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最終,她敗給了身體的疲乏感,沒有再和他爭執,乖乖地被他帶走,在他的車裡,她沉沉地睡了一覺,再睜開眼時,外面的雨已經停了,他的車子也停在黑夜裡濕滑的路面上。
她揉了揉眼,身上的什麼東西因她的動作掉了下去,她反射性地看去,才看清那是他的西裝外套。
是他給她蓋上的嗎為她想,問本人還比較快,因為那個男人一直側坐在駕駛座上,疑似深情款款地望著她。
「到了?」感覺到車子不再晃動,她想,應該沒別的原因。
「到了。」他答。
於是她坐起來,故意不去管座位下面的那件外套,車窗外是她熟悉的公寓樓下,「為什麼不叫醒我?」天怎麼黑成這樣?現在到底幾點了,這個傢伙又那樣子瞧了她多長時間?
「看你很累的樣子。」反正他又不介意她多睡一會,事實上,她願意睡多久就睡多久,睡到明天天亮他也樂意得很。
也不想想是誰害的!吳真央不去理他,跟他對話只會更耗費她本就不多的體力。
她下車,雨後泌涼清新的空氣入肺,感覺人一下舒服多了,只是,如果沒有背後理所當然跟著她下車的那個男人在的話,就更完美了。
她暗嘆口氣,轉身面對他,「我已經到家了,你還跟著做什麼?先說好,我是不會讓你上樓的。」
他點頭,十分贊同她似地,「我說完要說的話就走。」
「你還有話要說?」她又要大叫蒼天了,他到底哪來的那麼多話啊?是不是人一生的說話字數也是一個定量,所以他要把虧欠別人的字數,全都補到她這裡?
完了,那樣的話,她耳朵真的會長繭耶!
「其實我明天要出國一趟,去加拿大一個月才能回來,真央,你等我回來。」
「不等行不行為」笑話,她憑什麼啊?
「現在不是說那個的場合,等我回來了,我們再好好談一下我們的未來,我有很多的話想對你說、想讓你知道。」只是,眼下時間來不及了,而他的心也很煩亂。
本來今天來找她,是抱著必死的決心想探究她的真心,想確定自己是不是真的一點希望都沒有,可她說她並不討厭他的,他現在就已經很好了,一下就把他弄得糊塗起來,這總不是他的自作多情;他真的有很多的話想問她,只是一時理不出個頭緒,可是眼下的時機又不對,只能等他回國后再說了。
吳真央左胸一顫,是被他所說的「未來」二字嚇的,她的臉白了一下,立刻又掩上了無所謂的笑,「你不要以為今天晚上的事代表了什麼,那只是……你知道的,什麼都不算,你可不要誤會。」
「並不只有今晚的事而已,一直以來都是如此;真央,如果是我誤會,那也是你的態度造成的,可我真的覺得,我們在一起是件再自然不過的事,不用偽裝、不用思量,自然到不用費心去想,為什麼非對方不可,我們在一起,是天經地義的。」
「所以呢,你什麼意思?」
「所以,我想跟你談談,我們可不可以再……」他被她那句「誤會」刺激到,話太衝動地脫出口,又一時不曉得,該怎麼把意思表達清楚,又不會引起她的反彈:那個時候,她是怎麼說的來著為她對他說……「對,我們可不可以再『湊合』著過下去?」
吳真央肺里一不留意,吸進了過多的涼氣,涼得她渾身發抖,明天她一定會生病,只是不知道會是傷風感冒還是心臟病。
她挑眉,提唇,只想把這個一臉正經的男人扒皮抽筋,「是這樣啊?反正你也找不到其他女人,我也找不到其他男人,不如再湊合、湊合,拼在一起?反正以前有過經驗,再合作也能省掉磨合期,倒是個好主意。」
他……好像不是這個意思,但又不曉得哪裡出了問題,總覺得她的話哪裡怪怪的?
一輛轎車閃著前燈,從他們身旁呼嘯而過,濺起的水花讓他沒能繼續深究那古怪的違和感,現在不是談這些的時候。
「總之,我回來后馬上就來找你,你……你等我回來!」一定要等,他真的有好多、好多的話要對她說。
叵了家,吳真央哪裡還睡得著?
