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水龍頭的水嘩啦啦的流著,阮夢媛將抹布洗凈之後,走出了女生廁所,這時她看見李莫若背靠著圍牆欄杆,一手環在腰上,一手夾了根點燃的煙,於是微笑招呼道:
「嗨。」
李莫若淡笑著點了點頭,又想起道:「恭喜你啦。」
阮夢媛正要下樓,忽然聽見李老師沒頭沒腦的冒出這句,不禁問道:「恭喜什麼?」
「我知道你的男朋友是誰了。」李莫若嘴角詭秘一笑。「幹嘛不跟我說?還要動力社的人跟我講我才知道。粱復光還不錯呀,你們兩個人滿登對的。」
阮夢媛一聽見這話,登時紅了眼眶,近來她強自克抑的悲傷,一下子全涌了出來,她看著李莫若想要傾吐自己的心聲,卻又不知道要如何說起。
「怎麼?」李莫若沒想到自己的祝福反而讓她難過了起來。「我說錯了嗎?」
「我不知道要怎麼說才好。」阮夢媛垂著頭,走到了李莫若身旁靠著。「我知道梁復光他不錯,他對我的喜歡也很公開,問題是……」
李莫若眨眨銳利的雙眼,等待著她的回答。
「為什麼沒有人問過我,到底喜不喜歡他?」
李莫若一眉高一眉低,端詳了她的臉龐半晌,才順著她意啟唇問道:「那你……喜歡他嗎?」
「一開始不喜歡,後來不討厭就是了,他對我……真的很有誠意,」阮夢無法否認的說道。
李莫若輕噴口煙,點點頭道:「那好啊,慢慢來嘛。」
「問題是,梁復光一對我好,」阮夢媛心傷地道:「他就離我愈來愈遠了。」
「他」?哪個「他」?李莫若睜大雙眼想了一會兒,終於恍然大悟,望著阮夢媛娟秀的臉龐,又忍不住低笑了聲,「原來是這樣,那……『他』知道嗎?」
阮夢媛轉頭望著她,不明了的問道:「知道什麼?」
李莫若挑了下眉尾,「知道你對他的心意嗎?」
「不知道。」阮夢媛用力搖了搖頭,心底有些怨苦、有些哀傷。「他怎麼可能知道……」
「好可憐喔!」李莫若搖了搖頭,輕嘆口氣道:「學校里的人都把你跟梁復光當成一對,連帶著也妨礙了你向喜歡的人表示的機會,你沒辦法改變這個狀況,對不對?」
「曾經有一次,我覺得可以向他解釋自己的情況,我不奢望他會發現我喜歡他,只想跟他說……我和梁復光的情形,並不是他眼中看到的那樣。」
李莫若聽著不禁好奇起來,連煙都忘了抽了。「結果呢?」
阮夢媛揩去眼角的淚,苦笑說:「他走掉了,他根本不想理我。」
李莫若望著遠方的灰雲,若有所思的道:「人真的很奇怪,聽他們說梁復光很喜歡你,對你噓寒問暖、送你鮮花,甚至為了製造和你見面的機會,還特別辦了一場聖誕派對,在梁復光面前,你就像是個高貴的公王一樣;可是在你喜歡的人面前,你就什麼都不是了,連想要向他說一句話,都顯得那麼困難,甚至你覺得只要他給你一點小小的回應,就能夠證明你存在這世上的意義,你是為他而活著的,是嗎?」
聽著她的話,阮夢媛都快崩潰了,她掩著唇哽咽得出不了聲,只有眼淚如泉般涌了出來。
