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今年最詭異的颱風像是要捉住十月的尾巴似的,迅速靠近台灣,而對這個姍姍來遲的強烈颱風,全台各也早早就發布晚上和隔天不上班不上課的訊息,讓大家及早回家躲颱風。
趁著已經下了一整天的雨還沒有轉變成狂風暴雨前,韓沐深早早就將事務所的職員全部趕回家,而他則是在回家后,接到大樓管理員的內線視訊電話,要他下樓領一件包裹。
韓沐深低頭看著手上的包裹,收件人的貼紙已被雨水淋濕,只有地址勉強看得出是寫著「台南市X區XX路XX號A15之?」,收件人則是糊得無法辨識。
大樓管理員露出苦笑,「韓先生,我拿放大鏡看半天也看不出收件人是誰,所以請你看看是不是你的包裹,如果不是的話,就請你轉交給凌小姐,麻煩你了。」
「別在意,只是舉手之勞。」
韓沐深回到家后打開這個外包已經快被泡爛的包裹,很意外內層的防水包裝包得挺得挺不錯的,包裹里的十本書保持的乾乾淨淨。他可以確定這包裹不是他的,自從搬來這裡后他就沒有訂過書了,因為樓下就有間誠品書店,讓習慣閱讀大量書籍的他深感便利。
看了一眼攤在矮桌上的書,居然都是同一本,一次買十本是要收藏外加饋贈親友嗎?早在韓沐深重新設計A15時,他就知道這位鄰居也是個喜歡看書、買書的人,從她所要求的書房便知一二。
隨手拿起一本,封面繪著擬真唯美風格的男子,他瞧著封面不禁露出淺淺的笑,「為什麼女孩子總喜歡這種不切實際的書呢?」他想起前些年在日本跟著師父學習時,師父的寶貝孫女每次跟著父母回老家時,手裡總會抱著幾本文藝小說,待在一角靜靜的看著書,不再像小時候那般撲倒在爺爺懷裡鑽來鑽去的,後來師父總是跟他抱怨「書本搶走我可愛的小櫻」。
但是,就算再怎麼喜歡一本書,同時買十本也太誇張了,這勾起韓沐深的好奇心,「『非關友情』這本是在寫些什麼呢?」翻到封底,看著上頭的簡介,「大學時代原本是無所不談的室友,為什麼在職場上卻形同陌路,難道上司和下屬間,根本就不允許存在著友誼嗎?我什麼都可以給你,只求你不要離開我……心裡響過幾萬次的話語仍說不出口,這悖德的愛戀要如何傳達?」
「……」看著短短的簡介,某種違和感漸漸升起,說不出來的怪異感覺讓他想翻開內頁一探究竟。
書里兩位男主角何仲賢與嚴志詠是大學時代的同班同學兼室友,故事從兩人大學時期相交甚篤的情節開始。一直到出社會後何仲賢回父親創立的何氏建設公司擔任銷售部經理,嚴志詠陰錯陽差的也進入何氏建設上班,兩人成了同部門上下屬關係,一直到這裡,韓沐深只覺得這個作家文筆不錯,劇情流暢,特別是朋友間的情誼互動描寫得相當好,原以為這是二男爭一女的故事,可是看到三分之一了卻還不見女主角出現!
隨著劇情進展,韓沐深終於明白剛剛看封底簡介時那種違和感是怎麼回事,在看到何仲賢對嚴志詠的友誼逐漸轉為愛慕之情后,他才明白原來這是一本描述非普遍性向的戀愛故事!
