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被說到痛處,輕憐臉色一黯,低頭默不作聲。
天機老人見她又要縮回殼裡,趕緊轉移話題。
「哎呀,爺爺都忘了……」天機老人接著往屋後走去,輕憐跟隨在後,發現空地上多了個籠子,裡頭竟然關了好幾隻白鴿。
「別誤會,這可不是幫你們加菜哦……」見她臉上浮現喜色,天機老人知道她又開始盤算該如何將這些鴿子做成盤中飧,趕緊讓她打消念頭。
「那爺爺為何帶來這些鴿子?」輕憐不好意思地吐吐舌頭,模樣極為俏皮。
天機老人若有所思地看著改變甚多的她,一則以喜!一則以憂,但還是故作輕鬆地說:「你這兒路途遙遠,爺爺來一趟都快廢了半條命,只好帶來這些信鴿,若你有事想聯絡爺爺或嬤嬤,就將紙條系在鴿子腳上,它們很乖,會將信息捎來給我們。」事實上,他算到近日輕憐會遭遇一些難關,今兒個才會親自跑這一趟。
見天機老人這麼關心自己,輕憐忍不住紅了眼眶,上前抱住他。「爺爺,您對輕憐真好……」
「乖孩子。」這孩子從不和人接近,現在居然主動抱他,表示她的心胸已經慢慢開敞……天機老人拍拍輕憐的背,欣喜地想著。
「好啦!爺爺該走了,省得遇上你家爺兒。」
「您就留下來用膳嘛!爺兒一直問您的事,還問我怎會那招什麼「幻步仙蹤」?是不是您教的?」她單純地只想幫武勁解除疑惑,並讓他認識她所敬愛的爺爺。
「哦,是嗎?」那小子果然識貨,看得出這門已失傳的武功,不愧是武學世家。「改天吧!眼前還有更棘手的事等著爺爺處理吶!」天機老人無奈地搖頭。
見他要離去,輕憐開始依依不捨。「嬤嬤可好?也退有館里的其它人……」
天機老人的臉色更加沉重。「唉!還不是你們這些丫頭的事……」
「怎麼啦?」輕憐雖和「馭奴館」其它姊妹沒交情,但離開后卻對館里的事相當關切。
「算了,你只要好好照顧自己,別讓爺爺操心就好了,知道嗎?」天機老人揮揮手,跟著往山下一躍,瞬間失去蹤影。
「爺爺……」含淚望著天機老人消失的方向,輕憐心底除了不舍之外,更溢滿感動。
以前她只會將別人摒除門外,如今她才發現世界如此寬廣,自己擁有的關懷如此豐盛……
好不容易盼到太陽下山,輕憐備好晚膳,對著門外望穿秋水。
她好想告訴武勁爺爺來過的事,好想告訴他好想他……
但是,最後這句話她大概說不出口吧?輕憐不自覺地輕吐舌尖,笑得有些嬌惑、渾然不知武勁在一旁凝望了她好久。
武勁回家的心情同樣急切,今天應太子召喚去了趟皇宮,他的心卻不由自主地飛回家裡,連關長風都察覺他的心不在焉,還抓住機會嘲笑他。
哼!那傢伙近來春風滿面,該是吃了窩邊草,將那個冷冰冰的護衛給吃了……
見關長風臉上總是堆滿幸福笑容,武勁只覺刺眼,但一回到家瞧見輕憐嬌惑地傻笑著,他臉上卻不自覺洋溢同樣的笑容。
他有些了解關長風的心情了……
輕憐一抬頭,瞧見武勁正瞅著她笑,忘情地起身奔向他,臉頰不斷在他懷裡磨蹭著。
「怎麼啦?」他雙手環抱著嬌小的她,柔聲問著。
「沒有啊……」輕憐這才發現自己的行為有多衝動,羞得不敢抬頭,只得顧左右言他,「你身上的味道……很好聞。」
「哦?原來你喜歡爺兒身上的汗臭味……」知道她害羞,武勁故意逗她。
