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見小男孩心滿意足地拿著紅豆餅離開，鄭紫妍這才微笑地站起身子，再回過頭時，黎楚殷臉上的表情瞬間又切換為抑鬱不得志的模式。

「聽說你跟王志賢解除婚約了？」低頭在熱燙的鐵盤上倒入麵糊，黎楚殷狀似不經心地拋出一句。

聞言，鄭紫妍眯起眼睛，緊繃的神情流露出強烈的防備。「怎麼？鐵口直斷的黎半仙，全被你料中了，所以你很得意嗎？」

嘆了口氣，黎楚殷放下倒麵糊的器具，朝她攤了攤手。「OK，鄭紫妍，我為當初看衰你跟王志賢的言論向你道歉，但是我問起這件事，純粹只是基於老同學的關心而已，絕對沒有幸災樂禍的意思。」

見狀，鄭紫妍愣住。她沒聽錯吧？黎楚殷竟然向她道歉？天要下紅雨了嗎？

下一秒，她舉起手指用力指著黎楚殷的鼻子。「你是誰？其實你是別人冒充的吧？快點把你的頭套拿下來！誰不好冒充，偏偏冒充黎楚殷！我太了解他了，那個高傲的傢伙寧可切腹自殺也不可能向我道歉的！」

「鄭紫妍，你這個白痴！」黎楚殷失笑，好懷念她說話的方式。

「嗄？」這的確是黎楚殷的口吻沒錯呀！

但是今天的黎楚殷實在讓她太陌生了，一下子又是賣紅豆餅，一下子又跟她道歉，讓鄭紫妍感覺好錯亂。

見到鄭紫妍困惑又迷惘的眼神，黎楚殷聳了聳肩。「鄭紫妍，相信你也看見了，我現在一無所有，什麼都沒了，甚至還欠了一屁股債，你覺得我還有資格笑你嗎？」

這下子換鄭紫妍尷尬了，原本她以為再遇見黎楚殷時，他一定會拿她跟王志賢分手一事對她大肆嘲弄，可是沒想到他的情況比她更慘，這可真教她始料未及。

或許就是因為他的人生遭受到如此重大的挫折，所以連帶個性也全變了吧？

不過說來也汗顏，當初她以為她跟王志賢交往一事，是黎楚殷向父親告狀的，直到多年後她才從父親的口中得知，那時是巷口的阿金嫂瞧見她跟王志賢在圖書館附近牽手散步，才向他通風報信的。

知道自己錯怪黎楚殷后，鄭紫妍也很訝異，可是那時她追問他時，他並沒否認，甚至還講了一堆看衰她跟王志賢的話語，她才會一直根深柢固地認定是他告的狀啊！

事後，她有想過要跟黎楚殷道歉，但是他人幾乎都在台北，而且每次回高雄看見她都沒給她好臉色，所以她一直找不到機會開口。

難得他現在如此和顏悅色，該向人家道歉的，她還是得說。

「對了……黎楚殷，有一件事，我一直沒跟你提……」

「什麼事？」

「就是之前我跟王志賢交往，我以為是你跟我爸告狀，然後我們大吵一架那件事。我後來才知道是阿金嫂跟我爸說的，不是你……對不起，我錯怪你了……」

聞言，黎楚殷只是緩緩地扯了扯嘴角。「沒關係，其實之前你爸就跟我提過，你已經知道自己誤會我了，只是不知道要怎麼跟我道歉，不過那都是從前的事，我早就沒放在心上了。」

「喔……我知道了……」見黎楚殷完全沒有多說什麼，也沒有藉著這個機會諷刺她，讓鄭紫妍反倒有些手足無措。

「呃……其實賣紅豆餅也很好呀，我就滿喜歡吃紅豆餅的……」

支支吾吾了半天後，鄭紫妍只擠得出這麼一句簡短的話語，因為她知道像黎楚殷這樣自尊心極強的男人，不會喜歡旁人長篇大論的安慰。

「算了吧，紫妍，咱們都認識這麼久了，像這種客套的場面話就不必了。我現在只希望能夠藉著賣紅豆餅重新開始，其他的我不想多想……」說話的同時，黎楚殷俊逸的臉龐難掩落寞。

看見以往一向意氣風發的黎楚殷如此消沉，鄭紫妍頓時不知該接什麼話，正巧一名牽著小孩的婦人走了過來，開口向黎楚殷買十個紅豆餅，剛好有幾種口味沒了，於是黎楚殷趕忙開始製作新的，不再搭理她。

呆愣在一旁看著黎楚殷製作紅豆餅，鄭紫妍的心緒有些複雜。

怎麼都無法想像黎楚殷竟然會從金字塔頂端狠狠跌了下來，本來心底還對黎楚殷有些惱怒的，現在她卻一點兒都氣不起來了。既然他的處境比她還慘上數倍，她又有什麼好跟他計較的？

