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阿陽,你少往你自己臉上貼金了。」控制不住的,她用銳利的言詞挽救自己受傷的自尊。
「你以為我是什麼樣的人?我會勇敢的追求我喜好的事物,並不代表我會不要臉的去介入別人的婚姻。」
陳昭陽明顯僵了一下,張口欲言。
若柔開口打斷他:「我最討厭小三的角色了。」
如果上次他的拒絕像是被潑了一桶冷水,那麼這次他的誤解,就像是被當眾甩了一巴掌。
若柔沒辦法大大方方地一笑置之。
因為她了解,了解這些讓她丟臉丟到家的事件,是完全可以避免的。
那時候她探詢他有沒有妻子的時候,他就大可告訴她,他已經有論及婚嫁的女友。
但他並沒有。
當時只要他明確告知,她就不會有後來那番赤裸裸的告白,也就不會出現象今天這種尷尬到讓她想找洞鑽的局面。
但,他不僅沒有,還一而再、再而三地看她出糗又出糗!
陳昭陽看她情緒這麼激動,突然低頭撫額,像是極力在隱忍什麼一樣,氣息不穩地長吁了一口氣。
「我想你一定是誤會了什麼。」
他們這樣怪異的對峙,已經開始吸引入場賓客的注目。
若柔一點都不想引起奇怪的風波來令自己更丟臉,她抬起頭,勉強彎起唇,撐起一個難看的笑容,壓低聲音:「沒有,我一點都沒誤會。阿陽,恭喜你了,希望你們百年好合。」
拋下這句老套到不行的祝賀詞,她轉身就走。
或許她應該要表現得更成熟一點,並且若無其事地留下來參加完這場婚宴,但她就是沒辦法真心祝福他們,尤其對像還是朱槿。
她真的完全沒辦法真心祝福這樁婚姻,因為……
因為,她知道內幕,她知道那天殺的真實內幕!
「等一下!」陳昭陽探手揪住她的臂膀,阻止她離開。
這個不合宜的肢體舉動徹底把若柔惹毛。這樣在大家面前動手動腳的算什麼呢?
「我給你面子,你還不要臉的砸自己的場……呃。」她低聲怒斥,一回頭,看到他低著頭,肩膀劇烈聳動的樣子,立刻收口。
「我的天啊!」陳昭陽一隻大掌捂著眼睛,笑到眼淚都快噴出來了。
若柔擰緊了眉頭,與他的情緒呈現反比。
「笑什麼?你這是在嘲笑我的意思嗎?」
「抱歉。」陳昭陽揩了一下眼角的淚。「這是我的場子沒錯,但是--」
「但是什麼?」若柔微微屏息。
陳昭陽平復笑意,把手停在她的額前,戲謔地用手指彈了一下她光潔的額頭。
「我是誤會你這顆小地雷會出現在這裡的原因,我以為你是故意來讓我難堪。關於這點,我很抱歉,對不起。」他很紳士地對她彎了個腰,以示道歉的誠意。
他咳了一聲,正色說道:「你對我這麼生氣實在沒有道理,我不習慣交代我的感情狀況有錯嗎?還是我做出了什麼令你誤會的行徑?」
若柔啞然。
他確實沒有。不僅沒有,還竭力拉開距離;反觀自己今天的失態行為,活像他們之間有過什麼一樣。
以她當時在新疆那種積極示愛的行徑來看,也難怪他在這裡看到她會誤會了。
是被當成大膽的女人了吧……
如此看來,根本是她無理取鬧了,她才是那個往自己臉上貼金的人。
若柔有點發窘地低下頭,臉頰熱辣辣地燒起來。
雖然還是怒氣難平,但剛才的高張氣焰,已經在頃刻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抿緊的唇微微扁起,明知道不應該有這種情緒,還是被一陣倏地上涌的委屈感擊紅了眼眶。
