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師徒緣了

(六)師徒緣了

絲老頭最後走的時候估計給嚇傻了,老臉煞白魂不附體,口裡神神叨叨的,甚至都忘了禮貌上招呼三水道人一聲。

孫淼偷眼打量凝望絲老頭背影的師父,動了動嘴,想問又不敢問。

三水道人跟身後長了眼睛似的,開口道:「阿淼,你不用吞吞吐吐,我現在就滿足你的好奇心,此人乃天宮中掌管下界織造的絲仙。」

孫淼倒沒有表露出太多的驚訝,仍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半天半天才斟字酌句、拉長了語調道:「師――父,你――你――」

三水道人接道:「你是不是想問,為什麼你師父我會認識這樣多的仙界中人,先是狸仙,今天又來了個絲仙。最奇怪的的是,憑我區區一個修道之人,居然有幸能替三界之主辦差。」

「嗯嗯嗯」孫淼忙不迭地點頭,好似搔到癢處似的痛快不已。

三水道人轉頭,直視孫淼,目光之銳利,直看得孫淼手足無措恨不得遁地而逃,這才調離視線,向著暗夜幽深處長嘆了口氣道:「阿淼,原本師父打算不告而別,就此悄悄離開人間了事――」

孫淼嘴巴大張,愕然道:「啊?師父,鬧了半天你是來真的?不是神智不清在說胡話頭?」

三水道人好不容易培養出來的一點離愁別緒全讓孫淼給攪和光了,當下火冒三丈揪著孫淼就是一頓臭揍,「你個目無尊長的小畜生,你師父我英明睿智,哪時像神智不清?氣死我了,氣死我了!我怎地收了你這麼個沒心沒肺的徒弟?」

孫淼趕緊抱頭求饒,哎喲哎喲地喊疼,三水道人瞧他那可憐兮兮的模樣忽地下不去手,忿忿地鬆開孫淼,在一旁不住地捶胸頓足,看來著實氣得不輕。

孫淼一邊揉著疼處一邊討好地湊過去,「師父,都是徒兒的錯,你打也打了,罵也罵了,您就別跟徒兒一般見識。」又忍不住辯道,「這也不能全怪我,您總吵吵著說馬上要離開人世了,可您身子骨明明硬朗得很,怎麼可能說死就死了呢?」

三水道人越氣急敗壞,拉過他的左耳朵,貼上去大聲吼道:「誰說離開人世就是去死了?我是要回天上去!回仙界!你懂不懂?」

孫淼給吼懵了,兩耳嗡嗡作響,使勁地搖,嘴裡愣愣地重複:「天上?」跟著反應過來,一蹦老高,眼珠子暴凸媲美金魚,神經質地嚷道:「天――天上!」飽受驚嚇地指向三水道人,「師父你說你要回天上去?――你是神仙?!」

三水道人沒好氣地道:「這還用問么?你也不想想,若非同殿為仙,仙界掌管畜界的狸仙、掌管絲織的絲仙緣何會見了我客客氣氣稱兄道弟?」余怒未消,又戳了孫淼額頭一指頭,「真是個比豬腦子還不如的笨蛋!」

孫淼低下頭捂著腦門極小聲極小聲地嘀咕:「哪裡是我笨?也不瞧瞧你自個兒那樣子,又脾氣壞又愛喝酒,心眼比針尖還細,橫看豎看,哪裡有半分神仙的氣質?」

當然了,經過這些年相處,孫淼已然將這小聲嘀咕的音量掌握得恰到好處,自是半個字也傳不到三水道人耳里。他那裡重新醞釀出了一些些情緒,別過臉去,正色道:「阿淼,想當年我路過你家鄉孫鎮,遇見剛剛父母雙亡的你。孫鎮為古晉時三水交匯地,而我道號三水,你的名字又恰恰由三個水組成,我以為此乃天意,這才破例收你為徒。今夜,你我師徒緣盡,為師便將吾之來歷名頭講與你知曉,也不枉你我結緣一場。」

