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德國人的疑心病都像你一樣重嗎?」
眼角一笑,尚竹茵嘴邊揚起的弧度有些刺人。反正不管他如何掙扎,也改不了她替他決定好的「命運」。改不了的,何苦掙扎?傻瓜嘛!
Aston忍不住反擊道:「台灣女人都像主任如此「善待」下屬嗎?」
「呵呵,孺子可教也。」可訓練,太完美了。
「乳子……可腳?」有些辛苦擠出沒聽清楚的發音,Aston不由得皺起眉頭。他不斷搜尋著腦中的中文辭彙,就是找不到類似的用詞。
她……會不會是笑著在罵他?
知道他聽不懂,尚竹茵佯嘆了口氣,才好心翻譯成白話些說:「孺、子、可、教的意思,大概意思就是說你夠可愛,懂嗎?」
哈哈!大白天欺負外國人,可真有趣啊!
「可愛?」Aston眉心糾結起來。一個年近三十、身長一百八十五公分的大男人,又沒有一張中國人說的babyface,竟然有人可以用可愛來形容他?她會不會是用錯形容詞啦?嘖,她果然是個……夠奇怪的女人。
「我是你的直屬上司,你弄得清楚吧?」無視他的疑惑,尚竹茵笑眯眯問。
停頓一下,Aston勉?其難的點頭。照目前的情況,他無法反駁。
「那,中國人講究服從,你也懂吧?」她笑得更可人。
「大概吧。」直覺得要被她給拐了。
「所謂入境隨俗,既然你是下屬,就得服從我這個上司,所以話是我說了算,我說你可愛就是可愛!」一口氣說完話,哈哈哈!好暢快的感覺。
Aston的臉色有些難看,沉默了許久,才擠出一個字:「懂。」
唉,中國人那句虎什麼被犬欺的話說的真有道理,他是德國人流落台灣慘受惡女欺。來台灣之前,曾聽說過台灣的女性個性傾向大女人,來了以後,他原本還以為傳聞有誤,今天,他總算見識到傳聞的真實性。
聽說日本女人溫柔多了,溫柔體貼、對男人惟命是從,他應該去日本體會東方的傳統文化比較對。真是錯錯錯,做錯了選擇哪!
「那就沒問題了,對吧?」呵呵,真好騙。
「對……」對才怪呢!
「Ok,你明白了,我們就回到主題吧。」給了一記天使般的笑容,尚竹茵才道:「我之所以對你這麼好,其實也沒別的理由,只是你運氣太好。」
就她而言,他的確是中了超大獎。
「運氣太好?」不是吧!他怎麼一點也沒感受到屬於他的幸運呢?
「是呀,我親戚剛出國,你湊巧將成為我最得力的下屬,我當然希望你能夠隨傳隨到,省得有麻煩的時候call不到你,這樣你懂吧?」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她真是太佩服自己這回「公器私用」的本事。反正,公司欠她太多,借她拿來當借口
也是理所當然。
隨傳隨到?不會吧?
他也只能僵硬的回答:「懂……」懂是懂,卻欲嘆無奈。
聽說很多不懂「養生之道」的東方人,向來視三不五時的加班?理所當然,她該不會準備拿他當二十四小時的超人使用,想活活累死他吧?想到有關她是女強人的風評,他不得不如此猜測。
「嗯,孺子可教也!」點點頭,尚竹茵似乎很讚許他的聰明,凡事Ok就好商量了。「好了,沒別的事,就這麼決定了。」
「什麼事決定了?」Aston不明所以而恐慌起來。好難理解,?何她用的中文總是如此難懂,而且跟不上她的思考邏輯,讓他有種挫敗的感覺。
來台灣之前,他還以為自己的中文程度算是很不錯;至少,他在德國專聘的中文老師,對於他中文方面聽說的程度,一直都讚譽有加啊。
遇上她,他的中文能力似乎退化不少。
「嘖,才覺得你聰明怎麼又笨起來!」尚竹茵嘆了口氣,狀似無奈地道:「從頭到尾,不是在說你要搬家到我親戚的房子住的事嗎?」
「是沒錯,但是──」他急了。他何時答應她的提議?怎麼會就此決定了?
「沒有但是。」她搖身一變成夜叉,眉目不悅地橫瞪道:「你說懂,全都是懂假的嗎?」
「不是的,我是……」Aston被嚇著,一時找不到適合解釋的辭彙。
「那就這樣決定了!」聽他一說,冰冷容?瞬間柔化,又如聖母般溫柔可親的笑著;她認?大事已定,拉起他的手往辦公室外頭走。「走吧,你剛來到企劃部,我帶你去見見部門其他同事。」
「對了,你在台灣還人生地不熟吧!那你把宿舍的地址給我,回去先把東西打包好,我會聯絡搬家公司的人,後天去替你搬家。」尚竹茵邊走邊笑,一副好心人士的模樣叨絮著。
第一步計劃OK!她芳心大悅。
后……後天?不會吧!相較於她,Aston顯然是受驚過度。
OhGod!怎麼會變成這樣子……???