「原來也有人喜歡看這種類型的書。」他略感驚訝,他本就極少接觸文藝小說,更別說是這類書。
不過,他仍倷著性子繼續往下看——何仲賢為了表達他說不出口的愛,便住進自家蓋的大樓頂樓,並強迫身為經理特助的嚴志詠一起住進去……在兩人經過種種衝突事件后,以下的對話教韓沐深整個人震住——「志詠,我是真的愛你,我的幾間房子都可以給你,只求你不要離開我……」
「這對白怎麼好像在哪裡聽過?」他心想,而接下來兩位男主角的對話更讓他驚呆了。
「不,你不要離開我!不可以這麼對我……我真的是愛你的!」
「仲賢,你醉了,我出去讓你冷靜點。」
「……」
驀然,兩周前那個荒謬夜晚所發生的難堪事就像走馬燈似的在他腦中不斷播放,特別當他看到兩位男主角在電梯前擁吻定情,並互許承諾「我不會離開你,會一直跟你在一起」時,韓沐深額角的青筋不斷抽動著。
迅速將書合上,看著書上作者的名字「凌零」,這下子額角青筋抽動得更厲害了。
「隔壁的女人!」他咬牙切齒的低吼著。
打開書往後翻了一點,「……竟然連床戲都出來了!」
「火熱的昂揚……不斷在志詠的……來回……發出淫靡的聲音……」
這露骨的床戲再也入不了韓沐深怒得漲紅的眼中,重重的合上這本快要他捉狂的書,他一切都明白了,他終於明白鄰居怪異的眼神是怎麼一回事,這個發現讓他瀕臨崩潰邊緣的理智更到達了極限。
迅速將這幾本書裝進原本的防水袋裡,青筋暴凸的他拿著那袋書,準備上門去討個公道,怒氣沖沖的打開大門后,才想到鄰居跟他一樣沒有裝門鈴,而在這狂風大作的時刻拍這種厚重的門,她要是聽得到才有鬼!
很快的,他住另一側落地窗走去。
兩戶的花園是相通的,韓沐深走下緣廊,管他再大的風雨也大不過他此刻的怒氣。
他迅速跨過那排不到一公尺,勉強用來當兩邊區的圓葉福祿桐,直直的往對方明亮的客廳走去。
「砰!砰!砰!」
窗外黑黑的一片,忽然傳來一陣拍打聲,嚇得凌依翎吸到一半的泡麵差點噎住。
住在這種高樓遇到颱風時還真恐怖……她心想,一邊用力捶著胸口順順氣。
原以為是陣陣的狂風讓落地窗發出砰然巨響,斜眼不經意瞧向聲音的源頭——
「啊——」她嚇得花容失色,尖叫著從餐廳的椅子上跌下來,連滾帶爬的從一旁廚房裡拿了支菜刀,雙手發抖緊緊的握著,困難的走向客廳。
「你……你……」她看著窗外男人的黑影正用力拍打那面落地窗,嚇得眼眶布上一層淚水,連話都說不出來。
「快打開,我是隔壁的!」韓沐深大聲吼著,看到這女人竟然拿著菜刀,心裡更加憤怒了,他一點也沒意識到在這種狂風暴雨的夜晚,趴在別人家落地窗外猛拍是何等嚇人。
凌依翎在聽到對方的聲音后愣了愣,帶著疑惑慢慢朝落地窗移動,「啪」的一聲打開緣廊上的小燈,當韓沐深的臉映往她眼中時,才「呼」的吐出一口長氣,剛才嚇得她腿都軟了。
「你在幹嘛呀?嚇死我了!」偷偷抹去在眼角打滾的淚水,打開落地窗的她尖聲抱怨著。
看著眼前的男人像落湯雞似的走進來,她立刻將落地窗關上以免大雨潑進屋裡,而後走向廚房放下菜刀,並順手拿了條幹凈的毛巾遞給他。
「吶,你的書。」韓沐深把書舉到她眼前,直直的盯著她看。
「哎呀!真不好意思,風雨這麼大你還特地幫我拿來,歹勢!歹勢!」看到鄰居竟然不顧外頭風雨只為了送這包東西給她,她真的感動到了!迅速接過韓沐深手上的書,她感激的說:「剛剛管理員有打電話跟我說了,我想那應該是我的,本來想明天再過去跟你拿,想不到你竟然主動幫我送來,真的很謝謝你!」
裝作依翎笑得燦爛,此時對這位鄰居的好感度瞬間升到最高點。
「這本書是你寫的吧!」韓沐深一臉嚴肅,冷冷的說。
「咦……」相較於他臉上嚴峻的表情,這男人所說的話更令她吃驚。
「咦什麼,凌零,凌依翎,怎麼想都是同一個人。」
「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你問管理員的嗎?」她問。
「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你書里寫了什麼該死的鬼東西!」韓沐深怒不可遏的看著凌依翎。
第一次接觸到這麼狠戾的眼光,凌依翎緊抱著懷裡的書瑟縮的往後退,忐忑不安的問:「你看了內容?」
「對!」
「你怎麼可以偷看別人的東西!」她停止後退,老羞成怒的說道。
「為什麼我不能看?」韓沐深壓抑著怒氣一步步向她逼近。
