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天剛破曉,雲間一道光亮,照醒了沉睡的山谷。

靳湄琴踩著輕盈的步履,行走在裸露於溪床的石頭小徑上,看著走在她前頭略顯佝僂的身軀,她皺著眉問:「爺爺,你確定這個時期會有玉簪花嗎?」

現在不過是春末初夏的交替季節,這麼早就出來找全草的玉簪花,會不會太急了些?

對於孫女的提問,靳友奕略顯佝僂的身子挺直了下,瞇眼掃視周遭的環境后,才緩緩地開口:「沒有也要找,現在這味葯在城裡可是缺得緊,如果能找到全草的玉簪花,就能賣個好價錢了。」

「好吧!那我們就趕緊將花給找出來,省得古二伯伯又要嘮嘮叨叨個沒完沒了。」靳湄琴做了個吐舌的鬼臉,她最受不了藥鋪里的伯伯,說話時總是激動不已,害得她每次跟他說話,總想自備把小傘,免得被噴得一身唾沫星子。

「妳這丫頭,讓妳做點事,倒像是把妳累著似的?」靳友奕忍不住輕斥著。

「唉~現在連說個話都惹人嫌了,我看,我還是乖乖找花去嘍!」擔心爺爺又搬出大道理來訓斥她,靳湄琴一個箭步往草叢中鑽去。

見寶貝孫女鬼靈精怪的模樣,靳友奕也只能付之一哂,將目光放在所要找的藥草上。

鑽進草叢中的靳湄琴,即刻感覺到身上的衣物被晨露給沾濕了,回頭看了眼在水地附近翻找草藥的爺爺,骨碌碌的大眼,閃著靈活慧黠。

「我看我還是乖乖的把玉簪花找出來比較要緊,如果今天找不到,包準爺爺隔幾天又會嚷著要出來採藥。」太了解靳友奕脾氣的她,開始認真的依著印象中藥書的記載找花。

她依著花的生長特性,往陰濕的地方找去,雖然沒找著她想要的花,卻看到不少春末之季未凋的草藥,她蹲下身,將看中的草藥,用小葯鋤小心地挖了起來放進葯簍里,然後再次確認目前所搜尋的地方,沒有她所需的草藥后,本想轉移陣地,眼角的餘光卻被某樣異物所吸引。

「那是什麼?」依照多年採藥的經驗,她很清楚那個「東西」絕不是山中的野獸,仔細觀察,比較像是……躺了一個人。

雖然感到好奇,但直覺告訴她,走過去就會招來大麻煩,因此靳湄琴決定轉身當做什麼都沒看到。

「唔……水……水……」

只是身後那「東西」突然飄出了呻吟聲,害得靳湄琴的罪惡感頓起,遲疑了半晌,她縮了縮脖子,決定繼續當做沒聽到,舉起腳步就要離開。

「……我不恨你,可是……」模糊的囈語聲,斷斷續續的敲進靳湄琴的心坎,本欲離開的步伐,硬生生被留住。

她偏著頭,側望了聲音出處,最後實在敵不過「良心譴責」,她改變心意地靠了過去。

果然,草叢堆里躺著一個全身血污的男人。

根據目測,倒在地上的男人雖然體格高大健壯,但滿身的血漬顯示,他應該身受重傷,如果沒有人發現他的話,最多也只能再撐個二、三個時辰就會死吧?

「看他手邊掉落的劍,還有身上所受的傷,九成九是與人結怨,遭人砍殺的結果,就算費力救了他,早晚又會被人砍殺,那又何必白費力氣呢?」靳湄琴,人如其名,對於靳家村外的陌生人,一向抱持著事不關己的冷漠態度──沒情。

就在她抱定主意要見死不救時,卻眼尖的發現瀕臨死亡的男人手邊,正巧就長了一株全草的玉簪花。

瞧瞧,那長長的花莖與細長的花苞,還有葉片上白色的縱紋,那不是玉簪花是什麼?