搬家公司的人來了,真的來了。
到此地步,Aston不得不相信她的話是當真的,果然派搬家公司的人來替他搬家。而生平第一次,他不得不承認女人的強悍。
話說回來,他何時由著女人擺布、牽著鼻子走過?
可嘆那天對著尚竹茵,他確實無法拒絕她半強迫的決定,到現在還感覺莫名基妙。會不會像中國人說的……中邪了?
東西都上車以後,搬家公司的老闆看著手中的資料,抹著額頭的汗水走向Aston,向他問道:「夏特勒先生,東西都上車了,你要隨車過去嗎?」還好尚小姐替他翻譯過名字,否則他還真不曉得該如何稱呼這個外國人。
環顧被搬空的房子一眼,Aston終於像是認命地嘆口氣。
「尚小姐怎麼說?」他懶洋洋地問。
「啊,真的問了。」老闆和旁邊的夥伴意外地對看一眼。
「有什麼不對嗎?」Aston莫名所以的看著他們。
「喔,沒有啦!尚小姐說你一定會這樣問,所以要我們告訴你,如果你還想緬懷一下公司宿舍,不用直接過去新家沒有關係,她會在那邊替你打點搬過去的東西。」搔著腦袋笑了笑,老闆一字不漏地照實轉述。
頓了一下,Aston才開口:「請問,「緬壞」的意思是?」
「啊!尚小姐又說對了。」好神!
臉色僵了僵,Aston皺緊眉頭道:「她告訴你們,我一定會問緬懷是什麼意思?」重新思考發音,他努力把緬懷的發音弄對,省得又讓人笑話。那個奇怪的女人,自個兒消遣他也就算了,還請別人分享。
他……又不是玩具!
「對對對,尚小姐就是這麼說的。」
「那,她要你們怎麼說?」他的臉色逐漸鐵青。
「尚小姐要我們告訴你,緬懷的意思就是好好四處踏踏看看,不然以後有沒有機會回來也不知道。」老闆憋著笑意,一副快不行的模樣。
他們當然不敢說,她還說欺負外國人很趣。
「真的是這個意思嗎?」吁了口氣,Aston忍不住求證道。
總覺得她的解釋,都多了幾分「個人色彩」。
「呃,差不多是這樣吧……我們書讀得不多,不太知道耶。」尷尬一笑,他們又用尚竹茵教給他們的話,把責任推得一乾二淨。
尚小姐真是神算哪!
就算心有懷疑,Aston卻找不到可質疑的話。
「夏特勒先生,你要隨我們的車過去嗎?」看看時間差不多,也該是離開的時候,老闆又詢問一遍他的決定。
「不了,我要留下來「緬懷」一下!」分明是賭氣的口
吻。
兩個搬家人員得到答案,不免再度交換心領神會的眼神。
好厲害,尚小姐又說對了一次。
???被搬個精光,不認命能怎樣?罷了。
隱忍許久,Aston才結束「緬懷時光」,循著地址前往新居。
說真的,他要在公司附近買房子住絕對沒有問題。只是,不願意引來猜測,在公司給人的感覺太突出,他才會采低調的方式,要求跟調職過來的人待遇相同,選擇住進公司宿舍。在德國做不到的事,他希望能在台灣實現,能徹底了解各個部門的運作方式。
唉,這些事不能說給她聽,說了恐怕也沒用。
再怎麼嘆氣也枉然,他還是找到要找的地方。大樓式的住宅,是如她信誓旦旦所保證,整體環境清幽安靜,庭院規劃也還算不錯。
搭上樓梯,然後照門牌按了門鈴,他一副認命的模樣。
「Hi,你來啦!」一開門,尚竹茵就奉上愉快的笑容。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先禮後兵嘛!
「不好意思,麻煩你替我打點了。」秉持著紳士最基本該維持的禮貌,Aston勉強擠出回應的笑容。
「唉,不用跟我那麼客氣,反正以後都是自家人,互相照應也是應該。」虛?一笑,她伸手把他拖進屋內。「進來吧!別杵在門外礙著鄰居的眼。」要是被那個痞子瞧見,無端又要來找晦氣。
「我……長得很醜嗎?」看著急忙關上門的尚竹茵,Aston下意識摸摸自己的臉,開始懷疑她的審美觀。
就算他長相普通,好端端也不會礙著誰的眼吧。聽她的話,好像他丑到見不得人似的。
「丑?不是同國的,跟你沒什麼關係吧!」關好門,她才放心許多。要是他這般長相的男人叫丑,那世界上還有所謂的帥哥存在嗎?何況,要是他真長得丑,又怎能合格她選「最佳男主角」的首要標準。
什麼叫作丑和他不同國,沒什麼關係?
