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朗朗晴空,悠悠的飄著幾朵白雲,金黃色的日陽高掛著,毫不吝嗇的釋放它的熱力,將浩瀚大地照拂得生機盎然。
九月天,金陽雖明媚,卻仍是熾熱。
蔭林里,蒼翠的樹木枝葉茂盛交錯,織造出綠茸茸的天然屏障,將螫人的艷陽杜絕於外,僅有幾束調皮燦陽穿梭其中,宛如點點金粉,為平時無人敢入的蔭林增添一絲色彩與生息。
終年不見陽光的蔭林里,擁有非常豐富的山產,除卻野生野長的果實、野菇及山禽外,還有許多珍貴且少見的草藥。
九重山旁的北州村村民時常來這兒摘取野果、野菜及捕捉獵物,但也只限於在蔭林外圍,一旦過了林中被艷紅色的西番蓮藤蔓緊緊攀附的土牆,哪怕裡頭有再多豐碩的獵物、再稀有珍貴的草藥,村民也十分有默契地不再踏前一步。
這並不是因為蔭林中有什麽讓人聞之喪膽的鬼怪傳說,而是過了那片土牆後,是另一個彷佛不同世界的風貌。
濃密的樹葉幾乎遮去大半日空,即便是白日,也如同墨一般的黑,令人寸步難行。
少了日陽的滋養,寒意迫人,被隆起樹根盤踞的土地濕滑難行、布滿青苔,藤蔓、蕨類等植物四處生長,有的寄生於茁壯的枝幹上、有的攀附在大石上,更可布的是,時不時有吐著蛇信、宛如藤蔓一樣纏繞在林間的毒蛇出伏,及隨時能奪人性命的毒厲瘴氣。
然而陰暗、寒冷、毒蛇、瘴氣,皆不是讓北州村村民止步的原因,真正令人膽顫心驚的是,這片樹林里群居著一群吃人的惡狼。
剛開始,為了蔭林里豐富的資源,村裡仗恃著身強體壯的男丁們曾打著除狼的旗號上山殺狼,結果可以想像的到,一群只會莊稼的農家子弟,一輩子頂多只拿過鋤頭、鐮刀等農具,要用這些農具去殺兇猛、噬血的惡狼,無非是以卵擊石。
在一次次的受傷,甚至有人被活生生撕咬而死後,村民們便不敢再涉足一步,然而北州村的村民不敢上山,卻不代表別人不敢。
若說北州村的村民是為了生活而鋌而走險,那由四面八方聚集至此的外人便是為財而亡,全是為了生長在蔭林里的長春參。
長春參除了一般人蔘的補體妙用之外,傳言還能去百病、除百毒,甚至是青春永駐,最神奇的是它還具有能夠起死回生的功效。
然而這一切皆是傳言,因為蔭林中惡狼駭人,且來去無蹤,無法斬草除根,而長春參生長之處更有瘴氣圍繞,因此見過長春參之人是少之又少,有幸得到長春參者,幾乎沒有。
過去為了那能稱得上是神物的長春參,仍有不少不怕死之人願意冒險入林,然而就在一批又一批人死於惡狼及毒厲的瘴氣後,幾乎已無人肯進入蔭林尋長春參,畢竟金銀財寶固然令人心動,可也比不過自身生命。
自此,長春參便成了傳言中的神物。
然而在如此可怖的蔭林中,居然有道小小的身影,身上穿著一件洗得泛白的灰色褲裝,背上背著與她嬌小身形不符的大竹簍,手裡提著一隻簡陋的燈籠,獨自一人在這令人膽顫心驚的林間走動著。
看她的面容,約莫十五、六歲,一頭長發隨意紮了條長長的髮辮,額間、鼻尖皆布著密密的細汗,此時她正蹲在一棵聳立高壯的樹下,圓亮的雙眸閃著驚喜的光芒。
「找著了!」興奮的將背上的竹簍放下,金寧小心翼翼的將腐爛的樹根、枯葉給扒開,輕輕的將一朵通體雪白的花朵摘下,極小心的捧在手中,揚起笑。「這下爺爺的葯就不愁了。」
看著眼前四、五株雪白的花兒,她臉上的笑容更甚。
猶如白雪的潔白花朵有個美麗的名字,名喚水晶蘭,有著涼血散瘀、收斂止咳的功效,對於久咳不癒的病人最是有效,可惜水晶蘭的花期是在春天,此時已入初秋,要找到尚未枯萎的水晶蘭幾乎不可能。
可這幾乎不可能的事卻讓她給遇上了,怎能不教她歡天喜地?
