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冬去春來,百花盛開。

清明節剛過不久,天氣跟著轉晴了。

秦府老太君想到園子里賞花,一聲令下,下頭的晚輩自然都得到場了,有官職的也碰上常規假日,難得可以放鬆心情,暫時擺脫官場上的紛紛擾擾,自然都樂意隨行。

晌午過後,秦鳳戈也攜著硯哥兒回來,好讓祖母見了高興,一家人團圓,便是老人家最大的心愿了。

「這天氣真好……」老太君在兒孫的攙扶下,瞧著幾個較小的孩子跑來跑去,笑聲此起彼落,不禁眉開眼笑。

被奶娘抱在懷中的硯哥兒伸出白胖小指頭,比著那些堂兄、堂姊,甚至只大幾歲的小叔叔,不斷地扭動身子,意思就是他也要下去。

「爹……」他眼巴巴地看著父親。

秦鳳戈接過兒子,將硯哥兒放在地上,寧可見他跌跤了、弄髒了,也不想讓他受到過度呵護。

只見硯哥兒撐住兩腿,不需要人攙扶,也能站得穩穩噹噹的,讓在場的長輩們見了無不誇獎讚美。

「硯哥兒站得可真是挺拔……」

「這模樣還真像他爹小時候……」

「這就叫有其父必有其子……」

眼看硯哥兒又成了最得寵的目標,他不只是秦家嫡長孫的嫡子,還是老太君最疼愛的寶貝曾孫,嫉妒、哀怨,在好幾張臉上一閃而過,不過又怕讓人發現,趕緊藏在笑容後頭。

看著其他孩子早就玩得不亦樂乎,硯哥兒搖搖晃晃地邁開了小腳,一步接著一步,讓身邊的大人們全誇上了天。

老太君不禁喜極而泣。「我的硯哥兒會走路了……」

「他早該會走路了。」若不是無意間發現,秦鳳戈還不知負責照料的老嬤嬤、婢女擔心孩子會受傷,輪流抱在手上,就是不敢讓硯哥兒下地,以致硯哥兒連路都走不穩,因此他訓斥下人們一頓,不再讓她們來看顧了。

就在這當口,硯哥兒一屁股跌坐在地,小嘴一癟,便放聲大哭。

「嗚……嗚哇……」他雖幼小,還是體會得出挫敗的滋味。

見心肝寶貝哭了,老太君可心疼了。「摔著了嗎?快讓曾奶奶抱抱……」

「我來瞧瞧。」二房媳婦兒林氏已經眼明手快地搶抱過去,讓三房媳婦兒江氏只能乾瞪眼。

其他的女眷也全圍了過去,一人一句,不停地哄著硯哥兒,想讓他不哭,誰有辦法做到,可是大功一件。

身為父親,秦鳳戈並不樂見這種情況發生,但又無力阻止長輩們的溺愛,三千寵愛集一身,終究是弊多於利。

「娘之所以如此溺愛硯哥兒,也是因為太想念你爹,在生下你爹之前,娘連著幾個孩子不是小產,就是一出生便是死胎,好不容易才有個健康的孩子,誰知不到三十就得肺癆走了……」

在禁軍擔任步軍副指揮使的秦守榮憶起英年早逝的兄長,對於下頭的弟妹一直相當地愛護,而當弟妹的更是對他崇拜有加,不禁有感而發。

「那也是娘心中一輩子的痛,所以不管是你還是硯哥兒,在她心目中的地位自是不同的,因此你都當爹了,她還是鳳哥兒、鳳哥兒的叫,始終不肯改口,對其他孫子可沒這麽叫過。」他笑嘆地說。

