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唇角揚笑，駱士其簡單收尾后便結束通話，一抬起頭，就看見站在辦公桌前的助理，表情充滿困惑卻又強裝鎮靜的等待他下達命令。他突然覺得助理現在這個模樣還真逗趣！

說也奇怪，認識小肉球后，他的笑容好像比以前多了許多……不過他沒有讓自己的思緒飄太遠，「我剛才念的，記住了？」他拿起桌上的目錄本，問著助理。

「是。」助理隨即上前接下目錄，必恭必敬地回答。

「還有五十分鐘，外頭沒有的下班前補齊。」他垂下眼，繼續未完的公事，嘴上交代道，此時他的聲音，已沒有剛才講電話時的溫柔。

助理連忙拿著產品目錄退出辦公室，趕緊確認廠商送來的箱子里有哪些品項。

吃飽飯後，駱士其很貼心的幫忙收拾餐桌，不過碗盤還是交給專業的咖啡店員工負責清洗，但他也沒閑著，不但精神上給予她最大的支持，還打開冰箱門，仔細上前觀察一番——

「岳小妹妹，我那有不少氣泡水，你要不要？」

「岳小妹妹，你的冰箱要不要放點水果？」

「岳小妹妹……」

岳媛洗碗洗了多久，就聽了多久的「冰箱充實計劃」，這位房東先生好像看她空蕩蕩的冰箱不太順眼。

「房東大人，等我開始自己煮，冰箱就不會那麼空了。」別再問她要不要接收他多餘的物資了，她又不是回收場。

「我怕你在家餓壞了。」她的冰箱里除了一瓶豆漿、一罐綠茶、一塊小蛋糕，其他的就是他今天帶來的調理包，好無趣。

我倒覺得你想把我養成神豬！岳媛心想。

「你等一下就要睡了嗎？」

看吧，他真的當她是豬。「沒那麼早。」

「要出去逛逛嗎？」他問。

「不要。」

拒絕得真快。「看影片？」

「駱先生，大老闆都那麼閑是不是？」沒看她洗鍋子、洗碗盤洗得那麼認真、辛苦，他老大人一直在旁邊問些五四三的。

「看人，像我的話，的確不太忙。」他大方承認。「要看電影嗎？」

「不要。」她再度拒絕。

若岳媛此際轉頭看向後方，一定會發現某人的臉皮正在抽搐。

「你待會兒想做什麼？」駱士其不死心，繼續問。

三番兩次的提出邀約，自有記憶以來，他還未曾對某個異性如此殷勤過，只可惜他的初體驗，對方不太賞臉。

「工作。」終於洗好碗盤，岳媛將碗盤一一歸位。

「下單？」他走到她身邊，幫忙放置在上層柜子的餐具。

岳媛終於側頭瞟了他一眼，覺得這房東的問題實在有夠多。

「還有其他的，」可見大老闆真的很寂寞，基於善心，她盡量有問必答。「我有接一些小案子，Keyin和校稿之類的。」

聽見意外的答案，他挑眉，而後想起她曾提過想在三十五歲以前存到房子的頭期款，會這麼努力搶錢，也是必然的。「你有預計打算花多少錢買房子嗎？」

「還沒。」岳媛邊回答邊走出廚房，往卧室的方向走，「房市變動太大，等錢存得差不多了，再來考慮吧。」

駱士其理所當然地跟在她身後。「考慮買公寓還是大廈？」他跟著她走到卧室門口，就不再前進。

「看到時在哪工作再決定吧。」她先走到電腦旁開機，又走回門旁，抬頭看向站在門外沒跟進來的紳士。「駱先生，我要工作了，你要在外面看電視嗎？」還是要回去？但後面這句她很善良的沒問出口。

