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七爺,奴婢雖然不懂醫術,卻也知道辛辣之物吃多了,對身體並沒有太多好處。那白卿卿口口聲聲說要給七爺治療眼疾,可依奴婢來看,她根本就是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庸醫,跑到咱們墨園騙吃騙喝來了。」
未等趙御辰回應,門口處便傳來一道嘲諷的譏笑,「這位姐姐,醫術是一門博大精深的學問,你不了解其中奧妙就不要胡亂下定義。有句老話是這樣說的,對症才能下藥。既然七爺將他的眼睛交給我來醫治,那麼他吃什麼、喝什麼、用什麼、做什麼就該按著我的規矩來。」
懷月雖然只是一個使喚丫頭,卻因為跟對了主子,身分地位就連朝廷里那些大臣都要禮遇三分。
如今被一個鄉下丫頭當面斥責,她頓時像一隻被踩了尾巴的貓,怒目圓睜道:「你所謂的規矩,就是讓廚房做這些辛辣之物逼著七爺吃進去嗎?」
「誰說辛辣之物就一定會對身體有害?」
「七爺從小怕辣……」
「世人多怕吃苦,比如黃連就是苦中極品,難道生病之人僅僅因為害怕黃連味苦就拒絕服藥?」
「這……這兩者根本就不能混為一談……」懷月自詡自己一向口齒伶俐,反應及時,沒想到卻被一個鄉下丫頭給頂得無話可說。
白卿卿見懷月吃癟,微微笑道:「能不能混為一談那可不是你說了就能算的,世間之物講究的是相生相剋的道理,比如生蔥和蜂蜜,這兩樣東西都是對身體有益的食物,但搭配到一起吃,就會導致腹瀉。還有狗肉和綠豆、羊肉和西瓜、蟹子與柿子,諸如此類,比比皆是。你不能因為自己見識短,就將所有人都視為是你的同類。」
「你……」
懷月被她氣得七竅生煙,渾身發抖,若不是顧忌著七爺在場,她真想一巴掌抽過去,撕了白卿卿那張刁蠻的小嘴。
「懷月!」一直沒吭聲的趙御辰冷聲道:「這裡沒你的事,下去。」
懷月心有不甘道:「可是七爺……」
「下去!」
他的聲音不怒自威,嚇得懷月再不敢在此多留片刻。
白卿卿在一旁笑道:「七爺,您該不會真的如她所說,怕吃辛辣之物吧?」口吻中儘是掩飾不去的嘲笑和挑釁。
趙御辰的眼睛雖然看不到,可臉上的神情卻是僵硬無比。
他的確對辣食十分排斥,因為只要一接觸辛辣之物,他渾身上下就會汗水直冒,皮膚也會變得通紅無比。
年少的時候曾出現過幾次這樣的情況,自那之後,他便對辣食敬而遠之了。
沒想到這白卿卿給自己治療眼疾的第一步,居然是逼自己吃辣,這簡直比逼著他喝黃連水還要讓他不能接受。
白卿卿似乎看出他的排斥,皮笑肉不笑道:「沒關係,如果七爺實在受不得半點辣,或是覺得我的治療方式讓您為難,只要您肯認輸,這場賭局我就當從來都沒有發生過。」
趙御辰冷冷一笑,「洗乾凈你的脖子,等著一個月後人頭落地吧。」說完,摸索著坐到飯桌前,吩咐兩旁伺候的婢女服侍用膳。
即使過去這麼多年,趙御辰對辣食依舊沒有半點好感,只硬著頭皮吃了幾口,額角便流出一層薄汗。
不多時,就皮膚髮紅,臉上燥熱難耐。
他正想將筷子丟到一旁不吃了,就聽白卿卿陰陽怪氣道:「如果連這麼點苦都熬不過去,我只能眼睜睜看著你在黑暗的世界中了卻殘生了。」
這話說得非常氣人,讓趙御辰不由得有種錯覺,這白卿卿好像從踏進墨園的那刻起,就帶著報復和敵意而來。
雖然殺掉她就像捏死一隻螞蟻那樣簡單,可現在殺了她,並不足以泄他心頭之恨。
既然兩人之間有賭約,他會很有耐心地陪她玩上一個月。
一個月後,他倒是要看看,她會如何跪倒在他的腳邊,哭著哀求他饒恕她一條小命。
趙御辰臉上的狠意並沒逃過白卿卿的雙眼,若是換成旁人,定會被他身上所迸發出來的冷意給嚇得汗毛倒豎。
可白卿卿對此卻是不以為然,趙御辰越是發怒,她便越是開心。
正式接受治療之後,在墨園裡被當成神一般敬仰的七爺趙御辰,確實嚐到了被整的苦果。