秦鳳戈自然明白,就像二嬸和三嬸為了討好祖母,也都順著這麽叫。「可是對硯哥兒來說這並非是件好事。」

「硯哥兒尚小,再過兩年,懂事些了,再好好地管教,你也不必太過操心。」秦守初倒是不以為意,總認為管教孩子是女人家的事,男人不該插手。

「是,三叔。」秦鳳戈沒再說下去。

女眷們總算把小祖宗鬨笑了,一個個鬆了口氣,心知要得到老太君的重視,就得從硯哥兒身上下手,所以話題還是繞著他打轉。

「硯哥兒還不到周歲就沒了親娘,真是令人心疼……」三房的大女兒錦繡才不過十四,正值荳蔻年華的小姑娘,可也懂得察言觀色,挽著祖母的手語帶憐愛地說。「如今也都一歲多了,真不知何時能再有個娘。」

這話可是說到老太君的心坎里去了。

一直生不齣兒子,只能由著夫婿一個妾一個妾地收進房,江氏聽女兒這麽會說話,心中頗為欣慰,母女倆自然要連成一氣。

於是,江氏佯嘆一聲。「錦繡說得沒錯,這個年紀的孩子最需要的就是娘了,如今硯哥兒會喚爹,總也要有個可以叫娘的。」

「可是續弦的事總得等過了對年才成……」老太君早就在盤算了。「不過咱們可以先物色好對象。」

「沒錯!沒錯!」

女眷們點頭如搗蒜的附和著。

「聽說炎府有好幾位小姐都已經及笄,而且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要是能結為親家,也能跟皇家沾上關係。」二房的一位姨娘獻策。

老太君臉上先是一喜,不過馬上又搖頭。「這炎府可是皇上生母的娘家,又是京城首富,娶來當續弦,就怕是委屈了。」

「還是婆婆顧慮得周全!」身為二房的正室,林氏豈容得了小妾在眼皮子底下出頭。「萬一真的上門說親,只怕丟臉的是咱們。」

之前闖下大禍,差點把硯哥兒給弄丟的趙姨娘,這幾個月下來可是處心積慮地想要扳回頹勢。「當今丞相的掌上明珠,既嫻淑又孝順,也是上上之選。」

「嗯,這倒是可以考慮考慮。」老太君難得把話聽進去。

趙姨娘暗喜在心,要是真的成功,可就有面子了。

一乾女眷聊得起勁,卻讓秦鳳戈臉色愈來愈沈。

官府千金、名門閨秀又如何?門當戶對固然重要,她們真能接受硯哥兒,處處為他設想嗎?若將來有了自己的親生骨肉,又能無私地對待他嗎?

他親口允諾過硯哥兒的親娘,再娶的對象必須真心疼愛硯哥兒,那麽就得要做到,秦鳳戈更相信唯有婉兒是最好的人選。

秦守榮見侄子神色不豫,便把話題岔開了。「娘應該也走累了,不如到前面的涼亭坐下來休息片刻。」

「也好。」老太君腦子裡正忙著列出名單,一一篩選,於是隨口回道。

「爹、爹……」硯哥兒不想再讓林氏抱,朝父親伸長兩條小手臂,年紀愈長,父子倆也愈親近了。

秦鳳戈對於女眷們方才的對話沒有做出任何錶示,只是上前兩步,從二嬸手中接過硯哥兒。

他深知以婉兒的出身,是入不了祖母和其他長輩的眼,若是太早知情,他們必會百般阻撓,所以至今他對續弦一事隻字未提,就是在等待時機成熟,何況現在還在為硯哥兒的親娘服喪,也不願多談此事,一切等到期滿再說。

其他人也各懷心思,表面上都很關心秦鳳戈再娶的對象,實際上又是如何,只有他們心裡明白了。

沒過兩日,天氣又起了變化,開始下雨了。

到了夜深人靜之際,秦鳳戈躺卧在床上,聽著窗外滴滴答答的雨聲,卻是輾轉難眠,懷念著已經過世的梁氏,剋制著想去見婉兒的衝動,再怎麽堅毅強悍的男人,也會被寂寞給摧折了。

