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異鄉舊識

俗話說得好，一回生、兩回熟、三回四回閉著眼睛走，李溱此番施展移形換影術和上幾次已不可同日而語，再不瞎碰亂撞，而是朝著心中既定的方向又前進了一大段。落在地面現出身形，猶自不放心地四處張望，直到百分百確定方圓數里並無冥主蹤影方始鬆了口氣。忽覺腹中咕咕作響，這一折騰卻是把肚子給折騰餓了。偏巧自己降的不是地方，前不著村后不著店。若在前些日子，李溱就近尋些野果對付對付也就算了。但是今兒，一來剛剛成功甩掉冥主頗有些成就感，二來直覺告訴他便是這一天兩天內即可到達蕭蕭現下的棲身之地格外興奮，索性放棄繼續御氣飛行，打算憑腳力走上一程，沿途找家客店，先好好地祭祭五臟廟，再舒舒服服洗個熱水澡。養足精神容光煥光地出現在蕭蕭面前，給她一個驚喜。

誰知這一路行來，竟然越走越荒，罕見人煙。這才想起一個他早該想到的問題，蕭蕭緣何會萬里迢迢孤身一人來到這蠻荒僻遠之地？

開始隱隱地感到不安。

估摸著走了大約一個多時辰，好不容易瞧見個路邊野店，實在簡陋得緊，就是茅草搭了間半敞的窩棚，賣些饅頭湯麵之類的粗食。看來李溱之前那海吃泡澡的計劃全部得落空，不過這些已不是他此刻心思所在。

進到店裡，坐下，要了兩個饅頭一壺清茶，藉機向店夥計打聽前路，不料那夥計上下打量著他，反問李溱到這裡幹嘛來了。

李溱難免不悅，心道你這人管得倒挺寬，當下推說來此處探訪朋友。沒覺著自己這話有何不妥，卻換來夥計愈加怪異的目光。然後得到一個令他大吃一驚的回答。

「公子，我勸您就此作罷哪兒來回哪兒去，前面的雁歸鎮廢棄了有上百年，您的那位朋友絕對不可能住在那裡。」

「那麼，再往前呢？再往前是什麼地方？」

「再往前？」小夥計駭怕地一伸舌頭，連連擺手，「那地方可不敢去，早些時候連只鳥都不肯打那兒過。這幾年風平浪靜了點，才有些個采參人大著膽子跑進山裡挖些人蔘來賣。你別說那地方雖然邪乎，出的人蔘卻是一等一的好，販到京里能賣出天價去。要不是這個原因，要不是窮得沒活路了，誰願意拿自個兒的命冒險往那鬼地方鑽，這可是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買賣。我們掌柜的也因此開了這小店，做的便是這往來參客的生意。我聽那幫人說，即使他們也只是在山的外圍打轉，沒人有膽子進到深處去。就連的那邊的太陽都是陰森森的，照在身上磣得慌。」

說到這裡，夥計彷彿身臨其境，不由自主打了個冷戰。

李溱正待追問下去，他口中的邪乎地方究竟怎麼個邪乎法，卻見一大群人蜂擁而至，未曾入內便有一人道：「夥計，趕緊的，給我們每人下一面熱湯麵，外加二十個饅頭帶走。」

夥計聞聲抬頭，卻在看到那些人裝束后愣住了，原先開口那人不耐煩地催促道：「你還傻站著幹嘛？我等有要事在身，耽擱了惟你是問。」

夥計如夢初醒，一迭聲答應著上灶台忙乎去了，臨了又忍不住瞅了那幾位一眼，小聲嘀咕道：「奇了怪了，今兒來的人怎麼沒一個像是要進萬枯山挖參的樣子？」

至於李溱，則儘可能地低下頭，滿心希望那些人不會注意到他的存在。因為那群人里，有李溱認識的，算起來他還是那人的救命恩人。那人就是――仙羅谷的四谷主玉簫子。

玉簫子倒是真的沒有留意李溱，只當作一般的過路客人。認出他的，是玉簫子那個女徒弟秋衍，為著李溱在天火中用一式「斜風細雨」對她捨命相救而對李溱極具好感。一扯玉簫子袖口，悄悄地道：「師父，你看，那不是天城派的李師兄？」

玉簫子終於現了李溱，隨即輕蔑地撇開眼去，冷哼道：「呸，無恥之徒，玄門敗類！衍兒，不要理他！」

彷彿挨針扎了一下，李溱不自禁地往裡縮了縮。以為他自己做好了心理準備面對所有的一切，到頭來才知道其實他什麼也沒準備好。被認識的人指著鼻子唾棄，遠遠要比先前躲在角落裡聽不認識的人議論自己，更加難堪，更加難於承受。

仙羅谷主木琴子乍聽師弟這突如其來的的一句，自然不解，玉簫子向李溱那邊努努嘴，「師兄，他就是天城派的那個李溱，李觀之的兒子。」

木琴子朝李溱望了望，輕描淡寫地「哦」了一聲，便轉過臉去。他的這聲「哦」較玉簫子的唾棄更叫李溱難受，就像自命清高的聖人，已不屑為一個無藥可救的朽木人渣浪費他太多的情緒。他李溱便是木琴子眼中那已無藥可救的朽木人渣。

無論如何也坐不住了，只想逃得遠遠的，逃開那些厭棄的眼神。從懷中掏出幾個銅板放在桌上，他到底當了預備送給蕭蕭那對金鐲，這才有了上路尋找蕭蕭的盤纏。

想到蕭蕭，忽地平添了勇氣，他不能示弱！縱然別人如何不齒於他，他也要挺直了腰桿，只有這樣才可以為蕭蕭擋風遮雨，把所有的流短蜚長擋在外面，讓他們傷害不到蕭蕭。

盡量平靜地站起身，感覺到眾人的視線交織在他的背上，下意識地挺了挺脊背，漠然向外走去。

這時聽見外面有人不陰不陽地笑道：「罵得好，罵得痛快，仙羅玉簫果然正氣凜然，眼睛里揉不得一粒沙子。只可惜少了未卜先知的能力，否則如此正氣凜然的玉簫子是寧肯死在天火裡面，也絕不會接受一個無恥之徒出手相助。我記得當日有人口口聲聲言道，有恩於仙羅谷的，仙羅谷定思回報。但不知仙羅谷便是用『無恥之徒、玄門敗類』這八個字來報答別人的救命之恩么？」

李溱錯愕抬眼，原來是青龍隱宗主農勁帶領門下大踏步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