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方若海從衣柜上面把旅行箱拿下來,然後開始收拾一些平日用得上的生活用品和換洗衣物。
想起這段日子要和林凡生活在一起,她掩不住欣喜,雀躍的心情全寫在臉上。但一想起他啊,也免不了想起昨晚發生的糗事。
後來,他真的幫她帶回止痛藥,還帶了六包衛生棉,五包是日用的,另一包是夜用的。她知道他細心,卻沒想到他會細膩到這般地步。一般的男人呀,要他們幫女人買衛生棉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更別說是一次買六包。
糗的是,她後來開始跑廁所,加上遲遲未見紅,所以早上先到醫院看過醫生后,才進學校。
醫生的診斷是腸胃發炎,開了三天份的葯給她。
當她一聽到是腸胃發炎時,真想一頭鑽進地洞里,雖然林凡不在身旁,並不知道這情況,但昨晚她的窘樣畢竟全讓他看透了呀!
她知道他其實也很尷尬,光是從他臉上那可疑的紅暈就能知道。若是讓他知道昨晚她的不舒服是因為腸胃發炎,而不是她自以為是的生理期……他會很生氣很生氣吧?
她不怕他生氣,但怕他不理她。好不容易才有這樣的機會可以讓她親近他,她才不會笨到老實招認呢!
又疊了幾件衣服收進旅行箱后,她打算先到醫院去找爸爸,卻在踏出房門時,見到方士均走進自家大門。
「爸——」一見到方士均,她親匿地衝上前去抱住他。
「若海?!你你你……你被放回來了?」方士均驚訝地盯著賴在身上的女兒,見她完好,原先皺起的眉頭才舒緩開來。
「嘻!我沒有被綁架啦!」方若海勾住父親的手臂,朝客廳的沙發移動。
「但是昨天傍晚有通電話,說……」方士均和女兒一同落坐。
「那是我叫林凡打的,綁架也是我說的。」她笑臉盈盈,像是很得意自己的傑作。
「你……你叫他打的?」厚重的鏡片下,周圍布著細紋的雙眼透露著訝異與不信。
「嗯嗯,我叫他打的。」
「你在搞什麼呀?」
「呵!」瞧見父親目瞪口呆的表情,方若海頑皮地笑著。「別緊張嘛,我慢慢說給你聽啊。」她閑適地把頭顱枕在方士均的左肩上,像個孩子般撒嬌。
「爸,你記不記得有一年暑假,你和台灣神經外科醫學會的團隊一起到美國參加一場研究會議?」她抬眸盯著父親花白的鬢角。
林凡若到了爸爸這個年紀時,鬢角也會灰白白的嗎?
「記得呀!但這和你被綁架有關係嗎?」方士均推推老花眼鏡。他發現自己是愈來愈不懂這個女兒了,雖然深知她個性活潑,卻也猜不到她幹嘛要林凡打電話來騙說她被綁架?
話又說回來,她哪時認識林凡的?
「嗯……」她低垂螓首,咬咬唇后才緩緩開口:「那個暑假你讓我到大伯家住了兩個月,我在那裡認識了林凡,他是國智堂哥的高中同學。他常常去找國智堂哥,所以我常常見到他。就從那時開始,我……我喜歡上他了。」現在面對的畢竟是自己的父親,她到底還是會有些不好意思。
「喜……喜歡他?!」方士均原本略呈疲態的臉部,登時變得精神許多。「那時你才幾歲?」
「當時他大學剛畢業,我剛參加完國中畢業典禮。」
「國中畢業?才十幾歲的年紀懂得喜歡是什麼嗎?」方士均揉揉眉心,這樣的訊息讓他太意外。
「一開始並不知道,以為自己對林凡的感情很單純,就像喜歡國智堂哥那樣的喜歡他。但後來我發現我會想念他、會嫉妒他的女朋友、會很想親近他……所以我知道我是喜歡他的。」憶起那年,方若海的唇畔漾開甜絲絲的笑花。
「你現在都大四了,隔了這麼多年,你還喜歡他?」
「嗯。」她朝父親用力點點頭。「我一直喜歡著他,沒有變過。」她態度堅定。
方士均盯著女兒。她那帶著羞赧的表情,還有那雙一提起林凡就變得異常晶亮的美眸,在在告訴他:她是認真的。
他向來疼她愛她寵她,但沒忘了教她是非對錯;他向來開通明理,但也不會事事都順她意。只是感情的事不是用是非對錯就能解決,也不是他明理就能讓女兒在愛情這條路上走得更為順暢。
他前幾天見過林凡,那個闖進他辦公室要他把玉墜交出的偉岸男人。
印象中,那男人面貌是好看的,但卻稍嫌孤傲了點。他沒有所謂的門當戶對這種要不得的觀念,但若海畢竟是自己唯一的女兒,他身為人父總是該幫她多注意一位一。
和林凡雖然僅有一面之緣,根本算不上認識,但他看來太冷,偏偏若海又是個熱情的丫頭,這一冷一熱搭在一起,能有什麼火花?會不會就像是把一桶冰水澆在一簇火苗上,「滋」地一聲,火苗就沒了?
