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手術過後第三天了，漩渦仍然沒有蘇醒的跡象，病房內只有回蕩著醫療儀器所發出來的規律心跳聲。

檢查報告看不出有什麼異樣，血液也沒有發生排斥的現象，各方面都是那麼的順利，但漩渦就是遲遲不肯睜開眼，醫生判斷是病人的心理因素所導致，卻找不出她不想醒過來的理由。

韓亮彷徨失措地望著她熟睡般的面容，「公主，我該怎麼做你才會清醒回到我身邊？」

漩渦沒有任何反應，仍然靜靜地沉睡著。

三天來他幾乎沒闔過眼，沒日沒夜地守在她身邊就是希望可以陪她一起迎接嶄新的人生，她卻如此殘忍地讓他熬過一天又一天，難道這是對他的懲罰？「你不是說你比任何人都想看見我開心的樣子，怎麼忍心讓我如此痛苦煎熬？」

驀地，規律的心跳聲被一長串平板刺耳的長音所取代，韓亮扭頭看著熒幕上變成一直線，儀器不斷地發出警告聲。

「怎麼回事？」他全身的寒毛在剎那間全都豎立起來，蝕骨的寒意由背脊竄了上來，「公主，我不准你這麼做、我不準——」按下緊急鈕，韓亮激動地抓住漩渦毫無反應的身體。

數名醫生跟護士跑進加護病房，緊張的神情跟戒慎的態度都看得出整個醫療團隊的壓力，被強行推出病房外的韓亮只能隔著透明的玻璃窗隱約看著裡面的動靜。

站在玻璃窗前向裡邊望，他感覺到前所未有的無助和痛苦，漩渦正艱辛地和死神拔河，而他卻束手無策。

眼前的景象逐漸模糊，讓他看不清病房內醫護人員的一舉一動，溫熱的液體自眼角滑落——

「我不准你離開我，聽見沒有，公主——」韓亮的嘶喊聲在醫院的長廊上回蕩，和漩渦相處的點點滴滴飛快地浮掠過眼前。

他生怕這一切真的會成為回憶！

「漩渦不會有事的。」接到醫院緊急通知的哈裡布來到韓亮身旁，疲憊的雙眼看得出他跟韓亮一樣，為了漩渦幾天來沒有好好地睡過覺了，「過去的二十幾年她為了我很努力地撐過來了，現在有了你，我相信她會加倍努力的。」

漩渦的母親在生下她沒多久就因為心臟病去世，漩渦自懂事開始就一直說她是為了陪伴他才來到這個世上，她也保證會好好的活下去，而他則堅信不疑。

「我們……一起陪她！」

不知時間過了多久，加護病房的門刷地一聲打開來，醫療人員陸續走了出來，漩渦的主治醫生拿下臉上的口罩，邊拭著額上豆大的汗水邊向哈裡布做詳細的說明。

韓亮仔細地觀察著哈裡布的表情變化，想要從中看出一些端倪，他實在等不及哈裡布的翻譯。

「沒事，漩渦沒事了。」哈裡布繃緊的神經終於放鬆下來，硬撐的身體立即虛軟下滑。

「伯父……」韓亮伸手扶住他，「漩渦先交給我照顧，您的身體也要保重。」

哈裡布讓身邊的隨從由兩側攙扶著他，「我就在旁邊的休息室，一有什麼變化要立刻來告訴我。」現在不是逞強的時候，漩渦術后的休養還需要很長一段時間，他不能在這種時候倒下。

「我知道。」

坐在病床旁，病房內的氣氛又回歸最初的寧靜，彷彿剛才什麼也沒有發生。

原本一成不變的心跳聲此刻聽來卻猶如天籟般悅耳，因為那是一個生命延續的象徵，一個渡過難關的勝利樂章。

「嚇也被你嚇過了，你什麼時候才要醒過來？」牽起漩渦的手，韓亮溫柔的眸光戀棧地停駐在她的臉上。「你睡著的樣子很美，不過我更喜歡你開心的笑容。」

從手術到現在，他已經三天沒有聽見她的聲音了，她說的每一句話、她的每個表情，都開始令他想念。

韓亮傾身湊近漩渦粉嫩的臉頰！輕輕印下一吻，「就算是睡美人，在王子吻過她之後就應該要醒了。」牆上的鐘不停歇地走著，但是回應他的仍是那單調規律的心跳聲，沉睡的公主還是沒有反應。

