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她余怒未消地瞪著區明海走遠的背影。「果然是異族人,說起話來就是這麼粗魯不文,真不知道為何要讓他跟著咱們回京城去。」
「那是因為大姑娘心地善良,見他無家可歸,才會作出這個決定,只不過……」小菊噗哧一笑。「奴婢還是頭一回見到大姑娘發這麼大的脾氣,好像只要遇到這位區公子,就會被他激怒了。」
「那是因為……他老說些惹人生氣的話。」冬葵困窘地回道。「我最討厭這種不懂禮教的人了。」
就是因為那個男人喜歡胡言亂語,而她又老被激怒,讓知書達禮的好形象破功,這一切全都是他的錯。
小菊用袖口掩唇。「大姑娘雖說討厭區公子,卻老是在偷看他。」
「是你看錯了!」她打死也不能承認。
「大姑娘該不會……」
「該不會什麼?」冬葵瞠大秀眸。
「該不會喜歡上他了。」小菊好小聲地說。
她聽了幾乎跳腳。「怎麼可能呢?我……我連他家裡還有什麼人,甚至娶妻了沒有都不清楚,我……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像是在說服自己般,冬葵不斷地在心裡重複「不可能」三個字,其實心裡卻有著一絲不確定。
「是,大姑娘當然不可能喜歡上他。」見主子愈說臉色愈紅,都快冒煙了,小菊只能憋著笑附和。
冬葵嬌啐一聲。「快幫我把書撿起來……」
待她正要再度翻開醫書時,不遠處的女童哭聲讓眾人心頭陡地一驚,連忙從馬車上下來。「出了什麼事?」
才這麼問,便瞅見區明海正往座落在前頭的一間茅屋直奔而去,她連忙提起裙擺,隨後跟上。
當區明海趕到茅屋前,一名花白頭髮的老人就倒在門外,醫師的本能讓他馬上趨前察看情況。
「爺爺……爺爺……」身邊一名七、八歲的女童淚流滿面地推著老人。「醒一醒……」
區明海率先將老人扳正平躺,然後檢查他的GCS(格拉斯哥昏迷指數)。
「老伯!老伯!有沒有聽到我的聲音?老伯……」他一面叫著對方,一面測試老人的疼痛反應,可惜語言和運動反射都只有一。
「爺爺……」女童跪在旁邊哭喊。
隨後趕到的冬葵也馬上幫老人把脈,因為脈息太弱,幾乎察覺不到。「這附近有大夫嗎?你爹娘呢?」毎回遇到這種緊急狀況,她就會恨自己還不是大夫,救不了眼前的病人。
女童拔腿就跑。「我去叫爹回來……」
接著,冬葵才要開口讓家丁過來幫忙,就見區明海正輪流掀起老人的眼皮,接著又將食指和中指探向喉結處附近,動作看來相當純熟,腦中不由得掠過一抹奇異的想法。
「脈搏和呼吸愈來愈弱……瞳孔也放大了,有可能是腦幹中風所引起……」昏迷指數只有三,讓區明海的心也跟著往下沉,希望還有機會挽回他的性命。「準備電擊……」
因為過於專註,直到話說了出口,才冷不防地想到這裡是個不知名的古代,根本沒有那些醫療設備,不過就算有,病人也只能靠藥物和機器來延長瀕死期,並不是壽命。
「區公子方才說……」冬葵瞪著他,想問又不知該從何問起。
「我什麼也沒說……」區明海有一種很深的無力感。
在這個世界,他什麼事也做不了。
「爹!」一名男子匆匆地從田裡趕回來。
女童一面哭一面跟在後頭。「爺爺快醒一醒……」
「我爹他……」老人的兒子詢問冬葵。
區明海站起身來,走到一旁,將後續的事交給冬葵去處理,因為現在的他無法親口告訴病患家屬,要他們做好心理準備。
就這樣,當老人被抬進茅屋內,加上附近又沒有大夫,用不了多久,就聽到一大一小的哭聲傳出來。
他仰首望天,看著病人在死亡邊緣掙扎,卻又救不了,還是沒辦法跟其他醫師一樣,做到無動於衷。
醫師只是個人,並不是神,可還是會自責、會難過,難怪一些主治醫師或是資深護士都會勸他不要想太多,要看開些,因為生老病死本來就是正常的事,只要有生命,就躲不掉死亡那一關。
