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回到房間,沈安婕梳洗過後便睡下。
檢查過後,除了下巴、手背等裸露在外的肌膚擦傷較明顯外,其餘地方因為衣服的包覆而減低了傷害,僅只是微微紅腫,並不須特別做什麼照護;另外她右膝應該是撞到石塊之類的,所以有些腫,只要多做冰敷,四十八小時后溫敷就能消腫。
醫生幫她照過片子,腦部未受到撞擊,一切安好。周允寬看了眼時間,走到床邊,將她膝上的冰敷袋移開后,她像被驚擾似地翻了翻身。
她睡得頗沉,呼吸輕淺,似乎不受那個意外影響,可她不知道,直至這刻,他猶有餘悸。
你這樣不願給她,又放不下她,這才是真的傷害。有些東西錯過了就不再回來,你有機會再得到一次,應該好好想想要怎麼做。
秉賢的話就這樣清晰地竄出,他凝思許久,忽然掀開被子上了床,躺在她身後,長手攬過她,將她收攏在懷裡,他低下頭,薄唇輕輕落在她散著清香的發間。
暖暖的氣息、微麻的觸感,擾醒了她。
沈安婕睜開略沉的眼皮,瞧見腰間的手臂時,微地一怔,隨即縮了縮頸,耳殼處有熱息輕緩緩掠過,她雖感到意外,卻也不怕不慌,許是從未和異性有過太多接觸,於是對身後那人的氣味,她熟悉得很。
慢吞吞轉過身子,她揉著仍沉的眼皮,微笑看他。「你怎麼了?」這是他頭一次對她有這樣親昵的舉動。
那揉眼的孩子氣動作,讓周允寬見了胸口直發軟,他抬手撫過她長長髮絲。
「沒事,只是想抱抱你,怕你……不見。」
他重新將她擁入懷裡,手臂忽然使了力,有些蠻橫地緊抱著她,硬實身軀輕輕顫動。
她身上泛著沐浴后的淡香,抱起來如此美好,混合她的體香,像是一劑毒品,誘他吸食,他禁不住這樣的蠱惑,張口吸吮她頸側。
她被他突如其來的熱情嚇了一跳,身體微僵,片刻,想起他稍早前出現過的慌亂神色、想起一個十歲小男孩面對母親死亡的惶恐模樣,她知道他害怕,呵口氣,她纖臂繞過他的腰,貼上他背脊,手心輕緩緩地對他微顫的背軀慢揉輕撫。
那安慰的舉止讓周允寬動作略停,微微抬臉,看著她的眼神慌迷又依戀,盯著那兩瓣猶似花瓣的軟唇,眸色忽轉沉,他低頭,薄唇貼上她。
只是淺嘗,輾轉流連她的唇腹,將她略涼的小嘴煨出暖意后,他才頂開她齒關,探入溫舌;她輕啟著唇,包容他溫柔的侵襲,這遲了多年的吻,只是這樣舌尖與舌尖相觸,交換著彼此的唾沫而已,便已是如此蝕骨醉人。
她口中的甘美滑入他咽喉,落入他肚腹,心裡的缺口像被一點一滴填補起來,這更讓他情動不已。他大掌捧住她後腦,探入幾分,不意卻頂到她擦傷的下巴,他聽見她嘶了一聲,隨即離開她甜蜜的唇。
氣息紊促,尚未平復,他只得把下巴靠在她肩上,低低吐息,他看見自己呼出的熱息拂動了她的髮絲,那畫面讓他莫名一暖。
看著她猶帶迷離的眼,他拂開她額前碎發,輕道:「睡吧。」
「你呢?」他要睡回地板上了嗎?她想再多抱他一會兒的。
他似乎誤會了她的意思。「我也要睡了。放心,我不會對你做什麼,你好好睡。」這樣抱著她,只是想要確定她是完好存在的。
「……」沈安婕愣了愣,小臉驀然竄紅。她不是這意思,但總不好跟他解釋她其實不介意他對她做什麼,於是她只能沉默。
「快睡,眼睛閉上。」他促道,手臂環過她腰間,徑自閉了眼。
見他沒有下床的打算,她鑽進他懷裡,抿著略紅的嘴兒笑了。
窗帘擺動間,晨陽鑽入房內,在床上的人影上錯落幾道細碎,沈安婕翻了個身,睜眼便瞧見陽台前那道修長挺拔的身影。
周允寬穿了件水藍色襯衫,搭的是筆挺的黑色西裝,他站得直挺,兩手擱在褲袋,黑髮上隱約跳動光的分子,卻是一身落寞。
記得昨夜的他後來是很溫柔地擁著她入眠的,他什麼都沒表示,但舉止卻已讓她明白他們之間的關係終於往前邁進了一大步,這樣讓他不開心了嗎?為何一早就讓她瞧見他孤寂的背影?
