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一邊吃著晚餐，袁巧茵一邊盯著桌上的手機，似乎想靠著念力將腦中的意念傳達給某人，讓他趕快拿起電話給她。
張彥書動身去香港已經兩個多星期了，雖然袁巧茵曾經放大話說她照顧自己，但臨走之前他還是在冰箱的冷凍庫里留下大量菜肴，讓她解凍就可以吃，不需要出門覓食。
袁巧茵也樂得輕鬆，繼續在家裡享用美食。
唯一的缺點是，每每吃著他為她做的菜，袁巧茵就寂寞得想哭——她本就不是個堅強獨立的新時代女性，相反的，若要票選依賴懦弱的黏皮糖女孩的話，她絕對是榜上有名。
而這樣的她許久以來依賴著、倚靠的人，現在卻在遙遠的異邦，無法像以往那樣時時刻刻陪伴著她，袁巧茵已經數不清這是第幾次責罵自己故作成熟，硬要將他推往那麼遠的地方。
但若是重來一次，她恐怕還是會做同樣的事吧……袁巧茵無精打彩的戳著盤中的食物。
分隔兩地雖然辛苦，但若是讓張彥書為了她而限制自己的發展，日後就算他不怪她，她也無法釋懷吧！
與其以後悔不當初，不如現在忍耐一下，先苦後甘。
但是……袁巧茵嘆口氣，下巴擱在桌緣，視線又回到安靜的手機上頭。
不知道是不是多心，她總覺得最近張書彥怪怪的，雖然還是會關心她有沒有吃飽穿暖，但卻好像愈來愈心不在焉，兩人沒講幾句就急著掛電話；就算她問起他的近況，他也只是含糊的說著「沒什麼」、「跟平常一樣」之類的話，有講跟沒講差不多。
到底發生了什麼？是發生了什麼不能跟她說的事，還是他有了其他可以陪他說話的對象……不！不會的，他不是那種人！
袁巧茵努力將這莫名的猜疑趕出腦海后，君卻也已經食慾全消，她悶悶的放下餐盤，兩眼無神的盯著盤中那些雖然如同以往一般美味，但她已品嘗不出味道的牛肉燴飯。
她原本抱著不要浪費食物，勉強把飯吃完羊的打算，但袁巧茵的心情沉重得彷彿連她一向勤奮的胃口都不肯工作，讓一向以食為天的她反常的食不下咽，只想趴在沙發上動也不動。
原來想一個人，真的會想到吃不下飯……耳以往聽到這句話時，她總是一邊吃，一邊覺得哪有這麼誇張？肚子總是會餓的吧！直到現在，袁巧茵才體會到那種肚子與嘴巴各自為政的痛苦感覺。
不知在沙發上扮了多久的屍體，直到手機卯響起的瞬間，袁巧茵就像是被更換了新電池的玩具，瞬間生龍活虎的跳了起來，快速接起電話。「喂？」
「喂，肉圓嗎？」張彥書的聲音從電話里傳過來，顯得格外低沉又有磁性的嗓音微微燒灼她的耳際，要不是他那個討厭的稱呼，袁巧茵覺得自己可能又會開始臉紅心跳。
「不是肉圓！」她才沒那麼「真材實料」！
「是嗎？那我打錯了，真抱歉。」
若非他的聲音含著隱約的笑意，袁巧茵還真的以為他要掛電話了，「你幹嘛一直叫我肉圓？是要我減肥嗎？」
哼！依她目前的小鳥食量，很快就會瘦成一個窈窕動人的美女了！「說不定你下次見到我時，就認不出是我了。」
張彥書終於不再忍耐，直接笑出聲來，「為什麼？要趁我不在的時候大吃大喝，然後圓到我認不出來嗎？」
「才不是呢！我會變得又瘦又可愛，像那些雜誌上的女模樣一樣。」袁巧茵大言不慚的說道，但是對於自己為什麼會變瘦倒是隻字不提——因為害相思病而茶飯不思，這要是讓他知道的話，肯定會笑她的。「到時我就不是肉圓，而是油條了！」
「是嗎？」張彥書的聲音雖然仍帶著笑，但溫度卻在瞬間降了下來，「你沒有好好吃飯嗎？」
「我有啊……」只是吃不下而已。
「那為什麼會變油條？」
「呃……」
「袁巧茵！你給我聽好，要是我回去后發現你因為不正當的減肥而讓身體變壞的話，我肯定會把你喂得更圓！你最好還是給我吃飽一點。」他的語氣溫和，但說出來的話卻是凌厲如鞭，「肉圓當得好好的，變什麼油條？聽到沒有？」
「聽到了啦！這麼凶。」他帶著微笑的威脅讓袁巧茵打了個冷顫，但又大惑不解。「原來你不喜歡瘦子啊？」
