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隔天,羅思綺打電話向奧斯裴中校求救。若是平常,她也許不會這樣做,也許會忍著,再想辦法,畢竟是自己的丈夫,她捨不得讓他去面對外人的責難,不願意讓他陷入身敗名裂的窘境。
但是現在,她必須承認,她沒有能力處理這件事——她已經懷孕八個月了,再過不久就會臨盆,昨晚的事如果再發生一次,如果安德魯的精神狀況更嚴重,也許不只肚裡的孩子,連她也會沒命。
況且,她親眼見到丈夫被毒品害得喪失了理智,連一向最疼愛孩子的他,都動手拿東西扔擲小威;幸好小威只是皮肉傷,沒大礙,如果更嚴重,又該怎麼辦?下一個受害的會是女兒嗎?
經過一晚,她迅速擦乾眼淚,振作起來。天一亮,打完電話,她開始整理家裡的一片狼藉,但一個人的力量不夠,況且她還懷孕。
看著這原本幸福的家在一瞬間化為烏有,丈夫陷入瘋狂,人不成人,自己有孕在身,以後到底該怎麼辦?
小威下樓后本來要幫忙打掃家裡,說他今天不想去上課了,這麼敏感而乖巧的孩子,自然是感覺到家裡的異常氣氛。
不過她不希望孩子受影響,要小威正常去上課;小威很聽話,縱使不願意,還是乖乖出門。
趁著空檔,她把還在睡夢中的女兒送到鄰居艾倫太太那裡,用同樣的理由,說她要跟老公一起去做產檢。
九點一到,奧斯裴中校準時趕到,同時還帶了兩個人幫忙,一起將安德魯從地下室里拖出來。
「中校,你要把人送去哪裡?」
「沒轍了,只好送去軍醫院,然後送進勒戒所。」眼前這個女人在電話里已經將昨晚的慘烈狀況統統告訴他,他當下認定,如果還為了掩飾,不願意將安德魯送進勒戒所,那才是在害他。
「勒戒所……好!我去陪他……」
「Rose,聽我說,你就待在這裡,不要陪他。我叫我老婆過來照顧你,這段時間,你們不要見面……」
「可是……」她當然知道為什麼。
「你馬上就要生了,如果再發生昨天晚上的事情,後果會有多嚴重?」看向她身後那來不及收拾乾淨的一團混亂,可以想見昨晚的慘烈。
「……」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將安德魯帶走。
那男人兩眼無神,裡頭布滿血絲,神情委靡,經過一個晚上的瘋狂舉動,似乎已經氣力放盡。
他明明醒著,卻不看她,或許是因為他不敢看她,不敢看見她眼裡那失望的淚水,因為連他都對自己感到失望。
安德魯走了,羅思綺整理著家裡,整天足不出戶,直到傍晚才去艾倫太太那裡將女兒接回,然後小威也回家。
再隔天,中校的太太也來了,是個和藹可親的中年婦女,就這樣住下,照顧著已經是大腹便便的她,還有這兩個可愛的孩子。
這其間,她不知道該怎麼聯絡老公,唯一的管道就是透過中校。
中校說,安德魯接受軍醫診斷,送進勒戒所,展開勒戒工作,狀況很不樂觀,毒癮太深,勒戒很不順利……
唯一幸運的是,中校說,老公不是唯一有這種狀況的人,聽說去年從伊拉克回來的部隊里,有非常多人都出現了憂鬱症等精神疾病,也有人開始酗酒,甚至跟老公一樣吸毒,還有不少的士兵最後選擇走上自殺這條路。
這種戰後精神疾病的狀況震驚了國防部與白宮,都視為心理疾病,不會因此強迫其不榮譽退伍,但一定要接受治療。畢竟這些人都是因為經年戰事,導致身體、心理出現問題。
安德魯就是其中之一……
一個優秀的軍人,一個愛家的丈夫、父親,卻困在毒品中難以出來、難以自拔。他埋葬的不只是他自己,還包括她……包括他們的孩子……
兩個月後,羅思綺生了,又是一個可愛的小男嬰。生這一胎時就跟生女兒的時候一樣,老公不在家,甚至她不知道這一次,他會不會回來?
