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七年後——
近海邊的淳樸街上,兩邊一間接著一間的商店,賣著不一樣的商品。
這裡曾因附近的風景招來許多觀光客而風光一時,但近兩年,景點遭受許多觀光客的破壞,垃圾四處可見,雖然經過附近居民努力改善及宣導,還是挽回不了遊客的心,小街上的風光不再。
白色的灣灘,一地乾淨的白沙,陣陣的微浪規律的衝上岸,偶爾還帶著色彩鮮麗的貝殼;幾個形狀奇怪的大石邊,不時還會有蟹類駐留。
這裡,是附近唯一最美麗的凈土,在不到半里寬的沙岸,雖不大,卻是私人的土地。
沿著沙灘往上不到一百公尺處,有一幢用檜木及檀木建造的西式兩層屋子,一樓延伸而出的小平台上擺著一張木製搖椅的一張檜木小圓桌。
溫和的海風陣陣吹來,將平台後開啟的落地窗邊的白色紗幔吹起,在半空輕舞飄揚——一切就如幻境般,寧靜而美麗。
躺在搖椅上享受大自然給予的舒適,喬飛雪靜靜的睡著,直到身後屋裡傳來的奔跑聲,打斷了她所擁有的寧靜。
「媽咪!」一個六歲大的小男孩一頭是汗的興奮跑來,「我回來了!」
坐起身,喬飛雪伸手將小男孩抱起放在腿上,「回來啦?」揚起微笑,「瞧你一頭大汗。」
「今天好熱,當然會流汗呀!」小男孩嘻嘻一笑,說得理所當然。
「爸比咧?」喬飛雪眼一轉,看到一抹高大的身影由屋內緩步走來。
「爸比,你輸了!」小男孩抬起圓圓的小臉蛋,對著眼前的男人開心的宣布自己的勝利。
「好,爸比輸了。」霍智軒伸手疼寵的揉揉小男孩的頭。
「耶!那我今天晚上要吃唐爺爺的炸雞腿!」小男孩興奮的高舉雙手,比出勝利的手勢。
「又吃唐爺爺炸雞腿!」喬飛雪睨著小男孩,伸手捏捏他粉嫩的臉蛋,「霍宣懷,你已經連吃好幾天了,還吃不膩嗎?」
「當然沒有。」小男孩霍宣懷用力搖頭,「我喜歡吃炸雞腿,怎麼可能會吃膩咧?」
喬飛雪輕笑一聲,「好啦!你先回房間把書包放好,待會兒媽咪幫你洗澡。」邊說她邊撥弄因汗水粘膩在兒子額際間的髮絲,「你一身的汗,臭呼呼的。」
「哦!」霍宣懷應了一聲,跳下喬飛雪的懷抱,下一秒,他已跑進屋裡。
「你呀!別太寵孩子了。」喬飛雪對著霍智軒叨念著,「整天帶他去街上買唐爺爺炸雞吃。」
「懷懷愛吃就讓他吃,有什麼不可以的?」聳聳肩,霍智軒一副不覺得有什麼不對的神情,「難道你就沒有愛吃的東西嗎?」
喬飛雪撇撇唇,「我呀!懶得跟你爭這個。」站起身,「我去幫懷懷洗澡了。」
愛吃的東西……喬飛雪輕嘆一聲,她愛吃什麼?其實連她自己都不清楚——腦子裡片斷模糊的記憶讓她根本想不起七年前的一切事情!
七年前,她似乎出了一個很嚴重的意外,等她醒來,人是躺在醫院裡,媽咪坐在床邊哭得一雙眼又紅又腫,而很多記憶都從她的腦中消失了。
很多事她都不記得了,更諷刺的是,當她知道她懷的孩子差點流掉,而她還不記得孩子的父親是誰,這種感覺……
真的很糟糕!