由於雨水充沛,連下了十多日的雨,一些洗好的衣服都沾著霉味,讓婉瑛只能瞪著天空嘆氣。

直到今天一早起床,終於放晴,也轉暖了,她趕緊把握難得的好天氣,清洗堆積如山的衣服。

算一算日子,婉瑛來到這個架空朝代即將屆滿一年,想起區大夫之前曾經提醒過,超級月亮每一年都會發生,而且都是在農曆十五前後,因為剛好是滿月,只是無法確定會發生什麽狀況,實在防不勝防。

「下次去找區大夫再問問他好了……」究竟超級月亮會在下個月出現,還是下下個月?總該有個日期。

婉瑛一面洗衣服,一面自言自語,就在這時,去藥鋪抓藥的彩雲回來了,自從暗戀的周安成被處死,老是喜歡跟她鬥嘴的玉珠也走了,她很多事都看開了,再過幾天就要嫁給一個幫人修補鞋子的老實人。

「回來了。」婉瑛主動跟對方寒暄。

「是啊,我爹這兩天受了風寒,咳了整夜,希望沒吵到大家。」想到過去自己跟婉瑛說話的態度總是很不好,彩雲有些過意不去。

「生病也是不得已,沒人會計較這麽多的,還是快點把葯拿去煎了,讓你爹喝下要緊。」婉瑛不以為意地說。

彩雲見她愈是關心,更加覺得自己錯了。「婉兒,過去都是我不對,老喜歡找你的麻煩。」

「過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那些芝麻綠豆的小事,她也早就忘了。「你就要出嫁了,相信你爹也希望他快點好起來,才能送你上花轎。」

聞言,彩雲見她真的不計前嫌,這才笑著走了。

想到彩雲就要當新娘子了,婉瑛說不上是羨慕還是感慨,只是不由得又想起了秦鳳戈。

他說過必須等到服喪結束才能談續弦的事,這本來就是應該的,她也不在乎多等幾個月,何況這事還要說服家裡的長輩同意,也需要時間,所以她就全權交由秦鳳戈去處理。

只是傳統的門戶之見,真能輕易地打破嗎?萬一秦鳳戈還是無法說服長輩,她是不是就得放棄?

她沒有強大的後台,難道為了得到秦家長輩的認可,真要去找一個?可是婉瑛最不屑的就是走後門的人,可不希望自己也變成最討厭的那種類型。

「我該怎麽做才對?」她迷惘地喃道。

就這樣,又過了兩日。

婉瑛用過早飯,將昨晚洗好已經曬乾的衣服摺進竹籃內,要送去給僱主,也打算走一趟肉行,買兩塊熟肉回來,因為今天正好是十五,除了用來拜拜,晚上也可以加菜,畢竟能夠在大雜院過得這麽安穩,都是託了大家的福,所以她偶爾會自掏腰包,請吃一些好料的。

待她挽著竹籃走在街上,由於「職業病」作祟,總是免不了多看望火樓或是水倉幾眼。

現在不只融和坊,其他地方也是,每隔一段距離就會有個「水倉」,也就是在空地上擺放數十到上百口水缸,缸內貯滿清水,若有火警發生,便可就近取用,這也是在經歷一連串縱火事件,由熸火軍署奏請朝廷所設置的。

「希望真的有幫助。」她由衷地說。

待婉瑛把衣服送到僱主府中,這才來到熱鬧的市集,人潮也跟著多了,這裡不只有魚行、肉行、米市,還有餅店,甚至也有專賣素食的食店,可以說應有盡有,讓人看了目不暇給。

「……把錢袋還給我!」

冷不防的,一個年輕男子的叫喊讓所有人都停下動作,紛紛望向聲音的來源。

就見秦鳳疆滿頭大汗地追著扒走錢袋的小偷,不過憑他的腳程和體力,根本別想追得上,只能大聲呼叫,希望有人伸出援手。

「快、快幫我攔著他……」

只不過他要失望了,只見在場目睹經過的人又回頭繼續做自己的事,沒人敢惹這些扒手,別以為扒手只有一個人,他們都是成群結隊,同夥都會在暗處等著接應,所以百姓們不敢多管閑事,免得遭到報復。