生產完后,她休養了幾天,就接到奧斯裴中校的電話,語氣頗怪,她心裡一陣訝異,也有些許不安。
「安德魯說他想見你。」
「好!我去看他,在哪裡?勒戒所在哪裡?」這是安德魯被送去勒戒所后三個多月來,第一次有他的音訊。
「我會派人去接你,只是……」
「只是什麼?」
「安德魯看起來怪怪的,你……唉!你來,再說吧!」
就這樣,約定後天她要去勒戒所見丈夫。縱使奧斯裴中校說的話讓她心裡覺得有點奇怪,但她還是迫不及待,只想見到睽違許久的丈夫。
當天,搭著奧斯裴中校派人開來的車,懷裡抱著她和安德魯最小的兒子,剛出生一個多月的George,前往目的地。
來到勒戒所,外觀看起來像監獄,有著高聳的圍牆,但走進去,發現這裡草木扶疏,景色還算宜人。
辦完會客,發現出了些問題,原來收容人依據戒治狀況才能決定是否可以會客,如果戒治狀況良好,才能會見來客,作為獎勵。
而依照安德魯的狀況,目前還不可以會客,這也意味著安德魯的戒治狀況,幾乎沒有進展。
羅思綺很著急,但這時奧斯裴中校打電話來,表示這是一場重要的會面,收容人安德魯必須向妻子說明他的決定……
最後在奧斯裴中校擔保下,所方同意放行。
羅思綺抱著孩子往內走去,嘴裡喃喃念著,「決定?什麼決定……」
當然,沒有人回答她。走了好長一段路,穿過一道又一道的鐵門,終於來到收容病房。聽說安德魯目前的戒治狀況很不順利,所以安置在單人房,甚至穿著束縛衣,必要時還全身捆綁。
聽到這樣的狀況,她全身一冷,心涼了半截。看著管理人員打開病房,映入眼帘的就是這樣恐怖的景象。
安德魯躺在病床上,手腳綁在床頭,他似乎在大口喘息,身體也不斷抽搐著,看起來非常痛苦。
「老公……」
輕輕喚一聲,瞬間攫住他的注意力,他撇過頭,看向門口,一個女人抱著孩子站在那裡。
他的眼神其實有點渙散,無法集中視線,可是那身形,還有腦海里熟悉的景象,他可以確定那是他的妻子。
「老公,你怎麼樣?你現在怎麼樣?」想上前,卻又不敢上前。
安德魯看著,費力的從嘴裡說著,「別過來,我怕我會傷害你們……」
「老公……」
「那……那是我們的孩子嗎?」
羅思綺淚水不斷掉落,拚命點頭。此時孩子正好醒著,她趕緊將兒子的臉轉過來,讓躺在病床上的丈夫看仔細。
「……」他也哭了,不停喘息,也落淚。「Rose,我想……我們離婚了……」
腦袋裡一片空白,什麼話都講不出來,他叫她來,竟然是為了跟她說這些話。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恢復正常,也許我這輩子就這樣了,成為一個廢人……我不想拖累你,離婚吧……」
「你……」
「我不能陪在你身邊,幫你照顧孩子,給你一個正常的家庭,我甚至會傷害你、傷害孩子,我沒有資格做你的丈夫……」
「……我們不能再努力看看嗎?」
搖頭,他已經對自己徹底失去信心,「我已經不是正常人了,我不想把綁在我身邊,你還要照顧孩子,有好幾年的時間我都沒有辦法幫你……如果你還要投注精神在我身上,對你來說太不公平了……」