那小村姑不但每天逼著他吃不喜歡吃的東西、喝不喜歡喝的苦藥,就連他平時不喜歡做的事、不喜歡聽的話,包括喝多少酒、什麼時候睡覺、幾點起床這種瑣事都被她完全掌握在手中。
有時,趙御辰會有一種感覺,白卿卿就像是他肚子里的蛔蟲,清楚的知道他討厭什麼、喜歡什麼。
最可恨的就是,但凡他討厭的事情,她就一定會逼著他去做,但凡他喜歡的東西,從此都與他無緣。
要不是他腦海中還殘存一絲理智,他真想立刻就將那該死的小村姑給活埋了。
秦子正三不五時就會親赴墨園來打聽治療情況,當他得知連皇上都要忌憚三分的七爺被白卿卿整得凄凄慘慘時,心底頓時生出一股不妙之感。
「七爺,聽說卿卿那丫頭前些日子正式給您治療眼疾,到現在為止也有些日子了,不知七爺的眼睛較從前是否恢復了一些?您要是覺得卿卿那丫頭沒什麼大本事,不如就此把人放了,也免得讓她留在這裡繼續惹七爺您不快。」
老丞相這番話聽上去是為了趙御辰著想,實際上卻是為白卿卿解圍。
要知道,七爺身分與眾不同,可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惹得起的。
卿卿年紀尚小,為了一時之氣和七爺簽下賭約,若真丟了性命,要他如何向老友交代。
想必七爺不念僧面念佛面,看在他老頭子這些年在朝廷上立下無數功勞的分上,這點顏面還是會給的。
趙御辰聞言之後淡笑了一聲,「莫非秦相是怕我傷了那個丫頭?!」
「呃……七爺向來有容人之量,自然不可能真的和一個小丫頭片子計較的。」趙御辰自嘲道:「如果我真有容人之量,當年那場悲劇,也就不會發生了。」
秦子正猛然抬頭,就見他的臉上流露出些許懊悔和自責,心底微微一酸,「七爺又何必這樣說呢,當年皇……當年夫人離世之後,七爺為了懲罰自己,在夫人靈前跪了七天七夜沒闔眼,最後竟生生熬瞎了眼睛。為了當年那個錯誤,七爺不但落下了眼疾,甚至還放下了手中的權勢,將自己關在墨園隱居向夫人贖罪,此等行為,連上天都感動了,更何況是九泉之下的夫人……」
門外正端著熬好的中藥準備給趙御辰送過來的白卿卿,在無意中聽到這句話后,腳步猛然一頓。
她的腦海中不斷重複著一句話——七爺為了懲罰自己,在夫人靈前跪了七天七夜沒闔眼,最後競生生熬瞎了眼睛……
他生生熬瞎了眼睛?
是這樣嗎?那個人的眼睛,竟是因為他逝去妻子而瞎?他手中那滔天的權勢,竟是因為他逝去妻子而棄?
這些問題從她踏進墨園的那一刻開始,就在她心底生了根、發了芽,她想去探知,卻又害怕聽到真正的答案。
如今答案輕飄飄地落入她的耳中,她竟不知該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是驚訝?是憤怒?是難過?還是痛苦?
情緒大受撼動的她一時之間愣了神,捧在手中的葯碗差一點摔落在地。
一道黑色的身影在眼前閃出,待她回神的時候才發現,一把接住葯碗的竟是趙御辰的侍衛明昊。
「白姑娘,你沒事吧?」
她傻傻地回應,搖了搖頭,「沒,我沒事!」
兩人說話的聲音雖然不大,卻還是驚擾了屋子裡正在說話的趙御辰和秦子正。
「是卿卿來了嗎?」秦子正的聲音從裡間傳來。
這一刻,白卿卿有一種逃跑的衝動,雙腿下意識地向後退了幾步,隨後才想起自己現在的身分。
她捧著葯碗,硬著頭皮跨進房門,就看到秦子正面帶笑容地看著自己,而眼盲的趙御辰雖然看不到她,一雙彷彿能將人看穿的雙眼,還是準確無誤地落到了她的身上。
明知道他的眼睛不能視物,她還是被那凌厲的視線逼得有一剎那的退怯。
前陣子她一直仗著自己是大夫,發了狠的整他,而他無論被自己逼到什麼地步,都一聲不吭的死忍著。
他的隱忍,為的或許並不是什麼賭約,而是一種對光明的執念,在心裡,他把她視為救星,希望能等來奇蹟。
而她呢,卻因為記掛著心頭的不滿,一次又一次給他臉色看,甚至用幼稚可笑的行為來報復他當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