李莫若伸手環住她的肩膀,臉頰往她的額頭靠了下,又揚眉問道:「可是……如果他不喜歡你,你也就不喜歡他了嗎?」
阮夢媛隔了良久,才垂淚搖搖頭。
「愈是喜歡一個人,愈可能會受到重傷。」李莫若揉揉她的肩膀,吐了口煙,感慨地道:「如果你想要保護自己,就只能把感情收回來。」
阮夢媛又搖了搖頭,不知道是說她做不到,還是表示她不想要就這麼算了。
「如果不想就這麼放棄,那就往前沖吧。」李莫若苦笑了下,喃喃說:「如果你覺得為他受傷是值得的話……」
「阿仲,只剩幾天了,你到底講不講啊?」
面對楊辛妮的逼問,徐之仲只是更加心煩,他重重嘖了一聲,不耐地道:「莫名其妙,別管我的閑事好不好?」
眼看徐之仲氣得站起走出,連椅子都被他帶得重重翻倒,胡逸山一面替他將椅子扶起,一面向楊辛妮勸道:
「唉……他不想說,你就不要一直逼他嘛。」
楊辛妮自知理虧,只噘著嘴咕噥道:「我只是想幫他嘛……」
徐之仲鐵青著臉下了樓,只想找個沒有人煩的地方。他一直往學校的後方走,不一會走過建築轉角,正想找個地方休息時,一名蹲在前方花圃旁的灰發老者卻讓他嚇了一跳。
那老者聞聲側過頭來,微微點頭招呼了下。
沒意料會在這碰到校長,更想不到校長會拿著花鏟整理園圃,徐之仲一下子覺得不知所措,半晌才出聲回應道:「校長好……」
「好。」康吾為回應了聲,拿起一盆花苗左右端詳,而後問道:「不討厭這間學校吧?」
徐之仲看著校長,開學時那種極度厭惡這間學校、鄙視眼前這位校長的感覺,再度浮現在腦海。那時他無法忍受這學校刻意表現的開明風格、無法忍受不以升學為第一考量的做法,當時……他真有一刻都待不下去的排斥感。
可是從遇上她的那一剎那,這一切情形全部改觀,學校自由的政策,反而給了他無窮的希望,他曾是那麼有機會向她親近呀……想著想著,他苦笑著搖搖頭道:「不討厭。」
康吾為將盆栽中的花苗拔出,放進花圃內已挖好的上坑中,一面撥土將植株旁的空隙填滿,一面問道:「如果現在再讓你選擇一次,你還會選擇這間學校嗎?」
這個問題,這幾天他也一直問自己啊!為什麼當初那樣單純喜歡一個女生的感覺,到現在會讓他痛苦難當?初見她時,他是那麼的接近天堂;但現在每每見到她,總像是在折磨他一樣,就好像是一次次的提醒著他——這就是你喜歡的女孩子,只是她的心已經給了別人,你再也不可能擁有她了。
這裡已經是地獄了,要是當初沒來到這,他是不是會過得比較好?
「我不知道……」徐之仲現在真的不能夠確定了。
「喔?」康吾為的語調顯示出對他的回答感到興趣,又問道:「什麼地方不符合你的理想?是學校的硬體設備太差,還是師資不夠優良?」
這兩點,徐之仲一開始也以為是個問題,但現在他卻覺得那些都無關緊要了,他怎麼能夠跟一個看來六十多歲的老先生說,現在困擾著自己的,是他無法忍受面對心儀的女子時,那種沉痛又絕望的哀傷?
