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西野香子跌痛了膝蓋,淚水無聲滑落,搞不懂自己怎麼會老是出錯,不管是體力還是武術訓練或射擊項目,她似乎永遠都不能習慣、像這樣下去……她何時才能表現得「好」,換來見到暗龍的機會?
「你笨得可以。」
正在撫著膝蓋的西野香子聽到這熟悉的聲音驀地抬頭,愕然像座巨山般的暗龍就站在跟前,造成的陰影籠罩住她的臉,表情還是酷到可以嚇人。
他……來看她了。
努力果然還是有用的,雖然她的表現不盡理想。
「你哭什麼?」看她淚水飆了出來,暗龍略顯訝異的語氣仍是冷的。
他不知道她是因為太感動才哭,還以為她是吃不了苦而猛掉淚,若非看見她擦傷的膝蓋,他的聲音會更冷。
根深蒂固的觀念,鄙視是另一回事,但暗龍認為女人沒用是很正常的事。
「對不起……」怕他不高興,她急忙用手抹去淚水。
「西野香子!我是問你哭什麼,不是要你道歉。」老是沒有理由的道歉,她不嫌煩嗎?暗龍不喜歡不對題的回答。
「對不……」匆促的收口,還是換來一記冷瞪。
停在不遠處觀望的福海拓也,光看情況,就幾乎要同情起香子的無所適從。話說回來,在老大面前她若是能有所從,他才感到怪異。
同情歸同情,他並不打算靠近颱風圈,秉持「眼不見為凈」的最高原則,他悄悄離開,省得看完戲后得負責收拾善後。
「除了道歉,你應該還會說其他的話吧。」他冷諷一聲。
「對不……」
差點又把道歉說出口,西野香子害怕又委屈的聲音,漸漸變得弱小:「我……我不是故意……真……真的不是……」
想見他,看到他又不由自主的害怕,實在有夠矛盾。
暗龍幾乎要翻白眼了,冰冷的眸子里,有絲外人難以察覺的無奈。
無奈?意識到自己的感覺,暗龍幾乎要皺起眉頭。
西野香子鼓起勇氣,輕咬著乾燥的下唇,怯怯地道:「請……請你不要生氣,我……會努力的。」
她怕他生氣,下次不會再來看她,
「努力?」
哼,能努力到讓他看到她不會想嘆氣就好了。
西野中那老頭死就死,還硬是留下一個大麻煩給他,簡直是死都不讓別人逍遙。果真是個死老頭。
不如為何,暗龍隱隱覺得有種就算不高興、以往也不曾有過的悶悶的感覺。
聽見他的冷嗤,她的勇氣又消退大半。
「我知道我表現得不好,可是我真的會努力……」勇氣消退大半,她的聲音帶著細弱的保證。
她相信憑藉著努力,總有一天會得到他的認可。
「是嗎?」他低沉的語氣還是很冷,彷佛是北極的雪。
原來她知道自己表現差。那總算還有點自知之明。
強她所難是一回事,他卻認為每個人都有基本的可塑性,沒有人是扶不起的阿斗。他不能接受她在受訓月余之後,一點成長都沒有。
沒有勇氣說話了,她只好拚命地猛點著她的頭。
「夠了。」
點頭點得那麼用力,也不怕把那一顆小小的頭給甩掉。
她的頭,點到讓暗龍覺得頭暈。
他這麼一吼,西野香子嚇了一跳,立即靜止不動,只是小心翼翼地望著他俊氣酷寒的臉。糟了,她是不是又做錯什麼事,說錯什麼話……
「我……我可以問一件事嗎?」鼓足二十年的勇氣,咬著下唇、絞扭著十根手指頭,像是緊張到快要中風,她終於還是開口。
「說。」
暗龍幾乎是命令的口吻,目光不自覺望向遠的晚霞。
太陽快下山了,他竟然在這兒浪費時間。
拓也那小子也不知道跑哪裡去,趁他不注意,竟然就這樣溜了!敢情拓也忘記訓練這女人,是他交代給他的工作。
好凶哪,她最好趕快問。
西野香子突然察覺出他的不耐煩,趕緊道:「為……為什麼我要接受這些訓練?」願意接受訓練,不代表她心底的疑問就不再存在。
雖然福海拓也說了,這是他的命令,那麼就只有他能給她答案。
不趁這個機會問問,她不知道這個疑惑還要在她心中存放多久才會有答案。心裡有著迷惘不解的問題,接受訓練時總是不能專心。
