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那表情他覺得好陌生，仔細想想，過去這幾年來，他從來就沒有見過兒子開懷大笑的模樣，甚至連他的笑容都很少看過。
自責像一根針，刺進他的胸口，泛起了隱隱的痛楚。
其實，他也不是不關心兒子，否則一聽見助理小葉的轉告，他也不會立刻取消接下來的會議和飯局，親自開車趕過來。
但……平時看著這張小臉，過去不愉快的種種就會浮現腦海。
他下意識地不想去面對那段過往，於是就用工作來填滿自己的二十四小時，但在他成功地讓自己忙得無法回想往事的同時，也導致自己和兒子幾乎沒有時間好好相處。
這樣的日子久了，父子之間的關係愈來愈疏離，即便有時候心中的罪惡感竄起，他也不知道該從何改善。
說起來，不論今天他的事業多麼成功，他確實是個不及格的父親……
「你從來沒見過他這樣的表情，對吧？」尹曉虹難過地問。不需要他開口回答，從他那怔愣的表情，她就已經知道答案。「這張照片，是昨天校外教學的時候我幫他拍的，這也是我跟他相處的這段時間以來，唯一一次見到他的笑容！」
昨天在剛抵達那間位於新竹的知名遊樂園時，班上的其它孩子都興奮地爭相表示自己曾和家人一起來玩過，只有哲陽一個人沉默不語，看得出他眼底的羨慕與落寞。
幸好孩子的天性單純，一坐上新奇有趣的遊樂設施，很快就被轉移了注意力，暫時忘卻所有煩惱。
當她看見那孩子的臉上展露開朗的笑容，立刻用手邊的相機將那珍貴的畫面拍下來。
想著那個可憐的孩子過去一直過著不快樂的日子，她的心就泛起疼痛，眼眶也變得濕熱。
「你知不知道孩子的內心是很敏感脆弱的？他需要家人的關懷和呵護，一個不快樂的童年會在他的心裡造成很大的陰影，那可能是一輩子都沒有辦法抹滅掉的傷呀！」
那激動哽咽的語氣，拉回江傳皓的思緒。看著她激動泛淚的眼眸，他的心彷佛被一隻無形的手揪住。
說也奇怪，過去在處理各種案子時，偶爾也會有激動的當事人在他面前嚎啕痛哭，但他總能保持一貫的冷靜與淡漠，理智地針對案子來處理，從來不涉入私人情感。
可是眼前這張泫然欲泣的臉孔，卻讓他的心產生了強烈的動搖。如果不是發自內心地關懷兒子，她怎麼會有真情流露的反應？
明明只是一個幼兒園的老師，她對孩子付出的關愛，卻比他這個當父親的還要多，而她那淚光閃動的眸子，像一道春陽，射入他冷漠的心，帶來了絲絲暖意……
尹曉虹見他沉默不語，沒有半點反應，她並不氣餒，仍再接再厲地說：
「他需要爸爸媽媽的愛與關懷，才能夠快快樂樂的成長。」
媽媽？
她的話瞬間戳中江傳皓最不想面對的事，讓他的俊臉一僵，胸口的暖意瞬間被一股冰凍寒風給驅散，墨眸也閃動著陰鬱冰冷的光芒。
「這是我的家務事，不需要你一個外人多嘴。」他冷硬的語氣帶著一絲警告的意味，明顯不希望她再說下去。
「什麼？你——」尹曉虹瞪大了眼，氣得不知道該說什麼。
江傳皓沒再理會她，對著兒子喊，「快上車，要回家了。」
江哲陽乖乖地起身，背著書包走了過來，但他並沒有筆直地走向車子，而是來到尹曉虹的面前。
「小紅帽媽咪，再見……」江哲陽哽咽地開口，他知道今天是最後一天見到她了。