出院后,霍智軒突然出現了,他和媽咪異口同聲的說,孩子的父親已因事故過世,但她卻一點這樣的真實感都沒有。
而且每次話題若有提到孩子的父親,媽咪和霍智軒總是支支吾吾的,讓她覺得……媽咪和智軒應是瞞著她一些事。
不過在她的心裡,對於智軒,她還是很感激的——要不是他的存在替代了孩子父親的角色,那麼懷懷的童年就不會像現在這樣的快樂。
有時她真的很想打破砂鍋問到底,但退一步想,或許七年前發生了什麼不愉快的事,所以媽咪和智軒決定不告訴她,希望她能永遠忘記。
若真是如此,忘記也很好,至少現在的她是開心的、幸福的,她的生活過得很平靜、很愉快,這樣……就好了。
只是……為何她的心老是有種連她自己都理不清的失落與感傷,總覺得……她似乎忘了很重要的事、很重要的人……
「媽咪!」霍宣懷脫光衣服,站在浴室門口對著發獃的喬飛雪喊,「快點幫我洗澡,爸比還要帶我去買唐爺爺炸雞,我肚子好餓了啦!」
聽到兒子的叫喚,喬飛雪回過神,朝兒子笑了笑,「好。」
浴室里傳來嘩嘩的水聲,還有開心的嬉笑聲與童稚的歌聲。
眼前的一切,是幸福快樂的……
下了高速公路進入市區,因為交通雍塞,開了近兩個小時的車,季君瑞俊逸的臉上浮現了一絲煩躁,好不容易順著衛星導航來到這個靠海邊的小鎮,他將車子隨意往路旁一停。
站在海堤邊,海浪規律的拍打聲,摻雜著遠方鷗鳥的叫聲,周遭沒有過度現代的發展,放眼望去,只有騎著腳踏車或是悠閑漫步的人,幾乎不見有什麼車輛經過,感覺眼前的一切是祥和安寧,與世無爭的一塊凈土。
望著遠方海平線即將沉落的夕陽,橘紅的光芒像是火焰般,將天際的白雲染成漸層的艷紅,紅得猶如鮮血一般……
腦中不自覺回想起七年前的事……
那個他曾願意用生命去愛的女人居然為了錢而離開了他,甚至不顧念彼此相處的感情,狠心將他們的孩子給拿掉……
他第一次那樣相信著一個女人,那樣用盡心思的去深愛一個女人,結果換來的卻是那樣殘酷的結果。
他很想忘記那個狠心的女人,但是在夜深人靜時,那女人的身影就像夢魘般,毫無忌憚的佔滿他的思緒,充填在他的腦海里。
七年來,他的身邊不乏女人圍繞,但他卻無法再對任何一個女人放下多餘的感情,縱使再純真無邪的女人,在他眼裡都如同蛇蠍一般。
一次的傷害已經足夠,他不想再嘗一次!
七年前,他離開了喬飛雪,卻沒回英國繼續學業,而是將自己才創立的建築公司開始經營,雖然當時爺爺極力反對,還是改變不了他的決定。
這幾年來,他穩紮穩打,在業界闖出了名號。
只是當年爺爺一心想撮和的蘇雯吟,居然非常積極的從英國追來台灣,這七年來,她不死心的態度只讓他感到煩不勝煩。
今天爺爺公司的一個午餐會,因為業務往來,他也跟著出席,沒想到蘇雯吟居然也出現了——他不知她是否和爺爺串通好,或是爺爺又玩起八年多前的伎倆,在他這個當事者完全不知情的情況下當眾宣布他和蘇雯吟的婚事。
當場,在場眾人鼓掌祝賀;而他,不管爺爺與蘇雯吟的阻止,立刻不發一語的拂袖離去!
七年來,因為喬飛雪的事,他和爺爺形同陌路——除了公事上偶有交集,其他時間根本沒多聯絡或見面。
但爺爺似乎完全不把這樣疏離的關係放在心上,依然故我的決定著他的未來。
離開了午餐會場,他開著車漫無目的地在路上晃著,後來突然想起霍智軒七年前搬到這附近,聽說這裡的風景不錯,很適合散心;而他,確實該找個地方放鬆一下心情,丟開那些該死的煩人事情,所以他沒多想,直接開車來到這個地方。
轉眼望去,長長的老街上,林立的商店卻是門可羅雀,完全不見什麼遊客駐留。
聽智軒說過,這裡曾經風光一時,如今卻變得這般蕭條,該說是遊客的喜新厭舊拋棄了這個觀光地,還是這裡的商家太不懂得經營生意了?