陳昭陽看著她喪氣頭頂心,黑眸閃過一縷複雜的情緒。
「既然這麼有緣,避都避不掉,那這個朋友真的當定了。」他伸出右掌,慎重地重新自我介紹:「陳昭陽,今年三十三歲,今天是我結婚的日子,我的新娘是朱槿,以後請多多指教。」
已經輸了開頭,不能再一瀉千里。若柔力持鎮定地伸出手和他交握,微微顫抖的指尖悄悄出賣了她心底的不平靜。
「恭喜你。」
她始終低垂著頭,沒有勇氣再次與他的眼神交會,就怕被讀出眼底那真實的不堪情緒。
有一種傷心的場合,教人無法流淚。
一箭穿心又死不了的痛,大概就是這種感受。
她向來不是個反骨的人,就算再怎麼喜愛,一旦知道是屬於別人的,就不會有那種想去爭奪的心思存在。
如今,這是多麼奇特的狀況。
若柔實在一點都沒辦法真心祝福這對新人,並非她心胸狹隘,而是--
「你發現沒?朱槿的對象……跟我是同一種人。」智英今天在宴席上不發一語,偏偏在回家的途上,開口說的第一句話是這個。
「智英……」看著開車中眼眶微紅的智英,她詞窮得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除了那個男人以外,我從沒想過會有嫁給其他男人的可能性。』我居然到今天才明白她說這句話的意思……就因為……我不是個男人。愛一個人為什麼要有性別之分呢?」
若柔無言以對,一手搭上智英的手臂,輕輕安撫她,卻控制不了自己的眼眶泛紅。
這就是她沒辦法把朱槿當成好朋友的最大原因;一個對感情不勇敢、不誠實,又狠不下心斬斷別人情根的女人。
這樣到底是把誰當了誰的替身?
「朱槿有她的擔子要扛,這麼大的家業……唯一的繼承人是該有一樁大眾看來健全的婚姻,總不能在她手上斷了傳承……」若柔講到最後,聲音薄弱下去。
只要不去想陳昭陽的處境,她就能把這樣的說詞理所當然地發展下去,可是她沒辦法不去想--阿陽很愛朱槿嗎?萬一捅破了后該會有多傷心呢?
是青梅竹馬呢,這麼深遠的情誼。
「智英,別去介入,為了……朱槿好。」
智英扯唇笑了笑,飽含嘲諷地瞥她一眼。
「忘了嗎?一向是她傷我,我幾時去傷害過她了?就連結婚了都不放過我,說想見我一面,也沒想過這樣的場合對我來說簡直……」
智英說不下去了,唇角那抹譏諷的笑意,若柔看了,心裡忽然一陣沉重又膽顫心驚。她恍然明白過來,自己說的那句告誡的話,不僅僅是在對智英說而已,還包括她自己。
以管窺天攝影展Sun的作品集
以「天空」為主題,一位國際知名攝影師的亞洲巡迴展
潔白到有些刺眼的迴廊牆上,一幅幅在不同國境窺天的天空照片,組織成一室的世界大同。
捷克的天空,是鬱鬱寡歡的灰。
泰晤士河畔的天空,是一片熱情璀璨的紫霞。
莫三比克的天空,蒼白得有些不祥。
冰島的天空,是一片缺乏生氣的極淡藍。
南斯拉夫的天空,深藍當中還添抹了一縷生機盎然的綠。
馬達加斯加的天空,白雲涌動,氣勢磅礴得宛如要翻騰出架框外……
雖然攝影也是若柔的工作環節之一,不過她很少參觀這類的藝術攝影展。
不知道在哪一本書上看過這樣的理論:但凡工作跟藝術扯得上關係的人,多多少少都有點偏執狂;假如他們不那麼偏執地朝著自己的目標前進,就創造不出屬於自己的特色。
若柔的神情有些獃滯。
她瞪著迴廊底,那幅放大到掩蓋了整個牆面的純粹湛藍天空,下不了任何評論。
那片天空只是藍,沒有白雲,沒有雜質,就是藍,藍得徹底。