「都不是。」徐之仲雙手擦著腰,仰望灰白的天空道:「而是來到這裡以後,才發現有些事情我永遠比不上人家。」
「嗯。」康吾為微微一哂,「那就當第二名吧。」
徐之仲苦苦笑著說:「這種比賽沒有第二名,贏的人全拿,輸的人什麼都沒有。」
「真奇怪。」康吾為搖搖頭道:「為什麼要參加這種比賽?」
徐之仲嘴角維持苦笑,眼中卻不覺微泛著淚光,真的是哭笑不得。「我也不願意啊!」
「那……」康吾為又掘了個坑,感興趣的問道:「比賽的過程好玩嗎?」
「怎麼可能好玩?」簡直是痛不欲生啊!徐之仲撫著額頭,明明知道跟校長是雞同鴨講,卻奇怪他的提問怎麼都一直命中自己最脆弱的心防。
康吾為笑笑,又拔出一盆花苗道:「這場比賽已經比完了嗎?」
徐之仲面帶苦楚的嗤笑了聲,「再怎麼比都會輸,我已經要棄權了。」
康吾為將最後一株花苗栽好,提起裝滿空盆的塑膠袋,緩緩地撐膝站起,走過徐之仲身旁時,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去吧,去輸掉這場比賽吧,至少輸掉了,你才能夠甘心呀。」
校長一離開,徐之仲當場痛哭失聲,原來最令他痛苦不堪的,是他不甘心認輸啊……
「各位長官、各位來賓,還有各位老師和同學,現在宣布,雲山高中的第一屆校慶,正——式——開——始——」
一片黃土的操場上滿是人頭,師生合計不到二百人的學校,現在卻擠進了二千不止的人潮,只見無數穿著別校制服的學生來來往往,爭著一睹這間傳說中的高中。蕭謙秉站在僅砌好紅磚,卻還未抹上水泥的司令台上,覺得有些出乎意料,沒想到並未大力宣傳,就能吸引這麼多學生蹺課共里盛舉,內心實在是有些感動呀。
趣味競賽結束,園遊會隨即開始,徐之仲顧在攤位後方煮著燒仙草,不一會他發現了在斜對面章魚燒的攤位後方的阮夢媛正朝這裡望來。
兩人互視了幾秒,來往的人潮才將他們的視線中斷,徐之仲繼續忙著手上的工作,阮夢媛微笑招呼著前來攤位的客人,都暫將心思拋向一旁。
夜暮低垂,無數的外賓也如潮水一般的退去了,學生們通力收拾好攤位,再將烤肉用品就著攤位外圍擺好,炭火升起后,這些已然累攤的學生一個個坐倒在報紙上,累得像是一團團泥巴一樣。
「徐之仲,這塊肉給我吃。」
徐之仲雙手撐地仰坐著,眼看著李莫若蹲在一旁,用竹筷掠奪他盤中的肉片,也只是有氣無力的道:「隨便,我也吃不下。」
「那我就不客……」李莫若話沒說完,一口肉已塞進嘴巴。她點著頭滿意的咽下后,伸手掏出一百塊,遞到了徐之仲面前。
徐之仲半睜著眼道:「終於想到要還我啦?」
「不是。」李莫若搖了搖頭,「去幫我買兩瓶啤酒。」
徐之仲腦中又是一陣圈圈叉叉,抓過她的錢后掙扎站起。到外面的便利商店帶回酒後,才發現李莫若已不在原來的地方,不禁皺眉問道:「那個紅頭髮的妖怪跑去哪?」
胡逸山緩緩轉動脖子向後方一點,盡量不吵醒已靠在自己肩膀睡著的小妮子,低聲說道:「應該在別班吧。」
徐之仲張望了下,果然看見李莫若坐在一班的學生群里,他走了過去,正和學生低聲談話的李莫若才回過頭來,看了徐之仲手中的塑膠袋一眼,便高興的說:
「眼光不錯嘛!我才想說忘記叫你買什麼牌子,結果你還買對了……」
「唔。」徐之仲含糊應了一聲,因當李莫若轉過頭時,他才發現她正和阮夢媛在說話。
阮夢媛楞楞地望著他,卻見他一待李莫若將啤酒接過去后,就回頭走向自己班的攤位,而他的眼神仍有閃避的跡象。
