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情仇愛恨
天完全黑了。
路通向遠方,很漫長,很幽深,望不到底,走不到盡頭,就像是一條通向地獄的路。
路還是那條路。
邪神就是走這條路去將軍府。
現在又走回來了。
邪神醉醉暈暈的,也許酒喝得太多了。
頭很昏,眼很脹,邪神感覺整個世界都在轉,分不清東南西北。
邪神就躺在這條路上。
他已經醉了,醉得很厲害。
以天為被,以地為床,逍遙在天地間。
邪神這是第一次躺在地上。
邪神頭腦還是清醒的。
他在想事情,很多事情。
將軍為什麼給他發請柬,五年來第一次發請柬。
屏風上的字很熟,沒有題名,是忘記了題名,還是故意沒有題名。
將軍為什麼準備了一桌蘇菜?
難道將軍知道我是江蘇人,喜歡吃江蘇菜?
那個叫修羅的是什麼人?
他的眼神中射出的是仇恨的利劍。
他的眼神那麼熟那麼熟,就是想不起他是誰,在什麽地方見過。
那個黑影又是什麽人?
是將軍口中所謂的刺客,還是??
這就像一個一個謎團困惑這邪神。
他想不到答案,也無法得到答案。
想不到答案就不要去想。
邪神就像是死人一樣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遠處卻傳來一陣腳步聲。
邪神的耳朵動了動。
邪神還是沒有動,現在沒有人能讓他動。
腳步聲漸漸大了,人也走近了。
五個人。
東山薛神刀,「催人死,要人命」的鮑氏兄弟,「小財神」路不通,當然還有「殺人不流血,迷死人不賠命」的血娘子。
五個人將邪神包圍在中間。
邪神還是沒有動,有一種山崩於前卻面不改的氣概。
邪神也沒有說話,只是在聽他們說。
薛神刀道:「邪神,十年前你殺了我兒子,今天我要替他報仇。」
「催人死」的鮑死道:「我們拿了人錢財。」
「要人命」的鮑命接著道:「當然就要為人消災。」
「小財神」路不通也道:「當然了,我是不會殺人的。你只要將財神爺的寶藏告訴我,我自然是不會為難你的。」
血娘子似有千言萬語卻沒有說話,只是看著邪神,眼睛里放出的卻是溫柔的光。
溫柔的就像是月亮的光。
血娘子的眼睛濕潤了。
邪神動了,動的不是身體,而是嘴。
邪神道:「每個人都想殺我,卻為什麼沒有人先動手?」
每有人動手,沒有人敢動手。
所有人都僵持在這裡。
所有人都沒有把握能擊敗邪神。
所有人都在等,等待第一個出手的人。
沒有人知道,第一個出手的人是誰。
「小財神」路不通道:「我是不想殺人的,自然也就不會殺人,我呢,只不過想知道財神爺的寶藏在什麽地方?」
邪神道:「鳥為食亡,人為財死。」
路不通道:「少羅嗦,財神爺的寶藏在什麼地方?」
財神爺——沈萬三。
沈萬三,元末明初人,名富,字件榮,俗稱萬三。萬三者,萬戶之中三秀,所以又稱三秀,作為巨富的別號。
沈萬三生財有道,富可敵國,人人稱其為「財神爺」。
沈萬三在致富后把蘇州作為重要的經商地,他曾支持過平江(蘇州)張士誠的大周政權,張士誠也曾為沈萬三樹碑立傳。
明初,朱元璋定都南京,沈萬三助築都城三分之一,朱元璋封了他兩個兒子的官。沈萬三在南京還建造了「廊廡」一千六百五十四楹,酒樓四座……
但不久,沈萬三被朱元璋發配充軍,在雲南度過了他的餘生。
但是,沈萬三留下了富可敵國的財富。
沒有人知道財富的下落。
邪神問道:「我只是不明白,你早已富甲一方,為何還要找財神爺的寶藏呢?」
路不通道:「沒有人嫌錢多。」
人的**就像永遠填不滿的坑。
邪神道:「我不知道財神爺的寶藏在什麽地方,但是有一個人卻知道。」
路不通道:「誰?」