「沒、沒為什麼,你不能看就不能看!全世界就你不能看!」一種不好的預感油然升起,她忍不住再往後退,退到了牆角。
「不能看是因為我就是你筆下的嚴志詠嗎?」韓沐深一手撐住牆而擋在她眼前,低頭狠狠的說。
被一個身高將近一米八的男人禁錮在牆角,凌依翎瑟縮成一分團,在心裡大叫:慘了!佛祖呀!菩薩呀!三太子救郎喔……
沒想到東窗事發,而且事主竟然登堂入室,兇狠的威逼她,「不不,這位大哥你千萬不要誤會,事情不是這樣的……」她露出心虛的笑。
「那事情是怎樣?」他看著她,嘴角微微的上揚。「你連名字都只改一半,最好你這個滿腦子腐色的女人可以有什麼好理由。」
「你不要對號入座呀!我、我又不是在寫你……」欲哭無淚的她就像一條跳離水面的魚,嘴巴不停張張合合,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哼!我先告訴你,第一我不是同性戀,第二我不是任何人的禁臠,第三我的房子雖然是無償取得,但我有付出相對的勞務,你了解嗎?」韓沐深盯視凌依翎發寒的雙眸,很好,還知道要害怕。
「是!是!小的了解!」凌依翎點頭如搗蒜,像小朋友般站好聽訓。
韓沐深看著眼下這個像貓一樣縮成一團的女人,這才發現自己的身體幾乎緊靠著她,讓她無法動彈。他猛然後退兩步,剛剛他真的失態了。
他的內斂、他的沉穩不只一次讓師父這種高人讚賞,而現在他卻對個看似乖巧又瘦弱的小女生大吼大叫……
「呃,那晚的事是個誤會,我和古又賢只是好兄弟,並不是你想的那種關係。」他放緩語氣,走向跟自己屋裡同款式的沙發坐下,讓這個明顯正在發抖的女人緩緩情緒。
凌依翎很快的恢復平靜,將緊抱懷中的一袋書放在沙發旁的茶几上,坐在離韓沐深最遠的地方,用力的點點頭回應。
「既然這是個誤會,就不能讓它繼續擴大,所以,這本書不能發行。」
「什麼?」彷彿聽到什麼天方夜譚,她失聲叫道。
「就是收回你的版權,我有認識幾個日本的作家,曾經聽說已經印製好的書,因為作者對內容不滿意,所以向出版公司提出收回版權,並盡數銷毀印好的書。」
「怎麼可能……」凌依翎倒抽一口氣,睜大眼看著眼前這位神情自若的鄰居,可講出來的話卻總讓她嚇倒。「不,我不能這麼做,我也不會這麼做!」根本不需要思考,她立即拒絕。
「為什麼?」韓沐深一雙劍眉微微上揚,看著眼前女人臉上堅定的神情,他開始有些不悅。
「憑什麼你說了算,你真以為你有這個權力嗎?難道我在路邊、在電視里聽了個笑話,把他寫進書里就犯法了嗎?」凌依翎削瘦的雙頰氣鼓鼓的,倏地站起來直直盯著韓沐深,看著他俊秀的臉上怒氣愈加熾盛,她卻一點都不膽怯。
「這不是個笑話!你把別人不光彩的事寫進書里算什麼!你以為我不知道你這個人常偷看我,我只要想到你滿腦子都是這些淫靡不堪的畫面,我就覺得噁心,若是不接受我的建議,那我們就法院見!」這女人竟然把他這一生最大的荒謬事當成笑話,這口怒氣要他如何吞下。
「笑死人了,你要告我……憑什麼?就憑你那張嘴隨便說說?你和你的情人講得那麼大聲,簡直像在對全世界宣告一樣,我才倒了八輩子的楣聽到那麼令人作嘔的對話,那我是不是也要告你們精神傷害?」不容碰觸的逆鱗此時被眼前這一臉輕蔑的男人一再揉擰,氣得她理智都沒了。
頓時,偌大的客廳瀰漫著劍拔弩張的氣氛,兩人的拳頭不約而同的越握越緊,恨不得立刻衝上去給對方几拳幾掌。
「你別以為我沒有直接的證據就告不了你,我也不是吃素的,你大可以親身試試我人脈的深淺。」韓沐深發狠的指著凌依翎。
「以為我怕了嗎?只會靠關係的傢伙,我最瞧不起你這種人!」凌依翎不甘示弱的也舉起手指指著對方。
「好,很好,我們走著瞧。」談判破裂,韓沐深再也掩不住對這女人的深惡痛絕,連一秒鐘也不想多待,他走向落地窗,回頭環視這間房子,最後眼光停在凌依翎身上,以厭惡的眼光看著她,「我真的非常後悔,後悔把房子割一半給你住,若可以重來,我絕不會蹚你這淌渾水!」
「……」看著韓沐深走出落地窗的背影消失在風雨中,下一秒凌依翎後悔了。
她千不該萬不該恩將仇報,雖然他提出的意見她不可能會遵照辦理,但總可以兩人坐下來好好的談,一定可以找到兩全其美的辦法,自己在經辦放款時不是也常遇到各種困難?面對各式各樣的客戶,各種莫名其妙的鬼問題,最後還不是一一解決了。幾年來的工作經驗告訴她,遇到問題首先就要冷靜下來,那為什麼剛剛她卻一再的刺激他?
