？我們的孩子……孩子快死了……救救孩子……你在哪裡……救救我們的孩子……」

當雨水完全穿透她的身體，她也倒在泥濘中，失去了意識。

她可以什麼都不要，誰來救救她的孩子……

※※※

「失蹤了？！」唐傲雨震驚不已。

這不在預期中的消息，使他完全難以接受！

在闕龍門內，一個孕婦能跑哪裡去？會失蹤根本沒有道理。

「雨，你先鎮定些，聽聽是怎麼回事。」傲雪冷靜地道。

收到傲雪的指示，管沖凝著臉報告：「後進的守衛說，少夫人早上通過時，說是想去外頭透透氣，可是前進的守衛並未見到她離開，頗為詭奇。」

一旁的碧姬面無表情，心底卻早已翻雲覆雨。在前進，是她避人耳目帶曉璇離開銀門。沒有人會檢查她的車子，自然沒有人知道是她帶走曉璇。

「碧姬。」傲雪突然出聲喊碧姬，幾乎嚇掉她的三魂六魄。

「什麼事？」她將心虛掩飾得很好。

「你知道曉璇去哪了嗎？」

「昨天我是有聽她說在門裡待得有些悶，想去外頭走走透透氣。」狀似回想后，碧姬緩緩地說：「她大概是自己出門去了，至於為什麼她出了後進，前進的人卻沒見她離開，這我就不知道了。」

說出準備好台詞，她還算鎮定。

「悶？」唐傲雨莫名的火氣驟升。

對她照顧得無微不至，她竟嫌待在闕龍門裡頭悶？！她夠膽，真的夠膽！

想到她整天未歸，極有可能是出了事，他心中揮之不去的躁鬱更深。就算是覺得悶，為了肚裡的孩子她也該忍忍，再不然也該讓他或闕龍人保護同行。她以為闕龍門沒有敵人的嗎？萬一她落在那些人的手裡……

她可是有孕之身啊！他愈想愈心煩生氣。

表相的漫不經心，不代表雨真的不會關心在意。

「她是這麼說的……」碧姬小心地回答，心中也不好受。

原諒她吧，為了救雷炙，她已經義無反顧。她離開那家店之後，就驅車回到闕龍門，後續動作由唐癸去處理，她也不知道曉璇現在的情況如何。

「管沖。」眼神一凜，唐傲雨向來沉著帶笑的俊容，此刻異常酷冷，「不管她在哪裡，都在最短的時間之內給我找出來！」

就算是消失在地洞里——他也要把她挖出來！

「是！」管沖銜命而去。

碧姬感到一陣顫寒，突然領悟雨對他的妻子……

噢！老天！她是不是真的錯了。

※※※

猛然從惡夢中驚醒，艾曉璇驀地張開雙目，無聲地面對一片灰土色的世界。她滿身的汗，黑眼珠瞪著破舊的天花板，有種不解今夕是何夕的茫然。

「你終於醒了？」一名老婦人迎上前，映人她蒼茫空洞的雙眸。

「我……怎麼了？」想坐起身，然而劇烈的頭疼襲來，使她捧住頭皺緊了眉，身體也感到陣陣撕裂的疼痛。

「別起來，孩子。你昏迷不醒好幾天了，得多休息。」老婦人扶她躺下，緩緩訴說：「是我老伴發現你躺在巷子里，所以就把你帶回來了。可嘆我們生活拮据，沒有足夠的能力可以為你請醫生，又不知該怎麼聯絡你的親人，所以只好自己照顧你。」

聽完老伴的形容，當時這孩子全身是血地倒在巷子里無人聞問，說有多可憐就有多可憐哪。當老伴抱著她回到家，打開大門的她也嚇一大跳，看見他懷中不僅全身濕透、狼狽、滿身是血的女孩，她還以為他抱著什麼死屍呢。