他說得都對,可是她還是想哭……為什麼會變成這樣?這十年來的幸福生活統統消失了,變成噩夢一場。
「我已經簽字了,趁我還清醒的時候,檔放在律師那裡,你只要簽個字就好……我所有的財產都給你,彌補我不能照顧孩子……對不起……」
她放聲痛哭,卻無話可回。他還是最愛她的男人,最了解她的心思,知道她已經好累,心力交瘁,三個嗷嗷待哺的孩子,加上一個人不成人的他,她常常半夜驚醒,睡夢中依舊淚流不停,真想一死了之,只求解脫。
轉過身,她想逃出這間病房、邇出這個夢魘,真想再回頭時發現這只是夢,眨眼就可以清醒。
忽然,他又喚住了她……
「Rose,麻煩你跟孩子們說……爹地死在伊拉克的戰場上,不要告訴他們爹地做了這麼丟臉的事……麻煩你……」
淚水沒有一時乾的,即使離開了病房,離開了勒戒所,離開了美國,離開了他,她都常常想起他說的每一句話,想起自己流過的每一滴眼淚。
因為深情,所以絕情;他是如此,她也是如此。
離開他,她何嘗不心痛?可是,她背著三個孩子,擔子再重也不能放下,路途再遠,總要繼續走下去。
她還是祈禱他平安,縱使事情的發展令人心碎,縱使他屈服於內心的灰暗勢力,關進了他自己給自己搭起的牢籠,縱使連他自己都說,寧可死在戰場,光榮捐軀,也不要沉溺於癮頭,羞辱而亡……
但是她還是感謝上天讓他活著回來,就算他只是人回來了,心沒有回來,她還是感謝……
羅思綺簽字,但是沒有拿他的一毛錢。離婚從簽字那一刻起生效,身為前妻的她不追究,也就沒有贍養費的問題。
奧斯裴中校受到委託,當然要幫忙處理好這件事,儘管他知道,離婚是安德魯那個傻小子提的,但還是很訝異Rose這女孩竟然會答應,甚至簽字。
他告訴羅思綺,安德魯同意將所有財產都給她。
可是她拒絕了,只說:「他往後的日子更難過,重新生活也需要錢,錢就留給他吧!我在台灣還有父母,我要帶孩子回去找他們。」
最後一句話,此後再也不見那個男人!她帶著三個孩子離開了紐約,甚至離開了美國,回去台灣。
安德魯真的變成孤家寡人了,獨自一人面對、承受這痛苦的戒斷過程。縱使有奧斯裴中校在一旁看著,但這當然比不上家人的陪伴。
奧斯裴中校是有些微詞,對那個就這樣拋下安德魯的女人,雖然他可以體會,她必定已是心力交瘁,但安德魯就一個人,沒有家人的關心陪伴,如何撐過來?如何恢復正常?
他在安德魯面前念過幾次,甚至有意無意責罵羅思綺,但總換來安德魯的怒火,不顧階級上的差異喝斥不准他罵那個女人。
不過說也奇怪,羅思綺走了之後,安德魯反而更認命的接受治療,有時候他的癮頭髮作,痛不欲生的傷害自己時,只需要在他耳邊說一句「你就是這樣,所以你老婆才會離開你」,他幾乎很快就能冷靜下來。
安德魯的戒毒過程,奧斯裴中校都看在眼裡,或許他真的已經痛定思痛,決定徹底斷掉這用毒的惡習,重新做人。
事實上,只有安德魯自己知道自己的想法——
戒毒的痛苦很痛,彷佛千百把刀在身上戳刺揮砍,痛到連骨頭都在痛,可是這種種痛楚,跟失去妻子相比,根本不能比!