「快……還給我……」秦鳳疆已經跑不動,兩手撐著膝蓋,直喘著氣。

眼看沒有人伸出援手,婉瑛心想她可是警察的女兒,不能眼睜睜地看著犯罪行為在眼前發生,又讓扒手給跑了,見對方經過面前,於是握住竹籃的把手就往扒手身上打過去。

扒手大叫一聲,摔坐在地上。「哇……」

驚呼聲頓時此起彼落,全都不敢置信的看著婉瑛,一個纖纖弱弱的姑娘如此有正義感,有的為她讚歎,有的則替她憂心。

婉瑛嬌斥一聲。「把東西交出來!」

「哼!」扒手很不甘願地把錢袋一扔,起身拔腿就跑。

她撿起掉在地上的錢袋,轉身看著好不容易趕上的文弱男子,一瞧就是缺乏運動,才跑沒多遠就喘得跟什麽似的。

「這是公子的東西?」婉瑛將錢袋遞給對方。

秦鳳疆又驚又喜地接過。「是、是我的沒錯……」

「以後出門要多加留意經過身邊的人知道嗎?還有,財不露白,別傻乎乎地把錢袋直接系在腰上,很容易被當作肥羊。」她打量對方的穿著打扮,難怪會被扒手看上。「這回只是扒了你的錢袋,下回說不定就被當作肉票了。」

他不太明白。「肉票?」

「意思就是把你抓走,再跟你的家人要銀子,到時小心連命都丟了,壞人是不可能真的放你回去的。」婉瑛板起臉來告訴他嚴重性。「千萬要記住!」

「是、是。」秦鳳疆被個年紀跟自己相仿的姑娘訓了一頓,卻無法反駁半個字,只能愣愣地點頭。

婉瑛點了下螓首,便轉身走了。

這是他生平頭一回遇到這麽正義凜然的姑娘,突然想到忘了跟對方道謝,待秦鳳疆追上去,已經不見人影了。

然而此時,那名扒手的幾個同夥已經盯上這個多管閑事的姑娘,而婉瑛根本毫無所覺,只見她走進一家肉行,來到大桌案前,有三、五個人負責操刀,看是要生肉還是熟肉,不管要切大塊、切片、切絲,或者砍塊都可以。

「我要這兩塊熟肉,切片就好。」婉瑛挑好要買的東西,等店家處理好,付了肉錢,就擺進竹籃內步出肉行。

埋伏在外頭的三道人影,馬上悄悄地跟上去。

待婉瑛離開了市集,在回大雜院的路上,街上的人潮也漸漸少了,若真是被人跟蹤,也會一下子就能發現。

她的警覺性不錯,已經察覺到異狀,沒有回頭,只是放慢腳步,後頭的人也跟著慢下來,讓婉瑛確信對方的確是沖著自己來的。

難道是想劫財劫色?

雖然她現在的長相有幾分姿色,不過被人盯上還是頭一遭,要是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做什麽,她絕對不會手下留情的。

