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歡迎光臨。」咖啡店大門上的銅鈴一響，緊接而來就是一聲甜美的招呼。

身為外場人員的岳媛，在客人進門時，只要手邊工作允許，一定會在高喊歡迎光臨的同時，將臉轉向門口，給進門的客人一個甜甜的微笑。

耳邊又聽見熟悉的招呼聲，駱士其繼續翻閱手上的報紙，嘴角卻不自覺揚起。

那女孩的聲音，有讓人心情愉悅的魔力。

有些意外地，他當時多看了幾眼的妹妹，不只待了下來，而且一開始就單獨與那龜毛大師在內場連續待了兩個月，偶爾幾次見到好友與她有說有笑，可以猜想她的手腳肯定相當利落，才會讓那龜毛的傢伙找不到機會可以發作。

之後，唯一獲得連續霸佔吧台如此長一段時間殊榮的高手，被改派到外場時，他才有機會與她有更多的接觸，很顯然她不管待在哪個工作崗位，都能得心應手，以小草咖啡店歷任服務生為標準，這個小妹妹的做事態度完全無法挑剔，除了——連人家開她玩笑都不知道反擊。

「妹妹，你長得圓滾滾的，真看不出來手腳那麼快，有偷練哦？」遠處傳來別桌顧客的調笑。

「呵呵呵……沒有啦。」笑聲帶點傻氣。

「你們有規定要穿裙子嗎？」對方目光瞟向她裙子底下露出的一截肉肉小腿。

「沒有耶。」岳媛笑了笑，回答的同時仍不忘迅速做著工作，客人問什麼她就答什麼，笑容一路到底。

幾個月來，諸如此類的調笑話語，駱士其已經聽過好幾回了，但這小圓妞不知道是沒察覺到人家在開她玩笑，還是脾氣太好，除了笑還是笑，個性好到讓人連想替她出頭、生氣的動力都沒有，真是傻得徹底。

駱士其想著想著，唇角的笑弧不禁染上幾分無奈。

「笑什麼？」某人不請自來，直接坐到他對面的座位上。

將報紙闔上，駱士其睞了來人一眼。「有客人還不去招呼？」店妹被欺負了都不去幫忙，到時候連這個好脾氣的小妹妹都跑走了，看這傢伙該怎麼辦！

「員工差不多都上手了，你不常說當老闆沒必要讓自己累個半死，事情全丟給下面的人去做就對了？」梁豈佑理所當然地回道。

駱士其掃了好友一眼。「你什麼時候把我的話聽進去過了？」

「我想聽的時候。」

早在八百年前他就習慣了這個傢伙的調調，平時，他連吐糟都覺得懶，但近來他的心情還不壞，不介意多和他閑聊幾句。「有空就盡講些沒營養的，你還是忙死算了。」

將報紙折好後放到一旁，端起杯子輕啜一口拿鐵，入口的滋味馬上讓駱士其蹙了蹙眉。

「難喝？」店長好友將他的反應盡收眼底。

「不難喝，只是沒那麼好喝。」他邊答，邊細細品嘗口中的餘味，「那個妹妹比較會煮。」

「岳媛？」

「對，圓圓的月亮的月圓。」

「月你個頭！是岳飛的岳，名媛淑女的媛。」他這個店長終於跳出來幫員工扞衛正名。

「知道啦，你家的名牌做那麼大，我又沒瞎。」駱士其忍不住開玩笑，只是當他第一次聽見好友在吧台內大吼她的名字時，他心中就浮起「月圓」兩個字，而她的臉蛋，剛好和這兩字契合得不得了。

「欸，幫我問問這附近有沒有房子出租，一個人住，安全，不要太貴，盡量在七千以下。」哈啦幾句后，梁豈佑終於說到正事。

「你要租？」駱士其挑眉。

梁豈佑賞了好友一個白眼。他就住在這裡的三樓，沒事幹么搬，又不是時間太多。「你口中那個圓圓的月亮要租，她住的地方離這裡太遠了。」這個小妹妹太好用，他捨不得放她回分店，於是加薪兩千叫她搬來附近，她也阿莎力的答應了。