「喂!哈羅!」李莫若伸手將一盤肉端起,卻見他充耳不聞的直直離去,不覺嘖了一聲道:「真是,想還他一塊肉的,算他沒福氣,不能品嘗我們小美女的手藝。」
阮夢媛側首看著暗紅色的炭火,一絡鬢髮散了下來,她沒有說話,面容沉靜,誰都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
晚餐時間一過,蕭謙秉那背式麥克風的聲響再度在這蟲聲唧唧的黑夜中響了起來——
「各位同學,營火已經堆好了,請大家趕快過來,營火晚會就要開始嘍!」
經過一陣休養生息,儘管每個人依舊沒什麼體力,腦子卻變得異常清醒。當全校師生在營火旁圍坐成圈后,蕭謙秉便執著火把將中央的營火點燃。
吉它社的表演、文學研究社的詩歌朗誦、梅信男的美聲獨唱……就這麼一個一個的接續下去,可是當麥克風伸到李莫若面前時,只聽見她豎目說道:
「幹嘛?我咬你喔!」
笑聲之中,蕭謙秉連忙將麥克風縮了回去,徐之仲托著腮陪著笑笑,眼光卻一直望向營火對面——粱復光與阮夢媛相鄰而坐的身影。
「好了,現在營火晚會結束,各位同學先回教室休息一下,一點的時候,就是你們的私人時間了。」
徐之仲雙手插在口袋中,悶聲和其他人一同回到了教室,旁人都在談論待會的活動到底有什麼意義,只有他一個人心跳愈來愈急,愈來愈無法決定。
一點已到,只見梅信男出現在教室門口,輕喊道:「同學請到樓下,順著燭火走就知道了。一個原則,不要一堆人聚在一起,知道嗎?」
徐之仲十指交握,垂著頭再想了會,終於決定似地點了點頭,伸手往抽屜一抽,跟著零散的隊伍走下了樓。
胡逸山習慣性的要跟著他走,卻突然被楊辛妮拉往後方,就聽見她附耳說道:「不要跟他太近,我好像有看見他拿了一封信。」
「什麼信?」胡逸山一聽不禁睜大了雙眼,「他真的要告白了?」
「有可能。」楊辛妮推了下眼鏡,興奮地說:「我們終於可以知道他喜歡誰了!」
「嗯。」胡逸山心口怦怦直眺,沒想到好朋友要向心儀的女孩告白,他竟也跟著膽怯起來,兩人牽著手遠遠跟著,手心都是一片冷汗。
李莫若站在漆黑的四樓走廊,看著學生們漸漸散成一條長帶,她遠遠觀察學生們的表情,他們好像有想做些什麼的衝動,又好像在期待一些事情,她彎腰趴在欄杆上,覺得十分的有趣。
蕭謙秉來到她的身旁,察覺她彎起的嘴角,忍不住開口問道:「笑什麼?」
「沒什麼。」李莫若以下巴為支點晃晃腦袋,就算待會下面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這一個實驗還是很讓人期待的。
阮夢媛隨著安宜芬下達一樓,就看到一條微弱的燭光走道,從一樓中庭連接到圍牆旁,順著石板道一路延伸過去。這些瓶中的燭火十步一距,光芒弱得當安宜芬走離燭光三步遠,她的臉龐就無法看清,因此當隊伍一延展之後,每個人都變成了黑夜中的一顆孤星。
原來是這樣……阮夢媛彷彿能體會到為什麼要這樣做了,因為借著黑夜和孤寂,每個人才能放下一切顧忌。
過了一會,不知是寒風、是黑夜,或是出自於自身的恐懼,阮夢媛身子微微抖縮起來,她環著胸停步張望,忽然看到前方走來了一個男生。
「阮同學。」
阮夢媛眼神一顫,點點頭回應道:「嗨。」
梁復光微微一笑,說:「這個活動有點怪怪的。」
「嗯。」阮夢媛苦笑了下,「對呀,還說不到兩點不能離開。」
梁復光點頭之後,靜靜凝視著她,直讓阮夢媛心中不安起來。良久,他才認真地道:「阮同學,你應該知道……我喜歡你。」
一下聽他說得如此直接,阮夢媛還是呆住了,她眨著雙眼,不知該如何回應。