大家不是都覺得苗條的女生比較美嗎？沒想到他喜歡的是豐滿路線……她低頭看著自己的身材，忍不住臉紅。
「我沒有特別喜歡哪種身材，但我不喜歡你為了減肥而餓肚子。」像她這麼重口腹之慾的人，又不是什麼熱愛運動的陽光少女，以往他只能採取均衡飲食法，讓袁巧茵在日常飲食里即可以吃到她喜歡吃的東西，又能攝取大量蔬菜水果，讓她在大吃大喝之餘，勉強維持著略微豐滿的體態，而不住與像顆氣球般快速膨脹。
他就怕自己一離開，這個傻妹偏食王便不懂得怎麼好好吃飯，凈挑些自己喜歡的吃，把自己搞得自己營養不均衡。
張彥書這麼說，袁巧茵心裡甜滋滋的，「我沒有在減肥啊！我只是……嗯……吃不太下。」
「吃不太下？你身體不舒服嗎？」保護狂果然馬上追問。
心裡不舒服啦！「沒什麼，你不要胡思亂想。」她笑嘻嘻的回道，但開朗的笑容隨即又垮了下來，「你什麼時候要回來？上次你說下個月初應該可以回台灣，真的嗎？大概幾點到？要不要我去接你？」
電話那頭沉寂了片刻，然後才傳來張彥書變得欲言又止的吞吐回應。「那個我正好要跟你說這件事……」
他又頓了一會兒，「那個周末剛好謝依倫她父親做壽，原本只是要在家裡和家人吃頓飯，但後來又臨時決定到這家新開設的飯店設宴，所以……」
「所以？」
「我沒辦法走。」
袁巧茵一聽，整個人呆在原地，過了好一會兒才驚慌大叫起來，「什麼？那我呢？」
「你怎樣？」謝家的壽宴跟她有什麼關係？
「我……我快沒飯吃了！」她一時詞窮，又不好意思說自己很想念他，只好隨便抓個借口搪塞。
張彥書是沉默，然後哼笑兩聲，「你不是要去找好吃的便當嗎？」連一句好聽話都不會講。
被自己說過的話給堵回來，袁巧茵啞口無言，一時間又慌又急，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
「那先這樣，我還得回去忙。要是確定什麼時候可以回去的話，我再打電話跟你說。」
「等一下！」她急急喊住他扭扭捏捏的問道：「既然你不能回去，那……那我可以去找你嗎？我公司還有假，最近也比較空閑，不然我周末去也可以……」
袁巧茵原以為自己千里迢迢去探望他，會讓他很感動、很開心，沒想到張彥書卻冷冷地拒絕了，「但我很忙。」
「我會很乖！」趕快掛保證。
「你來了，我會分心。」整天想著她一個人在飯店裡會不會無聊？出門的話會不會迷路？問路的話會不會被拐走……是要他怎麼做事？
兩人的擔心和想念都憋在心裡，誰也沒說出口，結果搞得氣氛僵持不下——一個生悶氣，一個不開心！
結果到最後，仍是袁巧茵先示弱。「可是，可是我很想你……」語氣嗚咽帶淚，好不可憐。
聽到也帶著哭聲的委屈撒嬌，張彥書的心就算是冰般的、鐵打的，也快被那綿軟的嗓音給化成一攤水，他重重嘆了口氣，一雙眼無奈的盯著面前待煮的雞，恨不得自己也長了翅膀，能立刻飛到她身邊安慰她。
「乖，我盡量早點回去，你好好照顧自己，知道嗎？」他一邊聽著她的啜泣，一邊無奈的叮嚀，然後終於狠下心掛下電話。
電話斷線之後的沉寂讓袁巧茵益發難過的大哭起來，連電視螢幕上正在播放的美食節目也無法再吸引她的注意……垂著眼，張彥書盯著掌中的手機，心頭隱隱的刺痛。
他當然知道她難過，他也很想見她，但是目前的時機不對，他沒辦法讓袁巧茵明白他現在的處境。
一開始他就有心理準備，對於自己這個空降部隊，肯定會遭到不少資歷深、資格老的前輩白眼，但張彥書沒想到情況會比他所預想的還要糟糕許多——那些從「金龍集團」其他飯店調過來的師傅，不僅對他愛理不理，甚至在廚房裡搞起派系，天天明爭暗鬥，互相唱反調、扯後腿，唯一的共同目標則是刁難他這個年輕主廚。
受到孤立的張彥書雖然表現得很鎮定自若，但心裡有好幾次都被他們氣得快要抓狂，這些號稱專業廚師的傢伙全都只會找他麻煩！