「唐爺爺!」遠處傳來一個童稚的喚聲。
季君瑞回過神,順著聲源處望去,只見一個小男孩一臉興奮的跑到前方一家炸雞店前。
「懷懷,你又來啦?」身為店老闆的唐浩生一見到霍宣懷,滿是皺紋的臉上立刻露出親切的笑容。
「嗯!」霍宣懷用力點頭,得意的回答,「因為我今天又贏我爸比了,我比他先找到我媽咪在陽台上睡覺,所以我爸比要買炸雞給我吃。」
唐浩生呵呵笑著,「那你爸比得要加油了,不然幾乎天天都輸給你。」
「不行!」霍宣懷用力搖頭,「我爸比贏了,我就吃不到炸雞了!」
「那你爸比人呢?只有你一個人來買嗎?」
「爸比有事在家講電話,所以是我媽咪帶我來的。」
唐浩生依然保持著笑容,轉眼望著遠遠走來的一道纖麗身影,禮貌性的點頭打招呼。
「我要炸雞腿和薯條!」霍宣懷興奮的跳了幾下,「還要可樂!」
「又是炸雞,又是薯條、可樂的。」緩步走到霍宣懷身邊,喬飛雪伸手揉揉他的頭,用著寵溺的口吻訓著,「你這小鬼還真是貪心。」
霍宣懷抬頭看看母親,很理所當然的回應著,「爸比每次來,都會買這麼多給我吃啊!」
「你啊!」喬飛雪捏捏兒子的鼻子,「就是被你爸比給寵壞了。」
「懷懷這麼可愛,嘴巴又甜,誰都會想多疼愛他一點的。」唐浩生忍不住出聲說出自己的想法,「而且小孩子本來就是要疼的,難不成是拿來當自己的出氣筒嗎?」
喬飛雪笑了,沒有反駁唐浩生的話。
「唐爺爺,我的薯條要大包的喔!」
「我知道。」
「你呀!胃口又沒這麼大,還貪心的要買大包的。」喬飛雪笑看著開心的兒子。
「不能我一個人吃呀!」霍宣懷很理所當然的反駁著母親的話,「爸比要吃,媽咪也要吃,當然要買大包的,不然怎麼夠吃呀?」
聽到兒子吃東西也不忘記自己,喬飛雪的唇邊漾起更深的笑意,「你自己吃就好,媽咪……」話還沒說完,突然一個強而有力的勁道緊緊抓起她的手。
她驚呼一聲,轉眼迎視上一雙帶著憤怒且驚愕的雙眼。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季君瑞冷冷的問。
剛才在遠遠的距離,他還以為是他看錯了;但走近過來……眼前這女人,真的是她!
為什麼?為什麼她會出現在這裡?
該死的!這只是讓他原本想要平靜的心情,再次掀起驚濤駭浪!
「我為什麼……」喬飛雪愣愣的看著季君瑞,「先生,你是不是認錯人了?」眼前這陌生男人的神情看來像是尋仇般的兇惡。
但是……為何她會對他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呢?
「我認錯人了?」喬飛雪這樣的反應,完全挑起了季君瑞的脾氣,「你還真會睜眼說瞎話!還是說……七年不見,你已勢利得把我這個人完全的忘記了?」
「什麼意思?」喬飛雪揪起眉心,「我是真的不認識你,先生。」
說她勢利?為什麼?她明明安安靜靜的待在這個小鎮上生活,雖然不能說很宅女的成天不出門,但也絕不會三姑六婆的到處串門子,說三道四啊!
「你……」一股火直往頭頂上冒,季君瑞很想發泄,但到了嘴邊的話卻莫名打住。
她的眼神……好陌生……
她真的不像是裝的,而是真的不認識他,為什麼?!難道真是他認錯人,眼前只是個長得很神似的女人!
「媽咪……」霍宣懷怯懦的開口,伸手拉拉喬飛雪的衣角,雙眼帶著些許害怕的看著眼前看似兇惡的季君瑞。
季君瑞調低視線,發現到霍宣懷眼中對他的害怕,心頭頓時一緊;放開喬飛雪的手,他的心彷彿被重擊了般,幾乎無法再跳動。
如果眼前這女人真的偽裝成不認識他,而這小孩是她的孩子,那……孩子的父親是誰?!
七年前,她已拿掉了他的孩子了,他若沒認錯人,那這個孩子……
她寧願為別人生孩子,卻不願將他的孩子生下來?
「沒事。」感受到兒子的害怕,喬飛雪伸手輕拍拍他的背,「去跟唐爺爺拿你的炸雞。」
「哦!」霍宣懷猶豫了好一會兒,才轉身走向唐浩生。
「先生,我想你可能認錯人了。」喬飛雪對著季君瑞禮貌的笑說著。
季君瑞揪緊眉心,仔細打量著喬飛雪,「你真的不是喬飛雪嗎?」
她一怔,「我確實是叫喬飛雪。」簡單的解釋著,「不過七年前我受過傷,有些事已忘記了,或許我們之前是認識的朋友,不過很抱歉,我是真的不記得你了。」說完,她白凈的臉上露出歉意的神情。
「忘記?!」季君瑞的聲音高高揚起,他可以接受她裝傻,卻無法接受她居然不記得他了!