掀開被子,她連鞋也沒穿,踩著光滑的木質地板走了過去,從後面擁抱他,她頰面貼著他左肩,隱約感覺他背下沉穩的律動,那聲波如此動人。
周允寬在她一碰上自己時便已從回憶中清醒,他轉過身,見她身子單薄,兩掌輕握她纖秀肩頭。「醒了怎麼不加件衣服?山上很涼。」說罷便推著她往回走向床鋪,從衣櫃里找出外套幫她加上。
他在她身前矮下身子,微抬清俊面孔,掌心貼上她右膝。「還疼不疼?」
她笑了笑,兩指掐出一小段。「一點點。」
「那先去刷牙洗臉,等等早餐送來,吃了后就回去。」
她點頭,走進浴室間盥洗,出來時,他已坐在角落的圓桌前,指間挾著的好像是照片,正低眼凝視著。她好奇走近,才一靠近他,周允寬大手一抬,已環上她的腰。
他突然將臉龐貼上她肚腹,像受傷的孩子尋求慰藉般,良久,他才退開身子,拉來一旁的椅子,指著椅子看她。「坐。」
沈安婕有些納悶,但仍是坐了下來。
周允寬把照片遞給她。「這是我母親。」
她看著照片,再看看他的五官。「好漂亮。」她這才知道他清俊的模樣,原來出自他母親的美。
他垂下眼眸,笑得有些澀然。「她在酒店上班,後來成了我父親的小老婆……」接著,他說了一個很長的故事,她曾從劉姨口中得知的那個故事,但他接下去說的,卻是她不知道的那部分。
「那是她生日的隔天清晨。我醒來進浴室想刷牙時,看見她倒在馬桶邊,血流滿地,一旁還有一罐安眠藥的空罐子,送醫后還是不治。」
他頓了下,深吸口氣后,才又說:「她吞葯又割腕,死意堅決,卻一點也沒考慮到我。之後我被我父親接回,他元配還有和元配所生的孩子容不下我,我父親忙著公事外,也忙著和外面其他女人廝混,根本忘了我的存在。我不明白大人的世界為什麼這麼複雜,什麼情啊愛的,滿口說得那麼動容,結果受苦的卻是我。」
眨了下微熱的眼,他語聲低啞。「我一直忘不了我媽死前的樣子。那天,她打扮得很漂亮,我睡前還抱著她,對她說:『媽,生日快樂,我愛你。』」他忽然抬眼看著她,眼神凌厲。「她怎麼能在我對她說我愛她之後,轉身就結束自己的生命?」
見她像被自己的表情嚇到,他別開目光,情緒稍緩后,看著她說:「後來我看了母親的遺書,才知道她自殺那天,我父親答應她會過來陪她過生日,但他失約了。我母親不想再過那種等待的生活,所以自殺,遺書上還說她很對不起我,我只是她為了留住我爸的工具。」
周允寬突然笑了,有些凄涼。「我母親對我並不十分關心,她情緒不穩定,有時好幾天不理我,有時卻又對我特別溫柔,我一直到看過遺書後才想起來,她對我好的時候,都是父親過來看我們母子倆的那一天……而我那個偉大的父親,後來因為私生活不檢點,所以被迫提早退休了,我冷眼看著他那樣的下場,不明白我母親愛他哪一點。」
被養在外面的小老婆,等著男人留戀回首,生了孩子試圖掌握男人,才知道男人不吃這套,心思無法發泄的她轉而將氣發在孩子身上,當有一天,這孩子終於長大成人了,憑著不服輸的個性贏得一個律師身份,卻因為長年處於沒有愛的家庭里而不相信感情。
看著他清俊臉上有著罕見的脆弱,她不知道怎麼安慰他,她想了想,挪挪身子,兩手從他正面抱住她,輕聲說:「都過去了……」
過去了嗎?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能放下那一段,但那一幕幕讓他傷痛的畫面,好像在她的擁抱里逐漸平息,他渴望被愛卻又懼怕愛情的矛盾,在這刻似乎都已消融殆盡,只余她,是他的唯一。
周允寬送沈安婕回家,在她的住處外看著她走進去,也聽見門上鎖的聲音后才轉身,他該放心離開,可雙腿卻遲遲移動不了,似乎還有事沒有完成,總是要確定一下什麼才對。
他背貼著門板想著什麼,好半晌后,他拿出手機鍵入幾個字。
安婕,我三十四歲了,你嫌不嫌我老?