花了兩個時辰,好不容易找到這幾株水晶蘭,讓她原本愈找愈沮喪的心情倏地一振,忙將尋著的幾株水晶蘭連根摘起,放進簍子里後,又繼續在這陰暗潮濕的沼地旁找尋著。
然而尋了半天,除了方才摘下的水晶蘭之外,就不見其他,這讓她原本欣喜的心情稍稍褪去,眼看周遭瀰漫著愈來愈濃厚的瘴氣,她不得不收拾收拾,準備打道回府。
提起因風而乍明乍暗的小提籠,她緩緩的走出崎嶇的山道,扶著岩壁攀爬著,繞過橫亘在道上的樹榦,步伐熟練且輕巧的往樹林中一處寸草不生的空曠之地走去。
然而當金寧拂開低垂的枝葉,看清那塊空地上並沒有平時該在那兒候著她的福兒時,小巧的雙眉微微一攏。
「福兒?」她四處張望,小心地輕輕喊著,走了幾步,依然不見福兒蹤影,她只好輕聲又喚,「福兒?別貪玩,快回來,姊姊要下山了!」
少了福兒帶路,她根本無法下山,眼看天色漸暗,她不免有些著急,正猶豫著該不該向前找去,耳邊突然傳來震耳欲聾的可怖低吼聲。
金寧心一縮,快步朝聲音傳出之處走去,然而當她越過橫在她身前的樹榦,看清眼前的景象時,小臉微微一白。
在她眼前橫著一人一狼,渾身雪白的大狼一雙通紅的眼兇殘地看著眼前高大的男人,牠齜著利牙,發出陣陣威嚇十足的低嗚,而與牠相距不到十步之距的男子則手執利劍,彷佛下一瞬便要往眼前的白狼刺去。
這讓她一顆心險些吊到喉頭,就在男子要出劍、大狼將要動作之時,她連忙出聲,「不要!」
她這一喊,倏地打破劍拔弩張的局面,同時,她嬌小的身子飛快來到一人一狼中間,做出令男子驚詫非常的舉動——
一把抱住那頭大狼的頸項。
深山野嶺出現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已讓人詫異,沒想到更令人驚愕的是,不及他胸口的小姑娘竟一把摟住比她身形大上幾乎一倍的白狼,而那隻白狼更是奇,原是一副要將他拆吃入腹的兇惡模樣,這會兒居然乖順的低下頭,任那小姑娘摟抱安撫,若不是那雙噬人的狼目仍警戒及殺氣十足的盯著他,他差點以為這是哪兒來的貓兒,正在和主人撒著嬌。
但他隨即斂下驚訝的情緒,眯了眯原就深沉得看不出心緒的黑眸,探究的看著眼前的一人一狼。
「福兒乖,沒事的……」金寧輕聲細語的安撫著懷中的白狼,一雙圓亮的雙眼不忘緊盯著眼前的男子,深怕他會對福兒下手。
待安撫完福兒,金寧正要轉頭詢問那名陌生男子時,這才發覺他臉色出奇的白,幾乎看不見一絲血色,可緊抿的唇卻映著一抹十分鮮明的紅,彷佛血一般的瀲灩,她不免一怔,問道:「你中了瘴毒?」
男子還未來得及開口,似是再也支持不住,眼前一黑便昏了過去。
等安颯宇再次睜開眼,映入眼帘的是一顆黑乎乎的頭顱,而他的胸口似乎有什麽東西正在游移。
因長年習武,不習慣讓人近身,再加上他才剛清醒,幾乎不經思考便立刻攫住眼前細白的頸子。
「咳……」驀地被人掐住脖子,讓正低著頭忙碌的金寧呼吸一嗆,掙紮起來,「放手……咳咳……快放開……」
聽見嬌嫩的呼救聲,他眉頭一擰,這才細看被他掐在手中的小姑娘。
一雙圓亮的眼眸微微瞠大,眼底沒有恐懼也沒有慌張,只有滿滿的惱怒,正狠狠的瞪著他,彷佛控訴著他的忘恩負義。
忘恩負義?
