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種種的猜測、不安,雖在她醒來之後那依舊滿是關懷和寧靜的眼神中得到了舒緩,但是現在卻因為自己的苦肉計又把這件事情給勾了起來,他忽然有些不敢看著她了。
他哀求的口氣讓齊媚娘瞬間慌了手腳,急急的從他懷裡探出頭來,語氣急促的說:「才不是呢!那都是那個什麼王的錯,跟你有什麼干係?」這一切都是那個浪蕩子的錯,跟長福有什麼關係?
說句大不敬的話,是陛下和那什麼貴妃不會教兒子,教出這樣一個人渣。如果那是她生的,還真不如一落地就掐死算了,免得出來為害世人。
「真是的,人家說養女不教,害人全家,但像那個浪蕩子,才真是養兒不教,害了千千萬萬個人家呢!」
齊媚娘劈里咱啦說了一堆,卻只見他沉默的迴避她的眼神,她先是愣了下,然後想到他的心結,不由得心中竄起一把火。
「寒鄲零,你又在胡思亂想些什麼?」齊媚娘小手握拳,輕槌了他的身子幾下。
他抓住她的手,輕蹙著眉,低斂的眉眼裡有著複雜的情緒,他知道自己不會再放手,但想到她若是因為他一次又一次的受傷害,他的心就宛如在熱油中般的煎熬。
他低語著,「我沒有胡思亂想,我知道我不可能放手。」
齊媚娘可不相信他這套話,逼他直直看著她的眼,看到他眼中尚未收起的迷茫,她堅定的、慢慢的一字一句說:「這是我最後一次說了,人各有命,今天若我因你而死,那也是註定的,我也心甘情願,所以你不用想得太多,我們都有各自的命運,假如真有那天,我不怨,也不悔。」
他沉默的緊緊摟著她許久,深深的嘆了口氣,「我知道了。」
這樣一番談話又耗了她不少精神,得了他這句話,沒多久她就窩在他懷裡再次沉沉睡去。
他讓她在床上躺好,溫柔的眼神一次次的描繪過她的眉眼,然後落在她的唇上。
窗外夕陽慢慢落下,收拾好了一地的金暉,又落下了一層再一層的淺淺月暈。
他看著她的睡臉,在心中低喃——
我何其有幸能夠遇見你,媚娘。只是,我們又何其不幸?在我終於找到了真心可托的人後,卻又明白自己不久於人世。
幸哉?哀哉?我已經弄不清楚,我只願在我還有呼吸的每一天,都能緊緊握著你的手,幻想我們白頭到老的模樣……
定南王要下巡江南的事情,很快就傳遍了,甚至連皇帝給予他的無上權力,也讓人議論紛紛。
只是那些沒幹系的自然是看熱鬧,那些被牽扯在內的,卻是各個膽戰心驚。在官場待久了,見識過定南王手段的人,無不全身都打起了哆嗦,就怕自己也成了被清算的一員。
而那些入官場不久,甚至不清楚定南王底細的小官小吏們,則是開始狂打聽他的喜好。
在他們看來,就算今日來的是皇室中人又如何?人哪,就是脫離不了色權錢的誘惑,只要能夠知道他的喜好,那拿捏住一個人還不是易如反掌。
只要討好了定南王,他們離官運一世亨通也就不遠了。
江南、京城兩處因為這個消息而躁動起來的時候,一條不大的船完全不受影響,慢悠悠的開在汝水河上。
這艘船沒有華麗的裝飾,也沒有善歌舞的伶人助興,甚至沒有太多的僕人伺候,就是駕船的船夫也不太與人搭話,船上除了包船的一對夫妻、一個蔚娘,就只有兩個隨從而已。
船夫偶爾也會接幾趟回江南探親或是訪友的客人,他猜這對夫妻便是如此,要說有哪兒不同嘛,就是這家人賞錢給得痛快,晚上也會多燒兩個小菜給他下飯,這樣好的差事讓他開始期待回程的時候,他們也能包了他的船。
船夫怎麼想的寒鄲零一行人自然不知道,他們就是專註在自己的事,每到一個地方,觀月和觀日會有一人下船去採買東西,上船后再向寒鄲零稟報一些消息。齊媚娘見他們說正事,本來也是想避開的,但是在經過上次那回事後,寒鄲零大部分時間都要她待在他看得見的地方,包括夜裡也是一間房,而且這船上其實也沒什麼地方好避,見他不在意,她也就拿了針線坐在另外一頭,一邊聽他們說話一邊做自己的事情。