不知道為什麼,前一秒鐘還滿腹怨言的孫淼忽覺鼻子有點泛酸,喉頭有點澀,「師父――」

三水道人眼中亦有什麼東西閃了一閃,強自忍住,續道:「你且聽好,你師父我原為天宮裡負責掌管先機閣的上仙,先機閣乃天帝藏書之所。為師之所以通古博今似無所不知,亦是近水樓台遍閱先機閣中群書之故。三千年前,仙主大婚,絲仙和赤腳仙這兩個老東西喝過了頭,跑到我這裡來搞事,非說我私藏了酒仙的一壇千年陳釀,死乞白賴地要進去搜。先機閣豈容此等閑人擅入,我理所當然要把他們攔在外頭。於是便起了爭執,混亂中也不知是誰推了一把,害我撞到大門,好巧不巧居然撞落了門上那塊刻有「先機閣」三字的匾額。說來也合該我倒霉,那樣堅硬的石匾居然就摔斷了。那兩個沒義氣的一見闖下禍來,撒腿便跑,害我獨自背了這黑鍋。仙主怒極,斥我觸他霉頭,直欲斬了我的仙根滅了我的元神。幸得太上真君、太白星君及眾仙求情,這才留我一命。然仙主言道,死罪可免,活罪難饒,當下封我大半的仙力,只余少許自保,將我貶下凡間,命我為先機閣尋找一塊新匾,且其匾材質,須似金非金、似玉非玉、似鐵非鐵、似石非石。這便是為師在人間輾轉三千年的原因所在。」

孫淼自此恍然大悟,「噢,師父,難怪你對那個絲仙那麼不客氣,原來是記恨他在關鍵時候做了縮頭烏龜。」

「縮頭烏龜?」三水道人頗覺新鮮地笑笑,繼而恨恨地道,「沒錯,那老東西就是只老烏龜!」

孫淼瞄了瞄師父的臉色,想了想,忽地賊兮兮地一扯三水道人衣袖,低低地道:「師父,我覺著吧,你心裡最恨的並不是絲仙。」

三水道人一愣,「那你說,我心裡最恨誰?」

孫淼越鬼頭鬼腦,一手攏住露在外面的半邊臉頰,一手指指上邊,「師父,你是不是特恨天帝?」

三水道人又是一愣,「天帝?他老人家德高望重捨身成仁,我緣何要恨他?」

「可是他為了塊破匾就要殺你,不是太叫人心寒了么?這跟凡間的暴君有什麼兩樣?好像生怕別人不怕他似的,分明是拿你來立威,殺雞給猴看。」

三水道人終於明白過來,凡人對萬年天劫並不知情,故此孫淼才會把仙主和天帝當成了同一個人。剛想糾正,忽地茅塞頓開,一拍大腿道:「著啊,我怎麼沒想到,他就是在拿我立威!這都快一萬年了,仙主的名號終究不若天帝名正言順。」大為後悔地猛一跺腳,「咳,我怎地不早點想通這一層?若能及時上表為他正名,說不定也就沒有我這三千年的流放下界。」隨即卻面露欣慰,「不過,這下界的日子倒是比天上快活多了,起碼不用夾著尾巴戰戰兢兢地過活。而且現在想通也不遲嘛,等到下次再惹了什麼麻煩,還可以拿來當救命靈符。到時候,看他還舍不捨得斬我的仙根滅我的元神!――哼!哈哈――」

三水道人兩手叉腰得意非凡,咧嘴大笑不止。笑得孫淼直搖頭,唉,回想自己前前後後也算見了三個神仙外加一個神仙的頭。一個狸仙死得不明不白,一個絲仙乍出場倒挺牛臨了讓師父隨便兩句就慫成了條蟲,拜了個神仙當師父,除了腦袋三不五時給敲出無數個包沒撈到半點好處,看來神仙也沒有想象中那麼了不起,當神仙更沒有想象中那麼了不起,叫那樣凶的三界之主管著,還不如在人世混個逍遙自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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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夢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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