待冬葵紅著眼眶步出茅屋,慢慢地走向停放馬車的地方,見到區明海靠在樹榦上沉思,不禁偷覷幾眼,心裡總覺得怪怪的,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彷佛感受到她探詢的目光,區明海漾開笑臉。「大姑娘這樣盯著我看,我真怕不小心會錯了意。」
「誰、誰盯著你看了?」冬葵一臉羞窘。
「我倒是不介意,大姑娘可以儘管看。」他一向用戲謔來掩飾真正的心情,不想讓人窺見自己的想法。
「你……」她跺了下腳走了。
他低笑兩聲,旋即壓下唇畔的弧度,看得出這位大姑娘已經開始起疑了,往後最好謹慎一點。
只是區明海忍不住會想,他來到這個醫療技術落後的世界裡頭,究竟能做些什麼?穿越到這裡來又有何意義?他實在找不到答案。
過了一刻左右,兩輛馬車再度啟程了。
區明海對於身為醫師這個身分,該不該讓其他人知道,還是相當猶豫不決,最後決定在有把握之前,暫時不要曝露出來。
又走了一段路,終於走上縣道,沿途也熱鬧許多,還有旅店可以投宿,也讓眾人鬆了口氣。
數日後——
由於天氣還算穩定,除了溫度漸高,也沒有颳風下雨,為了早點抵達京城,冬葵決定多趕些路。
在馬車行進之間,區明海也從八角和其他人口中得知更多有關這個朝代的事,它原本是個諸侯國,在三百年前,當時的敬王自居為帝,開始進行統一大業,短短數十年間,以殘酷屠殺的方式攻佔其他諸侯國,以及并吞其他異族,並命其納貢稱臣,最後鞏固帝王威權,才有今日的安定。
區明海聽了不禁嗤之以鼻,反正不管是在封建時代,或是在現代的世界,為了把持政權,像這類的情節總會不斷地發生,原因在於人性的貪婪,也將造就最後的毀滅。
這天晚上,一行人找了間旅店投宿,要了三間客房,冬葵主僕一間,區明海和家丁、車夫們分別住在另外兩間。
用過晚膳之後,他心想反正沒事,就繼續和八角聊起白天的話題。
「……現在還有戰亂嗎?」區明海隨口問道。
八角搖了搖頭。「早就沒有了。」
「那就好。」他沒有經歷過真正的戰爭,只看過新聞裡頭的畫面,不要再有最好,因為自食惡果的還是人類。
「嗯……」八角打了幾個呵欠,迷糊地應聲。
他輕笑一聲。「快躺下來睡覺吧。」
見八角歪歪斜斜地倒下之後,馬上就睡著了,區明海卻是一點睡意也沒有,想起前幾天發生的事,若是在路上又遇到有人受傷或生病,手上既沒有聽診器,也沒有手術刀,更沒有呼吸器、心電圖、X光機等等的醫療設備,應該如何救人?又如何幫人治病?
區明海看著自己的雙手,雖然他的臨床經驗比其他住院醫師來得多,可是光只有這樣根本不夠,距離當上主治醫師還有一大段路要走,害怕救不活病人,害怕又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死去,愈想心就愈煩,索性出去透透氣。
外頭一片昏暗,除了明亮的月光,只能依靠從幾間客房內透出來的燭光,才能勉強視物,他站在廊下,隨手撥了撥額頭上的劉海,長度都快蓋住眼皮了,不過既然得暫時待在這裡,還是要入境隨俗,先把頭髮留長,跟其他人一樣束髮戴冠,免得老被當作異類。
不過得要等多久呢?
萬一下次超級月亮出現還是回不去,又該怎麼辦?
他心情煩躁地摸向口袋的位置,才想到不可能有香煙,只好改成把玩掛在脖子上的煙晶大衛星,藉以舒緩負面情緒,接著聽到對門的木門被人打開,那是冬葵主僕所住的客房。
當冬葵一手燈籠、一手茶壺,從房內走出來,就被矗立在外頭的高大黑影給嚇了一大跳。「誰?」
「是我。」區明海出聲表明身分。
冬葵將燈籠舉高,才吁了口氣。「區公子還沒安歇?」
「這句話應該由我來問,都這麼晚了,你要去哪裡?」
「因為口有點渴,房裡的開水也喝完了,小菊又睡到叫不醒,所以我才……」她吶吶地說。
他雙臂環胸,滿臉正經地說:「你是笨蛋嗎?到底有沒有一點警覺心?這裡可不是你家,一個人半夜亂跑,萬一遇到壞人,被人先奸后殺,到時你要怪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