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三章 頂替

第二三章 頂替

夏東海沉默抱著福昌,進到內室,放在卧榻上,蓋好薄被,怔怔的出神,我站在他身後四步遠處,四處張望,對這木結構房子的室內設計,有一種說不出的喜歡。

福昌住的這間木房子,採光非常好,雖然擺設簡單,但收拾得乾淨整潔,一塵不染,所有傢俱都是圓角的,弧度優美,*著窗戶的地方有一張躺椅,和聖上寢宮那躺椅手工一模一樣,我心旌動搖的想,這躺椅睡起來是否也是一樣的舒適?

有人在我背後問道:「要不要躺上去試試看?」

我轉過身,就看見一名年約四十五六的男子,站在門口,身上穿著粗布工服,笑容溫暖,眼神燦亮,我沒有作聲,淚水簌簌落下,「聖上……」

你永遠不會知道,有多少個夜裡我夢見過你,當然你也永遠不會知道,因為你的緣故,我心裡是多麼的滄桑。

夏東海說道:「田氏,你看清楚,他不是聖上。」

我眼前模糊,喃喃說道:「他明明是。」心裡卻很清楚,聖上已經被人行刺,眼前這個人,其實是聖上同父異母的兄弟傻二。

夏東海說道:「你仔細看,這男子的外形雖然和聖上相似,但聖上幾時這樣痴獃又滿足的笑過?聖上的笑容,從來都是若有若無的,清冷又蒼涼。」他微不可聞的嘆息,走到男子跟前,柔聲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那人嘴角彎彎,「傻二,我叫傻二,媽媽說傻二是天底下最聰明的人,最棒的木工師傅。」

「這屋子裡邊所有傢俱都是你做的?」

傻二挺起胸脯,「是的。」

「手藝真好,傻二是最棒的木工師傅。」

傻二笑迷了眼,風馬牛不相及說道:「我餓了,我要吃東西,」他走到福昌跟前,拉住福昌的手,「媽媽,傻二要吃東西。」

夏東海顫聲說道:「媽媽累了,要休息,我帶你去可好?」

傻二皺眉,仔細審視夏東海,良久問道:「你是誰?」

夏東海擯住呼吸,「我姓夏,我們以前見過,你還記得么?」

傻二想了想,「我不記得了,」他捂著肚子,「我餓,我要吃東西。」

夏東海蒼白面容略微露出些歡喜,「我有好多可口的東西,你跟我去,我拿給你吃。」

傻二欣喜拍手,「好,我跟你去,」卻又愁眉苦臉,「可是媽媽說了,不能隨便跟人走。」

夏東海笑容不改,「放心,媽媽休息之前,已經特別交代過,讓我好生照顧你,你只管跟我走,媽媽不會怪罪你的,」他指著我說,「不信你問這位姐姐。」

傻二一雙琉璃樣眼珠眨也不眨看著我,「姐姐是不是?」

我躊躇良久,艱難別開臉說道:「是。」

傻二笑眯眯說道:「好,我們走。」遂跟在夏東海身後,笑眯眯步出內室。

我低下頭,輕聲嘆息,傻二離開這木頭房子,生命就會進入倒計時,我但凡還有一點憐憫之心,就該立刻拋下他,走得遠遠的……

但是,我不能。

命運的輪盤一經啟動,就沒有人能夠阻止。

回成象殿的路上,我把自己的計劃簡要說給夏東海聽,「我打算裝扮傻二,讓他冒充聖上,乘坐龍輦跟我們出宮,真正的聖上則有毛毯包裹,放在龍輦裡邊,悄悄帶走。」

夏東海哦了聲。

我看著他寬闊後背,追問了一句,「你覺得這法子是否可行?」

夏東海卻笑,「如果我說不可行,你是否還有替代方案?」

「沒有了。」

夏東海譏誚笑道:「既然是唯一的辦法,那還有什麼好討論的。」

我氣結,真想撲上去打他兩拳。

到了成象殿,我翻出聖上經常穿的袍服,讓傻二試穿,兩個人身量相當,袍服上身之後,傻二看起來宛然就是聖上再生。

我站在旁邊,莫名的哽咽難言,如同受傷的小獸。

傻二歪著頭看我,伸出手指擦拭我臉頰熱淚,漆黑眼珠如子夜星辰,「你怎麼了,是不是肚子餓?」

我反手握住傻二的手,他的手溫暖堅實,因為常年做木工,十指粗短,指腹有著厚厚老繭,和聖上的手完全不同,聖上的手,修長有力,柔軟如玉,十指纖細,兩者之間的區別猶如天淵,他真的不是聖上。

夏東海望著傻二出了會神,說道:「田氏,你這辦法是可行的,不過,也會有危險。」

「什麼危險?」

夏東海說道:「傻二的外形雖然酷似聖上,但他沒有聖上君臨天下的氣勢,遠觀還行,走近了看,立刻就會被識破。」

我笑著說道:「放心,我會做妥善的安排,任何人都不會有機會走進龍輦。」

夏東海劍眉微微挑起,笑著問我:「你打算怎麼安排?」

我說道:「第一,我會給傻二服用一種用附子熬成的湯液,使得他神思恍惚,四肢無力,渾身疲乏,倦怠思睡,這樣做有兩個目的,一方面,確保傻二始終在我掌握之中,不會脫軌出現有損聖上威嚴的言行舉止,另一方面,也是要以此為理由,說明聖上身子不適,不接受官員朝拜;第二,我會在龍輦前後左右各排一個列寬十人的矩陣,把傻二圍在中間,不讓任何人*近他,隔著十個人的距離,還有窗紗遮掩,就算是視力超群的人,也不可能看出聖上有差。」