只是一想到妻子,他就能冷靜下來,甚至冷笑,笑自己就是因為吸毒都會失去妻子,照道理講,他應該非常痛恨毒品,就是因為毒品,他才會落得這樣的下場。
有了這樣的想法在腦中生根,他很快築起心防,希望可以徹底阻擋那隨時隨地都可能席捲而來的毒癮。
毒癮很難熬,每次發作時總會發冷、頭昏,甚至頭痛;痛楚從大腦向四肢擴散,且漸次加強。
可是他堅決阻擋,他是個軍人,既然如此,那他就跟毒癮作戰,全面戒備,絕不鬆懈防備,更不允許自己軟弱。
他已經輸到一敗塗地,也不怕再慘下去。
果然,慢慢見到了效果——毒癮發作的次數逐漸減少,從最嚴重時,也就是開始戒治前兩、三個月,每天可以發作五、六次,到後來一天一、再次,到六個月後,他大約兩天才會有一次不舒服的感覺。
連毒癮發作時不舒服的程度都減弱了許多,至少不再頭痛欲裂,不再痛到像是連骨頭都炸開一樣,有時候他只會覺得冷、會覺得低潮、會覺得茫然。
就像這次住院一樣……
其實戒治工作經過將近七個月後,他就離開戒治所,重新回到人群中,回到正常的社會生活中,但他並沒有停止心理治療。
心理醫師告訴他,必須比戒毒前更謹慎的約束自己、告誡自己,不能隨時屈服於自己內心的軟弱,不能因為一、兩次挫折就縮了回去,甚至重新投入毒品的懷抱。
他謹記在心,但是這很難,本來,妻子離開是他努力戒除毒品的動力,但現在,反而將他推入孤獨深淵。
回到家中,回到那個他幾乎快要忘記的房子,裡頭景色就跟他離開那天一模一樣,只是沾染了許多灰塵,顯然已經沒有人居住了。
那是他第一次覺得冷……
回到部隊,他發現自己比以前確實少了許多意志力,一點點挫折就灰心,就想縮回去;經過這番毒害,他連自信心也沒有了。
工作上不容易獲得成就感,加上身邊沒有親人支持,他開始覺得,離開勒戒所后,痛苦好像又回來了。
確實他動過很多次念頭想要再去吸毒,他有管道,知道可以跟誰買,當然,他也記得怎麼吸,用鼻子輕輕一吸……
可是他總會對著自己喝斥一番——難道還想回到原來的日子?!都因為毒品而失去摯愛了,這樣的代價還不夠慘痛嗎……
兩種力量交相拉扯之下,他只好把自己關到冰櫃里,如果冷死了,那至少也不用再向毒品投降……
「拜託,不要再做這種傻事好不好?」把自己關到冰櫃里,只想阻止自己腦中的吸毒念頭嗎?
出院那天,奧斯裴中校來接他,順便叮囑著他;安德魯換下病人服裝,穿上便服,默默無語。
「第一年,你在戒毒;第二年,你在適應,都很成功;現在,第三年了,你幾乎恢復正常,工作上是如此,身體也是如此,醫生說,經過診斷,你已經沒有毒癮。可是你有時候還是會動了想吸毒的念頭,這是為什麼?」
「……」看了他一眼,一副我要是知道就好了的樣子。
「因為你沒有人陪!人是感情的動物,別說有吸毒的人,正常的人都會因為孤獨而顯得軟弱,」看著他,「我說過,叫你去交個女朋友,你不要!叫你回去找Rose,你也不願意,那你到底要什麼?」
「唉……」
奧斯裴中校也嘆息,「不管如何,不要再做這種傷害自己的事,你現在要對自己有信心,你已經不是三年前的你,不會因為動了念頭就真的去做,你已經學到教訓了。」
「我知道……」
又是一嘆,「我去幫你辦出院,等我一下。」留下他一個人在病房。
看著病房,他嘆息,他知道,中校說得都對——有時候放假在家,身邊一個人都沒有,那真的是他覺得最脆弱的時候。
三年了,她現在怎麼樣?日子還好嗎?沒有他這個麻煩在身邊,應該比較快樂吧?孩子們呢?