「中邪了嗎我?」她來回踱步,雖然不知道對方是什麼身分背景,但光看停車場那輛奧迪R8便知他來頭不小。
雖然她不懂車子,但有天心血來潮在網路上隨便查查鄰居那輛車,得知竟然要價新台幣近千萬后,從此她便自動自發將自己那輛小小的國產車停得遠遠的,深怕不小心擦撞到人家的車,她現在可是窮得連一條輪胎皮都還不起。
「現在是不是要過去抱著他的大腿哭一下……」她開始認真的思考這個問題。她確實是把人家的私事經過一番渲染公諸於世,但,又有誰會知道這些是真實的,而且根本不會有人在意!
在客廳里不斷來回踱步,一旁餐桌上才吃了一口仍然溫熱的泡麵,早已被她拋到九宵雲外。她此刻的心情就像屋外狂嘯的風雨,這突然降臨的危機使得她的胃漸漸痛了起來。
胃痛和腰酸背痛是銀行業的職業病,因為長期處在大大小小壓力中,所以胃不好,而長時間維持相同姿勢所以筋絡不好,而凌依翎正是職業病的最佳代言人,她沒有一天肩頸是放鬆舒服的,外加多年來堅持寫作,種種壓力終於讓胃潰瘍纏上她,必須長期服藥控制。
她習慣性的吞了幾顆葯,繼續思考這艱巨的問題,卻怎麼都找不到解決的辦法,胃痛也沒有像以往那樣很快的平息,反而更加劇烈的絞了起來……
「嗚……」雙手抱著上腹,疼痛感、灼熱感排山倒海而來,一股超越平常犯胃痛時的疼痛感讓她驚慌不已,就像有火在胸口悶燒,前所未有的痛讓她幾欲昏厥。
她直覺想求救,可在這颱風天的深夜裡,她能向誰求救?
無法多加思考,她回房拿了放著證件的錢包,緩緩開啟落地窗走向緣廊,現在只能向鄰居求救了。
趁著疼痛感稍稍緩和,她雙手撐在緣廊中間的木製矮牆順順氣,可是不適感馬上又出現,「又來了……」除了上腹疼痛難當外,此時更夾帶著一陣陣強烈的噁心感,凌依翎忽覺喉間湧上一股腥臊……
「噗——」無法抑制的,鮮紅的血液像泉水噴發似的洶湧而出,吐得矮牆上凈是恐怖的鮮血。
「我要死了嗎?」一陣暈眩感襲來,凌依翎再也站不住,失足往緣廊外跌下,一頭栽進圓葉福神妙桐里,被樹枝划傷的痛感讓她的頭腦清醒了不少,只覺得大風大雨打得自己從頭到腳都很痛!
奮力掙紮起身,一把抹去路邊的液體,看見隔壁客廳一片黑暗,她的心都涼了,所幸旁邊書房的燈是亮的,她忍著上腹的疼痛,爬上緣廊扶著牆往書房挺進。
韓沐深的房子構造和凌依翎是完全相同的,打從當初重新設計時,他就對凌依翎要求的書房很中間,索性將兩間設計成左右對稱,書房三面也都是加深的三層式移動櫃,而靠花園那面是由書房和矮櫃及一個大窗戶組成,但由於他時常將案子帶回家做,所以便將矮櫃換成繪圖桌及製圖專用電腦。
全身快濕透的韓沐深快步走向浴室,迅速的將自己從頭洗到腳,卻洗不去腔的憤怒。
走向書房,一手隨便的用毛巾擦拭頭髮,打算立刻發封e-mail給長期合作頗有交情的律師,而當他盯著電腦屏幕時卻遲疑了。
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這麼執著,一向豁達的自己,為何一想到那可惡的女人就無法冷靜,甚至連封e-mail也無法好好表達,正當他思索該怎麼陳述這件不光彩的事時,一旁窗戶右下側忽然「啪」的一聲出現一個血手印。
狠狠的倒抽一口氣,韓沐深倏地站起,隨即又出現第二個手印。狂風暴雨的夜晚竟然一個接一個出現這種恐怖的東西,而隨著第三個血手印出現的是更回令人驚駭的景象,窗外一個嘴邊布滿血痕臉色蒼白的女鬼,嘴巴張合張合的不知在說什麼詛咒的話語,嚇得他連忙往後退!