他竟然會相信那種童話故事裡的情節？是急昏頭了不成？韓亮嘲諷地撇撇嘴。這樣的沉寂會讓人心慌意亂、幾欲發狂。

將漩渦的手放回床上，他煩躁不安地在病房裡走了幾步，又回到位子上坐下，相同的動作就這樣一再地重複。

「亮……」

這個聲音！「公主？你醒了？」韓亮一個箭步來到床邊，不敢相信眼前所看見的。

「不是……說好……不、不叫……公主了？」漩渦虛弱的聲音在氧氣罩之下聽來更加模糊，無力的手在垂下前讓韓亮穩穩地握進掌心中。

「公……你終於醒了，漩渦。」他欣喜若狂。

她眯起眼露出一縷笑意，「我……沒有……食言。」

「歡迎你回來。」韓亮的情緒有些激動，卻礙於漩渦身上的傷口不敢有太大的動作。

「我的手……有點痛。」漩渦的視線落在被他緊緊握住的手上。

韓亮觸電般地放開手，「弄痛你了？對不起……」只是有股無法言喻，洶湧澎湃的情緒在胸口翻騰，他得用盡全身的力氣才能壓抑住把她湧入懷中的衝動。

「你……」喘了口氣，這回換她反手握住他的，「不要又想逃跑了。」

「要跑我也會帶著你一起。」他笑。

「我真的……接近幸福一點點了嗎？」假如這是夢，她願意永遠留在這個幸福的夢境中。

「不是接近一點點，」韓亮彎下腰，直視漩渦的眼睛，「幸福已經在你的手中了。」

這輩子她頭一遭幸福得快要飛上天，傷口的痛楚已變得微不足道，但是沉浸在滿滿的幸福里，仍有一絲不安悄悄地透析出來……

接下來的幾天，漩渦的恢復狀況良好，也從加護病房轉到普通病房了。

「你會後悔嗎？」她看著窗外蔚藍的天空，和煦的陽光透過窗戶灑進病房內，增添了一絲暖意。

「後悔什麼？」韓亮挑著眉，心情無比的輕鬆。

「如果你說喜歡我是為了要鼓勵我、讓我有活下去的慾望……現在我給你機會收回。」雖然很喜歡、很喜歡亮，但是她不要他的同情。

「我的確是後悔了……」韓亮悄悄來到床邊。

「你——」她的呼吸為之一窒，胸口的疼痛忽然轉為強烈。

「我很後悔自己這麼遲鈍，五年前沒有把你留在我身邊，讓你一個人忍受那麼多的痛苦。」如今他再無疑惑，差點失去幸福讓他更懂得珍惜。

狂喜瞬間湧入，她的胸口又痛了，只是這痛里卻帶著甜蜜。「亮……」她好怕這唾手可得的幸福隨時會煙消雲散。

「我愛你。」

紅潮沿著漩渦的頸項一路爬升到她的雙頰，「這……這跟我夢裡的對白如出一轍，我不會還在作夢吧？」

「夢？」她的話提醒了韓亮，「你昏迷的時候究竟在想什麼？醫生說是你不想醒過來，真的嗎？」

她思忖了下，然後誠實地點頭，「我很怕醒來后一切都是幻影，所以……」

「所以你逃避？」他替她接話。

「對不起……」

「傻瓜！」韓亮雙手捧著她的臉龐，話里沒有責難，全是心疼。「不是同情也不是謊言，我是真的愛你。」

漩渦的臉還是紅通通的，兩人的距離近到可以聽見彼此的呼吸聲，她連大氣都不敢喘，「你……確定？」

「我可以證明。」他揚起一抹壞壞的笑逼近。

「你、你想做什麼？」在他熾熱的視線下，她的臉幾乎要著火了，卻無處可逃。

「你希望我做什麼？」韓亮漂亮的電眼彎成新月形。

「我哪、哪有。」她別開的臉又遭他溫柔地轉回來。

「從今以後，我的愛只屬於你一個人。」他的口吻溫柔得像水，他的愛卻堅若磐石。

「你……」漩渦正要開口，聲音卻沒入韓亮覆上的雙唇間，他的吻既輕且柔，像在對待上好易碎的磁器，輕易地撩撥著她的心弦，讓她臣服在他的柔情里。

「咳、咳……」哈裡布負著雙手，有些尷尬地咳了幾聲來引起注意。

「伯父，你來了。」韓亮站直了身體，態度從容。

漩渦則是比哈裡布還尷尬地躲進被窩中，一張火燙的臉幾乎要把棉被燒出一個洞來。

「我很高興看到你們感情這麼甜蜜，不過……」哈裡布坐到沙發上，促狹地一笑，「漩渦的身體還沒完全復元，暫時不要給她太大的刺激才好。」

「爸，不是這樣啦！」漩渦探出頭來，又因對上韓亮帶笑的眸子而縮了回去。

「我了解。」韓亮煞有其事地允諾。

「亮——你不要胡說。」漩渦模糊的聲音從棉被底下傳來。

「看樣子漩渦有你的照料恢復得很好。」哈裡布很滿意能夠聽見女兒中氣十足的聲音。