婉瑛加快腳步,感覺身後的人跟得更緊。

就在走進融和坊之後,雖然距離大雜院還有一段路,不過她可不想讓壞人知道自己住在哪裡,以免牽連到其他人,驀地轉過身來面對他們,這個舉動也把對方嚇了一跳。

「你們跟著我想做什麽?」她冷冷地問。

三個扒手互望一眼,心想這位姑娘還真是膽識過人,不但不害怕,竟然還開口質問他們。

「當然是要讓你知道多管閑事的後果。」其中一人說。

她一臉不解。「多管閑事?」

「姑娘方才壞了咱們兄弟的好事,就該付出代價。」另一個人朝其他兩人使了個眼色。

原來是那個扒手的同夥,婉瑛這才明白他們的企圖。

就見三個扒手橫眉豎眼地沖向自己,她將竹籃擱在地上,深吸了口氣擺出架勢,鎮定地瞪著他們。

最先作勢要抓她的扒手以為婉瑛會叫救命、會逃走,想不到她反過來抓住自己的衣襟,一時之間也忘了反應。

婉瑛使出「足技」,一個送腳掃便將對方絆倒,整個人仰躺在石板路上,也將這幾個月來重新鍛練的成果展現出來,就算比不上原來身體所擁有的勁道,還是具有相當的威嚇作用。

其他兩個扒手見狀,不禁大驚失色。

第二個扒手可不想輸給個姑娘家,拉開馬步,揮出拳頭,婉瑛這次是一個出腳掃,讓對方的馬步拉得更開,然後失去平衡,自己摔倒。

婉瑛嬌吼一聲。「還要打嗎?」

已經有幾個路人瞧見了,大多紛紛選擇走避,不過還是有人偷偷去報官,就是擔心一個姑娘家會吃虧。

「別看不起老子!」最後是第三個扒手,一面吼叫,一面往前撲,馬上被婉瑛拋摔出去。

眼看三個大男人聯手卻連一個姑娘家都打不過,不只是面子掛不住,扒手們更被激怒了,不禁惡向膽邊生,決定真的給她一點顏色瞧瞧。

最先倒下的那名扒手不知何時爬起來,和兩名同夥交換一個眼神,往地上抓了一把沙子,就朝婉瑛臉上撒過去。

儘管參加過不少柔道比賽,卻沒有人會使出這種下三濫的手段,因為會被判失格退場,所以婉瑛在對敵的經驗上也只局限於正式比賽,根本沒有提防到對方會來這一招,沙子一下子跑進眼中,登時痛得睜不開來了。

她下意識地揉著眼皮,直到耳畔聽到不遠處有人發出驚叫……

「姑娘小心!」

「他有刀子!」

等到婉瑛意識過來,只因為大腦已經接收到訊號,感覺到胸口傳來一陣劇痛,雙腳也跟著站不住,跪在地上。

出了什麽事?

婉瑛怔愕地伸手觸碰自己的胸口,摸到了濕黏的液體,伸到眼前,此時視線已經慢慢地恢復了,可以看清那是自己流出來的血,又本能地低下頭,瞅見紅色血液不斷地滲出來,因為大量失血,身子整個癱軟。

她真的太大意,也太自信了……

那三名扒手早就跑得不見蹤影,那幾個路人才敢靠近察看。

「這姑娘流了好多血……」

「該怎麽辦?」

雖然婉瑛可以聽見身邊的人在說話,不過無法開口回答,兩眼瞪著晴朗無雲的天空,直到視線愈來愈模糊。

難道……她就要死了?

於此同時,之前偷偷跑去報官的人在半途遇到打算前往融和坊內一處熸火鋪屋的秦鳳戈,趕緊攔住馬匹,大叫救命。

「瞧那三人凶神惡煞的樣子,咱們都不敢過去幫那位姑娘……大人,就在前頭……」那人連忙帶路。

秦鳳戈見前頭有一群人圍著,於是翻身下馬,湊近幾步,只見有位姑娘倒在血泊當中,再定睛一看,幾乎心魂俱裂。

「婉兒!」他顫聲叫道。

「這位姑娘胸口被賊人刺了一刀……」有人在旁邊說明。

見婉瑛臉上血色盡褪,早已失去意識,讓他打從心底發冷,而關心則亂,腦子頓時一片空白。

幸而身旁有人提醒。「秦將軍,快找神醫救人!」

這句話讓秦鳳戈心頭猛地一震,又探了下婉瑛的鼻息,還有呼吸,不由分說的打橫抱起她,重新上馬。

他絕不會讓她死的!