猶如墨一般漆黑的利眸眯了眯,腦中驀地浮現他昏迷前的景象——一頭兇猛的大狼及一個小女孩。
他隨即手一松,環顧起四周。
橘紅的夕陽斜照著,微涼秋風伴著搖曳的樹葉,傳來陣陣沙沙聲響,遠方甚至能看見緩緩升起的炊煙……
這地方和那滿是瘴氣的蔭林完全不同,他離開了?
因為不信,他謹慎的再次環顧自身的處境,發現他不僅身處安全之地,身旁除了眼前不住咳嗽的小姑娘外,那頭彷佛隨時會將他撕咬吞肚的白狼也不見蹤影,更讓他驚訝的是,胸口原本翻騰倒海的劇痛已不復存在。
「是你解了我身上的瘴毒?」他沙啞的問著眼前唯一可能救了他的人。
聞言,咳得滿臉漲紅的金寧擰起雙眉,一雙圓眸閃著怒火瞪向他。「沒錯!但我後悔了,早知好心救人換來的卻是險些喪命,方才就該讓福兒飽餐一頓。」
不知為何,她的眼神竟讓一向鐵石心腸、更不知良心為何物的安颯宇,心中閃過一絲愧疚,可當他聽到她提起福兒,身子倏地一緊,透出陣陣殺氣。「那頭惡狼呢?」
「福兒不是惡狼!」她明白尋常人見到福兒的反應,若是平時她不會與他計較,可誰教他剛剛險些掐死她,她實在很難給他好臉色瞧,語氣當然也好不到哪裡去。「若不是福兒,你這條命早被閻王給收去了,哪能活著出蔭林!」
他一怔。「是那頭白狼將我馱出瘴林的?」
他無法相信,怎可能有這般通人性的畜牲,更別說還是一隻噬人的狼。
「難不成你以為會是我?」金寧不答反問。
安颯宇垂下雙眸,看著盤坐在他身旁的她。
瘦小的身板、一張瓜子臉蛋,略微枯黃的長發紮成一條長辮,那張比他巴掌還小的小臉五官甚為精緻,與她一身簡樸的穿著十分不相襯,尤其是那雙閃著怒火的圓眸,晶亮過人、靈巧奪目,輕而易舉的吸引住他的目光。
她絕對是個活力十足的小姑娘,但他可不會傻得以為以她那小小的身板有法子將他這般健壯的男子給背出連他都找不到出路的險惡叢林。
見他不語,一逕盯著她瞧,金寧的怒氣也稍微退了些,斂下雙眸,看向他的胸口。「若沒有疑問,請管好你的手,我要繼續上藥。」
她可不想好心救人,又讓人給掐住脖子,她可沒那麽菩薩心腸,救人救到把自個兒的命給搭進去。
安颯宇依舊不語,似乎在思索著什麽。
見他像尊雕像,不動也不語,金寧就當他是默認,拿起搗好的草藥,便往他胸口猙獰的傷口擦去。
然而她才一動作,纖細的手腕便讓安颯宇一把擒住。「你上的是什麽葯?」
手腕傳來的疼痛讓她眉頭緊擰,不悅的回道:「毒藥。」
令人驚訝的是,這句話並沒有讓他再次掐住她的細頸,他只是深深凝視了她一眼後便放開她。
他這態度讓金寧有些困惑,望著他好一會,嘟囔了句怪人,才繼續替他上藥。
忙活了一陣子,總算將橫過他胸膛的刀傷給止了血,她轉身,從竹簍里東翻西找地抓出一把草藥,輕聲道:「這是金合歡,搗碎後可以用來止血,這是玉珊瑚的果子和水丁香,玉珊瑚可生吃,用來止痛,但不可吃過量,過量反而有毒,而水丁香搗碎外敷可用來消炎消腫,你拿去吧!」
這些草藥雖不是什麽珍貴的玩意兒,可也是耗費她不少時間和心力摘取而來,就這麽送給一個忘恩負義的人,她真真是不舍呀!