雖然他轉到「幸福幼兒園」才兩個禮拜的時間，但他知道這個老師真的很關心他。她讓他覺得很溫暖，那是從來不曾有任何人給過他的感受。
尹曉虹感染了他的不舍，更是心疼極了，淚水在眼眶中打轉。
她蹲下來，給他一個大大的擁抱。「哲陽，你是個很棒的孩子，不管別人怎麼樣，你要相信自己真的很好、很乖、很棒，知道嗎？」
「知道了，謝謝小紅帽媽咪……」江哲陽忍不住哭了，而他一哭，尹曉虹也跟著掉眼淚。
看著一大一小相擁而泣的畫面，江傳皓有些傻眼。
瞧他們哭得難捨難分的模樣，要是不知情的人看了，說不定以為他是十惡不赦的大壞人，正要拆散他們母子。
江傳皓皺緊眉頭，情緒瞬間變得更加煩躁。
「該上車了。」他沉聲催促。
江哲陽不敢反抗爸爸的話，乖乖地上了車。
江傳皓臨走前，瞥了眼臉上仍掛著兩行淚的尹曉虹，他緊抿著唇，沒再說什麼，很快地開車離開。
一路上，他的心情異常浮躁，完全無法平靜。都怪那個女人，多管閑事，害他一貫的冷靜背離了他。
趁著等紅燈時，他暗暗做了幾次深呼吸，試圖讓自己恢復平靜。眼前正好有幾個路人從他面前的斑馬線走過。
那看起來應該是一家人——一對和他年紀差不多的夫妻，牽著一個打扮得像個可愛小公主的女孩。
那個女孩仰起小臉，撒嬌地朝爸爸伸出手討抱抱，爸爸立刻彎身將她抱起，寵愛地吻了吻女孩的臉頰后，夫妻兩人相視而笑。
即使隔著車窗，他也能感染到他們洋溢的幸福，而看著這樣的畫面，他的眼底閃動著晦暗的光芒。
曾經，他以為自己也能夠建立一個如此溫馨美滿的家庭，結果卻是失敗的徹底……
回想起幾年前的情景，他握著方向盤的手不自覺地用力，甚至連指節都微微泛白了。
嘟嘟——
後方傳來催促的喇叭聲，打斷了江傳皓的思緒。他抬眼一看，才發現號誌燈已經變綠了。
他立刻踩下油門前進，視線卻忍不住朝後照鏡瞥去。
那幸福的一家人已經走遠了，就像他曾經以為的幸福，也早在多年前就離他而去，再也找不回來了……
離開「幸福幼兒園」后，尹曉虹騎著機車回到住處。
一路上，微涼的晚風不能讓她消火，反而愈想愈生氣，直到走進別墅大門，她的頭頂彷佛還能看到生氣的白煙。
「真是不敢相信，怎麼會有這樣的人？實在太可惡了！」她一邊走進屋子，一邊忿忿地低嚷。
譚艾洛正在客廳沖玫瑰花茶，看見她氣呼呼的模樣，不禁大感稀奇。記憶中，她還不曾看過好友這麼生氣的樣子呢！
「到底是哪個大壞蛋，竟然把你惹成這樣？」她好奇地問。
「還不就是學生家長，你都不知道那個傢伙有多過分！」尹曉虹在沙發坐下，忍不住向好友數落起江傳皓的惡劣行跡。
聽完之後，譚艾洛深深同情起那個備受冷落的男孩。
「真是可憐的孩子。」她嘆息地說。
尹曉虹像是遇到了知音，情緒更加激憤。
「對吧？只要是正常人，一定都會心疼那個孩子的，偏偏那個冷血無情的臭律師，竟然總是拿沒空當借口。你說，那個傢伙是不是根本不懂得關懷、感情是什麼？」說不定他的前妻就是因為受不了他這樣的臭個性，才毅然決然離開他的。
看她義憤填膺的模樣，譚艾洛笑了笑。
「說不定，他其實是受到巫婆詛咒的王子，需要真愛來解救他的心靈，讓他懂得什麼是真愛。」童話故事裡不都是這麼演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