「因為這樣,所以我不希望你離開。」梁復光誠懇說著,眼神中充滿了不舍。
阮夢媛還不知該如何回應時,又聽見他說:
「可是,我知道自己還沒有資格讓你留下來。」粱復光誠實的道,他知道目前他對阮夢媛有多少影響力。
阮夢媛雙目低垂,她並未刻意審核誰有資格,那是她的心替她做的決定。
「我希望能夠擁有讓你留下來的權利,我希望能夠跟你說……留下來陪我。」梁復光望著她不知所措的臉龐,停了半晌,終於鼓起勇氣問道:「能不能從現在開始,正式跟我交往?」
阮夢媛閉起雙眼,深思許久,嘴角澀然揚起,「今天晚上結束以前,我沒辦法想這個問題。」
梁復光點點頭,他很清楚她的心無法強求,可卻從她的回應中察覺到她在等待一些事情,看著她的眉宇間有種溫柔的堅毅,他內心隱隱一震,忽然覺得她的心在很遙遠的地方……
「好。」梁復光澀然一笑,「我會慢慢等你。」
徐之仲一手插在口袋中,緩緩在這星火長廊找尋,從一盞盞燭光之前,搭過一張張模糊的臉,他的心跳愈來愈快,幾乎要讓他全身顫抖起來。然而那一張張臉龐,卻都不是他所企盼的,就在他百尋不著,心中有些焦急之際,忽然一名女子與他錯肩而過,他回頭一望,心頭忽地一震,像木樁一樣被人釘在當地。
阮夢媛也是急轉過身,心跳狂亂的與他相對而立,兩人口乾舌燥的相對望著,—時默默無語。
「怎麼可能!」
楊辛妮嚇了一跳,握住胡逸山的手一下變得死緊。現在她才明白,為何徐之仲一直不肯透露誰是他暗戀的人,誰都知道阮夢媛和粱復光是一對,他說了也只是白費力氣。
胡逸山撫著額頭別開了頭,甚至不敢再看下去,心中不禁為徐之仲感到一陣不忍心。為什麼是她?是其他女生都好呀,為什麼偏偏要找一個最不可能給你希望的對象?
楊辛妮覺得有些心酸,一想到當他告白之後,才是一切絕望的開始,不覺紅著眼眶道:「……我不應該叫他表白的。」
四樓的李莫若則緊握住望遠鏡,顧不得望遠鏡的繩帶仍套在蕭謙秉後頸,兩人就被這麼扯得臉都快貼在一起,但她只是訝然的想——不會吧?他們應該不認識,怎麼可能會站在一起?
徐之仲望著阮夢媛顫動的眼神,久久說不出話來。他的嘴角微微苦笑,心中有種深沉的悵然,明明知道她是別人的,他的任何錶達最終都將會是一場空,然而他今天只想要證明一件事,那就是她是一個值得讓他承受一切挫敗的人,只要她聽到他的心意,下一秒,他願意化為灰燼……
「有個東西……」徐之仲從口袋中一抽,拿出一封厚厚的信,那是他花了三天時間,寫了十六頁的心情,裡面記錄著從第一天遇見她以來,對於她的種種感覺。他不羞恥於表示自己的愛戀,因為裡面沒有摻雜一絲虛偽的感覺,只擔心怕她看了,會產生不必要的顧慮。但今夜就讓他自私一點吧,不然只怕再也沒有這樣的機會了,於是他低著頭,伸手將手中的信遞了過去,而在這時,她竟然也同樣遞來了一封厚厚的信。
「想請你看一下……」阮夢媛才紅著眼眶說完,就看見他手中遞來的信,她震驚的仰起了頭,望著徐之仲的臉龐,又低頭看了下各自遞出的信件,這個不可能發生的情景,一時間讓兩人都搞不清楚現在是什麼情形。
徐之仲看看她的臉,又看看她手中的信,一時間也是傻住了,好半晌才艱澀的開口問道:「你的信……」
「是要給你的。」阮夢媛解釋之後,同樣的問道:「那你的信……」
「也是要給你的。」徐之仲點點頭。然而兩人的臉上,都是全然的不敢置信。
時間彷佛就此停住,兩人僵住了許久之後,才不安的接過了對方的信。