唉，這個世上只有她老伴這種老好人，才會去管這種吃力不討好的閑事。

阿門！老婦人向天父解釋，她絕對不是心存詛咒。

一幕幕可怕的畫面，伴隨老婦人的話，快速閃過艾曉璇的腦海。

「我的孩子——」她快連坐起，掀開被單瞪著肚子。

「可憐的孩子，你的孩子已和天父為伴，你就別再挂念，保重身體為要知道嗎？」縱使知道她聽不下去，老婦人仍苦勸道。

老夫婦倆都知道她流產了，所以裙底和雙腳才會一片的血跡。下了一場小雨，使得小產的她更加狼狽，卻沒有洗去殘酷的事實。

是老婦人替她打理乾淨，換上身上現在穿的粗棉睡衣。

沒了……她和雨的孩子沒了……

望著平平的肚子，她的淚水當場落下。

沒有歇斯底里，她接受了事實，心卻沉落到無底的深淵裡。

她……失去她的孩子了。

看著她失魂落魄的心碎模樣，老婦人知道她需要時間療傷。要治好她失去孩子的痛，不可能急在一時，所以老婦人只是拍撫著她的背，在同情中輕嘆口氣。

※※※

望著終日不語地靠在床邊，醒來過後不吃不喝兩天，連哭都失去力氣的艾曉璇，老婦人和老人擔心地交換一眼，明白不能再不管她了。

再這樣下去，這孩子只會更加封閉自我，永遠縮在她的殼中。

「孩子，你這樣不吃不喝怎麼行呢？多少吃點東西吧，別折磨自己了。」他們端著食物上前，試著和她說話。

看她沒反應，老人對妻子使了個臉色，老婦人便在床沿坐下，舀起一匙碗里的小麥粥靠近她的唇，要喂她一點食物。

艾曉璇搖搖頭，有氣無力地推開碗。

她懂老夫妻的善意也很感激，然而她沒有力氣回應老夫婦的好心。

心如止水悲悼著她夭折的可憐孩子，她沒有吃喝的心情。該怎麼面對雨，告訴他孩子沒了？她實在不知道……

雨會有什麼反應呢？會不會好氣好氣她？

要是她那天不出門就好了，要是她別那麼衝動就好了……

都是她的錯……全都是她的錯……

陷入谷底，心灰意冷的她無法自救，爬不起來了。

很清楚她在自暴自棄，老夫婦卻束手無策，對自己的無能為力感到灰心。不知為何，他們好想為這孩子做些什麼，可嘆卻無從做起。

是天父給這孩子的考驗吧！阿門。

※※※

循著闕龍人地毯式搜索找出來的地址，唐傲雨和傲雪進入一處貧民區。

隨著所見每物每景的遲疑，就如貧民區的人對他們的打量，懷疑西裝筆挺的他們，為何來到一個不適合他們出現的地方——

他們自然也不懂，曉璇怎麼會流落到這種地方來。

座車駛入一條破舊的巷子，他們放慢車速找尋所要的門牌號碼。

巷於里的樓房，像是都已年久失修，蒙上厚厚的黑垢，因為還有幾條青藤沿壁蔓爬，才顯得有那麼一點生氣。並非令人作嘔，唐傲雨的心卻揪緊了一下。

她真的在這裡嗎？

終於找到目的地，他們自車內抬眼望去，是一棟六層的舊公寓。

雖然破舊了，這棟大門緊閉的公寓，倒像有在整修管理。

管沖先下車，走到公寓門口發現竟有門鈴，便按下去等待回應。說也奇怪，明明有六層樓，想必住戶不少，竟然只有一個共用的門鈴。

這棟公寓莫非還有管理員不成？

「找誰？」過了會兒，擴音器里傳來嘈雜不清的聲音。

「請問有個東方人住這裡嗎？她叫作曉璇。」在主子的示意之下，管沖先將「曉璇」翻成法文，有禮貌地徵詢打聽。

非到迫不得已，他們不會強行闖入。

「曉璇？」裡頭的聲音愣了一下，有些遲疑地問：「你們是不是找錯地方？」他對這個名字的發音感到很陌生，不過東方女孩……

「不會錯的，前陣子我們夫人突然失蹤了，我們打聽了很久，才聽說她在這裡。」貧民區里太複雜，人人自危是極正常的事，為了減輕對方的防心！管沖一一解釋：「對了，我們夫人有身孕，差不多四個月了。如果你知道有這樣的人，請你讓我們見見她確定一下好嗎？我家主人找得好擔心，請你幫幫這個忙。」

「等等……」沉默許久后，裡頭才傳出模糊的聲音。

約莫一分鐘后，公寓的大門開啟，出現一個看上去有五、六十歲的老人。

「您好，請問……」管沖仍十分有禮卻不確定。

看見老人出現，唐傲雨和傲雪都下了車，站在樓階下頭等待。

老人的視線越過管沖，直接落在唐傲雨和傲雪的身上下打量，再看向他們所乘坐的高級座車，心中似乎有所疑慮。

隨著老人的視線轉頭，管沖指向唐傲雨對老人解釋：「那位是我家主人，也是曉璇小姐的丈夫，如果她在這裡，請你讓我們見見她吧。」

「拜託你了。」唐傲雨突然開口請求，神情再真誠也不過。

直瞥向唐傲雨，傲雪和管沖都有些詫異，雨竟然會——向人低聲下氣請求？！

「跟我來吧。」老人丟下話后兀自轉身進屋，邊走卻邊叨叨吩咐：「我不知道她是不是你們要找的人，如果是的話，見到那可憐的孩子，請你們要有心理準備，說話要小心點，別再讓她受到刺激。」

老人像保護孫女的祖父一般叮嚀。

別「再」讓她受到刺激？跟上的一行人，心底當場有了最壞的設想。

不說話的唐傲雨，臉色更是差到極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