這七年來,他不只一次想著如果有一天他們重逢會是怎樣的情景——會吵架、會冷諷相對,還是會一笑而過……
他想像了多少種情景,結果卻是這樣令人難以置信的場景!
她——竟然不記得他了!
「先生?」瞧著季君瑞怔愣的面容,喬飛雪輕喚著。
季君瑞回過神,迎視上她帶著疑惑的眼神,心中揪起的波濤壓根無法平靜下來。
「我們……認識嗎?」喬飛雪以不確定的口吻問著。
他知道她的名字,所以他一定是認識她的,只是在她有限的記憶里,她是真的不記得他是誰。
但是……她的情緒為何會莫名的不安起來?直覺反應他的存在對她來說似乎很重要!
「你是真的忘記,還是演技太好了?」注視著喬飛雪的面容,季君瑞冷笑一聲,「七年前,你把我騙得團團轉,現在……」
「她是真的忘記了。」
身後一道熟悉的嗓音打斷了季君瑞的話,他一轉眼,就見霍智軒緩步走了過來。
「智軒?」看到好友出現,季君瑞感到好意外。
看到霍智軒出現,喬飛雪不自覺鬆了一口氣,原本因為季君瑞的出現而變得緊繃的情緒,頓時鬆緩下來。
給了喬飛雪一個安慰的笑,霍智軒將目光落回好友臉上,「好一陣子沒見了。」
自從畢業后,他和季君瑞各自朝自己的事業發展,尤其是季君瑞,忙碌的工作讓他倆久久才有一次碰面的機會。
記得上次和季君瑞碰面吃飯,已是兩個多月前的事了。
「爸比!」仰起小臉,霍宣懷笑眯了眼,「炸雞還沒付錢!」
「好。」霍智軒一手將霍宣懷抱起,「爸比付錢。」
霍宣懷則是開心的拿著唐浩生遞來的一大包紙袋。
「我家就在前頭。」霍智軒笑問:「要不要過去坐坐?」
季君瑞沒有拒絕,眼前這狀況讓他的心裡有著太多太多的疑問,他怎麼可能不理清就轉身離開?
應了一聲,他不發一語的跟著霍智軒往住所而去。
端了兩杯剛煮好的咖啡,霍智軒大步走到陽台,將其中一杯遞給坐在躺椅上的季君瑞。
「沒想到你居然這麼享受。」季君瑞淡淡的開口,「一個黑道未來的接班人,竟然住在這麼悠閑的地方。」
「反正我老爸老當益壯。」霍智軒邊說邊在另一張空椅上坐下,「我還不需要介入他的事業,更何況我目前都還沒打算接下他那種賣命的事業。」寧可整天窩在電腦、電視前,玩他的投機事業,既輕鬆又不費力。
啜了一口香濃的咖啡,耳邊傳來喬飛雪母子倆的嬉笑聲,季君瑞忍不住擰眉,所有注意力全都拉了回來。「為什麼?」眯眼盯著霍智軒。
「什麼為什麼?」霍智軒明知故問。
「飛雪會跟你一起住在這裡?」這是季君瑞現在心裡最在意的一件事。
七年來,他無時無刻都記得當時喬飛雪是如何勢利的跟他提分手,又是如何殘忍的結束了他們孩子的生命。
他一直以為他是恨她的,但今天這麼突然與她相逢,他驚覺著他心裡存在的情緒並不是恨,而是一種久違重逢的喜悅。
喜悅……他真恨這種感覺——因為他忘不了七年前的她是如何離開他的!
「她不能跟我住在一起嗎?」霍智軒不答反問:「你們在七年前就已分手了,她現在跟我住在一起,礙著你了嗎?」
瞪視著霍智軒,想著這七年來,他所愛的女人居然就跟好友住在一起,還有了個兒子,而這七年來,每次和霍智軒見面,智軒都裝作沒事,把他蒙在鼓裡……
倏地,一股火直衝上腦門,季君瑞一拳狠狠往霍智軒的臉頰落下。
結實的吃下好友的這一拳,霍智軒目光一沉,冷冷盯視著季君瑞。「老羞成怒嗎?」唇邊逸出了笑。
他並不氣憤挨了這一拳,至少因為這記重拳讓他明白季君瑞對喬飛雪並非真的已沒感情,不然君瑞不會揮他一拳,而且力道還這麼重!