看著父親的眉頭聚攏在一塊,一副若有所思,方若海輕扯他的衣袖,「爸爸,你反對嗎?」
方士均摘下眼鏡,捏捏眉頭,輕嘆一口氣后,語重心長的說:「我不反對,可是也不贊成。林凡看起來太冷,你又是個愛撒嬌愛黏人的丫頭,個性差異太大,我實在不認為他會看上你。好吧,就算他也喜歡你好了,一個冷得像冰,一個像團火,不會天天吵架嗎?」
「這就叫互補啊!他冷,我就想辦法讓他變得很熱很熱很熱,嘿嘿!」她說得輕鬆。
方士均沒好氣地瞪視她,「什麼叫讓他變得很熱很熱很熱?一個女孩子家講這種話都不害羞啊!我真搞不懂,你媽媽明明是個優雅的淑女,你怎麼會是這種個性呀?」這是不是就叫……好竹出歹筍?
「嘻!因為我個性像你呀!」她耍賴似的把頭顱枕在方士均的肩上。她的老爸爸啊,真像座山,可以讓她依賴、給她安穩的生活。縱使她的人生里少了母愛,但她覺得自己還是好幸福。
母親因病早逝,所以她不太有印象,只能從照片中得知自己的外貌是像媽媽。至於個性,她也常從爸爸的談話中得知自己沒遺傳到媽媽的文靜氣質。
既然個性不像媽媽,那一定像爸爸嘛,呵!
「都幾歲了,還這麼愛撒嬌。」嘴巴上是這樣說啦,但方上均心裡其實很得意有個這樣貼心的女兒,如果哪天她想嫁了,他還真會捨不得哩。說到嫁……「你怎麼會和林凡遇上的?」
「昨天下午他到學校來找我,說有事要請我幫忙,他希望我能從你手中拿迴向伯伯交給你的玉墜。」
林凡怎麼知道若海的學校?「你和他一直都有聯絡?」
「沒有。那年暑假過完,我就沒再見過他了。」
「那他怎麼知道你是我女兒?」
她聳聳肩,「這我就不知道了。」昨天她大概是因為沉浸於那份再見他的喜悅中,所以壓根忘了問林凡怎麼會知道她是誰的女兒,又是怎麼知道她的學校。
方士均思緒飛快地轉了轉。既然林凡是老友向震譚研究室的成員,那麼向震譚為了實驗而幾近不擇手段的作風,也必然會影響到林凡,所以……他的資料被林凡調查過了?
這樣的男人,背景是那樣的不單純,他真的不阻止女兒嗎?
將眼鏡重新戴回,他眉頭緊皺,「你剛說那通綁架電話是你要他打的,這是怎麼一回事?」
「嗯……就是……」想起自己真正的用意,兩朵淡淡的紅雲在她芳頰若隱若現,「他不記得我,我又想接近他,所以才想了這個方法。」
「你真的那麼喜歡他?喜歡到化被動為主動?」從沒聽過女兒有什麼風花雪月的情事,還以為她對男女感情很魯鈍,沒想到她竟是這樣用情至深的人。
「嗯,現在我想親近他,而不是像那年暑假一樣,只敢默默的注意他。」方若海用力點點頭,表示堅決的心意。
女兒認真的表情,重重震撼了方士均。原來在不知不覺中,他的女兒長大了啊。她已經到了懂得追求自己幸福的年紀,他卻直到今日才有這個認知。
「雖然我不是很看好,但畢竟你也成年了,總是有自己的想法。」
「所以爸爸是贊成我了?」
「我只是尊重你的決定。」
「那就是贊成了嘛!哈哈!」她又像無賴似地枕在父親的肩頭上。片刻后,彷彿想起什麼似的,雙眼登時發亮。「那……爸爸,我想請你幫我一個忙。」
「說吧。」瞧她那諂媚的表情,絕對是和林凡有關。所謂知女莫若父,她那一點小心思他豈會不知?
「你和林凡約好晚上碰面對吧?」
「嗯。」果然!一開口就是林凡。
「你撥電話給他,跟他說你不去了。」
「為什麼?」
「因為你要赴了約,玉墜就得交給他,那這樣我就不能以當『人質』為由,繼續住在他家了。」好不容易有這樣的機會近水樓台,她當然得好好把握。而把握的第一點,就是留在他家當「人質」。
方士均看了看女兒一臉認真,不由得哈哈笑出聲。不過是談個戀愛,竟然連綁架這種情節她都可以拿出來演?