「那你為什麼說我會礙著別人的眼?」雖然不甚明白她到底說哪國的台灣話,他想她的話總歸一個意思……是指他長得不醜吧。
「那是因為隔壁住了個怪胎,不管誰站在我家門口都會礙著他的眼。」邊說邊帶著他往裡頭走,她一想到那個痞子就煩。
「那種討厭的人物,我們還是少惹他?妙,以後你見到他能避多遠就避多遠,最好連電梯都別和他一起搭;否則那亂沒品的怪胎,說不定看你一個不爽,會私底下找你麻煩。」
等等,如果他的中文程度,還沒他想的差勁……她說的不叫怪胎,該是流氓吧?還有──「你家門口?」
因為她說話的速度太快,Aston只能以吃力的聽覺,在她一連串的話中抓出一句話,很重要的一句話。不是親戚的房子,怎麼變成她家門口?
「啊,我沒跟你說過這其實是我家,以後我們暫時要住一起,好好當彼此的室友嗎?」尚竹茵若無其事放開他的手,陪著笑臉轉身,走向客廳左側的小吧台,準備替兩人弄杯飲料。
還不了解他的個性,自然是保持距離以策安全。
「Never!」Aston咬牙的回答,感覺像是硬從齒縫裡迸出來似的。
要是她曾提過隻字片語,他說什麼也會拒絕這個提議。別說他沒和人同居的習慣;以他們上司和下屬的關係來說,也該避嫌以免遭人非議。
「Oh,或許是我一時疏忽,忘記跟你提了。」她聳聳肩,隔著距離望著他不悅的表情,然後一副沒啥大不了的口氣問:「Coffeeortea?」
學著無辜點,脫罪會方便些。
「coffee!」忍下想罵人的衝動,他沒好氣地回答。這種節骨眼,他只想弄清楚事情的真相,哪來的心情喝咖啡。
「你別想歪了,我是真的考慮過你的方便,才打定主意讓你住進來;不會有任何的損失,你何必計較房子的主人是誰呢。」她轉著機伶的眸子解釋,在一排整齊的咖啡豆罐里,選了味道較能調和的曼特寧和巴西豆,將混合的咖啡豆放入磨豆機里研磨,享受咖啡豆研磨時散發的特有香氣,繼而拿出兩隻米白色的咖啡杯準備。
噢,真的好香呢。她想,她大概喜歡咖啡的香氣甚於喝咖啡吧。
「重點不在於房子是誰的。」而是在於他們將同居的事實哪。Aston不悅的看她一眼。
機器磨豆子發出的細碎聲音,在格局優雅的客廳里迴響著,似乎帶來緩和氣氛的效果。Aston不知不覺受了影響,滿肚子悶氣漸漸轉化成無奈。
「不用太擔心,一切事情都會很順利。」試圖讓Aston安心,尚竹茵在忙碌中抬頭,朝他鼓勵一笑。
咖啡豆磨成了粉,她熟練地拿起熱水壺以點滴法沖煮咖啡,看著熱水慢慢點在三角器皿上的咖啡粉上,吸足咖啡粉醇濃特有的味道后,透過咖啡濾紙滴入底下的玻璃壺中。
不僅喜歡咖啡散溢的香味,她也十分享受於煮咖啡的過程。
「我不認?如此。」嘆口氣,Aston還是無法太樂觀。都被拐進賊窩來了,怎麼可能會沒事?拐三歲小孩也不是這樣拐的,豈不當他是弱智的外國人?
她怎能說得如此輕描淡寫?中國婦女不是向來矜持,不愛惹蜚短流長嗎?要是傳進公司的人的耳里,就算他們連手都沒碰過,誰會相信。
他不想在台灣招惹麻煩,她卻連公司的宿舍都替他申退了,讓他沒有第二個選擇,她根本是早有所預謀。
免費的房子,哈!他就知道不會有那麼好的事。天底下沒有白吃的午餐,中國人的老祖宗真是聰明絕頂。
「煩惱太多,對你真的沒有任何必要。」沖好咖啡之後,尚竹茵將咖啡緩緩倒入準備好的兩隻咖啡杯里,失笑道:「中國人有句話叫作「杞人憂天」,你現在很適用這句話。」
將他那杯咖啡放在小吧台上,她朝他勾了勾手,作手勢要他上前拿;然後她端起自己那杯咖啡,帶著笑走出小吧台。
「我想,有沒有需要該由我來決定。」他上前端走咖啡,無論如何,他都必須拒絕她用她的想法論定他的事。就算他不明白杞人憂天的意思,也懶得問她了。
「我是你的上司吧?」
「Sowhat?」又搬出這招,她以為還會管用嗎?他力持鎮定的啜著咖啡。
笨也要有限度,豈能被她拐上兩次?