他有些悶,卻又覺得這是他眼前最在意的事,猶豫后,傳送。
剛鎖上門,沈安婕才放下包包和畫箱,口袋裡的手機震了震。
她拿出手機,看見發訊人是他,有些意外。點開后,內容更讓她一時間有些錯愕,怎麼突然問她這個問題?她指尖在按鍵上游移,想著要怎麼回復時,手機又震了震。
發訊人仍是他,她點開。
六年後,我已經四十歲,但你才三十歲,正值青春年華,你介不介意身邊的人是一個中年大叔?
她怔了怔,眼眸霍然瞠大。他這是在……告白?還反應不過來,又有新訊息。
也許有人會問你,你為什麼要跟一個大叔在一起?
門外的周允寬在按了傳送后,有些懊惱,這樣的內容幼稚得真不像他會說的話,可門內的沈安婕,卻是握著手機,無法控制地笑了。
這是告白了,他內斂、不善表達,因為他害怕愛情會帶來苦痛和傷害,所以排斥而說不出口,如今他已能做到這樣,她亦是深深感動了。
她琢磨良久后,才想到最滿意的回復,輸入後傳送。
短鈴響起,周允寬遲疑著要不要按開簡訊,他第一次接訴訟案、第一次正式踏進法庭為當事人辯護時,都沒此刻這樣緊張。片刻,他終是按了讀取鍵。
你五十歲時,還是成熟穩重的大叔,可那時我已四十歲了,是個黃臉大嬸啦!
他瞪著那行文字,找不到話形容現在的感受,只覺心口酸疼。還沒想到怎麼回應時,簡訊鈴聲又響了兩下。
其實之前劉姨跟我說了一些事,我想,也許我們之間不是全然沒機會的,所以你傳訊來要我帶換洗衣物,我才把它當成一個機會,就因為那個人是你,我才放心在外頭過夜。
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屏幕,片刻,他沉沉吐息后,傳了新訊息過去。
你說魚鳥不能同飛,那麼,一起逐浪好嗎?
沈安婕看著他回傳的訊息,眼眶驀然發熱。
這真是她認識的那個冷情男人?這樣的話不像他會說的,或許正因為他說不出口,才用簡訊吧!可他這份彆扭,卻可愛得教她感動。
她眨了眨微濕的眼睫,按下一個字:好。
周允寬看著那個字,心上那個很空很空的地方,像被人灌了滿腔熱流似的……
開門。他傳了兩個字。
沈安婕走到門后,看著門板,心裡像打翻了五味醬,有些期待、有些感動、有些酸澀,也有些甜蜜。她握住門把,深深呼吸后,一口氣拉開門。
她揚睫看他,跌入他輻射著熱意的深眸底。
周允寬看著她,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偏又難以啟齒。
你真的不在乎年紀問題?他低頭,傳了訊息。
怎麼又是這種問題?沈安婕讀著訊息,抿唇笑著。
你跳針。她簡短回復后,想起他對感情的惶惑,又低眸按著按鍵。
我本來以為你是遙不可及的星子,所以我才追不上你,可我現在才知道,你只是又硬又臭的大石頭,頑固又不知變通地橫在原地。
她抬眸看他,見他表情未有異樣,拇指又迅速按著按鍵。
喜歡一個人,在乎的是能不能和他長久,就算外在一切再好,但不能長久,我要它做什麼?
周允寬讀著她的訊息,心口軟得一塌糊塗,他抬起頭,卻見她微笑著上前一步。
「我覺得,無論是你爸或是你媽,他們不是不愛你,而是因為他們早就知道,將來會有一個我,這麼這麼這麼樣地愛著你。」她臉蛋很紅,但仍執意開口。
沈安婕想,如果他沒有勇氣開口說愛,那麼就由她來說也無妨。
「我相信,你到現在都沒有對象,一定是上天安排的,它要你等我長大。」她雖羞澀,目光卻堅定不移。
周允寬看著她,深邃目光漸生熱意。他不知道她的勇氣從何而來,但想想,也許自己潛意識裡真是在等她長大,可如今都無所謂了,他很確定自己這輩子只要她。
片刻,他語聲沙嗄地說:「搬來和我住吧!」
他張臂擁住她。
沈安婕住進周宅后,周允寬將一樓客廳重新裝潢,隔出一個房間做為她的工作室,讓她可以在裡頭作畫,而在他的建議下,這個小工作室也開設起繪畫班了,雖然來報名上課的學生不過才五個,但總是一個開始。
以往的周宅只有兩個人,整個屋子顯得冷清,但多了沈安婕,還有她的學生進出后,似也多了些人氣,比較熱鬧了,就好像現在——
暮色藹藹的庭園裡,繪畫班的孩子們正在嬉鬧,沈安婕和劉姨、張琇琇,還有幾個家長忙著將架上的烤肉刷醬、翻烤,一面聊著天。
「你看,人生就是要這樣嘛,熱熱鬧鬧的多好。」坐在庭園一角的吳秉賢,對著周允寬說。「你跟妹妹可以多生幾個,假日哪兒也不用去,讓他們在這裡跑跳就很有趣啦!」