估計黎楚殷大概還得忙一陣子，而且她一直杵在這裡，他肯定很不自在，鄭紫妍心想她還是別繼續在這影響他的心情好了。

就像她跟王志賢解除婚約一樣，有時旁人過度的關心對他而言反而是一種壓力。

於是，鄭紫妍決定轉身默默離開，卻沒發現，在她的身後，有一雙充滿依戀的黑眸，正緊緊地追隨她離去的身影……

下午三點，鄭紫妍坐在辦公室裡頭，右手輕巧地移動著滑鼠，仔細校對剛才製作完稿的幼兒英語繪本套書的產品目錄。

她的工作是兒童套書公司的行銷企劃，當初會選擇這份工作，是因為她很喜歡兒童繪本天馬行空的故事，以及內頁充滿想像力的美麗插圖，儘管公司都是代理國外授權的繪本，主要以業務直銷為主，根本輪不到她來畫內頁，但是她私下還是會畫些插畫投稿報社，另外也經營了一個圖文創作的部落格分享生活中的趣事，幾年下來，也累積了一些固定的讀者。

不過由於公司的員工絕大多數都是業務，行銷企劃人員只有她一位，所以舉凡公司裡頭所有目錄、名片、網頁、競賽海報……等等都由她一個人負責，總之只要跟美術設計扯得上邊的事都得做就對了，一旦忙碌起來，真的會恨不得能夠長出三頭六臂來應付龐大的工作量。

想起黎楚殷竟然從證券公司經理變成賣紅豆餅維生，她到現在還是覺得很不可思議。

和他認識也二十多年了，那個男人除了有些高傲、毒舌，加上不可一世之外，其實個性也不算太壞。

扣除掉她跟王志賢交往，兩人大吵一架那次，坦白說，黎楚殷對她還滿不錯的。

她記得高中有次上體育課考排球發球，老師規定十次發球至少得過網五次才算及格，可是不管她怎麼練習，發出的球卻是連球網都碰不到，不然就是嚴重界外。

那時她一直很擔心自己考試會掛蛋，拚命地練習，練到右手手腕都黑青瘀血了，還是過不了網，讓她急得快哭了。

就在某天放學的時候，黎楚殷突然拿了兩顆排球來找她，硬要幫她惡補發球。

鄭紫妍雖然有些不情願，但是心想如果自己到時考試掛蛋，對她整個學期的成績影響很大。

於是那天下午，他們兩人就在學校的排球場一直練習發球，那時鄭紫妍才發現黎楚殷拿的那兩顆排球是皮製的，跟她之前練慣用的塑膠制排球不一樣，皮製的排球球體較輕，飛得較遠，發球時，手腕也比較不痛。

加上黎楚殷不厭其煩地示範正確的發球方式給她看，並且糾正她原本錯誤的施力位置，漸漸地，她發出的球愈來愈靠近球網，而且不再不受控制地四處亂飛，終於在練了一個多小時之後，她順利地將排球發過球網，而且沒有界外。

那一刻，她感動到抓著黎楚殷的手臂，興奮地大喊萬歲。那時他們的交情真的很好，雖然偶爾也會吵架鬥氣，但是彼此都是很好的朋友，誰也不希望對方過得不好。

而且鄭紫妍還記得，當她練習發球時，都是黎楚殷不辭辛勞地幫她將發到天邊去的排球給撿回來，完全沒有開口抱怨過一句，讓她最後終於能夠勉強及格過關。

除此之外，因為黎楚殷的父親早年從事貿易的工作，經常出國，所以黎楚殷只要從他父親那邊收到一些國外買回來的零食餅乾，總也會特地分她一些。

若不是因為她誤以為他將她跟王志賢交往的事情告訴老爸，他們也不會反目成仇，說來其實她也有錯。

不過他一個紅豆餅只賣十元，而且每天只從下午賣到傍晚，一個月能賺多少？足夠他應付生活的基本開銷，以及還清他所說的龐大債務嗎？鄭紫妍不由得為他擔心起來。

「是不是應該幫黎楚殷設計幾盒名片放在攤車上頭髮送，好讓顧客對他的紅豆餅加深印象呢？還是建議他在紅豆餅上做點變化，藉此跟別家賣的紅豆餅做出區隔……」她一邊擰眉思索，一邊喃喃自語。

就在這個時候，桌上的手機響起收到簡訊的通知鈴聲，鄭紫妍回過神來，發現自己竟然在上班時間擔心起黎楚殷的紅豆餅生意，不禁搖頭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