「是,所以聽我的准沒錯!」尚竹茵伸手朝他背部一拍,差點害他將嘴裡的咖啡往外噴。發現自己施力過重,她心虛地吐了吐舌頭。
「咳咳。」老天,要他的命啊!很勉強沒把一口咖啡噴出來,Aston撫胸口順著氣,他質疑的問:「主任,請問你對我有任何不滿嗎?」
「怎麼會呢?訓練一下就很完美,我對你是滿意到了極點。」她陪著笑臉,眸中凈閃詭譎光芒,就像是──小紅帽想吞了大野狼。
「訓練?訓練什麼?」本來很普通的字眼,從她嘴裡說出來就是不對勁。誰教她總是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盯著他。「還用說!
你是我的下屬,我是你的上司,訓練你當然是我的責任。」她的話既不拗口又條理清晰,實在很難叫人反駁。
事實上,話里有幾分拐人的味道,就靠他自個兒分辨了。
「還有,家裡的人都喊我竹茵,你一樣叫就好了,別太與?
不同。」她不允許他喊她主任,在他們之間劃上界線。
「我想,我還是搬回宿捨去住好了。」沒辦法的話,暫時住旅館也可以。無論她的表情有多誠懇,他的腦中還是大敲警鐘。照她的說法,住在一起就註定被她用上司的身份所欺壓,他何必自找苦吃。好歹,他都得顧及男性尊嚴。
「搬都搬來了,沒道理再搬回去,你嫌我替你忙了半天,是吃飽太閑嗎?」尚竹茵臉色丕變,一口否決他的請求。
笑話,到嘴的肉豈能讓他隨意飛?
「主……竹茵,這件事會讓同事說閑話,對你的名聲不──」
「誰要你多事大嘴,特地告訴別人我們同居了?」她睨了他一眼。
「可是──」哪有傳不開的八卦?
「至於我的名聲,用不著你小心翼翼替我擔心,台灣可愛的女性同胞沒你想象中的保守。」尚竹茵拍拍胸脯,頗有唐朝豪放女的爽快氣勢。反正贏了賭局之後,她沒準備要他永遠負責。
「我不說,萬一有人看到呢?」唉,他快絕望了。住在同一個屋檐下,說不定她真拿他二十四小時來使用。往後的日子,不嗚呼哀哉才怪呢!
「看到就看到。」她以無所謂的口氣對他說道:「我們之間比清水還清、比牛奶還白,又不做見不得人的事。」至少目前的情況是清白的,所以不算說謊。
「愛說是非的人讓他去說,難道能捉我們去坐牢嗎?在大環境里過日子,要學會別理沒營養的廢話。」
看她說得臉不紅、氣不喘的,辯出來的道理卻讓他一頭霧水。
看他拖拖拉拉、唆唆的樣子,根本比她更中國更傳統保守,不免讓尚竹茵暗暗懷疑,德國的民風是否很封閉,大男人幹嘛那麼不幹脆?
頭昏腦脹之後,Aston皺眉道:「你說話可不可以慢點?速度太快,我聽得滿腦子胡塗,實在弄不清楚你的重點。」話多又快,她根本是要他聽不明白。
滿腦子胡塗?哪兒學來的說法,尚竹茵微微挑起眉。相信等他在台灣再待久點,中文肯定會更好。
「竹茵,你怎麼不說話了?」她的沉默讓人不安,似乎她正在想著該如何來算計他。
「咳,沒什麼。」清了清嗓子,她重新掛起笑臉。「我說話的速度,從小就比別人快了一點五倍;你要我說慢點,我的腦子得重新排列一下才行。」
「喔,原來是這樣──」發現她的確放慢說話速度,他就算對她的說法不滿意,也不好質疑。總覺得又被唬過去就是了。
像是想到什麼似的,尚竹茵搖頭說:「艾斯頓,你把我的中文名字念得好難聽,還是叫我Joan吧。」聽他念起來,竹茵成了主因,怎麼聽都不順耳。
「你拿我的名字直接翻成中文,難道就好聽嗎?」他有些不服氣。
「好聽啊。」她挑眉,理所當然的回答。因為大家都用英文喊他Aston,她便故意要喊他艾斯頓,好顯得與?不同。一旦決定,她是如此叫定了。
本想反駁,Aston想了一下,最後還是選擇無言地放棄。反正斗不贏,何必自討沒趣!
又不是了不起的事,艾斯頓就艾斯頓,Joan就Joan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