六安堂——

一道尖銳的馬嘶聲在醫館外頭響起,屋裡的人全都往外看。

「區大夫!區大夫!」

秦鳳戈抱著昏迷不醒的婉瑛衝進門就大吼,誰都聽得出嗓音中透露出的憂急交加,讓在診間里的區大夫也立刻衝出來。

「怎麽回事?」待區大夫走近,認出滿身是血的女子竟是自己所熟識的人,先是愣住,不過醫師的本能讓他一面引導秦鳳戈將人抱到位於二樓的手術室,一面鎮定地詢問。「請秦將軍先說明病患的狀況!」

「她的胸口被人刺了一刀,血流不止……」

聞言,區大夫讓他將病患放在手術台上,馬上檢查婉瑛的脈搏,發現快速而微弱,加上面色蒼白、四肢冰冷,心口往下一沈,依照他多年的行醫經驗,這是休克的癥狀,也就是體內有效的血液流量下降,如果拖延得太久,腦部會受到永久性傷害,導致死亡。

「八角,去請我娘子過來,跟她說病患休克了!」他回頭朝距離最近的學徒大喊一聲,必須要儘快止血才行。

經過十多年來的薰陶,六安堂里的學徒和夥計對於一些西醫的專門術語也都能夠理解,八角馬上去把人請來了。

「相公!」

紀大夫很快地走進了手術室,夫妻倆默契十足,只要一個眼神便曉得該做什麽,她馬上打開隨身的針包,在病患的人中穴、湧泉穴進行針灸。

「八角,請秦將軍到外頭等候!」

秦鳳戈當然不肯離開,緊緊地握著婉瑛逐漸失溫的右手,看著她猶如死去般,唯恐再也見不到了。

「出去!不要在這裡礙手礙腳的!」區大夫可不管他是誰,就算皇上來了也一樣,醫治病人才是當務之急。

「秦將軍……」八角好說歹說的才把人勸出手術室。

而手術室裡頭的紀大夫又再次揚聲。「八角,再去把睿仙找來!」畢竟病患是個未出嫁的年輕姑娘,總不能讓男學徒進來幫忙。

「是。」他又速速地去請來姚氏。

姚氏投靠紀家這三年來,並不是第一次在手術時擔任助手,她除了幫忙傳遞器械之外,也學了一些粗淺的脈診,聽八角一說,馬上把兩手清洗乾凈、戴上布口罩,也進了手術室。

而被趕出手術室的秦鳳戈站得直挺挺的,沾滿鮮血的雙手微微顫抖著,兩眼眨也不眨地盯著緊閉的門扉。

八角見多了這種場面,明知沒用,還是要說。「秦將軍還是先到樓下等候吧,有區大夫和紀大夫在,相信不會有事的。」

「不,我要在這裡等!」秦鳳戈斷然地拒絕。

只見姚氏不時從手術室出來,命人準備煮沸過的清水,還有外敷用的膏藥貼布,而八角馬上就把話傳到下頭,讓負責燒水的夥計以及調葯的學徒去張羅,一切都按部就班,可見訓練有素。

此時的秦鳳戈就像一尊化石,一動也不動地杵在原地,不禁想起那天半夜,他緊緊地握著梁氏冰冷的雙手,無論如何地搓揉也暖和不起來,無論如何地吶喊,更是再也喚不醒,只能發出無能為力的悲鳴和哭嚎,如今又感受到那份椎心刺骨、痛不欲生了。

難道老天爺還要再一次奪走他心愛的女人?

為什麽?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麽?

時間緩緩地流逝,慢得令人為之崩潰。

他對手術室外頭來來去去的身影視而不見,眼裡只有躺在手術室里的婉瑛,恐懼、驚惶和不安等情緒,宛如陰影般,揮之不去。

自己也不過是個普通男人,承受不起連續兩次失去所愛的痛楚,只能在心中不斷地祈求老天爺大發慈悲,不要如此殘忍地對待他。

而此刻,在手術室的婉瑛突然發現自己飄在半空中,可以看見自己躺在手術台上,區大夫和紀大夫這對夫妻正在為她止血。

「這就是靈魂出竅嗎?」她感覺不太妙,想要回到身體內。

接著,在另外一頭,負責用食指、中指和無名指來確定病患脈象穩不穩定的姚氏,臉色驀地一變。「表姨父、表姨母,已經把不到脈了……」

區大夫看著身旁的妻子。「娘子,拜託你了!」

「我儘力。」紀大夫開始在穴位上施針。

就這樣,夫妻倆聯手要在鬼門關前把病患的生命搶救回來。

「我還不想死,救救我……」婉瑛朝他們大喊著,不過才一眨眼,四周變得一片白茫茫,就像置身在濃霧中。

婉瑛張望了下四周,不知自己身在何地,又該往何處走?