輕憐趕緊搖頭,「不是啦!爺兒身上有風的氣味……」,打從她上山就愛上這味兒。
有點冰冰甜甜的味道、就像夜風輕拂。
「爺兒倒比較喜歡你身上的氣味……」武勁低下頭,將鼻子湊近輕憐的發梢,深深汲取不知該如何形容的發香,「好香,好惹人憐,憐兒……」
察覺耳畔他的心跳得愈來愈強勁,意識到他的意圖,輕憐趕緊推開他,「用膳了,我去端菜……」她對他羞澀一笑,趕緊轉身入了灶房。
武勁笑著搖頭,卻察覺空氣中有些微小的變化,似乎有人來過……他仔細搜尋著屋內,一切都還依舊。
此時輕憐正端著菜飯入廳,忙著為他添飯。
「今天有人來過嗎?」武勁觀察著她的表情,只覺她今天笑得別開心。
「你怎麼知道?」輕憐感到十分詫異,但她無所隱瞞,坐下后便急切說著:「爺爺來過,本想留他用膳,但他急著走……」
「你的天機爺爺?他來做什麼?」這半山少說有好幾丈高,這位天機爺爺非但能布下高明的陣勢,輕功還如此了得,武學修為自然比他高上許多。只是,尚不知對方的底細,自然有所警戒。
「爺爺來看……我好不好……」她本想說「看你對我好不好」,但一見他直盯著自己,又不好意思開口。
「你都是我的人了,有什麼好看的?」見她看到爺爺如此開心,他還真有些不是滋味。
這「馭奴館」的人未免太矯情吧?把人賣了才來關心……武勁不免為輕憐抱不平,她卻急著幫「馭奴館」說話。
「你別這樣,爺爺和嬤嬤都很關心我,是我自己太封閉……」她慢慢能夠面對自己的弱點,這是離開「馭奴館」之後的體會。
「如果關心你,為何公然將你拍賣?」這個傻女人,被賣了還感激賣她的人!
她卻發出銀鈴般的笑聲。「爺爺說,金絲、冷香、我還有盈光個性都太奇怪了,金絲太兇悍,冷香太冷情,我太膽小,盈光太愛錢,所以到了二十歲還留在「馭奴館」。如果我們不離開,就不會找到……」對於「命定中人」這四個字她實在很難啟齒,所以含糊跳過,「所以嬤嬤才急著將我們送走,是為了我好……」
武勁沒錯過她的避重就輕。「你說找到什麼?」莫非冷香進宮的目的為了尋找什麼?這是關長風急於知道的事,也是他當初調查「馭奴館」的初衷。
輕憐不知如何說出那羞人的答案,只得隨便撒個謊。「就是找到……治好我們毛病的方法啦!」她的隱瞞讓他臉色一沉。「我說過,不准你有事瞞著我。」他的態度讓輕憐眼眸跟著一黯,更覺不能說出事實。「我說的是真的……沒有瞞你……」她低垂著頭,更顯得心虛。
「最好是真的。」武勁更覺她的表情有問題,對她的隱瞞也感到不悅。兩人都這麼親密了,她也似乎對自己有情,卻對他不夠坦白,這讓他心裡很不是滋味。
對輕憐投以警告一瞥后,他隨即放下碗筷走出後門。見他似是生自己的氣,輕憐望著他的背影,眼眶一紅,淚水跟著滑落。
武勁走到屋后空地,瞥見角落多出的鴿籠,更覺心煩氣躁。
這些信鴿應該是那個天機老人帶來的,他到底有何目的?一個女人家哪需要用到這玩意兒?分明是通風報信所用……武勁不斷猜測著,但又不願相信那麼單純的她會有何意圖。
「該死!」他用力一揮,將鴿籠打翻在地,門戶頓時大開,幾隻白鴿紛紛從破洞中飛出。
他必須斷了她對外的聯繫,若天機老人找得到這地方,「那個人」自然也找得到,或許,他們根本是一夥的……
武勁緊捏著拳頭,如果那裡頭裝的是他的過往,他會毫不猶豫地將它捏碎!