安颯宇眼眸一抬,正巧瞧見她那一副肉痛的模樣,冷聲道:「我不需要。」
金寧巧眉一挑,打量起他的穿著。
這一瞧,不羅唆,直接將那些草藥收進竹蔞里背起,起身就要離開,可她才跨出一步,又想到放任受傷的他獨自在這裡,好像不太妥當,只好轉頭問道:「你打算怎麽下山?」
對眼前這堪稱膽大非常的小姑娘,安颯宇難得的感到一絲欣賞。
那條幾乎橫划他整個胸口的刀傷雖不致命,可皮開肉綻、鮮血直流,她竟然能夠面不改色的替他止血上藥,光是這點就足以讓他刮目相看,且她很聰明,沒多問一句他為何身懷刀傷,只默默的做她該做的事,一個小姑娘能這般機靈、這般有眼色已十分難得,更別提她不僅獨自一個深入蔭林,還替他解了毒……
據他所知,蔭林除了惡狼成群,毒瘴也是無解,若非他遭到埋伏,也不會鋌而走險,躲進幾乎只進不出的蔭林之中。
這小丫頭究竟是誰?還有那頭比一般惡狼大上不只一倍的白狼……
「你是誰?」這樣的困惑才剛閃過,安颯宇便已開口問道。
「我?」金寧巧眉輕擰,這才遲鈍的覺得自己該有所防備。「我連你是好是壞都不曉得,怎能輕易告訴你我是誰?」
這話說得好笑,在不知他為何人時,她已對他伸出援手,而這時他不過是問問她是什麽人,她卻像只戒備的貓兒,彷佛他一有動作,她便張牙舞爪,她這前後矛盾的態度讓一向冷漠的安颯宇幾不可微的勾了勾唇角。
見狀,她不禁有些發傻。
方才急得要替他處理傷口沒細看,如今這一瞧,她才發覺這人真不是普通的好看哪!
一襲青色圓領袍服,墨發如緞般半披散在身後,膚白如脂,薄唇之上鼻樑高挺,長眉斜飛入鬢,五官如雕刻分明立體,而那雙漆黑眼眸中,隱隱透著幽藍,宛如千年寒潭,被他淡淡掃一眼,便能讓人如墜冰窟。
然而這樣寒冰一般的容顏,因那微微揚起的淺笑而柔和,頓時如春風輕拂,讓人怦然心動。
妖孽,俊美得不似真人的妖孽。
「城東安府,安颯宇。」
猶震驚於他的美色的金寧在聽見他報出的名號時,不禁有些愣住了,好一會兒才低呼出聲,「御賜皇商安府?你就是安颯宇?」
別的地方她不敢說,可在京城,無人不知他的名號。
他年僅二十四便以鐵腕手段橫走商界,在接手安家主事權不到兩年的時間,便壟斷江南米糧及茶葉,得到聖上賞識,御賜安家為天下皇商。
就算她見識不多,也知道安颯宇是何等風光的人物,且傳言他貌似潘安、俊美無儔,卻冷漠非常,不論是年紀、外貌、氣質,無一不和眼前男子符合,讓她想懷疑都難。
「現在可以告訴我你是誰了吧?」斂去那不過是一眨眼的笑容,安颯宇沉聲問。
既然知道他不是惡人,她大大方方的回道:「我姓金,單名一個寧,是北州村的村民,平日都會上蔭林採藥下山販賣。」
「那頭白狼?」
他說話簡潔,好在她夠聰穎,知道他在顧忌什麽,於是輕聲解釋,「福兒是我的朋友,我們從小一塊玩到大,蔭林里的毒瘴無葯可解,若不是福兒告訴我月光草能解毒,我也沒辦法在滿是毒瘴的沼地來去自如,更沒辦法救你,所以福兒也算是你的救命恩人。」她這麽說,當然是怕安颯宇回頭帶人上山殺了福兒。
聞言,安颯宇微挑眉,儼然是在懷疑她怎有法子和一頭吃人的惡狼當朋友。
看見他的表情,金寧細緻的柳眉輕擰,想也未想便將從未與人說起之事告訴他——
「福兒還像我兩個巴掌大的時候,不小心跑進莊子,那時我以為牠不過就是只小狗兒,於是就留在身邊養著,誰知等我察覺到牠是頭狼時,牠已經到我膝頭這麽大,再留在莊子肯定會讓人發現,我只好把牠放回蔭林,每隔兩、三天來看看牠,後來牠便帶我進蔭林摘草藥……」頓了頓,她又說,「我們是很好的朋友。」