周允寬靜瞅著前方那畫面,不否認這樣看著幾個孩子嬉鬧也是一種享受。
下星期六是中秋,這幾個家長分別都邀了安婕到他們家中烤肉,安婕不可能每一家都去,也不好意思不到,不忍她為難,最後他破天荒地決定,這個周末就在這裡辦烤肉,讓她的學生和家長一同參加,她很是興奮,約了張琇琇一家人,還要他記得約吳秉賢。
「喂,幹嘛不講話?不認同我說的啊?」吳秉賢手肘頂了下好友。
周允寬看著前方那起來走動、招呼著家長的小情人,思慮后才道:「她還這麼年輕,讓她現在就當媽對她不公平。」
吳秉賢嗤了聲。「年輕?你當她還是當年那個稚氣未脫的高中生啊?你看她那個身材,玲瓏有致,前凸后翹的……」目光流連在沈安婕短褲下的小腿上。「嘖嘖,還有你看她那雙美腿……拜託,她已經夠熟啦,這個年紀當媽的可多得是!」
「你眼睛瞄哪裡?」側眸見好友目光落在小情人身上,而小情人此刻又彎著身和一名家長說話,因而得以窺見她領口下隱約透出的白皙肌膚,周允寬臉驟沉。
「妹妹呀,你看她那個身材……」話還沒說完,就見被自己惹毛的臭臉男人已朝著妹妹走去,吳秉賢笑了聲,跟上去。
周允寬走到沈安婕身側,見著那位和她說話的男人竟對她笑得那樣開朗,一臉快要飛上天的表情,他濃眉沉得更低,一手按住小情人的肩。
沈安婕見是他,直起身來,笑瞇瞇的。「可以吃了哦!」
「我有話跟你說,你跟我進屋。」周允寬低聲說。
「啊?」還不及反應,已被他帶進屋子,留下納悶的一群人。
進了屋,關上大門后,周允寬兩手撐在門板上,將她困在門板和身體間,他低下繃緊的面孔看她。
「你怎麼了?」被他那樣的目光瞧得古怪,沈安婕圓睜大眼看他。
他深邃目光下,隱有薄怒火光。「外面那幾個家長不知道我們的關係嗎?」他平時少和那些家長接觸,偶爾遇見也只是點頭招呼,他當然不會主動告訴大家他是她男友。
「知道啊!」那些家長問過她,她也老實承認他們是男女朋友。
「剛剛跟你說話那個男人平時帶他小孩來上課時,也像剛才那樣和你說話?」
她搖搖頭,微笑道:「那是一個學生的叔叔,因為爸媽今天沒空陪孩子來烤肉,所以就由叔叔帶過來,我是第一次見到他。」
「你沒告訴他我是你的誰?」
「……沒有。」突然跑去跟人家說他是她男朋友,那樣很奇怪吧?
周允寬聞言,臉色越發難看,她瞧了眼,好像明白他生什麼氣了。上回去看夜景時,他見她和吳大哥聊得開心,也是出現這種表情。
抿著唇笑,她小聲道:「等等出去再告訴他。」
她發現他在氣惱什麼的表情,倒讓他尷尬起來了,周允寬退了退身子,目光不經意掃過她起伏的胸口時,才想起他是要她進來換衣的。
「你上樓去換套衣服。」她穿了件白色圓領T恤,布料合身地貼著曲線,牛仔短褲下的雙腿白皙柔滑,看似穿得很隨興,偏是曼妙生姿、別有風情,莫怪秉賢和那個男人會用那種目光瞧她。
「換衣服?」沈安婕以為自己看錯他的唇形,確認著。
「晚上比較涼,去換長袖,褲子穿長的。」周允寬面無表情地說。
她愣了幾秒,疑惑叢生。「我覺得今天很熱。」她記得以往都是中秋過了才比較涼的。
「上去換,我在這裡等你。」他一副沒得商量的表情。
沈安婕根本沒看出他心思,仍試圖解釋。「可是坐在烤肉架旁,都流汗了。」
他看著她,目光沉沉,她被看得很不自在,才想開口答應他時,面前身影一晃,他已貼近她,俯下臉就是深吻。他性子淡,與她親密時也如細火慢熬,可這吻卻很生猛,像要烙上印,她唇上突覺一陣麻,舌尖被勾住不放。
這吻暫歇,她微仰著頭細喘時,男人火熱的唇舌又侵襲她脖頸,輕輕地啃,深深地吸吮,她身體發熱,眼睫濕潤,有些不安地扭著身子,因這樣誘她沉淪的他,讓她感覺有些古怪。
「允……允寬。」她語聲有些破碎地輕喚了聲,紅著臉蛋想提醒他這裡是客廳,誰知他的掌心卻握上她大腿,揉著她軟嫩的腿膚,她腳下一陣軟,只能攀著他的肩,直到他甘願,他才鬆開她。
周允寬低著黑眸看她,氣息狂放,眼底還有情慾,呼吸減緩時,他才淡瞥了一眼她的細頸和大腿。
「抱歉,我失控了,你的大腿……有些紅。」他淡淡開口,滿腔無辜。
她隨著他的視線看向大腿,果然布著不規則的紅澤,像是指痕。「我看我還是上去換長褲好了。」這樣走出去,就算不被人發現,她也會不自在。
「快上去換。」他退開身子,應了聲。
沈安婕一直到站在鏡子前,才發現腿上的紅澤根本不算什麼,她脖頸上那幾枚清晰可見的紅痕,才是教她見了臉紅心跳。都是吻痕,穿這樣怎麼出去和大家烤肉?