收回落在遠的眼神,暗龍深深地直視著她,彷佛她在問一件極蠢的事。
良久,他不冷不熱地回答:「時候到了,你自然會知道。」
等她有能力扛下東山堂口,他就會將理由告訴她;若是她永遠無法達到他的要求,也就沒有必要知道多餘的事。
「喔……」
「什麼叫時候到了?」
西野香子好想問,可他的眼神好冷又霸氣,嚇得她不敢再問下去。
「還有問題嗎?」
他打算離開,去找福海拓也那小子。
「這……」
咬著下唇,她猶豫不決地望著他。
「有話快說!」
膽小的女人!不管她是被誰嚇得這般膽小,暗龍的感覺全是不以為然。
「我什麼時候……還能見到你?」害怕的口吻里,藏不住的是期待。
暗龍深邃的黑瞳里,瞬間閃過一抹詫異。
他還以為她怕他、討厭他都來不及了,鐵定祈禱能夠盡量少看到他。女人的心思果然是詭異難懂,讓人摸不透。
「你想見到我?」
怕怕的,但她仍是問:「不行嗎?」
暗龍看了她數秒,終於道:「我會每天來一次,看看你進步多少。」
在暗處的影,幾乎要為主子的話愕然吃驚,常年無表情的臉也略微震動。
排斥女人,除了夢龍和唐希璇外,幾乎不正視女人的主子,不但讓她進駐暗黑閣,甚至還答應一天見她一次,怎能不讓跟隨暗龍多年,深體主子酷冷性情的影震撼。若說例外,這看上去普通至極、讓人難以多看一眼的西野香子就……
太特別了。
***
加拿大夢門
「茶。」
推開夢龍所在屋子的大門,一個魁梧的人影大刺刺地走進來,招呼也沒打一聲,就理所當然地走到沙發前,大老爺似的一屁股坐下。
夢龍抬起頭,望向甫進門便要茶喝的高大男子,停下手進的工作笑問:「進門就開口要茶,你以為我這兒是茶館嗎?」
她離開位置,走向設計典雅的茶台。
敢在她工作時直闖而入的人,除了唐傲雨,自然就只有闕龍門的龍頭老大。而其他八龍里,行為最粗魯、全憑自我喜好行事的人,非風龍莫屬。
風龍和鬼索的粗魯個性,想想,還真能比個高下。她當然不會以為風龍大老遠飛來,為的只是討杯茶喝喝,不過她也沒有急著追問。
「不是嗎?」
風龍傲慢地抬眼看著她慢條斯理地準備茶水。
平時,他最受不了別人做事拖拖拉拉;三分鐘可以做完的事,拖到十分鐘,肯定會見到他露出不耐的神色。然而,因為對象是夢龍,他自然比平常多了一分耐性。夢龍嘛,這女人是標準的外柔內剛,沒耐性的結果只會換來她耗得更久。
但就算氣得發脾氣,誰也動不了她分毫,傻子才會去惹她。
「是,你說是就是。」將熱茶緩緩注入白陶瓷,視線落在向上揚起的白色熱氣上。
她的語氣溫和,風龍卻聽得出有多敷衍。
「你還真隨便。」
照表面來看,甚至可以說是沒主見。
「沒辦法,我隨便慣了呀。」嘴角掛著淺笑,她在注茶的當口,轉眸瞟了風龍一眼。
「慣了慣了,還說得像真的哩。」
他哼了聲,打小認識可不是認識假的,他根本就不信她的話。說是隨便,夢龍牛點也不讓人隨便擺怖欺負的。
她那種溫溫的報復,比強烈的反彈更嚇人。
「是真的,不是嗎?」夢龍微笑著反問。
太多時候,她是覺得自己夠隨和了。
這茶味道不錯,好香哪。熱氣沖了上來,夢龍不禁在心裡讚歎。
「隨你高興怎麼說。」風龍濃眉一挑,忽然轉了話題:「對了,陰鬼門的那個傢伙,最近還好吧?」
「好呀,無病亦無憂。」
聳聳肩,轉著心思的夢龍答得簡單,端著茶走向風龍。
唉,這傢伙明知道名字,還叫索為「陰鬼門的那個傢伙」。鬼索可是有名有姓的。
而且沒事問候人,准沒安好心眼,研究研究再說。
「嘖,我還愛情事業兩得意哩!」風龍不帶惡意的輕啐,咕噥了聲。
似有感覺到什麼,夢龍黑亮的眼珠子一轉,莫測高深的一笑,不動聲色地輕問:「怎麼了,你的愛情不得意嗎?」
瞧瞧,雲龍的婚事近了。九龍大多也各有歸屬,難怪風龍近來會有些急躁,顯得不太穩定。
或許……是他也察覺到冥冥之中,屬於他的定數已出現?
