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海上神仙
內容簡介:這麼一個人間仙境悠然之地,卻取了個略顯凄苦的名字「流離之所」
如果說李溱之前說娘親的師父是海上神仙多多少少有點胡亂猜測半信半疑,那麼此刻對於這一點他已經是深信不疑。這島上的景緻與人們傳說中對於所謂天外仙島神仙居處的描述不差分毫,時值寒冬卻溫暖如春,奇花異草,芳香撲鼻,鶯歌燕語,清脆悅耳。儘管沒有黃金白銀的宮闕,但屋頂牆壁皆用新竹建成,遠遠望去便如翠玉一般,少了華貴卻多了幾分清奇雅緻。試想若不是有神仙法力,又怎能將江南的絲竹不遠萬里運抵東海,而色澤仍像剛砍下來的一樣青翠欲滴。只是這麼一個人間仙境悠然之地,卻取了個略顯凄苦的名字「流離之所」。他這才明白,原來母親當日所說的「流離島」並非琉璃磚瓦的「琉璃」,而是顛沛流離的「流離」。
就一個從小生活安定衣食無缺的弱冠少年而言,李溱還不能真正體會「流離」這兩個字里所包含的人世困窘和辛酸,雖然心中微感奇怪,但也只是一剎那而已,他的心思很快就轉到其它更令他關心的問題上。現在他已有九成相信了蘇玉喬的話,娘親的師父可能就是這普天之下唯一能治好他的病的人。可是李溱的心卻並沒有因此放寬,反而增加了新的不安。上島之後,除了到岸邊來迎他們的那個稱娘親為「師姐」的女子之外,他再沒見過任何人。那女子將蘇玉喬引進莊院,卻把李溱拒之門外只讓他在大門口等候。李溱在那塊上書「流離之所」的牌匾下站了足足一個多時辰,仍不見娘出來或有人叫他進去。回想在船上蘇玉喬的一番話以及剛剛的黑雲驚雷,他隱約感覺到這位世外高人並不太歡迎他們母子的到來。腦海中忽然閃過母親欲舉刀自盡的一幕,不由一陣心驚肉跳。李溱按捺不住了,再也管不得會不會得罪神仙,邁步就要往裡闖。
正在這時,卻見先前的那個女子終於從迴廊盡頭姍姍而來。
「喂,小師侄,隨我來,師父要見你。」如黃鶯出谷的聲音,一聽就知道此女定然性子活潑好動,偏偏卻要擺出老氣橫秋的口吻,恁地不協調。
李溱本已等得煩躁,如今又被一個比自己大不了幾歲的小姑娘老大不客氣地喚作「師侄」心中更加不快。
「你瞪我幹嘛?是不是不服氣我叫你師侄?」那女子柳眉倒豎雙手叉腰惡形惡狀道。可惜雖然嘴上講得兇巴巴的,終究不習慣年青男子的注視,如花俏臉不爭氣地泛起了紅暈。
李溱見她明明彆扭卻故作自然的模樣,突然起了百年難得一見的促狹之心,裝得笨嘴拙嘴結結巴巴道:「不――不是不服,只是師姑長得太好看了,一時之間看呆了」
那少女不誠想李溱說出這樣一番話來,兩頰紅得更加厲害。雖說平日里攬鏡自顧也知自己容貌不差,但是在這孤島之上除了師父再無外人,即便生得再美沒人欣賞也是枉然,芳心未免落寞。如今得到一個與自己年齡相仿又長相清秀的少年郎如此直接的誇讚,正又羞又喜地暗自得意,卻聽見李溱繼續說道:「師姑,你保養得真好,一點不顯年紀,看上去就像二十來歲。」
少女一聽急了,忙辯道:「什麼二十來歲?人家今年剛滿十八。」
李溱心中大樂,表面上卻裝模作樣道:「這怎麼可能?你是我娘的師妹我的師姑,最起碼也得三十吧,怎麼可能比我這個小輩差不多年紀?噢,我明白了。師姑是在尋小侄開心。」
「哪個尋你開心,我本來就――」少女氣得直跺腳,忽見李溱似笑非笑的神情異樣,猛然醒悟到自己才是被尋開心的那一個,惱羞成怒拉下臉來道「哼,沒想到師姐的兒子這般油滑討厭!」說完,一臉冷漠地徑自向前。
李溱見她說得高傲,心下反感,於是同樣一言不地跟在身後。到了疑似莊園偏廳的門口,那女子向他硬邦邦地道:「就在裡面,自己進去吧。」
「多謝師姑。」李溱心懷不滿,故意在「師姑」這兩個字上加重語氣,言畢,甚至不看她一眼,舉手正要推門,卻聽得那女子在背後叫他。李溱詫異地回頭,見她突然一改方才的傲慢,咬著下唇微帶忸怩之色道:
「喂,以後別喊我師姑了,人家有名字,我叫綠綃。」接著半羞半嗔地抿嘴一笑,輕巧地轉身離開了。
