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求不得,憎怨啥,愛別離,這人生幾大苦,師姐究竟默默吞下了多少,才能依然這般的笑?
「別這般看我。輕依,師姐很好,一點事兒也沒有。師姐走了些冤枉路,才明白自己該往的去處,這樣很好,真的。」她越說,聲音越輕,也不知是在說給柳輕依聽,還是說給自己聽。
「師姐一一」柳輕依站了起來,正想開口,商皓卻大步定了進來,再次打斷了她想出口的話,大聲嚷嚷道:「寶貝徒兒,你們都在這兒呀,為師可有個好消息嘍!」
「什麼好消息?難道是將軍……」明悅芙迎了上去,心中微微一緊。
「那小子命硬得很,我看不出三日,他就能醒過來了!芙兒呀,為師覺得很餓,可有什麼好吃的沒有?為師好久都沒吃到芙兒作的飯了。」商皓搖頭晃腦的說道,跟著又是一副討賞的語氣。
明悅芙不由得失笑,同時覺著有一股溫暖在胸口緩緩敞開來。從前在西南,師父便一直是這個樣子,每每出診回來,便眼巴巴的想要她作些好吃的。
「是,師父,芙兒這就馬上去給您做幾道您最愛吃的菜。」她掩嘴笑道,神情一下子又恢復了當初那嬌俏活潑的氣息。聽聞柏雲奚將會沒事,明悅芙整個人都鬆懈了下來。
「好好好!老頭子要吃桂花醉雞,還有八寶黃鴨!」商皓大笑道,迫不及待的拉著明悅芙向廚房去了。
柳輕依站在原地,那想說的話卻是一句都未說出口,只得無奈的嘆了口氣,挪動腳步跟了上去。
還是,尋個適當的時機再同師姐說吧。
第二日,柏雲奚覺著那身上麻癢好不容易稍稍消退了,可他依然迷迷糊糊,睜不開眼,只感到一雙冰涼的小手不時為他拭臉、理衣,把他收拾得一身清爽。
他知道那是明悅芙,偶爾還有別人的說話聲傳來,他聽著耳熟,卻一時想不起來那人是誰,只知道那蒼老又帶著幾分惡趣的聲音正是明悅芙的師父,一旁,似乎還有一個少女。
經過昨日那難耐的癢痛,他終於感到有力氣說話,他微微掀動嘴唇,第一句想說的便是此時縈繞在他心頭不去的第一件大事。
告訴輕依,柏大哥對不起她,柏大哥……已有了另一個想要共度一生的女人了,「輕依……這一生……只有……」他卻不知道此時他所說的完全語不成句,只有勉強幾個字眼能稍稍聽清,待這幾個微弱的辭句說完,柏雲奚只覺得虛軟無比,又沒了半分力氣。
明悅芙正瞞著師父,想讓柏雲奚多少舒服點兒,卻突然聽見他說話,心中先是一喜,可等到聽清之後,卻又是一怔,最後苦笑了起來。
都這樣了,他還沒忘記她嗎?也罷,既然他看上去就要醒來,自己?也是該走了。
才這樣想著,背後突然傳來一個聲音:「公主若是想走,最好就趁此時,否則將軍高義,只怕不會同意公主的決定,而輕依亦是定然不肯聽從公主的安排。」
明悅芙回頭一看,只見華子旭不知何時已進了房間;他見明悅芙轉頭,臉上有著微訝,便只是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冒犯了公主心事,華某有罪,只是……難道華某分析得不對嗎?」
她沒有接話。這人跟著師父他們一道前來,她便不曾問過來歷,此時她心中的事被華子旭一下子揭破,不由得有些微的狼狽;但她亦不著惱,只是又望了床上的柏雲奚一眼,只見他握著她的手,唇角竟微微勾起,似乎十分滿足。
想來,此時在他夢中,定是將她當作輕依了吧……明悅芙想著,猛然抽出手,站起身來。
真可惜,不能等到他張開眼,再看一眼那雙漆黑如墨的眼眸,直到最後,就是讓他看著自己離去的背影,也只是個奢想罷了。
「韓衡。」她看也不看華子旭,逕自走出房門,輕聲喚道。
「屬下在。」韓衡閃身出來,單膝跪地,恭敬應聲。
自柏雲奚昏迷后,他便領了皇命日夜守在這兒,對明悅芙的付出都看在眼裡,因此神色十分恭謹。在他想來,這世上大概再無其他女子可與將軍匹配,既事事以他為先,又讓他毫無後顧之憂,從來也不曾擺過公主架子。