「找到了!」靳湄琴揉揉眼,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她唇角微勾,慢慢地趨前摘花。

雖然沒有想救人的意思,可是靳湄琴一雙好奇的眸,仍是忍不住的瞥往正躺在她腳邊的男人。

首先她看到他散落的長發,微微遮住他的臉孔,注意到他的唇因為缺水而泛白乾裂,再細看一眼他身前凝滿的血漬,發現他身上竟有一處貫穿身體的傷口,鮮血在他的身下灘了一片,如果不是因為還看得見他胸口微微的起伏與細微的呼吸聲,這個男人簡直跟具死屍無異。

「看在你幫我找到玉簪花的份上,等你咽氣之後,我會回頭幫你收屍的,這樣應該算是對你有良心了吧?」靳湄琴一邊小心翼翼的將玉簪花給收進葯簍里,嘴裡還不忘對眼前將死的陌生人,施予她難得一見的同情心。

重傷的男人緊閉著雙眼,沒有任何反應。

「既然你沒有意見,那我明天再來幫你收屍,不過你得先保佑你自己的身體,在我回來前,別被狼啊狗的叼走,知道嗎?」看著他深鎖的眉心,這才發現他竟有張令人著迷的臉,可惜卻是短命之相。

囑咐完畢后,靳湄琴決定帶花走人,只是當她挺起腰桿站起身時,那雙原本緊閉的雙眼突然睜開,一雙如鷹眼般的銳利黑眸直勾勾的瞪著靳湄琴看。

「媽呀!」沒料到「死人」居然會復活,靳湄琴被嚇得尖叫出聲,整個人因為一時腿軟,癱軟在地。

擔心他還會有驚人之舉,她連忙手腳並用的往後退,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

聽到驚叫聲,靳友奕連忙朝聲音處跑了過來,「丫頭,怎麼了?」

「殭、殭、殭屍。」靳湄琴指著躺在地上的男人,語調因為驚恐而結巴。

記得爺爺曾經跟她說過一些鄉野軼事,其中包括死人若被貓跳過屍身,便會成為殭屍的故事,初聽時還不以為意,而今眼見為實,才知道自己的膽子,並未如想象中的強壯。

見寶貝孫女嚇到臉色慘白,靳友奕也不禁凝起了眉頭,雖然他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會有殭屍,可是……

「別怕,爺爺看看。」扶起全身顫抖的靳湄琴將她護在身後,靳友奕緩緩地靠近躺在地上的陌生男子。

眼見爺爺居然還想靠近,靳湄琴連忙伸出拉住他,「爺爺,你不要去,他……是殭屍。」

「傻丫頭,殭屍是不能見光的,妳瞧,天都亮了。」靳友奕抬了抬下巴,示意她仰頭看天。

天光乍現,朝霧漸散,的確是天亮了沒錯。

「可……可是……」有爺爺壯膽后,靳湄琴稍稍定下心,她攥著爺爺的袖子,躲在他身後,以害怕的眼神瞅著地上的男人看,心裡不禁懷疑起,地上的男人明明已經奄奄一息怎麼會突然睜開雙眼?而且那雙利眸炯炯有神,實在不像是垂死之人,難道是迴光返照?

一連串的問號,讓靳湄琴鼓起勇氣跟著爺爺的腳步靠近,看到男人的雙眼緊閉,臉色蒼白如紙,難道是自己一時眼花嗎?

而靳友奕則發現他一息尚存,連忙從懷裡掏出一顆葯丹塞進他的嘴裡,好互住他尚存的一口氣,將他帶回去醫治。

「丫頭,妳連人還有沒有氣息都分不清楚,以後怎麼當個好大夫呀?」這一次不能再叫她罰抄醫書就了事,看來他得再想想別的懲治辦法才行。

「爺爺,你怎麼可以把碧玉丹給他啦!」真是浪費,那碧玉丹可是救命聖葯,無論是碰上多麼嚴重的傷員,只要吞下一顆碧玉丹,絕對能護住尚存的真氣,等待醫治。只可惜,碧玉丹的煉製方式早已失傳,因此非常珍貴,就她所知,爺爺身邊僅剩兩顆,怎麼可以如此暴殄天物,將碧玉丹讓給素未謀面的陌生人呢?