不急,這拳他遲早會還給季君瑞的。
「那個孩子呢?」季君瑞的眼神落在正開心啃著炸雞的霍宣懷,心中只覺得百味雜陳。
那孩子對著喬飛雪叫媽咪,那麼那孩子是她生的?而那孩子對著霍智軒叫爸比,所以那孩子會是她和智軒的孩子嗎?
如果是,這教他如何接受——他深愛的女人和他的好友成了一對,還生了孩子……
「你是問懷懷嗎?」霍智軒加深笑意,「他叫我爸比,你認為呢?」沒有正面回應,只是緊瞅著季君瑞臉上的每一個表情。
當年喬飛雪被迫離開季君瑞,而季君瑞居然狠心的沒再回過頭,讓她獨自忍受痛苦,差點連命都沒了,還失去了許多記憶。
這七年來,這一切他全都看在眼裡,心裡也著實為喬飛雪這對母子心疼著。
「你……」季君瑞雙拳緊握,一股莫名的怒火在體內燃燒。
「我怎麼?」感覺到他的氣憤,霍智軒依然笑著,一臉的輕鬆,「如果你這麼生氣,當年又何必拋下飛雪?」
「不是我拋棄她,而是她自己提出分手,甚至還去醫院把孩子給拿掉了!」季君瑞激動的喊著,「是她殘忍的做了這些決定,不是我!」
「你認為當年她做的決定,真的是出自於她的真心嗎?」
「不管她當年抱持著什麼樣的心態,事實就是事實,她就是對我說了那麼傷人的話,還狠心的把孩子拿掉……」一想起七年前的事,季君瑞的心湖就猶如波濤洶湧,根本無法冷靜,「你要我怎麼說服自己去相信她,認為當年她要分手或許不是真心的?你現在說再多也沒用,因為她就是那麼狠心的不要孩子,也曾對我說過那些傷人的話!」
霍智軒挑眉,瞟了激動的好友一眼,「她把孩子拿掉,是你陪她一起去醫院做的手術嗎?你親眼看見了嗎?」
季君瑞微微一怔,「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霍智軒聳聳肩,說得好像事不關己似的,「你現在看到我和飛雪在一起生活了七年,還有個兒子……你看到這樣的情景居然還會這麼生氣,那就表示你對她還是有著感情,既然如此,當年你就不該放開她!」
「縱使她曾對你說出決絕的話語,縱使她曾對你做過殘忍的事,你都該把她牢牢綁在身邊,而不是放手任由她離開,然後今日遇上她,你心裡又感到後悔得要命!」
「你以為我當年有選擇嗎?」是她把話說絕、把事做絕,如今卻要說當年做錯的人是他嗎?
「你當然有選擇。」霍智軒不以為然的反駁,「當年是你沒給飛雪一個安全感,讓她心裡對你產生了不信任。」
「我當時為了她而放棄了一切,她還要我怎麼做?」瞪大眼,季君瑞對霍智軒的指控感到莫名惱怒,「你也知道當年我為了她,甚至提早了我的計劃……」
「就是這一點!」霍智軒毫不留情的指責著,「在她面前,你為她放棄了一切,你認為只要你放棄,只要你不顧一切的跟她在一起,就是給她安心,給她一個永遠的承諾嗎?你以為你拋棄了你的家、你該有的事業,獨自一個人跟她在一起,她就會開心,她的心裡就會好過嗎?」
「或許你是想給她一個驚喜,瞞著她其實你是有實力,你其實不靠你爺爺就可讓她過好日子,但那又如何?你的刻意隱瞞卻讓你們彼此間隱藏了一顆不定時炸彈,而這顆炸彈就由你爺爺搶先出手引燃了!
「你知道是你爺爺趁你不在時,拿著支票去找飛雪,胡說了一堆謊言欺騙飛雪,說你為了她和孩子到處辛苦打零工嗎?你爺爺要飛雪放過你,要她永遠離開你,所以飛雪才會狠心對你說出那些謊言,要讓你離開她,因為她不希望你為了她,而犧牲你應得的一切!」
季君瑞聞言,整個人都怔住了——霍智軒的話在他的腦海里停留回蕩,一時間他壓根無法完全消化。
當年的她並不是因為見錢眼開而離開他,而是爺爺說謊欺騙她,所以她才會拿著支票演出那場負心戲碼嗎?