「歡迎我進去嗎？」他揚笑，禮貌地詢問。

岳媛挑了挑眉。「我要工作哦。」

「不用招呼我，我可以自己找樂子。」首先，他對她那張平鋪著床罩的床很感興趣，那畫面……真是說不出的窮酸。

找樂子？說是查房還差不多吧！「那就請房東大人自己找椅子坐啦。」她扯扯唇，便轉身走回電腦桌前坐下。

駱士其緩步走進房裡，先到處轉了轉，發覺電腦、矮書櫃和一些原本該放在書房裡的東西，全部都出現在她的卧房裡。「你把東西全都放在同一個房間里？」真是熱鬧。

岳媛看著電腦螢幕，頭也不回的回道：「我的東西又不多，難道還要分卧房、書房、工作室？」

「嗯，說的也是，那樣的畫面肯定很空虛。」

知道還問？她懶得再回應。

駱士其大略看了幾眼后，就如她所言，自己搬了張椅子坐到她身邊，像個惡主管監督員工辦公似的。

小肉球回到家就非常隨性，換下裙子，改穿棉質T恤和短褲，不變的是同樣扎著馬尾，素顏的她膚質非常好，有沒有化妝根本沒什麼差別，雙頰粉嫩嫩的，教人很想偷捏幾把。

和這小妞相處的感覺，出乎意料的很輕鬆，完全沒有負擔。

最初，他還因為她不把他當一回事的冷淡態度，偷偷在心裡感到不是滋味，但現在兩人好像熟悉一點了，他反倒很享受的沉浸在她上下班截然不同的反差中。

因為她私下不為人知的這一面，只有他知道，而且這種獨佔的感覺……很好。

駱士其就這麼雙手交疊，將頭枕在上頭，趴在電腦桌旁，微笑的看著她。

眼不見為凈、眼不見為凈……岳媛的視線雖然緊盯著電腦，卻一直可以感受到他投射過來的目光。她不懂，他這樣趴著是想睡覺嗎？但要睡覺，眼睛幹麼睜這麼大？

螢幕畫面跳過新聞，跳過股盤，跳過委託下單，她有些意外，這位大老闆只是靜靜看著她的操作，沒發表任何意見。

之後，她點迸信箱，與接案的業主用mail溝通進度，駱士其發現，這傢伙搶錢的程度真不是普通的凶，在畫面跳轉之間，他眼尖的發現一些有點「特別」的信件主旨。「那是什麼？」

月圓姐姐？

他突然出聲嚇了岳媛一跳，她立刻轉頭瞪了他一眼，接著順著他的目光看向畫面，大概知道他在問什麼。「院里的小朋友寄給我的。」

「育幼院？」他猜想。

「嗯，院長現在幫小朋友們安排一個禮拜固定上一天電腦課，他們就會利用上電腦課的時間寫信給我。」她答著，手卻已開始其他工作。

「你怎麼會想去育幼院陪小朋友？」她的生活真的讓他好感興趣，雖然在公司公關的安排下，他每年也都會到幾所由公司長年贊助的機構參觀，但像她這種年紀的女生，很少有人願意花時問去陪這些小朋友。

岳媛終於抽出幾秒鐘的時間，將視線移開電腦螢幕，覷了他眼。

「嗯？」他對上她的目光。

「沒什麼……」她又將視線轉了回去，「我也是在育幼院長大的。」

她答得雲淡風輕，即使駱士其心中閃過一絲訝異，卻也控制住自己，盡量不要表現出來。

「嗯……」他故意發出聲音；填滿思考的空檔，不讓兩人陷入沉默的尷尬，過了一會兒，他才又恍然大悟的開口，「原來……這樣就說得過去了。」

聽聞他說話的語調，岳媛好奇地又瞄了他一眼。「怎樣？」

「因為小時候沒得吃，長大才會想辦法補償？」他依舊趴在桌上，抬眼望著她，語帶玩笑的反問。

聞言，岳媛先是一怔，但同時也聽得出他是在調侃她，過了幾秒，才開始感覺到錯愕。「你……這是在嘲笑我嗎？」

「像嗎？」他不以為意的挑挑眉。

像嗎？她也在心中反問自己。

每次只要有人聽到她是在育幼院長大的，總是一個勁地安慰她，原本她對自己孤兒的身份不以為意，但久了也會忍不住懷疑，究競是「孤兒」這個身份扭曲了真實的她？還是她老是下意識表現出一副「來可憐我」的模樣？