「別啰唆,快點來幫忙。」靳友奕探了探男人的脈膊,確認還有救,解下背上的葯簍交給靳湄琴,彎下腰欲扶起他。

接過葯簍,靳湄琴立刻提出質疑,「爺爺,你不會想救他吧?」

「廢話,人都傷成這樣,難道妳想把他丟在這裡,見死不救嗎?」靳友奕停下動作,偏頭瞪了她一眼,頗有責備之意。

接到爺爺責備的眼神,靳湄琴倒抽口氣,還是決定將話說清楚,「爺爺,我不同意帶他回去。」知曉爺爺的仁心仁術,但前車之鑒時猶未遠,她不願意再重蹈覆轍。

聞言,靳友奕有些惱怒的將男人放躺回地上,然後調整目光,準備好好教導孫女身為大夫的責任,但在看到靳湄琴的憂心眼眸后,他明白了。

原來,她還在意當年的那段往事……

靳友奕伸手揉了下眉心,試著動之以情,「丫頭,我們是大夫,身為大夫治病救人是我們的天職。」

「爺爺,你現在說的這套理論,僅適合用在靳家村裡的人,對於外界的陌生人,我一概不承認,也不接受。」就是因為那套理論,才會害她家破人亡。

「丫頭,我們做人做事,不能以偏概全,妳不能因為過去的事,就全盤否決其它人的善良本性,況且,妳爹給妳取的名字,其意境就是指臨水岸焚香操琴,可不是要妳變成沒情義的冷血大夫。」靳友奕對於靳湄琴這個孫女兒,除了自家人外,對待陌生人皆無半點醫者之心的行徑頭痛不已。

「爺爺,今天不管你怎麼說,我就是反對救他。」別說爺爺叫友奕,就算連叔公友擎都跳出來幫他說情,她也同樣不買帳。

什麼有情有義嘛!她靳湄琴偏偏就是沒情沒義,跟她講那些大道理,沒用啦!

深深地望了她一眼,明白有些事情,如果當事人沒看透,旁人再怎麼說也是浪費唇舌,靳友奕放棄以言語的溝通,決定依照自己的判斷行事。

「丫頭,妳可以不救他,可是爺爺不行,所以,妳就站在那裡不要動,我自己救。」這天底下哪有大夫看見病人在眼前,卻置之不理的事?就算這次他又救到不該救的人,他也只能認了。

「爺爺!你難道忘了爹跟娘是怎麼死的嗎?」靳湄琴見爺爺一意孤行,本來想隱忍不說的話語,還是說了出來。

沉默是靳友奕唯一能給她的回答,那雙看盡人世悲歡離合的眼睛布滿皺紋,目光深邃卻也渾濁,他抖動著唇似要說些什麼,最後卻什麼也沒說的將重傷男人負在背上,並且將掉落在一旁的劍也一併撿起,接著就悶不吭聲的離開。

「爺爺──」眼見說服失敗,靳湄琴挫敗的握緊雙手,努力地整理紊亂的情緒。

雖然爺爺沒有回答她剛才的問題,可是從爺爺的眼神中,靳湄琴仍然能看見他深藏在內心深處,痛入骨髓般的凄愴,畢竟死去的人一個是他的親生兒子,另一個是他最疼愛的媳婦,她剛才的話,無異是在爺爺的傷口上撒鹽。

自知愧疚,卻又無法妥協,現實與感情的矛盾拉扯,令靳湄琴左右為難,同時也莫名地恨起那個陌生的男人。

一個連名字都不知道,卻已經被靳湄琴討厭的可憐男人。

*****************

靳湄琴以不可置信的眼,瞪視躺在床榻上的男人。

她真的不敢相信,天底下竟然有人的命會如此強韌!

先不提這個男人原本就身受重傷奄奄一息,在她的「精心」照料下,還能存活下來,已屬神明顯靈,奇迹出現!

爺爺吩咐的湯藥,她從未準時讓他服用,甚至還會少喂他幾碗。爺爺交代外敷的草藥必須每天更換,她不僅想到才換,有時為了不浪費草藥,還會「重複使用」;至於三餐更是有一頓沒一頓,就算他喊渴、喊痛,她也充耳不聞。

在如此「特殊」的醫治下,男人的求生意志卻依然堅若盤石,他仍然是呼吸漸趨平穩地躺在那裡,並沒有半點要駕鶴西歸的徵兆,為此,靳湄琴不得不對這個陌生的男人,產生了些微的敬意。

時間倒回靳友奕堅持將重傷的男人,帶回家醫治的那一天。

「什麼?叫我負責照顧他!?」巴不得爺爺不要救人的靳湄琴,聽到爺爺的安排,驚訝到瞠目結舌。

她一定是聽錯了,爺爺怎麼可能會叫她照顧這具殭屍?呃……不對,是重傷快死的傢伙。

「既然妳不肯進城幫古二照顧店裡的生意,那就只好負責照顧他,還是……妳要改變心意,爺爺可以讓妳先選。」靳友奕一臉很好商量的模樣,天知道靳湄琴早已注意他唇角邊,那疑似看好戲的微笑很久了。

