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唐宇星看著晴雪在窗外灑入的冬陽下輕笑的臉,突然心頭一跳。
小雪看似遲鈍,在某些事上卻又極端敏銳,她早察覺他的刻意隱瞞,不是嗎?
他想為她的聰穎喝采,但他跟展翼的約定讓他不能這麼做;既然她已察覺,他也不想再說那些彆扭的謊言,只好選擇沉默。
晴雪切了一塊淋滿巧克力醬的鬆餅送入口,仔細咀嚼后咽下,又再喝了一大口奶茶,才又開口。
「學長,如果我在平行宇宙里,那個宇宙里的你也是你嗎?」
唐宇星終於被她創意的問法給逗笑。
「這是哲學問題嗎?」
「也許。」
晴雪又叉了一塊鬆餅入口品嘗,雙眼燦亮期待著他的回答。
他想了想,才開口:「如果你的平行宇宙里有我的存在,那也不會是在這個宇宙的我,因為這個我只能存在於這個宇宙。」他很奸詐地玩起了文字遊戲。
「這樣喔。」晴雪帶點失望地皺皺鼻子。
學長太精了,說不過他。
迅速吃完剩下的鬆餅跟奶茶,晴雪抬頭對他一笑。「學長,我吃飽了,我們去附近逛逛好不好?」
唐宇星任她拉著出了冰店,兩人漫步在店鋪一間挨著一間的熱鬧騎樓下。
晴雪這邊瞧瞧衣服,那邊看看鞋子,像蜜蜂入花叢般尋尋覓覓忙得不亦樂乎,臉上有著掩不住的探索欲。
看到她重拾活力與笑顏,唐宇星忽然覺得自己的努力都值得了。
即使現在被她懷疑著也無所謂,她能恢復健康就夠了。
晴雪拉著唐宇星走向她發現的一攤手工飾品攤,停步仔細瀏覽各種飾品;唐宇星感到掌中的小手突然緊縮一下,循著她的視線看去,晴雪正伸出另一隻手拿起一個玫瑰金的鏈墜仔細端詳。
「小姐,你現在看的這個『天使的祈禱』是這一季的新作品,造型簡單,非常百搭。我們這裡的飾品都是手工製作獨一無二的,保證你不會跟其他人撞鏈。」帶點龐克風的年輕女老闆主動上前介紹產品。
晴雪像出神似地直盯著手上的天使鏈墜瞧,沒回應女老闆的話。
「天使十字架……」她喃喃著從女聲那聽來的另一個關鍵字。
她看過類似的鏈墜。
是在哪裡?
夕陽斜斜地照在小小飾品攤上,也照在晴雪托著鏈墜的手心上,漸漸產生一股暖意,一個再清晰不過的畫面忽然跳進她腦海里——
她掌中發亮的天使鏈墜越來越燙手,而項鏈的主人是……學長!
晴雪猛然回頭,望進唐宇星深沉的黑眸。
掌心那種灼熱的記憶彷彿還殘留在手上,直覺告訴她那絕對不是自己幻想出來的。
學長,你會承認嗎?還是你又要說謊讓我失望?
她想要他的坦誠相對。
「學長……」晴雪發現自己的聲音有些沙啞,她深吸口氣,才又開口:「你,戴過這樣的項鏈嗎?」
握住她的大手明顯震了一下。晴雪屏息,看著他緩緩調開眼,同樣沙啞的聲音從喉間逸出:「我沒有戴項鏈的習慣。」
他轉開的目光讓晴雪立刻明白他在說謊,極度的失望與憤怒湧上心頭,晴雪用力甩開他的手,放下鏈墜,氣得掉頭就走。
「小雪!」唐宇星亦步亦趨跟著她的腳步,幾次想牽回她的手,都被甩掉。
「不要跟我說話!除非你打算說實話!」
晴雪頭也不回地往前猛走,穿越喧囂的鬧區,順著幽微的記憶,一路走到熟悉的護城河畔才停下。她在石板椅上坐下,默默盯著面前的潺潺流水不語。
唐宇星靜靜在她身旁坐下,小心地留下一點空間給還在生氣的她,卻又近得讓她能感受到他的陪伴。
兩人靜坐無言好半晌,直到夕陽消逝,華燈初上,晴雪的聲音才在冷涼的夜風中響起:「學長,你知道我為什麼那麼生氣嗎?」
唐宇星脫下外套,披到晴雪沒被大衣遮蔽、僅著絲襪的雙腿上,沒有說話。
「今天喜宴的時候,吉他社的人跟我說,方書揚沒有跟我告白過。」
「嗯。」唐宇星沒試著辯駁。
他知道,他在盛怒之下把迷宮裡的事跟現實搞混,無意間說出來了,一冷靜下來他就發現了,出口的話卻比覆水更難收,他只能祈求她沒有注意到。
「上次你說,我對跟我告白過的男人太沒有戒心,你說的是方書揚。」
晴雪終於轉身面向他,瞳仁如水晶般清澈地直視他眼底。
「為什麼每次問你這種事,你就像剛剛在飾品攤前一樣迴避問題?你的態度讓我覺得很不安。」
在她純凈真誠的目光下,唐宇星覺得任何託辭都像褻瀆了她的坦然。
但是,他不能說。
他不想她再被捲入那個迷宮一般的幻境中,即便只是千萬分之一的風險,他都不想冒險。
他該怎麼辦?