漸漸地，當她發覺別人一得知她的身世只知道一味的同情，而不是注意到她其實過得很好，她就不太喜歡再向任何人提起這事，省得徒增困擾。

她現在覺得很高興，因為她沒有從駱士其口中聽見那些莫名其妙的安慰，這代表他眼中的她，不是身為孤兒可憐的小女孩，而是非常真實的「岳媛」……

「我懷疑，在你當初說要把房子低價租給我時，我怎麼會覺得你人很好？」她壓下心中的一絲感動，故意惡聲說道。

「我也懷疑。」他依舊趴在桌上，悶聲低笑，「去問你家店長，他一定不覺得我人很好。」

「我沒跟店長聊過你。」她睞了他一眼，雙頰有些泛紅，隨即轉移視線，繼續工作。

「那很好。」他點頭。「別跟那傢伙講太多，他頭腦不太發達，說不出什麼好話。」

但其實他真正在意的，是小肉球私底下的這一面，只有他一個人能知道。

「你怎麼這麼說店長？」難道其實他們感情不太好？「店長人不錯呀，只是吼聲大了點，工作沒出錯的話，他也不會亂吼。」她客觀地為衣食父母辯駁。

「他那樣也叫不會亂吼？」駱士其側著頭，眼神危險地眯了眯。「哦，難道現在的小朋友都喜歡他那一型的？」

「什麼？店長？」她一臉錯愕，接著爆笑出聲。「等等哦，我想一下，好像真的有員工說過店長很帥、很酷之類的……」被他這麼一講，她突然有點印象。

「很帥、很酷？」他冷哼。「是很老吧。」他暫時忘了自己和那傢伙同年，畢竟論外表，他看起來保養得是比好友好一些。

「還好啦，店長年紀應該和你差不多吧？」她猜。

「……嗯。」勉為其難地應了聲。打死他也不會承認和那傢伙同年紀。

「那還好呀，你才三十二，我看過一篇專欄寫說你是台灣最年輕的董座。」

「要當年輕董座不難，叫老爸早點退休就可以了。」跳過不相干人物的話題，他又換上輕鬆的微笑。「和你一比，我真的老了。」想當初他二十三歲的時候，應該還在當兵吧。

「幹麼跟我比！」她好笑地瞟了他一眼。

「也是。」他低笑，將她的話復誦一遍，「幹麼跟你比。」

幹麼呢？

今日換岳媛站櫃檯，她從另一名員工手上接過點單，熟練地將餐點鍵入電腦。

「A套餐，熱的無糖美式咖啡。」嗶一聲，白色感熱紙上印有一串清單，她將單子遞給吧台人員，同時大聲念了一遍。

「媛媛，那個坐靠窗位子的先生，是店長的朋友對吧？」一名新進一個多月的外場員工，點完餐后沒有離開，反倒湊近櫃檯，低聲詢問。

「嗯，好像是耶。」她連看都沒看就直接笑著回應。

「什麼叫好像是呀？」女孩不滿地嘟嘟嘴，「你都待那麼久了，有帥哥怎麼都不好好打聽一下！」

被新人抱怨，岳媛也不生氣，還是保持著微笑。「呵呵呵……我沒有注意太多。」好好上班呀，妹妹。

「我去跟他要電話好不好？」女孩湊上前，壓低音量。

「這……」她終於面露難色。「不太好吧……」上一位離職的就是——

「好啦好啦，我去要要看，祝我順利！」打扮美麗的年輕女孩向她眨眨眼，不顧她的勸阻，走向一旁端起餐點，便非常堅定的例目標走去。

岳媛不斷在心中默念阿彌陀佛，希望店長暫時待在樓上別下來，接著她就看到新來的妹妹不時上前倒茶水，要不然就是擦桌子、收餐盤，似乎想藉機攀談，但那桌的客人每次都只微笑的說一句話，就讓妹妹接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