阮夢媛捏了下這厚厚的信封,心中仍有太多的不確定,不覺問道:「可不可以……現在看?」
「好……可以。」徐之仲頭皮發麻的點點頭,同樣忐忑的舉起手中的信問:「可以嗎?」
阮夢媛臉龐暗紅了下,那信中細述了她自開學以來對於他油然而生的好感,雖然她寫這封信時已決定豁出去了,不管這一坦白會將自己傷得多重,他的回應有多冷淡、他的話有多麼無情、在他面前會顯得多麼卑微……她都不想再隱瞞自己的心了。然而見他要當面將信給打開,她還是一陣羞赧,可是既然她要當場看他的信,基於公平原則,她似乎也沒有說不的道理,只有輕聲應道:「可以……」
隨後她用發顫的纖指,撕開手中的粉色信封,將其中十數張疊好的信紙打開之後,只望了一眼,就垂下兩行淚。
我曾經想要離開這裡,最後支持我留下來的,全都是因為你……
徐之仲將厚厚的信紙展開,就著火光望了一眼,便別過了頭,激動得讀不下去。
記得美術館那天嗎?我一直跟著你,很想要跟你說話,我才鼓氣勇氣向你靠近……
「可是——」徐之仲又不禁想起了一張臉龐。「那梁復光他……」
「我沒有答應他的追求,因為……」阮夢媛聲音極低地說:「我已經對另一個人有感覺了。」
徐之仲緊捏著雙眼之間的鼻樑,欲阻止想要飄出的淚水。他不敢相信自己在她心中竟佔有如此重要的地位,這簡直是一場完美的夢境!
「可是……如果你不討厭我的話,」阮夢媛紅著眼眶,有些埋怨地說:「為什麼之前遇到我,你都會……閃避我?」
「那是因為,」徐之仲澀然笑道:「我一直以為你已經有男朋友了,所以不敢再跟你多說一句話,我好怕自己會失控,會忍不住想要告訴你……我有多喜歡你。」
阮夢媛含淚瞅著他,嘴角微微揚起,他們兩人都對彼此有誤會,然而這一場誤會……很美麗。
「不可能再發生這種事了……」
楊辛妮紅著眼眶道。怎麼可能會有兩個人同時向對方坦白心跡?沒有試探、沒有偽裝,都是那麼毫無防備的,一下子將自己的心意攤在對方手上。今天只要有其中一個人膽怯,就不可能出現這種情形了,難道他們都沒想過,在幾乎算是陌生的人面前,被拒絕是多麼容易?
胡逸山蹲在地上,心臟一陣無力,原以為被拒絕是那麼自然的結局,沒意料阮夢媛的內心竟也埋藏了和徐之仲一樣深切的感情。
楊辛妮也蹲了下來,虛脫似的倚著胡逸山的肩膀,微笑喃喃地道:「明天……一定要問他是怎麼開始的。」
終於將望遠鏡放下,李莫若又趴在欄杆上,嘴角含著笑意。
蕭謙秉揉揉被勒出痕迹的頸子,不解望著她道:「想什麼?」
「沒什麼。」李莫若抬著直眉道:「只是剛才看到……有兩顆流星撞在一起了。」
「哪裡?」蕭謙秉連忙舉起望遠鏡來回梭巡著星空,訝然追問道:「在哪裡?」
徐之仲將信收起,今晚,他不急著將她的信看完,望著微笑揩淚的阮夢媛,一會兒才想起地伸出了手,說:
「你好,我都忘了自我介紹,我是三班的同學,我叫徐之仲。」
我知道——阮夢媛含淚一笑,伸手與他握著,莞爾回道:「你好,我是一班的阮夢媛。」
我知道——徐之仲也微微一笑。原先以為咫尺天涯的兩人,在今夜同時將心窗敞開后,才發覺彼此的愛戀早已牢牢的纏繞在一起。
兩人來到圍牆旁靠著,一起仰望天上稀疏的星星。徐之仲忽然想起聖誕派對上,兩人也曾有過並肩而立的情景,他轉過頭去,卻從阮夢媛柔美的眼神中發覺到她也想起同樣的事,在這瞬間,兩人恍然體悟到,原來彼此的緣分和情愫,早在無數次的眼神交會之中,不言而喻……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