她無奈地換了衣褲,下樓時,見那人側影淡淡立在窗前,唇角微微勾著,似很愉悅;她走了過去,他微笑打量她將好身材藏起的穿著后,長指溫柔解開她襯衫上第一顆衣扣。
納悶他前後情緒轉變為何這樣大,直到和他一道回到庭園時,吳秉賢問了她一句話,大家因著那句話看向她時,她才恍然大悟原來是不像讓她裸露太多,偏又要人瞧見他在她身上烙下的熱情。
吳秉賢說:「妹妹,這麼熱你穿這樣是想遮什麼?」
茶几上攤開一張畫紙,上面五顏六色,約莫五歲的女童安靜地拿著蠟筆塗抹,而女童母親在一旁細心提點什麼。周允寬看著那寧馨的一幕,良久后才將目光移到眼前的報紙上。
片刻的寧靜后,女童忽然發出較大的音量。「我就是想畫小青青呀!」
女童略大的聲音,讓周允寬那正要翻動報紙的手停了停,他抬眼靜瞅著那對母女。
「一閃一閃亮晶晶,滿天都是小青青……」音準不是很佳,但音色軟軟甜甜。
女童將歌唱了一遍后,抬起蘋果臉看著她母親。「媽咪,我喜歡這個歌,所以才想畫小青青嘛,為什麼太陽公公旁邊不能有小青青?」
這個孩子戴著助聽器,模樣清秀乾淨,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尤其美麗,不論是那安靜畫畫的樣子,或是唱歌的樣子,他都覺得這孩子有幾分像自己的小情人。
尤其她唱著小星星時,更教他想起多年前的一個晚上,當年還不是小情人的小情人,也曾經那樣認真念著歌詞;小情人和女童的發音不大一樣,卻都讓他覺得溫暖,帶了點心疼。
「因為小星星是晚上才會出現的,但太陽公公是白天呀!」母親細心解釋。
「喔……」看了看圖,女童放下畫筆。「媽咪,我不想畫了,老師怎麼還不回來?」
「剛才周叔叔不是說了老師去看病嗎?」
「生什麼病啊,要看那麼久?」小孩子的問題總是天真。
「媽咪也不知道耶!」女童母親看向他。
見兩雙眼睛望著自己,周允寬只得開口道:「妹妹,老師肚子有點不舒服,你來之前,她有打電話回來說會晚一點點進來,老師還說,她會買糖果回來請你吃,要你乖乖等她。」
他的小情人出門前只跟他說最近常鬧肚子疼,要劉姨陪她去看病,他想開車送她們,兩個人卻神秘兮兮地不知道瞞他什麼,還交代他要留在家裡等來學畫的學生。
這學生是透過張琇琇介紹來的。聽說是張琇琇兒子班上同學的妹妹,因為先天聽力受損,讓愛畫畫的她在坊間找不到能夠指導聽障生的繪畫班,所以經過張琇琇的介紹,找上自己的小情人學畫。
「糖果我自己有喔。」女童獻寶似地從弔帶裙口袋裡掏出一顆糖,她攤開小手說:「叔叔吃糖,爸比買的。」
周允寬看著那糖果,淡淡搖頭。「你吃就好。」
耶!還好叔叔沒有說好,那她就可以多吃一顆了,女童笑著拆開包裝,她那如釋重負的表情讓周允寬莞爾,搖頭忍俊不禁地笑。
興奮地打開糖果紙,誰料到糖果就這麼掉到地上,女童愣了下,彎身拾起就要往嘴裡塞,一旁的母親見狀,手一探,揀起那顆糖。「掉地上了,不能吃,吃了會肚子癟。」
「可是媽咪你說過不吃掉會很浪費,雷公爺爺會打屁屁哦。」
母親想了想,道:「那媽咪吃掉。」把糖放進嘴裡了。
「你說過掉地上的不能吃……」女童目瞪口呆,不能相信糖果被媽咪吃掉了。
「嗯……」母親皺了下眉。「因為丟掉太浪費,但是掉地上了會有細菌,你吃了會生病,所以你不能吃;媽咪是大人,肚子比較強壯,吃掉到地上的糖果也不會肚子痛。」
女童認真想著,好半晌才甜甜地說:「我知道了!因為媽咪是大人,所以可以吃掉到地上的糖果,我是小人,所以我不能吃,對不對?」
小人?在座兩個大人一時愣住,不由笑出來。周允寬笑得很愉悅,看著女童的目光甚是溫柔。這孩子這麼可愛、這麼甜啊!他覺得自己的心,軟得像泥了。