「如果你認為飛雪是個自私的女人,那麼你就是真的沒資格愛她、照顧她!」面對好友,霍智軒直接說出他的想法,「因為你只會帶給她不快樂而已!」
「就算是如此,她也不能那麼殘忍,為了要我不放棄一切,對我說出那麼狠心的話,還把孩子……」
「懷懷是你的兒子。」季君瑞的話還沒說完,霍智軒已出聲宣布了答案。
季君瑞一怔,獃獃的看著霍智軒,「你說什麼?!」他……剛才沒聽錯吧?懷懷……是那個坐在屋裡吃炸雞的小男孩嗎?
「怎麼?你懷疑嗎?」
「可是當年……」
「你以為她是那麼殘忍的人嗎?」霍智軒嘆息,眼神微微暗沉下來,「不過當年是真的差點保不住懷懷!」
「你是說真的?」季君瑞激動的伸手揪起霍智軒的衣領,「那孩子真是我的兒子?!」他真的能有這樣的期待嗎?那個孩子……真的是他的嗎?
「需要這麼驚訝嗎?」霍智軒的語氣有些不悅,「我們認識多少年了,你當我霍智軒是搶好友女人的人嗎?」
「那……」
「懷懷確實是跟著我姓,那是因為我不希望這孩子在單親家庭里長大。」霍智軒扯開緊揪在衣領上的手,「飛雪失去了一些記憶,連孩子的爸爸都不記得,在這樣的情況下,你要懷懷怎麼快樂地成長?
「懷懷在名義上是我的兒子,但實際上,懷懷的親生父親是你,而我跟飛雪之間什麼都不是,只是這裡的人都誤以為我和飛雪是夫妻,而我們也任由外人誤會,只要懷懷能健康幸福的成長就好。這七年來,我只不過是代替你這個好友在照顧著他們母子倆,讓他們能安靜快樂的在這裡生活。」
「為什麼?」季君瑞的腦中有著疑問,「飛雪會……失憶?」
「拜你所賜。」瞟了季君瑞一眼,霍智軒沒好氣的將當年他離開喬飛雪后所發生的事,一五一十說了出來。
聽著霍智軒的敘述,季君瑞原本就無法真正怨恨喬飛雪的心情,此時更是落進一片深深的悔恨與心疼中。
「當時我看飛雪淋著大雨衝出去,心想應該有發生什麼事,就跟著追了出去。」不等季君瑞完全消化他剛說的話,霍智軒又繼續說了下去,「等找到她時,她已昏倒在大街上,還一身的血!我趕緊送她去醫院,醫生說孩子雖是勉強保住了,但她因大量失血,腦部曾一度缺氧而受了傷,所以何時會清醒並不能預知,就算清醒也不知她能否完全正常。」
「所以……她失去記憶……就是這個原因?」
霍智軒頷首,「飛雪足足在醫院裡躺了一個多月才清醒,對於很多的事她全忘了,尤其是跟你有關的事,她根本一點都想不起來。」想到當年的往事,他還是忍不住難過的嘆息,「所以我才會和飛雪的母親說好,就騙飛雪說孩子的父親已死,這樣飛雪或許不會刻意去想起你的事,對她來說也就不會再背負著那些傷心,也算是件好事。」
「就因為這樣,你和飛雪她媽媽一起欺騙了飛雪,也騙了我?」心裡雖然後悔當年那麼輕易的相信了她的謊言,但他更氣霍智軒竟然可以不動聲色,什麼都沒告訴他!
七年耶!不是七天、不是七個月,而是漫長的整整七年哪!
這七年來,縱使他的工作再忙碌,和霍智軒聯絡的時間是不多,但身為無話不說的好友居然對他瞞下這麼大的謊言!
霍智軒注視著好友臉上浮現的激動與生氣,「你以為我喜歡這麼做嗎?」不同於好友的情緒,他只是平淡的說:「當年事情發生時,我本來要馬上告訴你飛雪出事的消息,是被飛雪的媽媽阻止了。」
「飛雪她媽媽為何要阻止?」季君瑞愣了愣。
喬媽媽不是一直都很希望他和飛雪能有個好結果嗎?七年前他和喬媽媽、飛雪住在一起時,喬媽媽甚至已將他當是自己的兒子般看待,為什麼喬媽媽會這麼做?