「救……命……」
趁著風雨稍微變小,他終於聽到那女的似乎在說「救命」,定睛一看,竟然是剛剛還對他惡言相向的鄰居!
他立刻沖往屋外,將幾乎快被風吹跑的女人扶進屋內。
太慘了,只能說太慘了……
為什麼她會是這副模樣?如果不是半小時前還在她家跟她對罵,韓沐深肯定會以為這女人剛攀岩或是從森林冒險回來,只見她全身濕淋淋的,頭上還夾帶幾枝圓葉福祿桐的斷枝殘葉,細細長長的血痕布滿發白有臉上,更不用說她手臂上的傷痕有多恐怖!
她滿臉滿手的血跡和全身沾著泥土樹葉的模樣,比任何兇殺片更回令人發毛。
他急忙拍拍凌依翎的臉頰,「喂,你還好嗎?」
感覺有人問著自己,凌依翎直覺揪住對方的衣服,虛弱的應道:「幫我叫救護車,我好像快死了……嗚……」一開口,那股腥味又從喉間湧上,她趕緊伸手拖住嘴,「噗」的一聲,鮮血穿越指間吐得韓沐深身上凈是血。
凌依翎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
再次睜開眼,差點要了她小命的胃痛已經消失無蹤,看著眼前的景象,凌依翎常常吐了口氣。呼,幸好還活著……
她吃力的坐起。
「你醒了?醫師說你最好躺著別起來。」韓沐深合起看到一半的書,露出略微疲憊的笑容,對著病床上的人笑了笑,「你胃出血差點變成胃穿孔,不過醫師已經緊急幫你動過手術,只要按時吃藥就沒事了,我去護理站請護士過來看看。」
「好。」她重新躺回床上,看著他修長的背影走出這間小小的單人病房,有點不敢相信醒過來第一個看到的人竟是他——那個之前還對她咆哮、威脅要告她的男人。
而他那張端正俊朗的臉龐竟然還會對她笑,這真是太令她驚訝了。
半晌,兩名護士推著放滿各種簡單醫療伺服器的推車進門,例行性的幫她量血壓及量體溫。
凌依翎趁空開口,「請問我是怎麼來醫院的?」
「是韓先生送你過來的呀!你可能暈過沒有印象,那時我剛好在急診支援,看到一輛跑車在急診室門口停下,後來就看到滿身是血的韓先生抱著你進來,那時還嚇到不少人呢!」其中一名護士說。
「他……他開他的車送我來?」凌依翎有些呆了。
「是呀!幸好他是把你送來我們醫院,省去很多檢查的手續,凌小姐你長期在這裡看診,林醫師調出病歷才能這麼快處理妥善。你的胃潰瘍第一次併發胃出血,以後要更加小心,再惡化下去很可能會演變成胃穿孔,到時會有生命危險喔!」
護士小姐見她神色緊張的點著頭,不禁笑了笑,「別擔心,醫師已經幫你動過手術,出血的部分已經沒有大礙,但還是老話一句,放輕鬆,充分休息,飲食注意一點就行了。你休息一下,待會兒林醫師會過來,沒問題的話很快就可以出院了。」
「謝謝你們。」凌依翎對她們笑了笑直說謝謝。
等護士推著推車出病房后,韓沐深隨後走進來,他的出現讓凌依翎又緊張起來,她扭捏的說:「韓……」竟然連他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真糟糕,「謝謝你救我一命。」
「嗯。」韓沐深欣然接受好的道謝,不禁回想起眼前這位隨時會過勞死的鄰居吐了他一身血后便不醒人事,害他以為她真的快死了,等不及通報救護車便急急忙忙的自己開車將她送醫。
在等待手術的過程中,韓沐深快速返家清理一下自己,順便換一套乾淨的衣服,他忘不了在急診室里走來走去辦手續時,一身都是血的他嚇壞了所有人。