如果他也有一個這麼可愛的孩子……正當心思漫飛時,大門忽然開了,就見小情人站在玄關,睜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看著他,一見著他,眼兒一彎,就笑了。
陽光透過敞開的大門不客氣地灑進來,在她身後暈出暖芒,周允寬起身走向她,溫柔地問:「檢查得怎麼樣?」
沈安婕搖搖頭,笑說:「沒事。」
她走進客廳,向女童母女道歉,並要她晚些再來接女童后,才轉頭看著他。「我先帶她進去上課。」
他應了聲,深深凝注著她牽孩子走進工作室的背影,那一大一小不知道在說什麼,偶爾比劃著手語……他看著看著,突覺人生最美風景不過眼前這幕,心裡就越發穩實。
在門口送走女童母親后,見著隨後進門的劉姨,開口就問:「檢查真的沒事嗎?」
劉姨彎身換著室內鞋,像是考慮什麼,好半晌才抬臉看著他。「她不讓我說,說要自己想想看后再告訴你,不過我怕她亂想……」
「到底是怎麼樣?腸胃有問題嗎?」劉姨一臉欲言又止,他一顆心提了起來。
「你沒避孕嗎?」
聞言,周允寬一怔,腦袋像被填入三秒膠一樣,一時半刻竟沒法運轉,答不出話。
「傻啦?」劉姨推了下他。
他回過神來,臉色略不自然。「是有一次。」他想了想,確實是有一次沒避,就這麼准?所以她才不讓他帶她去醫院?
劉姨拿出一本小冊子遞給他。「七周了,這是媽媽手冊,這是你們兩個人的事,我不好多嘴,你想想看要怎麼做,不過我還是要勸勸你,她這樣跟著你沒名沒分,現在又有繪畫班的家長進出,人家總會問,上次我就聽見一個家長問她什麼時候結婚,你要她一個女生怎麼去說這種事?我是看不懂你在想什麼,要她搬過來,又沒有什麼表示。」擺擺手,又道:「不念你了,最近看她吃不下東西,我先去熬點湯給她喝。」
周允寬聞言,心情甚是複雜,他其實也沒想什麼,只是覺得她還年輕,現在就用婚姻束縛她好像太不公平。低頭,他看著那本寫著她名字的冊子,心頭有些悶。
懷孕這種事情不算小,她怎麼不跟他說?
是夜,當他走出浴室,她正坐在梳妝台前梳頭髮,一手還貼在小腹上,神情有些茫然,不知道在想什麼。
擦著半濕的發,周允寬走了過去,把毛巾隨意扔在床上后,彎下身子貼著她的背,拿過她手中的梳子,幫她整理已經吹乾的頭髮。她發質甚好,烏黑柔亮,纏在指間,又從指縫滑下……繞指柔啊,這樣柔軟的頭髮,像她這人一樣,自己也就不知不覺被這樣的柔軟給包個紮實了。
他放下梳子,拉來她右手,放在眼前細細端詳,見她心不在焉,無視他存在,他張口輕咬了下她指端。
沈安婕輕顫了下,終於正眼瞧他。「你咬我……」她後來慢慢發覺,這性冷男人只是不去愛,真讓他愛了,他就如休眠火山爆發般,源源的熱情也是教她難抵擋。
「就咬你。」周允寬微微一笑,話鋒一轉。「在想什麼這麼入神?」
「沒什麼。」她看著面前鏡中映現的他,笑著搖頭。
見她明明心事重重還硬裝無事,他抬起她的手,看著鏡里的她。「手這麼漂亮,就是太單調了,戴戒指一定很好看。」
她輕笑。「畫圖會弄髒。」她常是滿手顏料、墨水。
「髒了洗一洗就乾淨。」他輕撫了她右手無名指后,表情平靜地又說:「今天來學畫的那個孩子,很可愛。」
他這樣東一句西一句,講著沒什麼關連性的話,令她有些困惑。「對,那個學生很乖、很可愛。」
周允寬垂眸看她半晌,啟唇問道:「早上去看醫生,怎麼說?」
「早、早上跟你說過沒事啊!」她一雙明眸慌轉著,不明白他怎麼又提起這事。「就是吃壞肚子而已,拉幾天肚子就沒事了。」
周允寬點點頭,墨邃目光不離她。「不用吃藥?」