寒鄲零斜卧在軟榻上,旁邊是一杯熱熱的茶水,還有齊媚娘剛剛替他剝的一盤小杏子仁,他垂眸聽著觀日打聽來的消息,嘴角微勾,喜怒不顯。
而即使觀曰向來穩重,一邊說著也忍不住黑了臉。
「江南官場上上下下幾乎都一個樣,以上次的水患來說,京城撥了十萬兩救助災民,可一層層的落下來,到江南知府的手上時只剩下五萬兩,江南知府倒是不太貪,只抽個一千兩就將銀子往下給,但是河官、監管等等大小官員東抽西取的,最後落入災民手中的,寥寥無幾。
「另外還查到,這次江南弊案之所以鬧了出來,不只是因為賑災款項落得太少,而是除了銀兩,當初還先批了讓江南四周的倉所開倉放糧,結果倉是開了,卻有百姓吃了發放的陳米而一命嗚呼,我們取來當初賑災發的米,小的已經看過了,幾袋米里,狀況最好的反而是摻了石子粒的粗米,另外吃死人的那幾袋,裡頭的米幾乎都快爛光了,長出了又青又白的霉,就算吃不死人也得送掉半條命。」
觀日一口氣說完。這一整治下來,江南肯定籠罩在一片腥風血雨中。
只不過,江南官員敢這麼胡作非為,草菅人命,就是真的定了罪,也是罪有應得。
齊媚娘沒想到會聽到如此駭人聽聞的事情,忍不住驚呼。「什麼都已經發霉的米也讓人吃?那不是存心害死人嗎?而且就是摻了石子的米也不能吃呀,大人吃都會喀嗓子,更不用說是孩子了。」齊媚娘驚呼后才想到自己打斷了他們的談話,抱歉的看了兩人一眼,然後又忍不住小聲的囔,「這種事情連我都知道,那些當官的人怎會不知道呢?」
寒鄲零不介意她打斷他們的話,淺淺笑著,眼底卻帶著冷意,「是呀,你都知道的事情,怎麼那些通過了鄉試院試甚至是府試殿試的人卻不知道呢?想來不是不知道,而是失了良心,讓他們即使明明白白也要裝胡塗吧!」
觀日在一旁垂手不語,心裡清楚的知道,這是主子發怒的前兆。
寒鄲零往窗外看去,汝水河廣闊的河面上偶有幾艘小船在捕撈魚兒,天邊幾隻鳥兒斜斜的飛過,是一片悠閑自得的漁鄉景緻。
只是,誰知道這樣平靜的水面下葬了多少的冤魂?
他想起前幾天收到的確切消息,前些時候的水患不能算是真的天災,主因是有人在修建水利時偷工減料,本來該有十尺的堤防足足少了五尺,就是那五尺也不是用頂好的料建的,水患一過,從殘破的堤防殘垣看得出不過是爛泥糊著草加上大石隨意堆棧起來的。
甚至有些地方的堤防都做了一兩年,仍然只挖了水道,其它的別說修繕了,連個影兒都沒有。
之前那些下來查弊案的官,不清廉的就想著法子幫忙遮掩討封口費,還有一點良心在,想要據實以報的,卻被人以各種法子給留在這水鄉,再也回不去了。
而且,先前還有一個「兔崽子」在這裡遮掩著,讓那些長了狗膽的官員們一個個更是無法無天,只有他們不做的,沒有他們不敢做的。
這水這樣的深,難怪弊案都爆發了好些日子,卻還是沒有下文!
他收回視線,看著觀日,語氣沒有一點起伏地說:「過些日子到江南安頓下來后,用我的名義發出帖子,只要上門送禮的就收下,其它的不用答應也不用拒絕,我倒要看看他們的膽子大到什麼程度。」
觀日迅速應聲就退了下去,因為主子雖然交代得簡單,他要忙的事卻不只這些。
為了不打草驚蛇,他們沒帶太多人南下,安頓下來還得把他們需要的人手找齊了,否則萬一出了事,連主子的安全都保不了,那他的命也可以不要了。
觀日退出去時,見到守在外頭的觀月,兩個人瞭然的對視一眼,知道接下來的日子只怕是不會太好過了。
不論是他們,或者是那些做了虧心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