等他回到醫院時,手術已經結束,看著躺在病床上一臉蒼白雙眼緊閉的凌依翎,韓沐深忽然有種莫名其妙的感覺,不懂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直到主治醫師來巡房時把他叫了出去,兩人走到離病房不遠的長椅坐下。
「韓先生,幸好你緊急將她送醫,不然大量失血是相當危險的事,之前聽她說一個人住,我就有些擔心,嗯,還好還好。」
「她生這種病很久了嗎?」他忍不住問。
「嗯……在我的病患里,她的確算是資深的,應該有五、六年了。」他翻了翻手上的病歷,「病情大致上都還好,只有在三年前大約有半年的時間病情忽然加重,但也沒有嚴重到胃出血,壓力對胃潰瘍這種病影響很大,她在銀行上班本來就比較容易有胃方面的毛病,而且她還兼職寫作,實在是跟自己的身體過不去呀!你這做男朋友的應該要多勸勸她,別把自己弄得那麼累。」
「不,我不是她男朋友……」韓沐深急忙澄清——我甚至不是她的朋友,只是她倒楣的鄰居,我是因為不知道要聯絡哪個人來照顧她,所以才會待在這裡——他在心裡大喊著。
「哦!那也要多勸勸她,多年前就叫她為了健康著想一定不能再讓自己過著蠟燭兩頭燒的生活,她卻跟我說寫作是她生活最大的樂趣和執著,值得她用生命去換。你看看,現在嚴重到吐血了,值得嗎?」林醫師搖搖頭笑了笑,繼續說:「不過,我也沒想到她會突然惡化成胃出血,她雖然不肯改變生活方式,但都有按時吃藥,這些年病情也控制得不錯,所以實在奇怪……你知道她最近遇到什麼事讓她勃然大怒或精神上受重大刺激嗎?或許這就是這次胃出血的主因。」
「……」
看著眼前的男人一陣沉默,林醫師心裡已有底,他拍拍韓沐深的肩膀,意有所指的說:「年輕人,有什麼可以好好的談,吵架不是解決之道。」
回想到這裡,再看看楚楚可憐的凌依翎,韓沐深忽然什麼都不想計較了,「你再休息一下,我去幫你辦出院手續。」
他轉向正想走出病房,衣角忽然被拉住,回過頭只見她一臉無辜,緩緩地說道——
「韓先生,昨天晚上的事真的很抱歉,我是一時氣昏了頭才會對你說那些話,請相信我,我絕對沒有帶著戲謔的心看待你的事情。」見韓沐深拉開床邊的椅子坐下,示意她繼續講下去,凌依翎定了定心緒接著說:「你也知道我寫的不是一般的言情小說,我只寫BL,現實上封閉的同志圈子對我而言是一個無法接觸的地方,一切只能靠想像,所以當我發現身邊就有這麼一對英俊得宛若從書里走出來的同志戀人,我高興得都快飛上天了!」
拚命吹捧我的外表是在央求我原諒她嗎?看來這女人完全沒將他昨天的聲明聽進去。韓沐深哭笑不得的看著她,帶著微微的笑意開口,「為了寫那種東西值得你賠上健康嗎?」
「值不值得外人怎麼能了解,當一個人執著於某樣事物,並儘力去完成,價值就出來了,人生在世若沒有想要執著的東西,那豈不是白活了?與其渾渾惡惡過一生,我寧願有所執著,至少在寫作這個領域裡,我有自信可以交出不錯的成績單。」
韓沐深怔怔的看著凌依翎的雙眸,有些意外這雙澄凈的眼眸竟然帶著如此熱烈的情感,即使正燃燒著生命也不放棄,讓他不禁想起第一次在電梯里見她,她所提的那一大袋提神飲料,看似瘦弱的身軀原來是這麼有力的懷抱自己的夢想。
「看來我們回去可以多聊聊,現在你好好躺著休息。」他深深的一笑,而後起身走出病房。
凌依翎的雙頰逐漸染上緋紅。
「原來這男人笑起來是這麼好看,這麼令人心動,不寫進書里會不起自己……」她看看四周后眉頭緊蹙,開始為沒有帶貼身的筆記本而發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