他望著屋裡的燈火,心想著她肯定又哭了。
克制住想回去安撫她的腳步,他轉頭步向小水潭,決定讓自己冷靜一下。
再回到屋裡,武勁還是自然地走回兩人共眠的房問。
一進房,被窩裡傳來的悶聲啜泣讓他心裡的武裝頓時瓦解。他輕嘆一聲,悄聲走近床沿,掀開錦被,輕憐正淚眼婆娑地看著他。
「爺兒……」膽怯的語氣飽含委屈,令武勁心頭一陣揪緊。
他一伸出手,輕憐就飛快地投入他懷裡,「爺兒……別生我的氣……」
「你這個傻瓜!」一見到她可憐兮兮的模樣,再多的氣也消了。
「我沒有說謊……爺爺說……我一定要離開「馭奴館」才會找到……命定之人……但我不敢告訴你……怕自己只是……一廂情願……」她伏在他懷中抽噎,斷斷續續道出之前不敢說出口的話。
「我知道……傻瓜!」武勁捧起輕憐哭花的臉,忙著吻去上頭的淚珠,嘆息般地低喃著:「你不是一廂情願,因為我也有同樣的感覺……」
像是聽到天大的好消息,輕憐睜大眼眸,一臉難以置信,嬌憨的模樣讓武勁忍不住往嬌唇上一啄。「你不相信我?」
輕憐這回是喜極而泣,不住地點頭。「我信……我信……爺兒……」
「還叫爺兒?」武勁撫去滾落的淚珠,故意瞪視著她。
「那……要叫什麼?」她根本不知道他的姓名。
「我叫武勁,武功的武,強勁的勁。」他許久沒對他人道出姓名,因為這個姓他根本不屑要。
武勁……好剛強的名字,真是人如其名……輕憐暗忖著,不自覺唉出他的名。「勁……勁哥……」
這聲「勁哥」喚得武勁心底一陣悸動,忍不住將她抱個滿懷,「憐兒……我的小老鼠……」
輕憐忍不住出聲抗議。「嗯……別叫人家小老鼠嘛……」武勁卻依舊耍霸道。「不管,我就喜歡這稱呼,小老鼠……」
「那你就是一隻大山貓,好凶的那一種!」輕憐嘟著嘴抗議。
見她懂得反擊,武勁不禁笑開懷。「美食當前,那我這隻大山貓就不客氣了!」他接著開始獸性大發,準備將眼前的小獵物吃得連骨頭渣都不剩。
「啊……不要……好癢……」
孤寂的兩顆心從這刻開始認定了彼此,從未付出的情感再也剋制不住地泛流,寂靜的山林頓時多了一雙神仙伴侶。
「終於完成了!」輕憐發出好大一聲驚嘆。
她望著手中剛縫好的男靴,大得像艘小船似的,不免擔心是否合武勁的腳,雖然之前她曾偷偷量過他的腳型。
而且,縫合處似乎有些歪七扭八、終究不及外頭買的精緻,畢竟針莆不是她的強項。
「不知道他喜不喜歡……」對著靴子左看右瞧,她接著脫下繡鞋將小腳丫套進去,靴子幾乎高到膝蓋處,像是小孩偷穿大人的鞋,看得自己都覺好笑。
「好舒服耶……」特地加了毛皮的內里穿起來好溫暖,她想象著武勁穿上它時應該也有這樣的感覺,尤其冬天腳步近了。
端詳了老半天,她決定先將靴子藏起來,等武勁回家后給他個驚喜。
她接著走到屋後菜園想摘取晚膳的食材,忽然一陣風起,回頭時身後卻站了一個人。
輕憐被這不速之客嚇壞了,她趕緊躲在一旁的樹榦後頭,渾身不斷地顫抖。
怎麼辦……怎麼辦……還不到勁哥回家的時刻……
她戒慎地望著不遠處的白髮老者,只見他慢慢走向自己,她正打算拔腿往林子跑去,卻感覺腳軟。
勁哥說這山林有幾丈高,若非輕功了得絕不可能上得來。那麼,眼前這個陌生人武功一定十分了得,不在勁哥之下……她怎麼逃都沒用!
嚴肅的老者試著露出慈藹笑容。「小姑娘,別怕,老夫不會傷害你。」語氣雖然和善,但他深鎖的眉頭和一臉的威嚴,還是令輕憐懼怕不已。
她雖膽小,但仍鼓起勇氣問著:「你……有何……貴事?」武勁不在,她必須守護這個家。
「老夫叫作武騫,是「絕劍山莊」的主人……」武騫說得輕柔,臉上流露難得的慈愛,「想請問小姑娘,武勁是否住在這兒?」
「勁哥……不在家……你和勁哥……有何關係?找他有什麼事?」原來是找武勁的。他也姓武,而且看來有些面善……
「老夫正是他的……親爹。」武騫輕嘆一聲,接著低喃:「雖然他不願承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