「勞煩韓護衛替我備輛車,半個時辰之後,我要進宮。記著,車子停在西邊側門,千萬別驚動了任何人。」明悅芙笑一笑,吩咐完,又轉身回了自己的屋子。
韓衡沒敢多問,立即下去準備了。
沒多久,她便提著菱兒早已為她收拾好的隨身瑣物,手裡拿著一封信,又回到柏雲奚房前。
在門外默立了一會兒,抿抿唇,又神色如常的走了進去;她先將那封信放到桌子上頭壓好,然後再替床上的人仔細掖好被角,動作依然溫柔無比。
趁現在,她還在這兒,她想要多看看他幾眼,好讓自己一輩子都不要忘記他的面容。
怕他挽留,更怕他不會挽留,不如趁他還沒醒來的時候,就走。雖然她知道自己有多麼依依流連,每多看他一眼,便幾乎想要推翻自己所有的決心,就這樣賴在這府里一輩子,賴在他身邊一輩子。
微風輕輕晃動了窗前的帘子,待那帘子重又歸於平靜之時,那一輛載著明悅芙的輕巧小車也慢慢晃著,悠悠駛進了皇城。
柏雲奚猛然張開眼,還來不及為著自己的終於清醒激動,第一件事便是看向床頭,想看到那個此時已佔據他全部心思的女子。
那兒空落落的,沒有人在。
正失望著,門被輕手輕腳的推開,一個女子小心翼翼的走了進來,他隱隱升起期待,可一細看,那人卻是柳輕依。
他楞楞的,一下子反應不過來,想開口,才發覺喉頭幹得難受。
「柏大哥,你終於醒了。真的和師父說的一樣呢!醒了就好了,以後就會沒事的。」柳輕依見他醒來,驚喜的走過來,替他搭了搭脈。
那指尖溫暖,一點也不像明悅芙那雙總是冰涼的手。
「柏大哥,你還好嗎?是不是哪兒不舒服?我現在就去請師父過來。」柳輕依見他一直沒有說話,始終是這般楞楞的樣子,不由得擔心道,便要站起來。
誰知她的手腕卻突然被柏雲奚緊緊拉住,他啞聲開了口:「芙……芙兒呢?」
柳輕依沒料到柏雲奚醒來的第一件事便是要找明悅芙,她先是一愣,隨即癟癟嘴,掙脫他的手,走到一旁柜子取出一封信來,遞給他。
「算你有良心,還知道要念著師姐。師姐她昨日就走了,留了這封信給你?你自己看吧。」
柏雲奚聞言,只覺得心頭好似被什麼狠狠撞擊了一下,震得他六神無主,神魂俱失。她竟然走了……走了!她怎麼能走!他還沒告訴她……他心裡的人是誰,她不能走、不能走!
抖著手急急拆開了信,裡頭有兩張摺好的紙,他打開第一張,上頭只有一行娟秀的筆跡,看上去竟有幾分眼熟,而信里寫著的,只是一句古詩。
聞君有他意,故來相決絕。
相決絕……他喃喃低吟,亂了心神,他不信她就只留給他這麼一句話,連忙又展開另一張紙。
那卻是一封休書!
她娟秀的字跡清淡,一件件,一條條,羅列著她的罪狀。
她竟然……把自己給休了!
「師姐是不是罵你?柏大哥,就是我也想要罵你。唉,原來師姐一直偷偷放在心上的人就是你。在西南的時候,她可沒少跟我說過有多喜歡你。柏大哥,你真是太傷師姐的心了!」柳輕依見他神色不豫,又想到師姐竟然一聲都不說就走了,忍不住開口,把這些日子以來想說的話通通倒了出來。
「誰會知道三年前救了的那個人就是你,而你竟然一直記著,又跑來同我提親。再說了,那時每日悉心顧著你的也不是我,而是師姐……你說那玉佩?那玉佩是師姐當年臨走之時送給我的!總之,就是一句話,柏大哥,你真真太對不起師姐了!」柳輕依向來性子直爽,此刻便忘了曾答應明悅芙不把那真相說出來的事,一口氣全給挑明。
柏雲奚聽到這兒,再也忍不住心中那氣血翻湧,哇的一聲,吐出一大口血來,隨後軟倒在床榻上,這一下把柳輕依嚇得慌了,連忙一迭聲把人都給叫了進來。
眾人又是一陣手忙腳亂,才把柏雲奚給重新安置好。
「沒事,小子卧床太久,胸中鬱壘,吐些血,也是好事。」商皓把了脈,笑眯眯的宣告,聞訊而來的柏老太爺和柏蒼剛夫婦聽他這樣說,總算是放下了懸著的一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