順著直覺,他拉起她的一隻手,放在自己胸口,靠近心臟的那個位置。
「如果所謂的真相反而會使你陷入危險,我寧願永遠隱瞞,你懂嗎?」
他回望進她的靈魂深處,以最誠摯的心,第一次對她說出埋藏心中多年的話:「我的心裡一直只有你,只要你能回到我生命里,不管要付出任何代價,我都認了。」
他牽起她另一隻手,輕吻一下。「我現在只有一個夢想,就是跟你在一起。不管是留在台灣,還是帶你一起去美國,我都希望我的未來里有你,而那個未來是你也想要的。小雪,你願意成全我的夢想嗎?」
從不知道語言的力量如此強大,話才出口,兩人都感到彼此間的氛圍產生了微妙變化,像推倒了某道高牆,他們終於親眼看見彼此赤裸裸的真心。
這是學長第一次明白說出對她的感情,她親耳聽到了。
晴雪輕嘆一聲,心不受控制地輕顫。
掌心是他堅定有力的心跳,眼中是他同樣真摯的靈魂,晴雪迷惑地感受著互相矛盾的情感與理智不斷交戰。
她好想就這麼接受他的心意,但,她能夠接受永遠被隱瞞嗎?
「小雪?」揮揮手,毫無反應。
不信邪再多揮幾次。「耿晴雪小姐?魂歸來兮——」
空氣中瀰漫濃郁咖啡香氣的咖啡店內,黎羚正進行著今天下午第十次的召喚儀式;她覺得自己也許不該當個語言治療師,應該改行當催眠師更有賺頭?
「抱歉。」終於注意到面前揮動的手,晴雪把目光從窗外調回來,看著對面的黎羚,無奈一笑。
「沒關係啦,不然我們今天提早結束語言治療好了。」黎羚動手整理桌上的紙張跟器材。
「如果沒辦法集中精神治療,不然我們來聊聊天?這也是種不錯的語言練習。」
想到黎羚周末特地抽空來新竹陪她做額外的語言治療,晴雪充滿罪惡感地點了點頭。「好啊。」總不能讓人家白來一趟。
黎羚拿起她的榛果拿鐵喝了一口補充召喚,呃,不對,是語言治療帶來的疲倦,見晴雪沒有想開口的樣子,便主動打開話題:「你今天怎麼了?跟宇星學長吵架了?很魂不守舍喔。」
「是沒有吵架啦……」應該說是自己單方面的爆發。
「那我還真難想象是為什麼。」黎羚挑起英氣的黑眉。「學長愛你愛到不行,到下輩子都不可能外遇。除非——你又拒絕他的求婚一次?」她會知道是因為上次接到掃到颱風尾的耿霽的求救電話。
「不是啦,你真的想太多了。」晴雪哭笑不得地看著想象力大爆發的黎羚。
「那不然?你一副就是為情所困的樣子。」
有這麼明顯嗎?晴雪苦笑。
「我只是……有點搞不清楚我自己。」該相信學長?還是該堅持探究真相?
「你的意思是,你不知道自己究竟喜不喜歡學長嗎?」如果小雪還說不知道,她要揪整個網球社幫學長哭一下。
以前總覺得是腹黑的學長把遲鈍的小雪吃得死死的,但經過這幾個月的觀察,黎羚才明白不是這麼回事,真正握著兩人關係中那把鑰匙的,是面前這位外柔內剛的小女人。
「不是的。」晴雪搖頭。「我喜歡學長,只是……」
「只是?」這小妞心裡還有哪裡過不去的?
「如果對方說,他對你隱瞞某些事是為了你好,你會接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