最後一句話她還刻意加深語氣,因為她不喜歡他將福兒當成害獸的態度。
水晶蘭稱不上是什麽稀奇的草藥,卻珍貴在它只生長在潮濕之地,而這整片蔭林里,就只有那片瀰漫著毒厲之氣的沼地適合水晶蘭的生長,若不是有福兒,她也不可能長年摘取這水晶蘭熬藥給爺爺吃,加上她與福兒是真的感情好,她不希望她救了安颯宇,卻替福兒招來禍端。
似乎是察覺到她心裡所想,一向沉默寡言的安颯宇難得的說了句算是安她心的話,「蔭林里險象環生,我可不想再試一次徘徊生死的滋味。」
聽見這話,金寧這才弛了雙眉。
既然得到他的保證,她便不再停留,再次站起身。「天色已晚,我該回去了,可需要我到安府替你通報一聲?」
她家也在城東,雖然與安府那寸土寸金的金貴地段相差甚遠,可順道通知一聲耽誤不了多久。
「不用。」安颯宇站起身,從懷中拿出一塊玉佩扔給她。「這是我安家令牌,我安颯宇欠你一份情,只要你拿著這塊令牌上門,不論是任何條件,我皆會滿足你。」話畢,他像陣風似的縱身而去。
目送他離去後,金寧抬頭望了望天色,發覺天幕已漸漸變得灰黑,她連忙快步離開這幾乎已被夜幕籠罩的幽林,不一會便將這段插曲忘得一乾二凈。
拖著疲憊的身子,甫進家門,金寧耳邊便飄來一句諷刺至極的話語——
「呦!咱們家金大小姐總算是回來了,再不回來,我看也甭回來了。」陳氏倚在門旁,涼涼的說。
金寧面無表情,甚至連個眼神也不屑給,直接掠過她,直直往裡走去。
「這是怎麽著?回到家,連和我這個做娘親的打聲招呼都不願,虧我為了你這丫頭片子晚歸險些操碎了心,你倒是好,連問候一聲都嫌煩。」陳氏追了進來,繼續在她耳旁叨念。
金寧依然不理她,將竹簍擱下,便要進房去和爺爺報平安。
然而陳氏今兒個卻不依不撓,硬是與她杠上,「我說金寧呀,你這是做人晚輩該有的禮貌?一個姑娘家在外頭廝混到城門都要關了還沒回來,一回來,卻是連交代也不交代一聲,凈是當啞巴,這就是金家的家風?真是沒家……」
一個教字還未出口,金寧已轉過身,冷冷的瞪著她。
「你想說什麽?放任女兒死皮賴臉的纏著別人丈夫,勾引不成便下藥,就為了當妾,要知道寧為窮人妻不為富人妾,你不要臉面的巴上我爹,害死我娘,敗光我金家家業,這些就是你們陳家的家教?要說沒家教,這京城裡,你陳喜鵲若是號稱第二,誰也不敢稱第一!」
他們金家雖稱不上是富可敵國,可也曾經富有過,不僅在城裡有好幾間藥鋪,爺爺還曾是御醫,爹爹傳承了爺爺的醫術,也算得上是位名醫,生得俊逸非凡、溫文儒雅,而她娘親更是書香門第之後,容貌清麗秀雅、知書達禮、嫻雅莊重,夫妻倆琴瑟和鳴,原本他們是多麽幸福的一家人,可這一切卻被陳氏給毀了,她恨她都來不及了,更別提她想得到她的尊重。
「你……」陳氏被罵得臉色青紅交錯,氣得七竅生煙。「你這個大逆不道的東西!我可是你母親,你膽敢這麽對我說話」
「要我認你當母親?你是傻了還是呆了?」金寧不屑的睨著她,壓根不理她氣得捶胸頓足的模樣,菱唇兒冷冷地又道:「你耳背是你的事,但我說過的話請你記清楚,我的母親只有一個,就是我的生母,我爹唯一的妻子,而不是你這不知羞恥、爬上別人丈夫床榻的女人,所以,少拿長輩的身分來壓我,你不配!若不是爹臨終前要我在金家給你留一席之地,你早讓我給趕出門了,你最好別再來惹我!」
陳氏被她這番話氣得差點沒背過氣去,她怒瞪著雙眼,伸出食指指著她,不斷的喘氣,「你、你……」
「讓開!」彷佛連看她一眼都嫌臟,金寧冷聲打斷她,繞過她便要走。