就在安德魯腦袋裡還在東想西想的時候,奧斯裴中校走了進來,表情充滿興味,看了他一眼。
「要走了嗎?」
「等一下,我剛剛接到個留言……」
「沒關係,我自己回去就好。」
「不是,這電話跟你有關。」不多說,直接拿起手機撥通留言中提供的電話號碼。
這留言是總部那裡傳來的,聽說這通電話先打到了總部,說要找奧斯裴中校,然後才留言傳了過來,留下聯絡方式請他回撥。
對方說,其實他們要找是洛威爾上尉,只是不知如何聯絡,只好透過奧斯裴中校仲介。
撥通手機,然後聽到接起電話的聲音,話筒那一邊傳來清脆可愛的聲音,應該是個小女孩……「給你……」
「是誰?」
「我哪知道,找你的。」
接過電話,眉頭皺緊,將電話放在耳邊。「喂,我洛威爾。」
「真的有人回電耶……」稚嫩的聲音,輕輕的嗓子,「您好,請問您是安德魯?洛威爾上尉嗎?」
「我是,你是……」
「你應該認識我吧……我叫JenniferLowell,中文名字叫羅潔,你……」可愛的笑聲從聽筒那方傳來,「你應該是我的爹地吧……」
時間晚上八點,地點台灣高雄。郊區一幢房舍,高僅一層,門內有個小庭院,庭院內散落著玩具,小主人則在屋內。
隔著窗可以看見裡頭燈火通明,家裡三個孩子都在,老大乖乖的看書,有時候還要教妹妹寫數學作業。
至於最小的弟弟則像是玩瘋了一樣,又吵又鬧的,非得要羅父、羅母兩個人才有辦法制住這個好動的小傢伙,別像顆炮彈一樣沖了出去。
「阿嬤,阿嬤……」
「哎喲!阿嬤快要沒力了,別再跑了,小治。」
「嘻嘻嘻……」
羅威放下自已的書,看著妹妹寫作業的狀況;羅潔趕緊回神,免得又被哥哥念,隨便抓了一題數學應用問題問哥哥,反正這整頁放眼望去,她統統不會。
「這題很簡單……」
羅父跟羅母不約而同看向三個兄妹里的大哥羅威,彼此都知道對方在想什麼——羅威這孩子成熟穩重、性情沉穩,說真的,不太像思綺那孩子的個性,每次看到小威,總讓他們想起那個沒見幾次而的無緣洋女婿……
小威不像媽媽,當然像爸爸……
「這樣你懂不懂,小潔?」
「……」
「小潔!」
「懂!」趕緊回神。
明眼人看她這副不專心的樣子,當然不信。「那你算給我看。」
「……這個,我看看……」
「小潔,你一個晚上一直看向門口,你在看什麼?」
慘了!「沒有啊……」被發現了。
「小潔,你是不是在計劃什麼事情?」
這個妹妹明明很聰明,但不肯把聰明用在課業上,一天到晚都在想些有的沒的……看她那雙轉來轉去的眼珠,肯定又在策劃什麼……
羅母在一旁看著,懷裡抱著好不容易靜下來休息一下的小孫子,叮囑著,「小潔,好好寫功課,哥哥都是為你好,你要學哥哥好好讀書,當個好孩子。」
「我知道。」很乖的答話,臉上還著燦爛的笑容。
羅威看著,愈看愈覺得奇怪,順著她的視線看向門外,他肯定妹妹是在等人,是在等媽媽嗎?不對,媽媽出門去上課時,妹妹也在家,天天見面,妹妹何必一副如此期待的模樣?
「小潔,你……」
「哥哥,這題我也不會。」趕緊堵住哥哥的嘴,別讓聰明的哥哥再追問下去,自己會受不了,太興奮了,全部統統說出來。這一次她專心得很,聽哥哥講解。
羅威沒轍,只好繼續講解。現場安靜了幾分鐘,令人意外的,連小治都乖乖的靠在外公、外婆懷裡吃水果。
突然,電鈴響了,所有人眼神看向門口;小潔則是率先站起來,飛也似的沖向門口。
一定有鬼……羅威看著自己妹妹,很篤定的這樣想。
來到門口,打開門,羅潔臉都垮了,根本不是……是媽咪啦!