「唉,本來還擔心你待在他那裡會吃虧,但現在看起來,我好像多慮了。」
「咦咦?爸爸的意思是說……他會吃虧啰?」
「哎呀,反正女大不中留啦!爸爸現在總算體會到這句話的意義了。如果彼此都有意,我當然是開心自己的女兒找到如意郎君,但如果……」他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但如果他對你無心,你答應爸爸,要懂得放手,好好保護自己,好嗎?」
方若海垂眸,暗自思忖著父親的話,半晌后,她伸出雙臂摟住他的頸子,「爸爸,我答應你。如果我努力過後還是沒有結果,那我會學著放手。可是在這之前,請你支持我,好不好?」
「從小到大,你做哪件事我沒支持的?」
「哈哈!你把我形容得好像是土匪婆喔。」
「差不多啦!」
「那還不快點!」她淘氣地雙手叉腰。
「啊?」
「打電話給林凡,說你晚上要失約呀!」
「你喔……」方士均抹抹臉,無奈道:「有了林凡就忘了我是你爹。」
「你本來就不是我爹啊,你是……」她眼珠子滴溜溜的轉呀轉,「你是我最親愛的爸爸。哈哈!」
「……」這就是時下年輕人最愛的「耍冷」嗎?他這個棺材進了一半的老人總算體驗到了。
「快打啦!」方若海催促著。
「……」他不得不承認,他這個女兒除了不夠淑女之外,八成還會是個見色忘父的女兒。
才一踏進住處,那在空間中飄蕩的食物香氣,便迎面撲鼻而來。
林凡的雙腿定了定,隨即想起屋裡多了一個人。他邁開修長的雙腿,往廚房移動,在越過用環保纖維和紙搭配著全實木框架的屏風后,瞧見了餐桌上擺著尚冒著熱氣的菜色。
他瞪視著那三菜一湯。原本就因方士均突然取消今晚約定而有些煩意的他,在看見那些菜色后,心底更是亂了些。
是巧合還是她故意的?為什麼餐盤裡的食物全是他喜愛的?但……她理該不知道他口味的吧?
林凡沉著臉,旋過身子,走出廚房尋著她的身影。
經過客廳,越過自己的卧室和書房,他走近客房——那個讓她暫住的房間。
房門未完全關上,他透過敞開的門縫瞧見了她。
她上身穿著一件粉色的細肩帶緊身背心,下半身是棗紅色的雪紡紗片裙。
她一個旋身,直腿高踢后,再一個空中躍跳,雪紡紗裙隨著她的動作而輕揚著,套著粉橘色芭蕾舞皮軟鞋的雙足,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輕輕點跳,她像個輕盈曼妙的小精靈。
這既然是客房,房裡自是不會有太多的傢具擺設,就一個單人尺寸的床組、一個極簡單可依需求而自由伸展寬度的日式伸縮活動輪衣櫥、一個簡潔大方的立鏡,如此而已。
是以房內的空間還算寬敞,加上她把衣櫥和立鏡移至牆角,所以她有足夠的空間可以練舞。
他知道她是舞蹈系的學生,卻沒想過他會親眼看見她的舞姿。尤其是在這種她是他「人質」的情況下,她竟還可以這麼安心在他屋內練舞?她會不會太隨遇而安了?
「嗯咳!」他狀似無意地輕咳一聲,試圖引起她的注意,當然他知道阻擾她的練習也許不對,但是方士均的失約讓他耿耿於懷,他必須找她問清楚,她的父親究竟是還要不要她這個女兒?