「那是一定的，有愛情滋潤的女孩子會更加地容光煥發、神采奕奕。」韓亮的嘴角悄悄地上揚，玩心大起。

幾天前他差點被她嚇破了膽，沒有趁機會討回一點怎麼行。

「韓亮——」漩渦終於按耐不住，急切地掀開被子坐了起來，卻因為動作太大扯痛了傷口，「唔……」她捂著心口呻吟。

「你怎麼了？」韓亮收拾起玩心，緊張地上前查看她的狀況。「哪裡不舒服？我去找醫生過來。」

漩渦抬起手攔下他，「我沒事，只是傷口抽痛了下，不要緊的。」

「你確定？」他的心臟雖然健康正常，但震撼教育一次就夠了，他可禁不起一而再、再而三的打擊，那也會心臟衰竭的。

她點點頭，「嗯，只要你別再說那些有的沒的。」

「有的沒的？」韓亮皺了皺眉，不甚滿意，「我的愛對你來說是有的沒的？」

漩渦瞄瞄坐在旁邊一派悠閑的父親，俏臉又開始漲紅，「你、你不要再說了啦。」能不能等到兩人獨處的時候再說？

「看來是我打擾你們小倆口了，我還有國務要忙，只是繞道過來看一下你的狀況，看你這麼有朝氣的模樣我就放心了，我也該走了。」哈裡布站了起來，慈愛的眼神在漩渦臉上多留連了會，「晚一點我再過來。」

「爸……」漩渦出聲。

「嗯？」哈裡布揚起眉毛。

「你自己也要多休息，不要再為了我的事操心。」她很高興手術成功了，以後父親就不會再為了她的身體自責難過。

哈裡布欣然一笑，「沒想到你還會想到我這個父親。」

「爸——」她不依，「連你也要取笑我？」

「我知道、我知道，我會注意自己的身體的。」哈裡布擺擺手，「你們聊吧，我得走了。」

「伯父慢走。」韓亮目送哈裡布離開后，嘴角躍上一抹得意的笑，「伯父好像也很喜歡我喔？」

她脫口道：「那是因為我的眼光好。」

他笑得更開心，彎腰打躬作揖，「謝謝公主的抬愛，在下感激不盡。」

「你在演連續劇喔？」一個念頭躍進她的思緒里，「對了，你的話劇公演不是就這幾天嗎？」

「嗯，大後天，你問這個做什麼？」她現在的情況又不可能離開醫院，怎麼會想起公演的事？

「你不用回去嗎？」整個話劇社無數次的辛苦排練就是為了那個公演，成功與否對他這個社長而言一定很重要，而他卻隻字未提，他勢必是顧慮她。

「我已經交代小綠了，如果我沒來得及回去，相信她也會把公演辦得很成功。」雖然內疚，但這也是不得已的事。

漩渦沉默了會，開口道：「你回台灣去吧。」

韓亮別向她，「什麼？」

「我不要你因為我而耽誤你的事情，害你成為一個不負責任的人。」她當然希望他陪伴在她的身邊，只不過她不能那麼自私，只想到自己。

「你別管那些，當務之急是先養好你的身體，公演的事不要放在心上，我會處理。」韓亮坐到床邊替她蓋好棉破，「休息一下，你說太多話了。」

「不要讓我覺得我是你的絆腳石，答應我，回台灣去。」不能幫他的忙，她已經很遺憾了，她更不要成為他的負擔。

「我說過了不管你是瘟神也好，負擔也罷，我都是心甘情願，不要再胡思亂想了。」他伸手故意揉亂她的髮絲。

「給我半年的時間，我保證給你一個健健康康的漩渦，到時候，就算你想甩都甩不掉了。」漩渦揚起笑，水藍色的眼眸里滿是堅毅。

對峙了半晌，韓亮只能舉白旗投降，「你真的要趕我回去？」她的執拗、她的執著他再清楚不過。

「我不想看到你的心血白費。」留下來……她刻意忽略心中軟弱的渴望。

憐愛地撫過她的臉頰，他輕嘆了口氣，「你總是有你的堅持，決定到台灣找我、決定瞞著我一個人回卡達動手術，甚至連我能不能留下來你都替我決定好了，我還有說不的權利嗎？」

「我比誰都捨不得放開你，你是知道的，如果我有哆啦A夢的百寶袋，我會把你藏進口袋中，好讓別的女生無法逾越雷池一步；如果我有任意門，隨時隨地都想一開門就見到你，只不過我連想當個普通人都要很努力了，你不要讓我成為你的包袱，好嗎？」作這樣的決定對她來說很不容易。

韓亮執起她的手放進自己的掌心裡，「就只有半年的時間，半年的期限一到，你沒有出現，我就到卡達找你，聽見了嗎？」只要心意相通，即使相隔千里，真愛會將兩人的心緊緊系在一起。

他會滿心期待那一天的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