她要租？駱士其的視線梭巡到正在做桌邊服務的小圓妹，她那沒心機與煩惱的笑容，旁人見了也忍不住跟著放鬆。

「女孩子呀……」他仔細想了想。「我回公司再幫你問問。」這裡正好臨近辦公圈，好一點的房子，租金可不便宜。

「找安全的。」

「知道，還用你提醒！不過話說回來，你這老闆什麼時候那麼體貼員工了？」還開口找他幫忙？他又不是做房仲的。

「那也要看人呀。」值得花心思的才這麼幫。

駱士其神色怪異地瞥了好友一眼。「你眼光什麼時候變了，我怎麼不知道？」難不成……這傢伙想吃窩邊草？

「什麼眼光？」梁豈佑被這天外飛來的問題問得一愣。

「那小肉球不是你喜歡的型吧？」這傢伙和他一樣，對女友的身材非常要求，尤其是這傢伙，從以前就只和身高一百七以上，可媲美霹靂嬌娃的惹火妞交往，怎麼口味一下子就換成這種圓潤的清純妹？

「靠！你是想到哪去了！」梁豈佑一抬手就要賞他頭頂一個火鍋。

「難得看到你拿出良心，很難不想歪。」躲過飛來的一掌，駱士其原本怪異的神色又恢復成笑臉。

「歪咧！」先沒好氣瞪了一眼，他才解釋道：「岳媛學什麼都快，工作認真又不打混，不像其它年輕員工盡搞一些小聰明，逮到機會就想辦法偷懶。」接著他突然想到一件事，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噢，對了，還有，岳媛這裡不錯。」

「嗯？」駱士其挑了挑眉。聽到好友提起小圓妹的事，說真的，他還挺感興趣的。

「和她聊天滿有趣的，什麼都能聊。」梁豈佑難得吐出稱讚，「前幾天不知道和她聊到什麼，那傢伙竟然說她也有在玩股票。」

「哦？」他有些訝異。那女孩頂多二十齣頭吧，這個年紀的小女生不都才剛踏出校園，還懵懵懂懂的在適應社會和職場？

「她有提到，說把你家的全脫手了。」

駱士其一聽，才剛含進口中的咖啡差點噴了出來。「咳……『我家的』」有沒有講錯？「你是說『駱升』？」

「不然你家還有哪間？」梁豈佑當初聽到時，也是像他這種反應。

講到公司名稱，兩人的音量都不自覺壓低許多。

「賣多少？」本能地，駱士其腦中開始浮現一長串數字。

「我沒問欸，不過我有問原因。她說上禮拜高雄港的貨輪起火，裡頭有你家的貨。」

駱士其沉默，腦海中馬上閃過當時的情況。

火警現場在第一時間全面封鎖以便鑒識勘查，各家公司直到前天才得以進入盤查，他昨天已經看過資料了，損失並不大，但還沒公布實際數字前，投資人恐慌造成的股價短期小幅動蕩是免不了的，不過公司在今天早上就會對外發表聲明……

「不過她後來又說，就算毀損情況嚴重，你家的合作廠商關係向來穩定，長期來看，獲利也一直都很平穩，這幾天等情況穩定一點，就可以再找時機買進。」梁豈佑又補充道。

「這些我知道。」

駱士其覺得好笑。為什麼他會在一大早聽到好友向他說明他公司的股價情況？而且還不是本人的見解，公司的情況，難道他這個做董事長的會不清楚嗎？

不過他也了解到，小肉球不只工作表現不錯，依店內的情況來看，也因她這號員工穩定下來，之後進來的新人不用直接面對龜毛王，流動率才稍稍止住，加上那顆圓圓的腦袋瓜里也有點東西。雖然他看她傻裡傻氣的，懷疑她腦中能塞下多少東西，可基於愛才惜才，梁豈佑這個老闆會想多照顧她一些，並不奇怪。