偏偏目前才剛開幕，他還沒那個時間和心力來整頓內亂，只能暫時忍耐。
要是等到飯店上了軌道后，他們還是跟現在一樣像群長不大的幼稚鬼般繼續搗亂，就不要怪他一隻只抓來剝皮！
想到這堆麻煩事，張彥書就忍不住嘆氣，如果讓袁巧茵看到他這副要死不活的模樣，知道他進退維谷的艱難處境，她肯定覺得是她害他到這步田地而自責不已的。
唉！再這樣下去也不知道要鬧到何年何月，看來他還是得趕緊想個辦法，處理掉這堆麻煩事才行。
大哭一場后，袁巧茵的鬥志重新燃起。
所謂「山不轉路轉」——既然張彥書這座山說什麼都不轉回她身邊，那她這條路就自己轉過去！
下定決心后，袁巧茵努力對張彥書扮出一副雖然失望，但也只好乖乖死心的認命模樣，絕口不對他提她的小計劃。
另一方面剛是偷偷辦了證件、買好機票，準備在那個他原本預定返台的周末前往香港。
香港嘛！很近的，而且文字和語言也都通。
不是她自誇，她可是看港片長大的，也學了幾句簡單的廣東話，如果要問路的話……袁巧茵突然想起迷路界的前輩謝維倫——嗯，算了，還是帶著地圖好了，比較保險。
整理好行李，星期六一大早袁巧茵就直奔機場，開始她的秘密計劃。
一開始她都還覺得興奮刺激，想到就快要可以見到張彥書，她的心就撲通撲通的狂跳；一直到上了飛機、坐在位子上，她才下意識的絞著雙手，原本的情緒全都化成了說不出的緊張和惶然。
袁巧茵預想的行程是下飛機之後先找間旅館投宿，安頓好后四處逛逛，晚上到他服務的「金龍王冠酒店」吃飯，然後打電話給他，如果他方便的話就見個面——就算只有幾分鐘也好，只要能見到他，她就很滿足了！
之後的行程她沒仔細安排，大概也就是繼續大吃大喝一番，最後搭機回台前向張彥書炫耀自己獨立完成了香江二日游，之後便帶著這躺小旅行的戰利品和他的欽佩與讚美回家。
她的計劃真是太完美了！完美到……她真能順利達成嗎？袁巧茵忍不住懷疑起來。
之前幾次和張彥書一起出國旅行，都是他一手包辦所有雜事，她只要負責吃和玩，其他問題全都不需要她操心。
當時的她根本沒想過自己會有獨自出遠門的一天，不然就不會這麼漫不經心的什麼都不放在心上了。
唉！張彥書離開之後，她才真正體會到自己之前有多依賴他，現在開始她要好好努力，當個獨立自主的新時代女性……「不好意思。」一個男聲打斷她正在發憤圖強的心思，袁巧茵抬頭一看，一位看起來年紀大約五十多歲的男士正滿臉微笑的看著她，然後伸手指指她擱在隔壁座位，忘了拿回來的外套。
她趕緊拿過外套，紅著臉道歉，「抱歉。」
「沒關係。」朝袁巧茵友善的笑笑，中年紳士在位子上安頓好，然後在見到身邊這女孩無措不安的模樣時，不禁開口詢問：「很緊張嗎？第一次搭飛機？」
她長得討喜可愛，眉宇神情之間還相當神似某位故人，讓他莫名的對她生起親切的好感，也有種特別想要照顧她的感覺。
沒想到鄰座的旅客會跟她攀談，袁巧茵先是不好意思的回以微笑，然後才答道：「不是，但沒有自己一個人搭過。」
「別緊張，到香港只要一百分鐘，很快的。」他溫文安慰，「去玩嗎？」
「找朋友。」不知為何，眼前這個溫柔的大叔讓袁巧茵有種莫名的親近感，所以她又害羞的補了一句，「是……男朋友。」
對方聞言先是一愣，隨即同情的回道：「遠距離戀愛啊？真辛苦呢！」
「是啊！因為他臨時沒辦法回台灣，所以我決定到香港去找他，給他一個驚喜。」不過是驚是喜還不知道就是了。
「哈哈!青春真好。」笑著消遣一句，他拿出在機場買的雜誌，準備打發時間。
見他拿出雜誌，袁巧茵也識相的閉起嘴巴，拿出自己帶來的書，各自看了起來。
一直到飛行中途，空服人員送來飲料，她端起杯子正要喝，突然一陣亂流引起的晃動，讓杯中的飲料不小心潑到衣服上。
袁巧茵先是嚇了一跳，然後慌亂的拿紙巾擦拭污漬。
鄰座的男士看袁巧茵手忙腳亂的模樣，叫來空服員替她要了紙巾，親切的遞給她，「沒事吧？」