夏東海笑著說道:「田氏,我得承認,你實在是個心細如髮的人,每一處細節都給你設想到了,但你忽略了一個顯而易見的問題:我們沒有兵源,要形成你設想的矩陣,至少需要兩百以上的兵勇。」

我笑道:「我知道,這個問題不難解決的,我們有兵源。」

夏東海驚訝問道:「在哪兒?」

「驍果營。」

夏東海皺眉,斷然說道:「驍果營的人受李孝本控制,不可信,不能用。」

「最初我也以為是這樣,但是聖上告訴我,驍果營裡邊至少有一個人是值得信任,如果有意外情況發生,可以找這個人求援。」

夏東海聽得精神一振,「是誰?」

「一個叫做孔慈的人。」

「孔慈?」

「對。」

夏東海說道:「從來沒有聽說過,」他問我,「田氏,你在丹陽宮生活多年,認不認識這個人?」

我搖頭,「不認識,不過,我已經查到這個人在驍果營的編製番號。」

「是哪一路的?」

「第五路,而且他的職務還不低,是第五路千牛右直長,整個第五路驍果營兩百五十人,都歸他調度,足夠形成我需要的矩陣,因此我們只需要說服薛世良,讓他同意,今次聖上出行,由驍果營第五路全權負責安全事宜,問題就解決了。」

夏東海眉宇舒展,至此終於略略露出喜色,「照這樣安排,只要小心作業,今次應該是可以順利出宮的。」

就在這時,有人在大殿門外提高聲量說道:「臣揚州通守蕭鉅,求見聖上。」

夏東海臉色微變,高聲問門外的人,「有什麼事?」

蕭鉅回道:「臣聽聞揚州瓊花盛開,猜想聖上多半會出宮賞花,於是自作主張替聖上準備了龍輦,就停在大殿門口。」

我聽得大喜,「太好了,來得正是時候。」

夏東海卻搖頭,「田氏,你不明白,蕭鉅的龍輦不能上。」

「為什麼?」

夏東海躊躇了陣,委婉對我說道:「蕭鉅這個人很有來歷,他的父親蕭岩,是當今蕭皇后同父異母的哥哥,其人因此常年在後宮行走,不僅如此,」他斟酌了陣,委婉說道,「他還是聖上生前最為寵愛的內臣。」

我愣住了,滿心不是滋味的說道:「你的意思是不是說,蕭鉅其人,也像我一樣,承過聖上的恩澤?」

「是。」

「有多久?」

「從十五歲到十七歲,蕭鉅都住在長安正陽宮裡,和聖上同食同宿,到他十八歲,蕭皇后忍無可忍,發動群臣進諫,要求聖上清理內臣,聖上迫於無奈,把蕭鉅外放揚州,一直到現在。」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五六年前吧。」

我鬆了口氣,跟著臉上發燒,覺得自己有些不可理喻,都這樣生死關頭,還捨得分出閑功夫爭風,訕訕說道:「都是五六年前的事了,夏將軍,你何必這樣介意,坐一次他置備的龍輦,有什麼要緊?」我心念一轉,試探著問道,「還是夏將軍你和蕭鉅存在私人的恩怨?」其實我比較想說的是,夏東海你是不是也暗戀聖上,因此格外厭惡蕭鉅今次的殷勤,不肯讓聖上坐他的龍輦?

夏東海也不是笨人,他聽出我的弦外之音,苦笑著說道:「田氏,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他沉吟了陣,「我之所以說蕭鉅的龍輦不能上,不是因為我忌諱他,而是因為,一旦聖上坐上蕭鉅提供的龍輦,按照以前的規矩,蕭鉅是要陪侍在旁邊的。」

我尷尬說道:「原來如此,這樣看起來,蕭鉅的龍輦確實是不能坐了。」

「不僅不能坐,還要設法打發他走,能除掉是最好,留下他後患無窮,其人曾經是聖上最親密的人,我們的障眼法,不可能瞞得過他的眼睛。」

「要怎麼才能打發他走?」

夏東海苦笑,「我不知道。」

正說話間,又有人在大殿外邊說道:「右屯衛將軍宇文化及,有要事需要當面稟告聖上,請夏將軍開門。」

我乾笑不已,額頭開始冒汗,「這下可好了,蕭鉅還沒有想到方法料理,又來一個宇文化及。」

又聽到蕭鉅說道:「宇文將軍,你有什麼要事需要稟告聖上?」

宇文化及冷冷說道:「以蕭大人的智商,我相信就算我說出來,你也不會明白。」

蕭鉅冷笑,「那是當然的,宇文大人語言表達能力之拙劣,是人所周知的。」

宇文化及氣結,「你!」

蕭鉅輕笑,笑盈盈說道:「宇文將軍,許你侮辱人,就不許人還擊么?」

宇文化及哼了聲,跟著一聲悶響,彷彿是有重物倒地,有人呻吟,估計是宇文化及出手襲擊了蕭鉅。

蕭鉅一邊抽冷氣一邊輕笑,言辭懇切但用字刻薄的說道:「宇文將軍你真是本朝惡勢力的中流砥柱。」

我忍不住笑出來,低聲說道:「蕭鉅看來也不是省油的燈。」

夏東海出了會神,突然笑出來,「田氏,我找到解決蕭鉅的辦法了。」

「什麼辦法?」

夏東海說道:「借刀殺人。」

我心念翻轉,約略猜到夏東海用意,「是否需要我配合?」

夏東海說道:「不用,」他看著傻二出了會神,「你去給傻二做午飯。」

「也好,」我想了想,說道,「記著,我們時間不多,一定要速戰速決,解決問題之後,立即通知薛世良,準備龍輦,在下午三時之前,離開丹陽宮,趕去瓊花觀。」

夏東海整了整身上衣衫,「我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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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武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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