邪神道:「那當然是財神爺了。」
財神爺當然知道自己的寶藏在哪裡。
邪神哈哈大笑起來。
路不通卻早就氣歪了鼻子。
路不通道:「你是不肯說了。」
邪神道:「說什麼?」
路不通道:「財神爺的寶藏。」
邪神道:「你是吃定我了?」
路不通道:「江湖上,也只有你才知道財神爺寶藏的下落。」
邪神道:「寶藏我知道,但是我又為什麼要告訴你呢?」
路不通道:「不告訴我,你就只有一條路選擇。」
死路。
當你只有一條路可以選擇的話,那條路往往就是死路。
邪神道:「既然沒有其他路可選,我也只能走這條路了。」
邪神自己選擇了一條路——死路。
「邪神,去死吧。」
話未說完,路不通已出手,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柄劍
劍刺向邪神,很快,很准,卻更狠。
當別人還在驚愕路不通出手快時,邪神動了,邪神更快。
邪神原本是躺在地上的。
邪神沒有躲,卻直衝向路不通。
沒有人看到邪神是如何出手,但那柄劍卻已到了邪神手裡。
路不通的劍。
所有人都呆在那裡。
路不通當然也楞在那裡。
邪神道:「雖比不上魚腸,純鈞,但也算是一柄好劍。就這樣送給我?」
魚腸,純鈞乃是上古十大神兵。
邪神笑笑又道:「真不知該怎麼感謝你。」
路不通臉是青的。
邪神道:「錢能通神本是不假。但,如果你認為錢真的能邪神,這條路就是行不通的。」
雖說沒有錢是萬萬不能的,但錢也不是萬能的。
路不通好像聽懂了,「撲通」一聲就跪在邪神面前。
所有人都很詫異。
邪神也是很詫異。
路不通竟然給邪神磕起了頭。
就像一個虔誠的佛教徒給佛祖磕頭一樣。
邪神卻驚愕的呆在那裡。
從來沒有人給邪神磕過頭,磕過響頭。
就在邪神驚愕的一瞬,路不通卻又出手了。
他的兩隻袖子里飛出了十幾件暗器。
暗器很快。
沒有人能躲得過路不通的暗器。
但是,今天他卻偏偏選錯了對手遇到了邪神。
邪神沒有出手,只是輕輕轉身將衣服一抖,暗送內力,衣服就像充了氣的球膨脹起來。
衣服很破。
所有暗器都扎在衣服上。
衣服就更破了。
路不通沒有愣在那裡。
他也轉身就跑,很快,就消失在黑幕中。
邪神道:「破東西,完璧歸趙,送給你。」
話未說完,衣服上的十幾件暗器就像長了腿一樣飛向路不通的方向。
只聽的遠處「啊」的一聲。
那是路不通的聲音。
邪神道:「想殺我這條路就更走不通了。」
沒有人能殺得了邪神。
話是說給路不通的,也是給其他人聽的。
但路不通卻聽不見了,永遠也聽不到了。
其他人卻還是能聽到。
但是有一個人卻沒有聽到。
東山薛神刀。
薛神刀的金絲大環刀就指架在邪神的脖子上。
刀,只要輕輕一動。
邪神就真的成為神了。
薛神刀道:「你殺了我兒子。」
邪神沒有否認,他也不會否認。
薛神刀道:「既然不否認,就還我兒子命來。」
「等等。」
血娘子這時候卻開口了,道:「你兒子本就死有餘辜。」
薛神刀氣歪了鼻子,道:「混蛋,你說什麽。」
血娘子道:「你兒子長的本就凶神惡煞,內心惡貫滿盈,到處無惡不作,窮凶極惡到極點。」
薛神刀在五十歲時才有這個兒子。
整個薛家莊將他視為寶貝。
所有人都是盛讚他。
從來沒有人如此數落過他兒子。
薛神刀道:「你說什麽?」
血娘子道:「我只是說,虎父膝下有犬子。」
邪神笑了,笑得很難看。
薛神刀卻氣歪了脖子。
血娘子道:「你有所不知,當年你兒子借你的名頭,在外胡作非為,燒殺搶掠,根本就沒有做過一件好事。有很多事你也許不知道吧。」
為了錢,薛漫羽殺了路雲錢莊上下三十八口。
為了一個女人,薛漫羽殺了蘇州常員外一家十六口。