「……不用。」她心虛地垂下眼帘。
溫熱手掌突然貼上她小腹,她心一跳,抬眼見他一臉似笑非笑。「那你要小心一點,別把孩子也拉掉了。」
她像被噎住,半晌才睜著大眼問:「你知道了?」
「劉姨一回來就說了。」
「噢。」她咬住唇,不敢看他。
周允寬的手在她小腹上游移。這裡孕育了他的孩子嗎?真難以想象。
驀地,熱燙的眼淚落下,在他手背上留下一抹水痕,他像被燙著似的迅速挪開手,片刻才抬起她臉,看進她眼底。「哭什麼?」
沈安婕不說話,只一徑掉淚,他抽了面紙把她的臉頰擦乾淨,一面卻又教訓起她來。「要當媽媽了,這麼愛哭怎麼行,以後孩子哭了,你也要跟著哭嗎?」
她長睫顫顫,沾了點淚珠,可憐兮兮的。「你……要這個孩子?」
「我有說不要嗎?」他微皺著眉看她,眉宇十分英俊,出口的話卻又是一番教訓。「這種事為什麼不用告訴我?我不是應該第一個知道的嗎?怎麼還是我問劉姨才知道的?」
她瞠目結舌地看他,像是反應不過來似的。
「看來我是做得還不夠,才讓你以為我不要孩子。」周允寬拉起她的右手,廝磨著她的無名指。「明天一起去挑個戒指,剛才摸了那麼久,還是不確定你的指圍,我沒買過戒指給女孩,也覺得都這個年紀了,實在不適合搞那種下跪給驚喜的戲碼,一起去挑倒比較實際。」
沈安婕瞅著他,細究他的話后,一臉古怪的表情。「你這樣……我會以為你是在求婚。」
「我是啊!」他應得很乾脆。
她驀然紅了臉,不知該作何反應,也才明白方纔那一番沒頭沒腦的話是他的暗示。了解他不信愛情和婚姻,今日能走到這一步已屬不易,她不敢奢想婚姻甚至是孩子;但想不到,感情走到這一步,他比自己想象中還要自在。
在她眼裡讀到不可置信,他哂笑,笑意清朗,沒了恆常的冷漠和疏離。「不可否認,在要你搬來之前,我從來都沒有結婚生子的打算,不過因為對像是你,我覺得可以接受,並想試試看,本來想著你還年輕,不必這麼早就步入婚姻,但現在有孩子了,只好把結婚的計劃提前。」他語聲突轉濃沉。「你願意嗎?願意陪我一起試試看嗎?」
她不否認這一刻是如此歡欣,卻也有隱憂。「可是……萬一孩子跟我一樣……」
他微微一笑。「像你好啊,這麼可愛。」
「不是說這個……」沈安婕搖搖頭。「你知道我說的是我的耳朵……」
「喔。」他表情無波瀾,像是不意外她提起這個,掌心又貼上她肚腹。「如果真是那樣,我像她也是最幸福的孩子,媽媽會讀唇語又會打手語,也沒有喪失說話能力,這麼棒的媽媽一定能教出很棒的孩子,她會是最讓人疼愛的公主。」
她被輕易說服了,所以有些不服氣地拍掉他的手,笑著說:「還不知道男生女生呢!」
「一定是女生,像你這樣可愛的女生。」他唇角淡勾,暖意滲入眼角。
「可是我好像還沒有做媽媽的心理準備。」先是懷孕、然後是他的求婚,快速得讓她覺得有些不切實際。
「雖然我這個年紀了,但我也是第一次當爸爸,我們一起學習啊!」他笑了笑,突然將她轉了個身,兩人面對鏡子,他俯在她耳畔,深眸直盯住鏡里的她,說了句什麼。
她的髮絲擋住了他的唇,她看不見唇語,瞠他一眼。「說我壞話喔?」
周允寬笑了,微移身子,目光不移鏡里的她,先是伸出食指指著自己,再伸出左手握成拳,右手手心在握拳的左手上方繞了一圈后,又伸指指著她。
那是我愛你的手語,她有些不可置信,偏偏他的手勢這樣正確……沈安婕眼眶微微一熱,吶吶地問:「你什麼時候學了手語?」
「只會這一句。」他老實承認。
她笑出來,那樣甜蜜可愛。
他俯下臉,再次貼上她耳畔,一手撩開她髮絲,讓她確切看見自己的嘴。「我愛你,跟我結婚,好嗎?」