「其實當時喬媽媽也很難過,看到自己唯一的寶貝女兒發生這樣的事,有哪個母親會不心疼?」看出好友的心思,霍智軒緩緩解釋著原因,「但是喬媽媽也不認為跟你坦白所有事實,你和飛雪就一定會有好結果。」
「因為這樣,所以就決定要永遠瞞著我嗎?」季君瑞還是無法接受,「要不是我今天突然來到這個地方,還這麼偶然的遇到飛雪,你和喬媽媽是不是還打算繼續瞞著我直到老死?」
「喬媽媽已在半年多前過世了。」
乍聽到這個消息,季君瑞一怔,「喬媽媽過世了?」
「是癌症。」霍智軒輕嘆息,「發現時已是末期,所以很快就過世了。在臨終前,她曾跟我說過,她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飛雪母子倆。」
季君瑞聞言不語,原本激動的情緒在得知林雅芬過世的消息而平息下來。
「其實喬媽媽也不想這麼瞞著你,她也很希望你和飛雪能有結果,但是飛雪卻因你爺爺從中阻撓,不得不狠下心對你說謊,後來甚至差點跟懷懷一起沒命,更糟糕的是她還失去了記憶,連懷懷的親生爸爸是誰都不記得了……」見季君瑞沉默下來,霍智軒繼續說了下去,「飛雪並非將全部的過去都忘了,她是獨獨忘了你——只要是跟你有關的事,她全都不記得,這表示什麼?」
迎視著霍智軒詢問的目光,季君瑞頓時心一沉,「你的意思是說,我是飛雪最痛苦的回憶,所以她才會刻意的忘了我?」
「我們誰都無法真正知道你是不是飛雪最痛苦的回憶,這隻有她本人才最清楚。」霍智軒沒給季君瑞正面回答,「但做為一個母親和外婆,看著女兒發生這麼令人心疼的事,你要喬媽媽如何平心看待你和飛雪之間的事?
「飛雪會忘了你,在喬媽媽心裡或許想法跟你一樣,覺得在她的內心深處,是不想再去想這些令她傷心痛苦的事,所以她再三拜託我,不要將飛雪的事告訴你!」
「喬媽媽是真的不忍心再看女兒受到任何傷害了,所以她堅持不去找你,也不向你或你爺爺討個公道,她只希望飛雪能平靜的過日子就好。」
「所以你就真的不說了?」雖然能了解林雅芬的心情,但季君瑞還是無法完全接受。
「起初我一直覺得你有必要知道這些事,但因為喬媽媽的拜託,我無法無視她的希望。原本我是打算等飛雪的情況穩定下來,再找機會跟你說,只不過那時懷懷出世了。」想起過去的事,霍智軒不禁嘆息。
「那時,飛雪以為懷懷的親生父親就如喬媽媽所說,已經過世了,所以在她眼裡、心裡就只有懷懷一個,她一心只想讓懷懷平安快樂的長大。當時我看她那個樣子,老實說,也真的覺得暫時不告訴你也好,至少他們母子的生活很好、很快樂,若是當時讓你知道,或許你爺爺也會知道,而我是真的無法確定,當你和你爺爺知道后,他們母子倆是否還能像現在一樣的快樂幸福?
「更何況,飛雪的記憶或許哪天會想起一切,就由著她慢慢的想起,總比一次全告訴她來得好,畢竟她和你分手,並非一段很愉快的回憶。」
「既然如此,你現在又何必告訴我這些?你大可繼續欺騙我,對我說謊下去!」該死的!為什麼他和飛雪之間要飽受這些分離的折磨?
喬媽媽和霍智軒的善意欺騙和隱瞞,或許是為了他和飛雪還有孩子好,但卻苦了他,讓他一直被蒙在鼓裡,還誤會了飛雪這麼多年!
更該死的是,他失去與兒子相處的這七年時光!
「我可以做到不說,但是現在你人都在這裡了,要我繼續睜眼說瞎話,我做不到!」霍智軒直言,「難不成你希望我繼續瞞著你嗎?我會一直瞞著你也是因為不想讓喬媽媽擔心,現在喬媽媽已經不在了,我沒有理由繼續瞞下去,就算你今天沒出現,我也打算找個時間好好跟你說這些事的。」
他一直瞞著季君瑞這些事,心裡總覺得很對不起這個和他親如兄弟般的好友;如今要他繼續說謊……他是真的做不到!