若他能感應得到,甚至為此而在意,那倒是頗令人訝異、感興了。照風龍的個性來說,還沒發生的事,應該不可能會去想的。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是風龍的行事原則,他絕不是個會杞人憂天的人。
「幹嘛扯到我身上?」翻了個白眼,風龍有些不悅。
談什麼愛情,麻煩死了,有空的人去談就夠了,他可沒空得很。
「問問也不行?」
呵,浮躁指數頗高,有跡可尋。
夢龍觀察著他的表情,有些失笑,將茶杯遞到他手中。
「不行!」
他沒好氣地接下茶杯。
開啥玩笑,問一問就成真怎麼辦,誰的話他都可以不在意,但碰上先天預感能力強的夢龍,就算不經心的話,他都會聽得很認真。
誰教她漫不經心的話,常常有外人疏忽的暗示在裡頭。
不管其他人是否一一「淪陷」,風龍就是不想碰愛情那玩意,早決定孑然一身過這輩子。他認為女人這種麻煩的動物,是用來排解慾望的東西,根本不需要沒事就和她在那裡你儂我儂的,浪費時間和精神。
寧願把時間用來睡覺,他也不想浪費在女人身上,談啥情說啥愛。
說實話就是,闕龍門的龍頭老大是懶得看女人,不願在女人身上浪費時間;風龍是除了夢龍和唐家小公主以外,他根本沒當任何女人是人。
「喔,那我就不問了。」她識相地道,為心中的預感暗自淺笑。無論主角有多麼不願「渾水」,但註定好的事終是註定好了。
瞧,就拿他們敬畏、不屑情愛的龍頭老大來說。
***
日本黑門
闕龍門的各個總部,在世界各地的主建築均大致相同。
或許會隨地形和土地空間,設計的構造不盡相同;但由於建築設計和程式,最初是出自於同個家族之手,所以主要機關和設計,皆有異曲同工之妙。
闕龍門主要分為佔地寬廣的前後兩大進。
兩進之間,由蔭綠青蔥的松林所隔。「前進」機關重重,為闕龍門下屬所居。前進由前至後分隔為多庭,每一庭間皆有關卡,身分愈高者愈往後庭住,也就是愈靠近後進的庭間。
平日,即使身分再高的闕龍人員,末獲允許,也沒有人敢擅闖後進。
後進分為三閣六居,由前進所守護著,為暗龍及偶爾到訪的其他八龍所居。
從黑門人口經松林至底,可達暗龍所居以日式風格為主的「暗黑閣」。沿通道兩旁林立的是其他各具特色的兩閣六居,每一閣和居之間,則有「中院」相隔。
這些建築物傳承已久,顯示以往「闕龍門」各領袖彼此間來往的熱絡。
只是到今日,時代變遷得更加快速,闕龍門九龍已非昔日九龍,他們忙得更不可開交。
除了本門領導的居屋外,後進里其他八所住處,雖然保持著潔凈的原樣,卻已不太能發揮實用功能。
身為各門領導。九龍其實有權改建的;不過,就和其他八龍一樣,暗龍不覺得這樣有何不妥,也不打算作任何變動。就算一年中,只有少數的機會互訪,九龍仍有默契地為彼此保留「專屬」的房間。
沿著直直的通道前進,唐傲雨帶著幾位訪日的美人兒,直達通道底部。
一行人成列,眺望以日式貴族風格為主的設計,充滿日式色彩的暗黑閣,讓她們的讚歎顯露眼底。或許是身處日本黑門頭的暗黑閣,更讓她們感受到一股強烈的和式風采,與台灣青門就是有所不同。
總之,闕龍門的各門都富有其獨特的色彩。
而暗龍所居的「暗黑閣」,正好充斥著濃厚的日式風格,竹制長廊和精緻的檐頂,配上滿是古味的和式院落,看上去會讓人產生錯覺,如同進入日本昭和年代的貴族宅院一般。
「小姐們,到了。」唐傲雨走到六人面前,贏得注意力后多此一舉地道。
六人互望一眼,很明顯地,各有各的想法和感覺。
嗯,環境幽雅特殊,但唐傲雨派給她們玩的遊戲,倒是不知有趣與否;現實點說,若是不像他所形容的有趣,她們絕對沒興趣繼續參與。
***
大多時候,西野香子絕不會在三更半夜離開她的房間。
然而,今夜有些例外。
她發現爺爺為她求來、長年佩掛在她身上的護身符,竟然不見了。顧不了任何危險,她慌亂地四下尋找,畢竟那對她而言有極深的意義,比任何身外財物都重要百倍。在西野中離開人世之後,那個小小的護身符,更是她所有精神力量的來源。
在別人眼中,或許一個護身符不值分文,丟了就算了,沒有必要找;但是她不能失去那個護身符,非找回來不可,