她目中無人的模樣讓陳氏一把火竄起,朝周圍看了看,發現角落的掃帚,雙眼頓時一亮。「我、我好歹是你爹承認的夫人,雖然是妾室,但也是你的繼母!你今日這般忤逆,休怪我不留情!」說著她衝去拿起那把掃帚,高高舉起,便要往金寧身上招呼去。
見狀,金寧那雙總是燦亮帶笑的眼眸閃過一抹冷光。
就在掃帚即將落下的瞬間,布簾後傳來一道蒼老的聲音——
「給我住手!」
那聲音雖氣弱,卻威嚴十足,讓陳氏硬生生止住欲落下的掃帚,恨恨的眼光瞪向金寧,彷佛在訴說她逃過一劫。
金寧面無表情,一雙粉拳緊握,爹娘過世近十年,她打八歲開始便和陳氏一塊生活,期間沒少被她打過,她對陳氏的憤恨,可不是一般人能夠理解的,思及此,她更是恨這世間所謂的孝道,就算她不肯承認陳氏是她的繼母,但這卻是不爭的事實,所以不管她再怎麽恨這個女人,這輩子都沒辦法對她還手。
兩人各懷心思,壓根沒注意到布簾後緩緩走出的老人,直到傳來一陣像是要將心肺給咳出喉中的聲響,「咳、咳咳咳咳……」
金寧率先回過神,快步來到老人身旁,擔憂的扶著他瘦弱的身子。「爺爺,你怎不在榻上歇著?」
金政德又咳了幾聲,終於順過氣來,他拍了拍孫女的手,示意她別擔心後,才斜睨了陳氏一眼。「玉寶人呢?」
金玉寶是陳氏的兒子,小時候機靈可愛,但後來被她慣得吃喝嫖賭無一不精,金家就是讓他們母子倆給揮霍敗光,金政德若不是念在金玉寶是金家血脈,又念及兒子媳婦過世時,金寧年歲尚小,他老早就將陳氏給攆走,哪還容得下她興風作浪。
陳氏見了金政德,態度才稍微好一點,連忙道:「爹,玉寶今兒個早晨同我說要和同窗去參加賞花會,說要大半月才回來。」
聞言,他冷哼了聲,「賞花會?我看是流連到哪間勾欄院賞花才是真的。」
金玉寶的性子,他可是明白得很,說賞花不過是個幌子,肯定是和他那群豬朋狗友上窯子玩女人去了。
陳氏有些尷尬,瞥了眼金寧,眼珠子轉了轉,委屈的道:「爹,玉寶好歹是個男子,怎麽也吃不得虧,倒是金寧,您瞧瞧這都什麽時候了,她才回來,我也不過是問個幾句,她便夾槍帶棒的罵我,我好歹是她的繼母,念她也是為她好,可她那態度……真是讓人心寒哪!」說罷,她還真擠出兩滴眼淚來。
可惜金政德早看透她的為人,眉微擰,斥道:「少哭哭啼啼的,我早說過寧兒的事你少管,你要是別上前找事,她也不會頂撞你。」
陳氏被堵得啞口無言,只好忿忿不平的看著他們爺孫倆。
見她不再多話,金政德才擔憂地問向孫女,「寧兒,是不是遇上什麽事?否則怎會這個時辰才回來?」
金寧本不想在陳氏面前說今日發生的事,可爺爺一臉擔心,而陳氏也一副抓到她把柄的模樣,讓她十分不高興,於是當著她的面將稍早救人一事簡單說了一遍。
聽見孫女兒救了人,還是個赫赫有名的人物,金政德雖有些詫異,卻沒多說什麽,只稱讚她做得好,倒是陳氏,一聽見她救了那堪稱是鑲了金的安家主爺,原是不屑的臉色倏地閃閃發亮,連態度也有了十萬八千里的轉變。
「寧兒,我的好閨女呀,那安家主爺可有說要怎麽報答你?娘告訴你,他安家什麽都沒有,就是錢多,你瞧咱們這家徒四壁的模樣,就是缺錢,你爺爺這病更是要用錢來養著,你記得,定要向那安家主爺要上幾千幾萬兩銀子……不不不,是金子,這樣你也不必再冒著危險去摘葯,玉寶的老婆本、你的嫁妝都有了著落……咦?寧兒,好閨女,你上哪兒去呀?娘還沒說完呢……」
金家爺孫倆連看她一眼都懶,不等她說完便早早就轉身離開,留她一人作她的春秋大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