霍智軒的反駁,讓季君瑞頓時有些啞口。
他明白霍智軒這七年來的處境——夾在他與喬媽媽和飛雪之間,確實有點吃力不討好,只是他現在的心情……真的好複雜。
但不管如何,他還是欠霍智軒一個道謝。「謝謝。」要不是霍智軒,相信飛雪母子倆今天不會這麼快樂的出現在他面前。
「我確實欠我一個很大的人情,你若只是向我道聲謝,那就真的不是朋友了。」聽到好友的道謝,霍智軒淡淡一笑,很欣然的接受,「幫你把兒子養這麼大,還養得這麼健康,可不是件簡單的事。」說完雙眼微眯。
發現霍智軒突然沉凝下來的臉色,季君瑞一愣,還沒開口說些什麼,霍智軒已一拳揮了過來,重重落在他的臉上。
重心不穩的,季君瑞差點就摔倒在地。
剛才吃他那一拳,可是直到現在還疼著;現在真相大白,不還給季君瑞一拳,他才不甘心。
站直身,季君瑞沒吭聲,帶著痛楚的目光望向屋內正開心吃東西的喬飛雪和霍宣懷。
整整七年了,當年如果他能冷靜點,能多思考一下,甚至能死纏濫打一會兒,等到霍智軒趕到,或許他就不會誤會她這麼長的時間,也不會錯過與兒子相處的七年,更不會讓她差點失去生命,甚至忘了他……
亦步亦趨走到霍宣懷身邊,瞧著小小的童顏開心啃著炸雞腿,唇邊還沾了些許油膩,季君瑞的心狠狠抽緊著,連呼吸都變得窒悶、困難。
眼前的這個孩子……是他的孩子……是他七年前誤以為已經消逝的孩子……
伸出微顫的手,他輕輕撫摸著霍宣懷的頭,心頭的情緒猶如澎湃的浪潮,激動得連雙眼都忍不住濕熱起來。
「叔叔。」霍宣懷抑起小臉,對著季君瑞嘻嘻一笑,「你要不要吃薯條?唐爺爺的炸雞和薯條很好吃喔!」
季君瑞搖搖頭,揚起一抹微笑,「叔叔……不吃,你吃……就好。」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梗住似的,連聲音幾乎都發不出來。
「哦!」霍宣懷應了一聲,低頭繼續啃雞腿。
「懷懷,吃慢一點,這麼狼吞虎咽的,小心噎著了!」這時,喬飛雪小心翼翼的端著一大碗湯走到餐桌前放下。
「晚飯煮好了嗎?」霍智軒問著。
「嗯,可以開飯了。」喬飛雪一抬眼,就見兩個大男人的唇角、臉頰都青腫了,「發生什麼事了?為什麼你們兩個……」
「沒事。」霍智軒打斷她的問話,拉開椅子坐下。
「但是……」
「你別瞎擔心了。」對喬飛雪一笑,霍智軒連忙轉移話題,隨口說了些善意的謊言,「對了,我老爹那邊有點事,明天我得回台北幾天;不過君瑞有點事要在這裡待個幾天,沒關係吧?」說著對好友使了個眼色。
季君瑞回以一個感激的微笑,雖然這些年來和霍智軒不常聯絡,但智軒卻還是這麼了解他的心思,明白當他得知七年前的事後,會想要好好留在飛雪母子身邊照顧他們。
「嗯。」喬飛雪遲疑了幾秒,隨即對季君瑞客氣的說:「我們這裡有空的客房,待會兒吃過飯後我去整理一下。」雖然讓一個男人住在這裡很奇怪,但既然他是智軒的好友,智軒都不介意了,她也不便多說什麼。
而且對她來說,這男人讓她有種莫名的熟悉與安心感。
「謝謝。」面對她的生疏,季君瑞只能將心中萬般的情緒都壓抑住。
乍聽到事實,他的心情翻攪得猶如洶湧不絕的浪潮,他很想將眼前的喬飛雪緊緊擁進懷裡,想將霍宣懷小小的身子扛在肩上,聽著小小的童音對他喊著爸比……
但面對喬飛雪失去記憶的情況,他只能硬生生將這一切衝動全都壓抑下來,不敢太過急躁,以免嚇壞眼前這個他所愛的女人,還有他想好好疼寵的兒子。
接下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保護她和兒子,藉以彌補他錯失的七年,季君瑞在心裡暗自下著如此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