有別於其它作品在右上角標上窺天的地點,那一大片藍天,完全沒標示是出自於哪一塊國土,只標示了作品的名稱--一瞬間。
雖然若柔難以理解這個sun先生為什麼只拍天空的偏執,但她能看得出來這些作品有多出色,出色到讓她有身歷其境的感受,還有一種……
好吧,這位sun先生的掌鏡技巧令她嫉妒了。
畢竟專業和職業在程度上還是有些許的不同;她掌鏡是為了糊口的職業,確實是差了人家的專業一大截。
「只是興趣?」若柔有些不服氣地挑眉,斜瞥了站在一旁的陳昭陽一眼,不可否認的,她不服氣之下還難掩欽佩。
「真的只是興趣。」陳昭陽坦然接受若柔這質問的一眼,回答得很篤定。
距他的婚禮后,至今已經兩個月有餘,這期間誰也沒去找誰,本來想就此失聯算了,想不到幾天前突然接到他的電話,邀請她來看展。
當下不是沒抗拒,可拒絕的話剛纏到舌尖,就被他用一句「是我的作品」挑起無數好奇心;因為實在是太好奇,加上言談中他又像對待普通朋友那樣落落大方,如此一來,她若再推辭,未免顯得有自作多情的矯情之嫌。
料想不到他所謂的興趣竟是這種巡迴展等級的。
「唔……我們做人呢,是該謙虛一點沒錯,但過度謙虛也是虛偽的一種,尤其是在技不如你的人面前,那簡直是一種變相的吹噓。」
這種吃味的不平語氣,讓陳昭陽幾乎快笑出來。
他可以理解若柔的不滿心情,大概是覺得被耍弄了吧。
「講話別這樣酸溜溜的,真的只是興趣,只是誤交損友,名氣就不小心被人搞大了。」
「哇?」她調侃地低呼一聲。「剛才如果是用謙虛掩飾吹噓,現在這句話簡直是用擴音器在自吹自擂了。那個什麼會不小心搞大你名氣的損友也介紹給我認識一下--」
「我可以證明sun是無辜的。」若柔話還沒說完,一名戴著眼鏡的溫雅男士從後方冒出來,打斷她的話。
男士朝若柔溫溫一笑。「因為我羨慕sun的公司在他妹妹手中營運得太順利,以至於他這個CEO當得太輕鬆,我這個損友在嫉妒之下,乾脆把他不務正業的興趣弄成他的另一項事業,想讓他也嘗嘗忙碌的滋味;想不到這位老兄也很有本事,他的作品在國際上大放異彩,得獎無數,只是阿陽根本也不把這當一回事,到頭來,他還是玩他的,倒苦了我自己……抱歉,不小心發起牢騷了,忘了自我介紹。我是這個藝廊館的館長,是阿陽口中的損友,也是他的攝影作品經紀人,叫我明朗就可以了。」明朗伸出手與若柔交握。
「李若柔。叫我若柔就可以了。」她甜甜一笑,打從心裡喜歡這個有著溫柔笑容的斯文「損友」。
明朗指指牆面那片藍。「若柔小姐似乎很喜歡這件作品?我遠遠的就見你一直盯著它看。」
若柔把視線再次放在牆面上,眼神有些迷離。
「它很特別,有一種自由奔放卻又說不上來的孤獨衝突美;像是過於放縱的心靈還沒有找到正確的歸宿……」像他的主人一樣。及時咽下最後一句太過私人見解的話。「抱歉,我妄言了,其實也沒這麼懂。」她有點不好意思地笑笑。
明朗看著她微微發窘的可愛表情,不禁莞爾一笑。
「沒什麼妄言不妄言的,每個人的心境不同,見解自然不同。看來若柔小姐也是個心思敏感的女孩。這樣吧,你猜猜這面牆的完美藍天『一瞬間』是在哪裡拍的,猜中的話我請你吃十頓貴死人的晚餐。」
「那猜錯呢?」
「當然是你請我吃一頓貴死人的大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