微微的聲波鑽入她脆弱的耳朵,有些麻癢、有些酥軟,他呼吸那樣溫暖,表情那樣誠懇,這刻間,她像是聽見他的聲音似的,那樣幸福。
片刻,她輕點了點頭,有些不好意思。他低笑,吻住她的唇。
在他眼裡,她還是這樣小,但他卻也只想給她,他所能付出的所有疼愛和寵溺,不過就是被一個人愛上,然後愛上一個人而已。有她的日子,只會更美好。
那一夜的周允寬
「呼!看不出來這麼瘦的人,也挺有重量。」吳秉賢一踏進屋子,就把幾乎軟癱在自己身上的男人放倒在沙發上。
「怎麼會醉成這樣?以前也沒看他這樣醉過。」已經睡下的劉姨聽見門鈴響,下樓開門見到周允寬居然醉到要人扶進門時,著急地去弄了毛巾。
「今天幫我姐贏了離婚官司,孩子判給我姐,還要到了贍養費,晚上就約我去慶祝,本來好好的,後來我問他怎麼沒把那個聽不見的妹妹帶來一起吃飯時,他就變了個樣,像被醉鬼附身一樣猛灌酒……」吳秉賢喘了口氣,癱坐在沙發上。
「安婕!」周允寬突然坐起身來,眼神渙散。
「現在是怎樣!」吳秉賢被這麼一嚇,也坐正了身子,他瞪了一眼身旁的好友問:「劉姨,他沿路一直喊這個名字,那到底是誰?」
「安婕就是之前住在這裡那個聽不見的女孩,她——」
劉姨都來不及說完,就見周允寬靠上吳秉賢的肩頭說:「安婕……你究竟去哪裡了,怎麼我都找不到你……我不是真的想要那麼對你的……」他語氣漸弱。
吳秉賢以為他大概睡著了,但隨即又聽他喃道:「我媽死得那麼慘,愛情有什麼可靠,你說是不是?你為什麼要說出喜歡我的話來?你不說出來,我可以當作不知道的,你說了,我只能急著把你送走……去它的委託關係!」
他打了個酒嗝。「安婕……我好想你……」
吳秉賢僵著身子道:「我說周允寬,你發哪門子酒瘋,看清楚我是誰!」
「秉賢,你先回去吧,我來照顧他就好,不好意思還這樣麻煩你。」劉姨拿著毛巾擦了擦周允寬的臉,嘆口氣,還真沒見過他這種模樣。
「劉姨,不要這樣說啦,允寬是我朋友啊,這是我第一次見他這樣,不知道這傢伙醉了還有這種傾向……」吳秉賢起身,瞪著閉上眼的周允寬。
雖然不知道他發生了什麼事,但從那番醉言醉語,也知道是那個聽不見的妹妹讓他這樣失控。他搖搖頭,幫著劉姨擦拭他的手腳,並等他在沙發上安穩睡了,又向劉姨問了他和那個妹妹之間的事後才離開。
天色微亮,窗檯前幾隻麻雀清脆的叫聲劃破沉靜,周允寬抬起手臂壓上仍有些發痛的額頭,好半晌后才想起什麼,他放下手臂坐起身看著周遭,仍有些茫然。他在客廳睡了一夜?
甩了甩頭后,記憶回溯。昨晚跟秉賢去吃飯,秉賢突然問起安婕,他記得自己好像喝了很多酒……所以他醉了?
身上還是昨日那套衣物,帶著酒氣,實在難聞,他揉了揉仍疼的太陽穴,起身上樓,步入房間的浴室,他放了熱水,脫去衣物丟進洗衣籃,裸著精瘦身子對著鏡面刷牙后,還颳了鬍子。
踩進浴缸,他沉下身軀,瞪著猶自冒著熱氣的水面,想不起來今天該做什麼,思緒混沌不明。這宿醉惹的禍,要命。
片刻,周允寬埋入水面下,不知過了多久,水的壓迫感讓他思路頓時清明。
他想,那個女孩已經要考大學了,也算大人了,還需要他操什麼心嗎?
揚起臉,周允寬抹了把臉後起身,拉來毛巾,邊擦著濕涼身子邊一路走回房間;換上潔凈的純白色襯衫,挑了條領帶繫上,看著面前的穿衣鏡調整領帶后,他霍然想起,下午有一場刑事庭要開。
穿上西裝外套,他透過鏡子看著嚴謹冷傲的自己。
周允寬,是該回到你原來的生活了。昨夜一場濃醉,已放縱了對她的思念,宣洩后,那女孩的身影,只能深藏在心了。
他對鏡里的自己扯唇一笑后,提起公文包,滿意地踏出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