曾聽年長的師兄們論及女人時深有感觸地道「女人心,海底針」,李溱到今日方才領教這海底針的難以捉摸。豈止難以捉摸,簡直是忽冷忽熱叫人實在吃不消。怔怔地望著綠綃消失的背影了好一會兒呆,李溱這才想起正事,趕緊推開門走進屋子。
這是一間陳設極其簡單樸素的廳堂,內外廳之間有一層紗簾隔著,隱隱約約可以看出裡面坐著一人。而娘親則跪在簾幕之外,面上淚痕交錯,額頭還滲著血跡。眼前的一切恰恰印證了李溱的猜想,胸中無法抑制地湧起一股憤悶之氣,他三步兩步走到母親面前,「娘,不必求他,既然這裡不歡迎我們,我們走就是了。」說著就要扶蘇玉喬起來。
簾幕內傳來一聲讚歎「好一個倔強的孩子。」蘇玉喬見師父對李溱非但沒有責怪反而頗有讚賞之意,心中生出一線希望,忙拉著李溱跪下「溱兒,還不快拜見師祖。」
「這一聲師祖還是免了吧,溱兒,你就喚我了情婆婆好了。」蘇玉喬知師父不願李溱叫她師祖也就是變相地不再承認自己是她的徒弟,臉色為之一白,想說什麼卻終究沒說出口。
「溱兒,你可知道你娘為什麼帶你到這島上來?」
李溱聽那了情婆婆的聲音清柔中有莊嚴之象、溫和中透著無盡慈悲,頓時覺得自慚形穢,不敢再生輕忽之心,老老實實答道:「娘是帶我來求婆婆為我治病。」
「求我不假,不過卻不是為治你的病,而是為你改命。」
李溱始料未及,「改命?什麼改命?」
「你生來是短壽之相,命中注定活不到十八歲。你娘央我為你修改命盤,這是讓你活下去的唯一辦法。然而改命一事牽一而動全身,我或能延你壽命,但你將會為此付出巨大的代價。這代價可能是眾叛親離,可能是顛沛一生,更有可能是生不如死。如果得到的是這樣多乖的命運,你還願意改命嗎?」
了情婆婆的這一席話李溱並不能全部聽懂,但有四個字他卻是完完全全地明白,那就是「生不如死」。
「婆婆,對我來說,生不如死就是像現在這樣,每天只能枯坐著等待死亡,眼巴巴地看著娘為我流淚,看著我身邊的人鄲精竭智只是為了能讓我多活一天甚至多活幾個時辰。我這一生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像正常人那樣和師兄們一起在山間自由自在的奔跑玩耍,哪怕這樣的日子只有幾天我也心滿意足了。我想做個健康的人,我不要娘日日為我擔心,擔心我什麼時候會死去,僅此而已」李溱眼圈通紅,深深地彎下腰來,以頭抵地道:「求婆婆為我改命。」
簾幕後一片沉默,等到了情婆婆的聲音再響起的時候,卻已是近在耳邊。
「孩子,快起來。」一雙柔和慈祥的手將李溱扶了起來。直到此時,李溱方才看到了情婆婆的廬山真面目。這一看,叫他又是一愣。只見那了情婆婆雖是滿頭白,但那白卻似指皎潔的月光映在白雪上一般。根根恍如銀絲的頭長至腰際,只用一隻玉冠束住,披散開來質感似比絲綢還要柔軟平順。再看她的臉上一絲皺紋也沒有,白皙滑膩得有如剝了殼的煮雞蛋,面目竟比蘇玉喬要年輕許多。
了情婆婆道「沒想到你這孩子竟能說出這樣一番話來,這種感覺我能體會。那就好似生來便溺在冰冷的水裡,不甘心一天天不斷下沉,見到一根稻草也會像遇到救命符一樣死抓住不放。心裡想著,只要讓我到岸上去看一眼,哪怕一眼就好,哪怕岸上有豺狼虎豹毒蛇猛獸。可惜啊,人總是貪心的,有了健康,還想奢望幸福。」
有一瞬間,李溱覺得他在了情婆婆望向他身後的迷離目光中看到了一絲渴望,但那種渴望只是一閃而逝。很快就被一貫的與世無求所代替,「溱兒,你是和我不一樣的,你雖然心思細膩敏感,但是心性卻堅忍倔強。也許你會有一番好的際遇,希望若干年後你不會後悔今天的決定。」
蘇玉喬大喜過望,忙道「玉喬代溱兒叩謝師父大恩。」
了情婆婆擺擺手「先別高興得太早,這改命的法術我雖親身經歷過一次,卻從未替人施行過。逆天之舉,其間兇險,不必我多言。倘若成功便是最好,萬一不幸失敗,我自己也沒把握會生什麼樣可怕的後果。你們可要想清楚了。」
蘇玉喬尚在遲疑,李溱已搶先道「無論成敗,但求婆婆儘力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