「爺爺,小心會內傷的。」要笑不笑的,不憋死也難。

被戳破意圖的靳友奕尷尬地清了下喉嚨,正色道:「總之妳自己說,照顧人跟進城幫忙,妳想選哪一個?」

翻了翻白眼,靳湄琴的小臉上寫著痛苦,「都不想。」

她既不想被人口水澆臉,也不想照顧殭……呃,臭男人,反正,能不要的話,最好通通都不要。

「選一個。」靳友奕拿出做爺爺的權威命令。

眉心打了個折,唇角也垂了下來,硬的不行,只好來軟的。

「爺爺──」她諂媚輕喚,嬌嗲的嗓音又柔又甜,讓人很難不心軟。

靳友奕負手於後,頭仰得高高的,故意不看孫女那張楚楚可憐到令他有些心軟的臉。

「爺爺──」靳湄琴再喊,這回還輕扯著靳友奕的衣角,可是卻只換來「沒得商量」四個字。

知道爺爺擺明就是要逼她就範,她氣呼呼的跺了下腳,很不甘願的妥協。

「好啦!我會照顧他,只是爺爺也別指望他還能活多久,你看他,長得就是一副隨時會咽氣短命相嘛。」她故意惡言詛咒,誰教他生得如此惹人厭。

「丫頭,不甘願就進城去,爺爺可不想勉強妳做任何事。」靳友奕送了一記回馬槍。

沒勉強才有鬼。

靳湄琴沒好氣的看著手中爺爺剛交到她手裡的湯藥,眼神氣餒地瞟向躺在床上的陌生男子,正在苦思她的下一步動作。

「如果按照他恢復的情形來看,相信不用多久,他就會被爺爺給救醒,嘖!想讓他因重傷而「自然」死亡的方法,看來是行不通了。」靳湄琴喃喃自語,不甘心自己說服不了爺爺,不要再多管閑事,更氣自己居然醫術不高明到無法神鬼不知的弄死討厭鬼,這種前所未有的挫敗感,深植在她的心中。

懊惱又不知該從何下手的她,只能嘆氣再嘆氣,看著手邊猶冒著熱氣的湯藥,靳湄琴還在掙扎是否該像前兩日一樣,將湯藥拿去澆窗外的花,但猛然想起爺爺早膳時曾提起,今天會親自幫他換藥,順便檢視他的身體狀況,如果她再把葯倒掉,爺爺等會兒准能瞧出不對勁。

「真不知道你上輩子是給爺爺多少好處,為什麼爺爺硬是要坦護你這個陌生人?我是他孫女耶!他卻凈護著你?」生氣生氣!她明明才是跟爺爺有血緣關係的親人啊!為什麼爺爺對待受傷的病人,總是比對她可親?

捧著碗,瞥望了眼仍昏睡中的男人一眼,她輕顰眉坐在床沿,看著他傷痕纍纍的精瘦身體,眸中出現不甚明顯的憐憫。

可憐的男人……

伸出遲疑的青蔥手指,她試探性的輕搖他的肩。「喂!你醒一醒!」

按照她之前把的脈象,他應該離清醒不遠,如果他可以自行服藥,對她來說會輕鬆得多。

男人緊閉的眼睫顫動了下,但沒有蘇醒過來的意思,靳湄琴蹙了下眉頭,眸中出現不耐之色,伸出手又再推了男人的肩頭一下,「喂!你快點起來把葯喝了,不然等一下被爺爺知道我沒有讓你喝下這碗葯,我又要被罵了!」

靳湄琴抱怨的聲音,帶著敵意的情緒波動,讓男人潛意識裡的自我保護警戒升高,就在靳湄琴又伸手要推醒他的同時間,男人忽地伸手扣住她的手腕,其力道之大,讓被抓的靳湄琴驚呼哀疼起來。

「啊!痛──好痛啦!」靳湄琴手裡捧著的葯碗,因為這突來的變故,失手摔落,還來不及做出反應,她整個人又被男人拉著靠近他,另一隻厚掌也隨之緊掐在她的脖子上,靳湄琴痛苦的瞪大眼睛,卻絕望地從男人睜開的冷眸中,瞧出她將死亡的訊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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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情小葯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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