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冰肌玉骨的冰美人
冰美人的出現其實也是一個極其偶然的機會。王大為萬萬不會想到在堂堂的公安局刑偵支隊里,在他的鐵杆哥們樊鋼的地盤上居然還會被一個漂亮得一塌糊塗的女警罵成「流氓。」
那是一年多以前的事了。事實上事情開始的時候居然連一點預兆都沒有,他和樊鋼的兩雙皮鞋都毫無顧忌的擱在峽州刑偵支隊長辦公室的玻璃茶几上,大小差不多,只不過身為刑偵大隊長的樊鋼是警察的那種又重又沉的大頭靴,而王大為卻是一雙泰康軟底鞋而已。
樊鋼和王大為是光**一起長大的夥伴,那時候,狹窄的南正街上號稱有三劍客,被稱為阿托斯的梁爽比王大為大五歲,被稱為阿拉米斯的樊鋼比王大為大三歲,曾經還有過一個波爾托斯,不過上小學的時候人家就隨父母搬到另一座城市去了,所以王大為自然而然地就成了達達尼揚。只不過高中畢業后,梁爽到上海去讀醫學院,樊鋼到北京上了公安大學,而王大為讀的則是武漢大學的工商管理,畢業后又被他那位對軍旅生涯情有獨鐘的父親趕到特種兵部隊里摸爬滾打了幾年時間,所以,當他最終穿著一身老百姓的衣服回到這座城市的時候,火車站台上就只是站著穿著一身警服的樊鋼,當然還有哭得一塌糊塗的乾妹妹楊婷婷,那個帥氣的小白臉梁爽早就成為一名外科醫生留在中國最大的城市了。
又高又胖的樊鋼有副溫文爾雅的模樣,外表似乎還有些笨拙,笑起來很真誠、也很能打動人,人前威風八面,私下裡和王大為在一起的時候就有些髒話連天了,但這並不妨礙他因為敬業、冷酷、強悍、耐心和執著迅成為本市名氣最大的警長,並且迅地從大隊長的位置升為支隊長,他常常忙得腳不沾地、通宵達旦、紅著眼睛、帶著一圈黑影、呵欠連天、拚命抽煙,家庭對於他說來只是休息的驛站罷了,他的老婆趙虹就不止一次對王大為訴苦:「他怕是連我都快認不得了。」在下屬和上級面前,他是威風凜凜的「樊支隊」;只有在楊婷婷面前,他才是有求必應的「胖哥」;而在和王大為坐在一起,他才是那個嘻嘻哈哈、指手畫腳、無拘無束的「胖子」。
王大為有事找他幫忙。一個他認識的的士司機老賀在西陵二路的十字路口被交警攔住,說他在馨島國際名苑門前違章掉頭,老賀大叫冤枉,他爭辯自己是在葛洲壩雅斯市門前上的客人,有旁觀者在笑話那個交警:「那是這位師傅前面的那輛車,人家早跑的沒影了!」而乘客也證實這一點,圍觀的人群馬上圍滿了半條街,擠得水泄不通。交警臉上掛不住了,索性連車也扣下了,老賀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雖說是車主,可買車的錢一大半都是銀行貸款,車一旦被扣,誰知道會扣幾天?扣的可都是錢啊,一個的士司機可是跟交警奉陪不起的。他想到了王大為,王大為就想起了樊鋼。
樊鋼打了幾個電話,問題解決了:罰款照舊,車可以取回,這也是最好的解決方法了。王大為就給老賀也打了電話,然後兩個人就坐在刑偵支隊長辦公室那張不太舒服的沙上來吃王大為帶來的李子。那可是樊鋼的最愛,果大色紅肉甜。兩人吃得高興了,談得痛快了,兩雙穿著皮鞋的腳也就抬上玻璃茶几的檯面上了。
「我怎麼走錯地方了?」門外出現了一個皺著眉頭的年輕女警,臉上不帶任何錶情,聲音冷冷的:「這裡是刑偵支隊,不是農貿市場!」
別看樊鋼五大三粗,有時候反映真快,沒等那個女警的話說完,他已經閃電般的將那雙沾滿灰塵的大頭皮鞋收回到茶几底下。
王大為沒動,他還沒有反應過來。在刑偵支隊,人人知道他與樊支隊的私交,個個和他稱兄道弟,不少刑警除了喜歡他性格豪爽、為人正直,還很佩服這個當過特種兵小軍官的硬朗男人的許多方面,都親切地稱他為「王哥」,就是那個圓臉蛋、梳著妹妹頭的小女警陳琳也對他恭恭敬敬的,見了面總是一臉的笑,突然出現一個敢於喝斥他、指責他的女警察,的確一下沒有反應過來。
王大為沒動,他有點被這個女警察凡脫俗的美麗鎮住了。這個飄然而至的高個子女警具有一種素雅的古典美,星眸、蛾眉、櫻桃小嘴、粉面、削肩、豐滿的胸部、柔嫩的腰肢、苗條的身材,修長的美腿,更難能可貴的是她具有一種冷艷孤傲的氣質,那是與生俱有的,也是絕無僅有的韻味。
樊鋼悄悄踢了王大為一腳,兩個人就傻乎乎的扔掉煙站起來了。
「現在是工作時間。」女警脖子上的藍寶石閃閃亮,冷冷的眼光從王大為臉上掃過,不帶任何感情的問著樊鋼:「他是誰?」
「王大為,我的朋友,娃娃朋友、鐵杆哥們。」樊鋼忙不迭的介紹著:「電力公司的辦公室主任。」