「她幾歲？」

「二十三吧。」他印像中員工數據表上填的是這個數字。

小了自己九歲……駱士其若有所思，不知道在盤算什麼。

「總之，一個好好的小朋友，我還希望她在我這多待幾年，租屋的事就幫忙問一下。」梁豈佑拉回好友思緒，下了結論。

「知道。」駱士其回神過來，看著好友這張常嚇到新員工，也常教人誤會的撲克臉，好笑地搖搖頭。難得見到這大老粗替旁人操心，要不是……「我說你，要不是岳媛的身材——」

「店長——」

說人人到，岳媛的出現打斷了兩人的對話，同時，他們也都發現她聽見駱士其最後那句還來不及說完的話。

「有你的電話，二店打來的。」她還是保持著一貫的笑容，恭敬地道。

駱士其只看到好友的視線由岳媛移到他身上，彷彿在用眼神指責他豬腦袋，居然亂講話還被當事人聽到，之後便迅速起身去接電話，而她在確認將任務達成后，轉而朝他禮貌地一笑，接著也轉身準備去忙別的事。

「那個……」他忍不住開口喚住了她。

「嗯？請問有什麼需要嗎？」岳媛回頭，笑臉燦爛，盡責地做好分內工作。

「剛才那句，我沒惡意。」他乾脆地表達了自己的歉意，但心裡卻在苦笑。

他本來是想說，要不是她的身材不是好友喜歡的惹火辣妹型，他還真的會以為那頭老牛想吃嫩草，怎知句子剛好斷在那麼曖昧的地方。

岳媛的身材是不纖細，也不符合一般男人心目中的標準，但他覺得她看起來倒也挺可愛的，沒什麼不好，剛才那句話只是想用來「虧虧」好友百年難得一見的熱心，並非存心拿她身材開玩笑，只是說者無意，聽者有心，不曉得她會如何解讀？

「嗯，我知道了。」她沒否認聽見，但依舊掛著甜甜的笑容，表示她並沒有把他的話放在心上。「請問還有其它事嗎？」

駱士其深深瞧了她一眼。眼前這個女孩的表情，就和剛才別桌客人開她玩笑時的笑臉一模一樣，傻呼呼的笑容和聲音，不會讓人懷疑她的好脾氣，但好友說過的話還停在他的腦海中——

岳媛這裡不錯……

心中突然覺得有點詭異，他不禁懷疑，她的表情究竟是憨憨傻傻的笑容，還是思慮過後堆出來的客套表情？

「不，沒了。」他的目光依然緊瞅著她。

「有需要的話請再叫我。」禮貌微笑點點頭后，岳媛轉身離開。

駱士其目送著她的背影，看她回到工作崗位上，笑容不變地繼續手上的工作，他的眼睛若有所思的眯了眯。

小草咖啡店是採用早晚輪班制，岳媛上早班，工作時間是從早上六點到下午四點，工時雖長，待遇卻不差，下了班后可以運用的私人時間也比較多，所以幾個月下來，她認為這份工作做起來挺愉快的，若無意外，在這家店待上幾年應該都不是問題。

不過，她原本往的地方離總店有點遠，對騎車通勤的她不大方便，為了一勞永逸，這些天下了班或排休時，她便在附近找房子。

「八千五……」又結束一通電話，岳媛在小冊子上又劃了個叉。

小冊子上密密麻麻，寫滿從租屋網站上抄下來的資訊，有些與刊登金額不符，她習慣先一一打電話確認過，再從符合的條件內逐一約時問看實際屋況。

她現在住的地方租金只要五千五，雖然小得像鴿籠，但對大半時間都在外工作的單身女子而言，已經很夠用了，新租的房子再貴，她也希望頂多加上店長加給的兩千為上限，若能找到更便宜的，就當自己賺到。

這日，又在外待到了晚餐時間，從最後一間看屋處回家的路上，途中經過一家百貨公司，岳媛當下決定到裡頭用餐，順道走走逛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