「我、我沒事，不好意思，麻煩你了。」有點不好意思的接過紙巾，袁巧茵心中一陣困窘——她想像中的完美旅行，連飛機都還沒著陸，就已經污點了！
「不用在意。」他依然溫文儒雅的微笑著，一雙眼則緊緊的盯著她。
終究處理好這場小意外，袁巧茵鬆了一口氣，抬起頭，正好與對方的視線接個正著，她怔愣了一下，忍不住往後挪了挪身子，「呃，請問有什麼事嗎？」
他看她的目光也太過熱情了吧？可是他的年紀都足以當她爸了，怎麼可能會對她有什麼意圖？
就算真的想要來場中年戀愛，靠他的外表和氣質，應該也能找到模樣兒等級的美女——難道他也跟街坊的那些婆婆媽媽一樣，覺得她這種有點圓潤的身材才有福氣，看起來比較順眼？
察覺到自己的失態，袁寧冬趕緊道歉，「真抱歉，讓你覺得不舒服，我只是覺得你長得和我姐姐很像，所以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只差在年齡和身材。
他從西裝內側口袋掏出一張名片遞給她，「跟你聊了這麼久還沒自我介紹，這是我的名片。」
原本是跟他姐姐很像啊？還好不是她腦中想的那些齷齪事……袁巧茵鬆了一口氣，接過名片一看，莫名的巧合讓她不禁笑了起來，「好巧喔！我們同姓耶！而且你和我媽媽的名字只差一個字。」
鄰座大叔聞言一震，眉目略緊，眼中閃爍著一種難解的期待，「真的嗎？你媽媽叫什麼名字？」
「我媽媽叫袁寧秋，你叫袁寧冬，剛好是季節順序呢！」人生無處不巧啊！
沒有察覺到他臉上一閃而逝的驚愕，想起母親的袁巧茵懷念而靦覥的繼續笑道：「而且你和我媽媽笑起來也好像。」
袁寧冬悄悄的握緊了拳頭，努力掩飾心中的激動，「真的好巧……你跟媽媽一起姓？你父親呢？」
「不知道，我從小就只有媽媽。」袁巧茵坦然回道。
從小她就被問了無數次同樣的問題，一開始還會覺得受打擊，也會在意其他小朋友的嘲笑；但是當她回家向母親哭訴時，媽媽總是一副憂傷的模樣，問了幾次后袁巧茵就寧可放棄那個素未謀面的父親，也不想讓總是溫柔疼愛自己的母親難過。
而且之後認識了張彥書，要是有人敢嘲笑她沒有爸爸，他就會搶先替她討回公道，讓所有人都知道想跟袁巧茵過不去，就是跟他過不去！
而張彥書當可是附近鄰裡間的孩子王，哪有人敢對他挑釁？再加上小孩總是健忘的，久而久之，大家也就不對她的身世指指點點了。
「真抱歉，問你這個問題。」袁寧冬心中雖然已有幾分確定，但這一連串的巧合仍是讓他難以相信，「不瞞你說，其實我有一個姐姐……她在很多年前因為抗拒家裡幫她安排的婚事，和我父親大吵一架之後離家出走，之後就沒有她的消息了……」
他轉過頭，定定的凝視著袁巧茵，「我姐姐，也叫袁寧秋。」
袁巧茵迎視著他溫柔又懷念的目光，頓時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可是，可是，說不定是同名同姓……」
世事沒有剛好到這種地步的吧！
「我也覺得不可思議，所以才想再多求證一下，但即使只是錯認，我還是很高興認識你。」袁寧冬笑笑的拿出皮夾，讓她看裡頭那長明顯看得出已經過了漫長歲月的照片，「這是我和姐姐的合照。」
一連串的打擊和驚嚇讓袁巧茵的點頭昏，而她在看見那長照片后，更是愕異的說不出話來，過了好一會兒也打開自己的錢包，仔細盯著裡頭的照片，更交換比對一番，然後才略顯遲疑的吶吶回道：「是媽媽……」
怎麼會……「那我就是你舅舅了。」袁寧冬看著袁巧茵那張震驚的臉，柔和的語氣中有著再也隱藏不住的激動。
原本只是想要偷偷去香港見張彥書一面的秘密旅行，卻陰錯陽差的遇到了自己從來沒想過會有的舅舅。
這種微乎其微的運氣，如果換算成買樂透的運氣的話，應該比獨得十幾億頭獎的機率還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