薛神刀道:「這不可能。」
血娘子道:「沒有什麼事是不可能的。
血娘子又道:「更可恨的是,你那寶貝兒竟然敢打著我們玄天宗的名號做事。」
薛神刀道:「你們玄天宗本就是歪門左道之徒。」
血娘子笑道:「我們玄天宗從不承認自己是什麼名門正派,但是,如果有誰冒犯,就只有一條路,死。」
血娘子把個死字念的很重。
血娘子又道:「你兒子是我殺死的,你兒子還不配讓邪神出手。」
十年前,薛漫羽假借玄天宗的名頭做惡事。
玄天宗就派了邪神和血娘子去殺掉薛漫羽。
邪神本是不想出手的。
但是,血娘子卻出手結果了薛漫羽。
邪神這是開口道:「薛老爺子,我知道你們家三代單傳,五十歲時方得此子,你對你兒子寄予厚望,但是,沒有辦法。」
邪神沒有把話說完。
血娘子從沒有見過邪神用一種道歉的口氣說話。
他是傲慢的,從來沒有將他人放在眼裡。
薛神刀本就不相信自己的兒子會做壞事,冷冷的道:「人都死了,你們說什麼都可以了。」
邪神道:「不錯,我們現在說什麼都沒有用。」
邪神理解薛神刀。
在父親眼中,兒子永遠是最好的。
更何況,薛神刀老來得子,本對兒子寄予厚望,不想卻是白髮人送了黑髮人。
那份父愛早以蒙蔽了他的雙眼。
薛神刀道:「今天,我就殺了你,來祭奠我兒子。」
話未完,手中的刀一出,沒有摸邪神的脖子,刀直刺向血娘子。
「冤有頭,債有主」。薛神刀還是知道的。
誰殺了他兒子,他就殺誰。
江湖中絕沒有一個英雄能抵擋薛神刀的輕輕一刀!
任何人都相信,薛神刀的刀非但能在百萬軍中取主帥之首級,也能將一根頭髮分成兩根。
八十一式連環刀有八十一路變化。
連環刀一出,感覺處處是刀,血娘子整個人都罩在刀光中。
血娘子站在那裡,沒有動。
她已沒有方法再動。
薛神刀的殺氣已將她團團圍住。
刀很慢,卻有一種說不盡的詭異,讓你覺得恐怖窒息。
臨死前的恐怖。
血娘子閉起眼,她無需抗爭,她也無力抗爭,只有死,等死。
也許死才是真正的解脫。
她活得太累了。
時間彷彿過了良久。
薛神刀的刀卻沒有刺中她。
她睜開眼,吃了一驚。
邪神就站在她面前,替他擋住了這輕輕一刀。
沒有人能接得住薛神刀的輕輕一刀。
邪神接住了。
刀,已刺入邪神的身體。
血,真的血,邪神的血。
邪神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了這一刀。
薛神刀也不相信,邪神用自己的身體接住了這一劍。
薛神刀沒有說什麼,轉身就走,走的很乾脆,很快就消失在黑幕中。
「就憑這一刀,我相信你。」
這是薛神刀在黑幕中留下的話。
邪神卻倒下了。
邪神的臉上卻露出了笑意。
他用自己的血化解了一段恩怨。
血是沒有白流的。
血娘子扶住邪神,眼睛是濕潤的,眼光是溫柔的。
從沒有人見過血娘子如此溫柔的眼光。
「殺人不流血,迷死人不賠命」的血娘子。
能讓殺人如麻的血娘子如此溫柔,只有一樣東西——愛情。
血娘子道:「你為什麼那麼傻?為什麼要替我擋這一刀?」
邪神慢慢的道:「這是我欠你的。」
血娘子道:「你欠我的,是的,是你欠我的。但是,就憑這一刀,你就能償還你所欠的債嗎?十年啊,我等了你整整十年。你浪費了一個女人最好的十年。」
邪神說話還是很慢,道:「我本不欠你什麼的。」
血娘子道:「你我的婚事本就是從小訂好的。」
邪神道:「不錯,你我的婚事確實是從小訂好的。但是你不要忘記,你我之間的婚約本就是政治遊戲。當年,你父親血魔和我師父邪皇是玄天宗的左右使,但你父親一直覬覦玄天宗宗主一位,為了拉攏我師父,就給你我定下了婚約。」
血娘子沒有否認,也沒法否認。