……她似是沒聽見?因為她依舊專註於她的舞蹈動作。
她雙手打開至身體兩側,手臂低於肩膀,手心則是向前,這動作看起來像是在擁抱一個人。一個蹲、一個跳,又加上幾個連續的組合動作后,腳尖在地上划著圈圈,接著一個突然的躍起,身子在半空中旋轉了一圈后,雙足落下,這一落,正巧落在房門邊。
她雙腿緩緩朝兩側分開,呈一百八十度,緊緊貼著地板。她柔軟的身子往左側壓,再壓,直至身體貼在左腿上,雙手緊抓住左腳的足尖后,一個深深的吸氣,再一個緩緩的吐氣后,她身子已回正,雙手也分別置於兩膝上方。
她坐在地板上調整有些急促的呼吸,晶瑩的汗水沿著她的額際下滑至頸項,看來……很性感。從他的角度看去,視線正好落在她不斷起伏的胸前,汗水濕透了她的舞衣,讓原本就是緊身的細肩帶背心更是貼合著她的身體,好身材一覽無遺。
他僅是看了一眼,便不自在地調開眼光,俊容有著兩抹淺淺的、很可疑的紅暈。
「咦?你回來啦?」方若海自大理石地板起身後,才發現林凡側著臉,倚在門旁。她自雙耳摘下無線迷你藍芽耳機,又拿下夾在雪紡紗片裙抽繩上的超薄名片型手機。
林凡將她的動作盡收眼底,才明白原來她戴著耳機聽音樂練舞,難怪方才她沒聽見他那其實很大聲的「輕咳」。
「你父親失約了。」他盯著她因練舞而紅撲撲的粉頰。
「啊?」她微顯訝異,無辜地問:「所以你沒拿到你想要的東西?」
「嗯。」
「我爸……他放你鴿子?」
「不,他撥了通電話給我,說醫院有事,他走不開,所以再另約時間。」
「哦……」她眼珠子骨碌碌轉了轉,隨後漾開一抹笑,「他是主任嘛,總是忙了點,有時若遇上什麼緊急狀況,他是真的走不開的,畢竟救人要緊呀!」
「也是。」他若有所思地看著她,「但……你的安危比較重要吧?」
「醫者父母心。對他而言,病患和我這個女兒一樣重要。」
林凡瞪著她,「倘若每日都有病患上門找他,那他豈不是次次失約,而我便拿不到我要的東西?」
「嘻!醫院裡還有其他醫生啊,爸爸不會每次都失約的。」
「但今天他確實失約。」他深幽的黑瞳緊捕捉她的表情。
「也許今天的病人情況特殊。」他的目光讓她心口卜通卜通跳,她有些羞意,也有點心虛。
垂下一雙美眸,她躲避他試探的目光,偷偷吸口氣后,重新抬眸。「其實你也不必防我,一來,我待在你這裡對你並無害;再者,我爸爸不可能為了一個與他無關的玉墜而寧可不要我。」
林凡斂下眼,忖度著她的話。她說得不無道理,她留在他這裡,對他真的無害。而她父親,也真的不大可能為了幫向震譚而不顧自己親生女兒的安危。既然如此,他為何防她?
一個不經意的抬眸,他的眼神對上她的。
她唇畔帶著笑意,白嫩的臉蛋染著淡淡的紅暈,整張臉是春暖花開。一股不知名的暖意,緩緩流淌過他心底,讓他心神一盪。
一種讓他害怕的念頭方閃過,他倏然收回停留在她臉上的眸光,淡淡說道:「吃飯吧。」
離開前,他聽見了打噴嚏的聲音,那是來自他身後的她。
剛才他倚在門邊不動,她只聞到自己身上有淡淡的咸汗味,除此之外,便剩下他的男人氣味。可就在他轉身時,帶起一股香味,而那種香味,總會讓她敏感地打噴嚏。
「感冒了?」他回過身問道。
摸摸鼻子,她對著他搖搖頭。
瞥她一眼后,他邁開長腿,才跨離房門兩步遠,又聽見後頭連續響了兩個大大的噴嚏聲。
方若海垂著頭,揉揉過敏的鼻子,暗自叫苦。另一方面,也在臆測著他身上那股香味從何而來。難不成……他有女人了,只是她不知?
「冷?」想起她身上那汗濕的舞衣,他停下腳步。
咚地一聲,那個雙腿雖然往前走卻沉浸在自己思緒里,還不停揉著鼻子的女人,一個沒注意又撞上他硬邦邦的背,與那日校門口發生的狀況如出一轍。
重心不穩的她,一手拿著耳機和手機,一手還停在鼻端上,根本來不及反應,眼看自己就要往後栽去,她怕疼的閉上雙眼,等待疼痛的到來。
身後一被柔軟的身體碰撞,林凡便知有人眼睛沒長好,完全無視他的存在。他轉過身子,大手一撈,便把那個差點栽倒的小女人撈進自己懷裡。
「咦?」沒有預期的疼痛,方若海緩緩睜開眼睛,在發現自己被摟進一個溫暖的胸膛時,粉頰竄起一陣燥熱。
心窩裡關著一隻小鹿,那隻鹿兒不安分地衝撞著,害得她心口又是卜通卜通亂亂跳。
見她頰畔又是一層淡淡的紅暈,加上自己硬實的胸前多了一道柔軟,林凡才驚覺兩人間是如此親密。
握住她腰身的鐵臂一松,他輕別開臉,低聲道:「換件乾的衣服再出來吃飯吧。」話落,長腿一邁,他這次是真的離開了。
見他臉上有著古怪的神色,方若海倒是不以為意。他沒因為懷疑而趕她走,也沒放任她栽倒,還關心起她來……就算現在他對她咆哮,她也是很滿足。
嘻……目前看來,她與他的距離是往前進了一步。嘻!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