王大為明明看見那個女警的丹鳳眼裡閃過一絲極不容易察覺的驚訝,而且很認真的看了他一眼,他便主動向女警伸出手去。人家卻視而不見,把眼光轉到另一邊去了,沒有任何反應。王大為非常尷尬,但他不知道如何將伸出的手再收回來。
「我來介紹一下。」樊鋼想和緩一下突如其來的冷場:「這位是……」。
「不必了。」那個女警依然冷冷的打斷了他的話:「你有客人,我待會兒再來。」
冰美人轉身就走,步履輕盈,像風似的飄然而去。
「長得有幾分姿色就敢如此囂張,只不過就是有點古典仕女的胚子罷了,還裝作目中無人,是不是想所有男人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王大為不甘心的在咕嚕著:「這個小丫頭是什麼來頭?」
「別叫人家小丫頭,人家可是計算機碩士,公安局的大紅人,為了加強全市的公安系統的計算機管理,局裡特意從省廳借調過來的。」樊鋼早就重新坐回到沙上,又在紙袋裡找到一個李子塞進嘴裡,口舌不清的在介紹著:「錢鳳柔,名字不錯吧;26歲,正是成熟期;人家是全省公安系統的第一大美人,本地人,二中的驕傲、科技大的高材生、軍隊院校讀的碩士。說出來嚇死你,那可是廳長專門從部里搶來的人才,我市的政法委書記親自到省里接回來的,足可證明人家可不是浪得虛名。」
「孤陋寡聞不是,你不知道如今『博士一走廊、碩士一禮堂、學士一操場』的調侃嗎?你不知道現在的碩士連二十年前的大專生都不如嗎?丫頭長得漂亮這點不假,學的也許就不能恭維了,什麼計算機管理?也許就和婷妹差不多,會打些盛大的網路遊戲吧?」王大為點了一支紅金龍香煙:「胖子,你知道她的電子郵箱地址嗎?」
「二郎,你想泡她?」樊鋼不相信的瞪大眼睛,連連擺著手:「兄弟,你就省省吧。錢鳳柔雖說是美如天仙,可是一個人稱『冰美人』的刺蝟!冷若冰霜、不近人情、不留情面、兩隻眼睛長在頭頂上,據說從高中開始就有人打她的主意,最終都討了個沒趣,還有那些公子哥們,碰壁的多著呢,你就退居二線吧。」
「這個妞當然泡不得,人家是為領導、長準備的。」王大為臉上掛著調侃的笑意:「你就沒想過給她封伊妹兒,寫一份無處可尋的恐嚇信,殺殺冰美人的威風,挫挫古典仕女的銳氣嗎?」
樊鋼哈哈的笑了起來,王大為也笑起來了。有些構思很簡單的事情有時可能會收到意想不到、事半功倍的效果,他們就一邊吃著李子,一邊興緻勃勃的開始想象起恐嚇信里的措辭問題。
「不過這個丫頭的氣質的確不錯。」王大為笑道:「我倒想起了蘇軾的一《洞仙歌》,倒是與她有幾分貼切:『冰肌玉骨,自清涼無汗,水殿風來暗香滿。綉簾開,一點明月窺人,人未寢,欹枕釵橫鬢亂。起來攜素手,庭戶無聲,時見疏星渡河漢。試問夜如何,夜已三更,金波淡、玉繩低轉。但屈指西風幾時來,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換。』」
「對,我想起來了。」王大為的背誦啟了樊鋼:「聽說冰美人可是個宋詞迷,尤其是喜歡那個寡婦李清照,二郎如果有意,正好投其所好。」
「你就饒了我吧。和這樣的冰美人打交道,不被嚇倒就是萬幸,不被凍成冰棍就阿彌陀佛了。」他一邊抽著煙一邊說道:「我再給你念一張泌的《江城子》:浣花溪上見卿卿,眼波明,黛眉青。綠雲高綰,金簇小蜻蜓。好是問他:『來的么?』和笑道:『莫多情!』」
兩個人都快笑瘋了。
王大為的笑聲剛出門就嘎然而止了:錢鳳柔就站在一牆之隔的走道上,雙手抱在胸前,娥眉緊蹙、高挑的身材亭亭玉立,依然是一幅古典仕女的模樣。只是漂亮的丹鳳眼裡全是冰冷的寒光、臉上依然不帶任何錶情,目光死死的盯著他,一聲不吭。
他就只有暗暗叫苦了:陳琳那個小女警也不知道提前通風報信?哪怕是找個借口、做個眼色提醒一下也行,可他馬上就看見一張圓臉和妹妹頭在錢鳳柔身後胡亂的搖著手,王大為哭笑不得了:這不是典型的馬後炮嗎?
他決定硬著頭皮闖過去,事到如今,當然是三十六計走為上策。
「沒想到你還會背幾宋詞。」冰美人的聲音很平靜:「讀了幾天書、當了幾天兵、坐了幾天辦公室,就變得認不出來了!」
他不知道這句話從何而來,只好不回答。
「我既沒有蘇軾寫的那麼好,也不像張泌寫的那樣會打情罵俏!」就在他從她身邊經過的那一瞬間,他聽見了冰美人的聲音:「流氓,你還敢恐嚇我?」
王大為只有抱頭鼠竄了,從高高的大樓上一口氣跑下來,直到走出停滿警車的刑偵支隊大院,他還感到背後有道冷冷的目光在遠遠的盯著他。
半個小時后,樊鋼打來電話,把他罵了個狗血淋頭。
他就知道冰美人的厲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