邪神厲聲道:「就為了那紙婚約,就為了我,你殺死多少無辜。」
邪神不想被婚約所束縛。
就在和血娘子大婚之日,洞房花燭之時偷偷離開了玄天宗。
沒有留下任何東西。
留給血娘子的只有回憶。
傷心的回憶。
血娘子認為邪神是負心漢,從此發下毒誓,要殺盡天下所有的負心漢。
但是負心漢沒有殺多少。
新郎卻殺不少。
自己得不到的東西,別人也別想得到。
邪神道:「你只不過是你父親手中的一枚棋子,知道嗎?」
血娘子道:「不是的。」
邪神道:「事實本就是事實。」
血娘子道:「在玄天宗,男子以你居首,女子自然以我為第一。你竟然從來沒有好好的瞧過我幾眼?」
邪神道:「你我之間並無感情可言。」
邪神一向不喜歡傷人的,但這次卻又傷了人。
一個女人,一個曾經瘋狂愛過自己的女人。
血娘子道:「你也許真的不愛我,但是你為什麼要在大婚之夜逃走?」
血娘子又道:「你為什麼卻偏偏去愛一個你自己得不到的女人?」
邪神愛上了一個自己得不到的女人。
血娘子豈非也愛上一個自己永遠得不到的人。
邪神道:「沒有理由。」
愛情本就是盲目的,不需要任何理由的。
愛就是愛,不愛就是不愛。
愛情是永遠不可能勉強的。
血娘子道:「為了她,你甘願受盡苦難,來到這個荒涼的塞外小鎮?」
邪神道:「也許吧。」
想當年,最會享受生活的邪神,現在卻為了一個永遠的不到的女人來到這塞外小鎮,忍受荒涼,寂寞與痛苦。
「催人死,要人命」的鮑氏兄弟卻早已不耐煩了。
「催人死」的鮑死道:「邪神,有人出了高價錢要你人頭。」
「要人命」的鮑命道:「我們也是沒有辦法的。」
邪神好像什麽都沒有聽到,只是看著血娘子。
話說完,兩個人,兩柄劍刺出。
一柄劍刺向邪神,一柄劍刺向血娘子。
劍很快。
劍到了邪神面前時,邪神出手了,邪神更快。
沒有人見到邪神是怎麼出手的。
鮑死的劍就到了邪神手中。
沒有人相信受了傷的邪神出手還會如此快,鮑死自然也不相信。
但是他必須相信。
因為死可以證明一切。
邪神將手中的劍送還給了鮑死。
劍是送回到鮑死的咽喉處。
「催人死」的鮑死真的保了死,自己的死。
這一次,鮑命沒有催人死,邪神卻催了他的死。
「要人命」的鮑命的劍更快,刺向血娘子。
血娘子沒有動,她本可以動,卻沒有動。
她本就是要鮑命要了她的命。
她現在只想快點死。
只有死才是最好的解脫,才是她最好的歸宿。
劍,刺中了血娘子的咽喉,血順著劍留下來。
鮮血,一滴一滴,就滴在地上。
邪神像發了瘋,手中的劍刺向了鮑命。
劍更快更准也更狠。
邪神從來沒有如此瘋狂過,血洗麒麟府的時候他都沒有如此瘋狂。
鮑命自然是保不了自己的命。
血娘子倒下了,倒在邪神的懷裡。
邪神道:「為什麼不躲,為什麼,為什麼?」
血娘子慢慢道:「你欠我的,我要你永遠欠我的。我讓你記著我,永遠記著我。」
沒有人知道,一個女人愛上一個男人會做出什麼。
沒有人知道,一個女人會用什麼方法報復一個男人。
血娘子用了最直接的方法。
死。
血娘子笑笑,就像一朵花。
再美的花也會凋落。
因為臨死,她看見了邪神哭了。
那是情人的眼淚。
雖然她沒有真正得到他。
現在卻已經足夠了。
血娘子很慢很輕的說了一句話。
「我只是在今天戰勝了火鳳凰。」
邪神愛上的卻永遠得不到的女人就是火鳳凰。
邪神抬起頭,看看天,道:「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沒有人知道為什麼。
沒有人給你答案。
其實,答案只在自己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