「在哪裡……你在哪裡呢……快出來呀……求求你……」六神無主的西野香子在白天去過的地方尋找,她急得眼淚都快掉出來了。
任何一個角落和草叢,她都不放過,更不管已經找了多久。
「爺爺……請你幫幫我……」若是爺爺地下有靈,肯定會讓她找到那個護身符。
此刻的她正在草叢裡翻找,絕望得只能向死去的西野中求助。
因為天色不明,加上視力很差,別說徒勞無功,她連自己是不是在白天所去過的地方找東西都不確定。她不能否認,這是盲目的尋找,但她無計可施,只好選擇最笨的方法——走到哪都拚命地找。
突然,她從草叢裡被人由衣領一把拎起來。
「啊——」她嚇得失聲叫。
「閉嘴——」刺耳、森冷的命令,猶如來自地獄,嚇得西野香子倏地哽住叫。
被放掉領子,她才膽戰心驚地轉頭去看對方。
「你……」想到不知該怎麼稱呼他,她的聲音就頓住了。
「你該訓練一下你的膽子。」暗龍突然蹦出的話,像是命令又似期許。以她這種老鼠膽,遲早會被人活活嚇死。
讓她死在這條名目下,似乎有點對不起西野中,教死人也不瞑目。
在暗龍的認定範圍內——他老大從不對不起任何人。
「好。」想都沒想他在說什麼,她已經緊張地點頭。
眉一皺,暗龍當即冷聲斥喝:「別當個應聲蟲!」一個領導人必須有主見,不能凡事附和他人的話。像個小嘍羅。
他要她聽進他的話,也要她學著為自己的話負責,建立每句話的威信與效果。
西野香子嚇壞了,忍耐許久的眼淚,當場撲簌簌地掉落。
沒想到她會哭,冷酷僵硬的暗龍愣著瞪她。
或許……他有種平生未有的不知所措;不信自己會有那種感覺,所以他死也不會承認。
在知道西野中死後的隔天,她似乎就收起眼淚;瞪她不哭、要她吃苦她也不哭、現在她竟然為一句「別當個應聲蟲」哭?
沒有邏輯可尋,天曉得這女人在想什麼!
「別哭了。」
暗龍下意識伸手擦去她的眼淚,動作後手卻愣在半空中。
不意外的,暗龍百年難得一見的溫柔不但嚇著自己,也嚇壞西野香子。有一刻,兩人就這樣動也不動地望著對方。
深夜裡,無聲無息的氣氛開始詭異起來。
暗龍畢竟一向理智,很快就拋開這些不解的情緒,若無其事地收回手,以習慣的冷淡聲調問:「你三更半夜在外頭晃什麼?」
今天是怎麼了,怎麼會為女人擦去淚水?該不會是夜色太深,亂了他的思緒吧?
在暗龍的觀念里,女人的淚水是「無用」的象徵,令人鄙夷,他何曾在意過。
他向來討厭只會哭的女人……不是嗎?
「我在找……找東西。」偷偷瞄著他,她還在為他之前的舉動怦然不已。
「什麼東西?」
猶豫了一會,她鼓起勇氣照實回答:「爺爺送給我的護身符。」
即使透過厚厚的鏡片,暗龍還是能從她的眼神中,看出她有多重視那個護身符。
「就為了一個護身符?」暗龍冷嗤,毫不留情地指出:「不用找了,一個破的護身符要是能保平安,西野中就不會死於非命。」
一針見血的話,當場刷白了西野香子的臉。
不期然的,她的眼淚又掉了下來,掉得甚至比之前還凶。
護身符保不了人的性命,他的話雖然沒有錯,但那個護身符……就是對她很重要呀。握著那個護身符所得到的力量,不是外人所能理解的。
不再壓抑情緒之後,她還真不是普通的愛哭。瞬間,暗龍徹底想清楚——她根本不可能達到他的期許,成為東山堂口的新任領導人。
罷了——
「我放棄了。」
這些日子是在白費精神。
一個個性懦弱、愛哭、沒有可塑性的人,在她身上浪費一百年的時間也一樣。
嘗試、確定過後,沒有投資報酬的事,他當然不做。
像是在告訴自己般,也不管她在那兒哭得淚流滿面,暗龍仰起頭在心底嘆道:西野老頭,是你的孫女不成材,不是我沒給她機會。
怯懦地抬起眼,望著那張仰起向著月光的俊容,西野香子突然覺得他好遙不可及。月色柔和的光線,似乎也柔和了些他僵硬冷情的輪廓,讓她轉不開眼;然而明明近在跟前,她卻覺得他遠在天邊,像不可褻瀆的神靈。
他說放棄了……是指放棄她嗎?她突然心慌起來。
不,不要放棄她啊……除了他,她沒有人可以依靠了……她害怕地想著,神情慌亂而錯綜複雜,然而卻怎麼也無法將想法說出口。
她就是有種感覺,他離她好遠好遠,遠到她無法將聲音傳達到他心底。
爺爺……她該怎麼辦……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