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夜已經很深了，室內燈火映照如晝，但沉沉的黑幕依舊壓在屋外、壓在大地，也壓在室內那個在一盞枱燈前枯坐的女人身上。

望著時鐘，時間接近十一點。她還在等，等待這間房子的男主人回來，她還沒想到要跟他說什麼，或許什麼都不用說，他們彼此心裡都很清楚。

終於，就在時針與分針即將在十二的位置交會時，她聽見樓下一樓的大門開啟，她深深的一呼吸……

該來的，終於來了。

過了幾分鐘，房間門外傳來腳步聲，沉穩的腳步聲到了房門前突然停住，似乎也對於是否要進房門而感到遲疑。

遲疑了幾秒，還是將房門打了開，房內、房外的人正式打上照面，看著彼此，彷彿互不相識的陌生人。

陌生人……如同陌生人的夫妻，這是他們之間的寫照。

怪她貪心，怪她被感情沖昏了頭，他們之間會走到今天這一步，一切都應該怪她。

「織雪……你還沒睡？」

眼前這個高大英俊的男人似乎有些狼狽，他跨進房門，卻覺得自己彷彿闖入了別人的禁地一般，尤其在他的心出現變化后。

「還沒，在等你。」

眼神里隱含著期盼，卻也醞釀著失望，或許經過這麼多年的婚姻，她已經不知道自己真正希望見到什麼了。

這個男人──高烈宇，是她結褵六年多的丈夫，可是她好像從來沒有了解過他，也不曾得到他的心。

想起最近在八卦雜誌上看到的消息，方織雪整個人早已失去了主張，恐懼與痛楚同時淹上她的胸口。

她知道這一天終究會來的，不屬於她的幸福終究不屬於她！她可以欺騙自己，卻無法要求別人，要求眼前這個男人也欺騙自己。

「我說過我會晚一點回家，你應該早點睡。」

方織雪坐在床邊，看著高烈宇轉過身開始脫下西裝外套，寬闊的背脊背對著她，他的心似乎也背對著她。

她突然感覺到一陣暈眩，左腿好像又開始有點痛了，這六年到底為了什麼？

這是報應吧？報應她介入一段根本沒有她的空間的感情……

「學姊回來了嗎？」

正要解開領帶的手顫抖了一下，高烈宇沒有回答，只是繼續他的動作。可是一樣喜怒不形於色，非常擅於壓抑真實情緒的他，會有這樣的反應，已經說明了一切了。

方織雪在等他回答，高烈宇知道，只是他不知道該怎麼說。身後那個女人的眼神就這樣烙在自己身上，似乎有些刺痛。

於是他只是輕輕一點頭，什麼話也不說，繼續他的動作。

「你們見過面了嗎？」

他還是點頭，但是這一次方織雪想聽他說，「烈宇，我想要你……親口告訴我……」

高烈宇輕輕閉上眼睛，重重嘆一口氣，這一天總會來的，他是男人，他承擔起一切責任，而責任就是當年他做錯了決定，不該在這樣的情緒下娶了織雪，將她拉進這樣一個註定不會幸福的深淵中。

「我跟綺英見過面了……」

方織雪點點頭，淚水終於流了下來，似乎也終於承認，在這段三人的感情里，她徹底輸了，輸得徹底。

「你們……想好要怎麼處理我了嗎？」

高烈宇轉過身，痛苦的握緊拳頭，「織雪，不要這樣說，我們都不想傷害你……」

方織雪抿緊唇，輕輕點點頭，眼淚落得凶，卻反而揚起笑容。

這一切就到這裡吧！一個人苦總好過三個人苦，總要有人先退出，先離開。而那個人，就是介入他們的她。

「烈宇……學長……這六年來，謝謝你，我想，就到這裡吧！」

高烈宇不敢置信的抬起頭看著她，他的心裡隱藏著一絲喜悅，卻也醞釀著一絲慌亂。「織雪……」

「本來就是我介入你們的，現在應該是我離開，我應該把你還給學姊，把她的幸福還給她。」

高烈宇愣了好久，才找到自己的聲音，一開口卻發現自己聲音嘶啞，或許是因為虧欠，或許是因為喜悅，或許是種種的原因。「織雪，我對不起你。」

方織雪已經收拾起哀傷的情緒，雖然眼裡還有淚，「離婚協議書什麼時候安排好，通知我一聲，我馬上簽字。」

這時，她的淚水再度湧出，「至於小傑……你比較有辦法給他好的成長環境，我就不爭取了，但是請你可以讓我常常探望他……」

她唯一放不下的就是這六年婚姻里唯一的收穫──她的兒子小傑，可是她知道，離婚以後，她什麼也沒有，不可能給孩子好的生活與教育，所以她願意放棄監護權，只求能讓她偶爾看看他。

看到她哭到話不成話，高烈宇感覺到自己的殘忍，感覺到自己的自私，但這或許是必須的，只有結束這段毫無希望的婚姻，才能展望未來的幸福，他是如此，相信她也是。

「織雪，小傑的監護權就給你吧！」

方織雪一愣，「你……」

「這不代表我不會扶養小傑，到他成年之前，他的一切開支我都會負責，我只是想，孩子跟著你比較好。」

方織雪聽著，終於崩潰痛哭，似乎是鬆了一口氣，「烈宇……謝謝你……我……」

她知道，出身富豪的烈宇若要爭取，一定比她更有資格擁有孩子的監護權，沒想到他願意把孩子讓給她。

「不要說謝謝，織雪。」高烈宇臉上浮現痛苦。

聽她這樣卑微的說著，讓他更無地自容，更覺得自己殘忍，她用六年青春，卻換來這樣的下場，只是證明了他是一個無情的男人。

他一定會照顧她，此生就讓他背起這樣的承諾與誓言，照顧她，以彌補他在她身上做出的殘忍決定。

「現在換我拜託你，偶爾讓我看看兒子。」

方織雪露出今晚第一個笑容，「那當然，你是孩子的爸爸。」

「該給你的，我都會給你，你也不要擔心以後的生活，我一定會負責的，我不會讓你吃苦。」

方織雪沒有回應，這些都不重要了，一切就到今天，就到今晚結束吧！

把自由還給他，把幸福還給他，然而無處可宣洩的感情深埋在心裡，方織雪站起身，準備離開房間，「我先出去了。」

「這麼晚了，你要去哪裡？」

「我去睡客房。」

高烈宇皺眉，「不需要，就算要去，也是我去。」

方織雪望著他，臉上有著凄然的笑容，「房子也是你的，就算是房間，很快也會有新的女主人，我想，是我該離開的時候了。」

她走了出去，他沒有攔她，只是看著房間內再也沒有她的身影，感覺自己的心跳似乎有點混亂，呼吸似乎有點急促，一種他想不到的沉重感悄然湧上心頭。

從今天起，她不只走出他的房間，更走出他的世界。

這六年竟是一場空，從此再也不求交集，他是他、她是她，互不相欠，也再不相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