「媽咪,你幹嘛按門鈴啦!」話說得有點奇怪。
「啊?」羅思綺看著女兒,有點訝異女兒怎麼這樣問,「媽媽忘記帶鑰匙,對不起啦!」
表情失望得很,讓羅思綺覺得很奇怪。這時,大兒子站到女兒身後,拍拍妹妹的頭。
「小潔,你在亂說什麼啊?媽媽很累了,趕快讓媽媽進來休息。」
「哦……」
趕緊讓媽媽進來,這時,他們才發現母親身後多了一個人,原來是那個何叔叔,只是,何叔叔怎會跟媽媽在一起?
小潔看著,嘴巴張開,幾乎忘記要闔上;羅威看著,雖然也很訝異,但沒有表現出來。
他早就想通了,只要媽媽開心就好,這幾年媽媽真的太辛苦了,要照顧他們三個,又要工作、讀書,有個人幫忙、陪伴,總是好事。
至於那個現在不知道在哪裡的爸爸,他其實也在想,但他更希望媽媽可以快樂一點。
那天,妹妹問他是不是討厭爸爸?他說不出來,腦海里只是一直想起那一天晚上,父親發了瘋般的模樣……
羅父、羅母抱著小治走到門口,看見女兒竟然跟那個何信宏在一起,有點訝異,但也很開心,他們以為女兒終於開竅了,肯再給自己一個機會。
「我家到了,謝謝你陪我回來,很晚了,你趕快回去吧!」羅思綺本來自己騎著機車來往於公司、家裡與學校之間,只是今天機車剛好壞了,牽到車行修理,明天早上才能好,所以她晚上自己搭車去上課。
但下課時,才離開學校就碰到何信宏,禮貌寒暄一番,她原本打算搭公車離去,但他堅持要送她,還說就算她不搭他的車,他還是會開車跟在公車後面,目送她平安回家。
不得已,只好上了他的車,由他送她回家。她覺得自己其實應該大方一點,既然自己沒那個意思,反而不須扭捏,就當作是正常的朋友。
「思綺,人家信宏特別送你回來,也讓人家進來坐一下。」
何信宏溫和有禮的笑著,「沒關係,伯父、伯母,很晚了,我先回去了。小威、小潔、小治,再見。」
羅威很有禮貌,「叔叔,再見。」
「……」小潔卻不肯開口。
羅思綺有點不好意思,「小潔,有禮貌一點。」
「再見。」
送走了何信宏,每個人都若有所思,小潔繼續看著門外,羅父、羅母則看著女兒,小治則看著他媽媽,因為他肚子餓了。
小潔想,這麼晚了,大概是不會來了……
把小治交給小威,羅母拉著女兒到一旁盤問;羅思綺很無奈,再三否認,堵住母親對於她和何信宏之間種種猜測。
又過了半個鐘頭,羅父與羅母終於要回去,畢竟已經九點多了,再不回去,肯定要晚睡,明天早上大概會起不來。
終於剩下一家四口,羅思綺看著孩子們,「好了,該去睡覺了,很晚了,你們明天還要上課。」
就在此時,門鈴聲又響起,這回去開門的不是小潔,她已經不抱希望,覺得今晚已經不可能了。
跑去開門的是小威,他總覺得自己是家裡年紀最大的男生,應該保護媽媽,還有弟弟、妹妹。
衝出門,穿過庭院,跑到大門前,打開門,看向門外,黑夜中,原本還看不清楚,但很快的,他立刻看清楚來人。
「小威,是誰啊?」
羅威看著那個男人,一如記憶中高大,即使他已經十二歲,身高超過一百六十公分,仍然要仰頭才能看見他。
小潔這時也沖了出來,隔著哥哥,看見門外的人,連猜都不用猜,立刻可以確定,那就是她等了一個晚上……不!她最近幾天都在等他。
「哥哥,這就是爹地,對不對?」
羅威沒有回答她,依舊直直盯著他,盯著那個男人,腦袋裡一片空白,甚至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該怎麼做。
他怎麼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