接著,濃霧慢慢地散去,前方出現一條光線明亮的隧道,而在隧道的兩旁則是開滿了各種鮮艷芬芳的大小花朵,令人忍不住想要去親近。

「我要去哪裡?是要往前面走嗎?」她的意識有些恍惚,忘了為何會在這裡,還有自己又是誰?

她每跨出一步,人又更恍惚了些,也開始忘記很多事。

「這花叫什麽名字?」婉瑛走到隧道口,伸手輕撫著一旁不知名的花朵,歪著腦袋思索。「咦?我來這裡做什麽?這裡又是什麽地方?」

隧道內的光芒好溫暖,就像一盞明燈般指引著她的方向,讓婉瑛忍不住要再跨出一步。

「阿瑛!」

這一聲曾經烙印在心頭的呼喚,令她本能地回頭,想看看身後的人是誰。

那是一對中年男女,男的高大英俊,穿著燙得筆挺的警察制服;女的則秀麗柔婉,身穿生前最愛的洋裝,婉瑛腦海中的記憶盒子被掀開,懷念之情湧上心頭,眼圈跟著紅了。

婉瑛朝他們走去。「爸!媽!」

只見向父和向母不約而同地抬起頭,讓她也不由自主地順著他們的目光往上瞧,就見一輪又大又圓的月亮高高地掛在上頭,距離好近好近,彷佛一伸手就可以摸到,腦中迅速地閃過一個念頭——

「今天是超級月亮出現的日子……」她不禁恍然大悟,就算是白晝,並不代表月亮就不存在,只是人類的肉眼看不到罷了。

接著,向父瞪著女兒,嚴厲地責備。「那裡可不是你現在該去的地方,睜大眼睛看清楚。」

向母柔柔一笑。「你不是答應要等一個人嗎?難道不想等了?」

「我……答應等一個人?」婉瑛吶吶地說。「啊!」

她答應要等將軍服喪結束,做他的續弦,怎麽會忘了這麽重要的事呢?

沒錯!她必須回去!

「想起來了嗎?」向母抬起右手,指著隧道的相反方向。「快去吧!」

向父眼中多了慈愛的笑意。「不管遇到任何事,只要做你自己就夠了。」

「我會的……爸、媽,再見!」

跟父母道別之後,婉瑛便往另一頭走了。

當向父和向母的影像漸漸地消失,那一條原本看來明亮溫暖的隧道,在眨眼之間化為陰森冰冷的黃泉路,長在兩旁的鮮艷花朵更成了只見花不見葉的彼岸花,整片妖異沈艷的赤紅,宛如令人怵目驚心的鮮血,更如同噬人的火焰。

才轉了一個念頭,婉瑛已經回到手術室,而區大夫和紀大夫正在搶救自己的性命,並沒有放棄,讓她相當地感恩。

她要留下來!

因為這裡已經是她的家了!

「脈象回來了!」姚氏喜呼。

區大夫喘了口氣,和妻子相視一笑。

「……接下來進行縫合!」來到手術最後的階段,他朝擔任第二助手的姚氏伸出右掌。「鑷子!好……縫針!」

「姑娘家總是愛美的,相公,可得把傷口縫得好看些,免得未來夫婿找到理由嫌棄她。」同為女人,紀大夫免不了提醒幾句。

他咧了咧嘴角。「為夫遵命。」

「貧嘴!」她嗔罵道。

直到在縫合好的傷口覆上膏藥貼布,手術終於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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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人下篇:嫁夫當隨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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