她知道,她對於范雅賢來說,是個挺特別的人,他對她跟對別人不一樣,要說的話,他視她為親人。
那個男人做事很有條理,當初他選擇婚姻同時,也已經決定要將那婚姻進行到底,那就是他所選擇的生活方式,既然那時成為他妻子的人是她,那在他眼裡,她便是他的親人,他遷就她、待她好,他將那視為做丈夫的義務。
對於親人,自然也就不必裝模作樣,他對她的敞開是自然而然的,那種自然的態度,讓她的詫異顯得多餘。
可是,對一個人敞開自己最不願為人所知的一面,畢竟是件很麻煩的事,他對她這樣做了,而她卻離開了他,也許,因為她的離開,他失去了再去對另一個人敞開心扉的動力,就這麼庸碌地過了三年。
而三年後,他竟然又再與她相遇,找一個和自己過日子的人,理應找個了解自己的人,他的眼前,她就是那個恰好的人選,去跟別人再重新建立一次信賴關係,不如拉回本就有這種關係的人,重新成為他的親人。
他如意算盤打得真好,總算是露出狐狸尾巴了!還想著,以他的個性,不應該對她窮追不捨,原來是早有預謀,打算再把她騙回去當他的老婆,改選不如連任省事?
他是白痴嗎?總怕傷到他那顆「脆弱」的心,她盡量委婉地讓他明白,她不適合他,而那個白痴是真看不懂,非要她把事做絕才行為
把事做絕……能做她早做了!換個人的話,她甚至可以做到在馬路中間把對方推倒,再用高跟鞋踩他的臉!可是,對他那麼做的話,她的愧疚感會讓她覺得,自己很不是個東西,他用真心待她,將她視作自己人,他沒錯,錯的是無理取鬧的她。
她自私自利、性格彆扭,偏愛跟自己做對,凡事跟自己較勁,傷害的卻總是身邊的人。
換個女人,能跟他過得很好,真的很好,知道了真正的他,那有點笨拙的體貼,在他的羽翼下被他關懷,那是真的很好、很好的感覺,可他活該倒楣,當時找上了她,一個不懂知足的女人,不要他的關懷,又倔強地拒絕奢望他的愛。
如果那時咖啡館里,坐在他對面的女人不是她,那他現在該已有個他所希望的溫馨小家庭了吧?小孩子大概已經會跑了。
是她虧欠了他,何必要再對她這種女人執著?
真笨!他竟然笨到還想著,再跟她繼續湊合下去……
半個月後,范雅賢站在Innight的大樓下,望著那全玻璃的高聳建築,暗自調了調呼吸。
這下,他「包公」的美名連在加拿大也被打響了!怪不了別人,他辦事從沒像這次這樣強硬,一個月才能完成的事,硬教他縮斷了一半的時間。
不然能怎麼辦呢?他怕啊!一個月的時間,足夠吳真央再換過地址、改過公司、把手機丟到河裡去了,這個時間充裕到教他恐慌,無奈只好委屈了加拿大的同事。
然後,他回來了,又馬不停蹄地再次跑來她的公司,反正打電話給她,她也不會接,他乾脆省去了那個步驟,直接殺來,他這樣,是不是有點像追星族或跟蹤狂什麼的?
「請問秘書課的吳真央在嗎?」他問櫃檯接待小姐。
「秘書課嗎?」聽到有人要找秘書課的人,櫃檯小姐有點意外,「請問先生有預約嗎?」
搖頭。
「哦,這樣啊,那麼請問先生是……」
綳著臉、垂著眼,似在思索一個無比重要的問題,他要是報了名字,她會不會故意不見他?
「先、先生?」櫃檯接待小姐狂吞口水,問個名字而已,可不可以不要瞪她?
「總裁秘書的話,她現在不在哦。」輕飄飄的男聲,范雅賢看到櫃檯小姐的眼越過他,眸子亮了起來。
他轉身,身後的男人對他笑了笑,是向方弈。
「你是來找她的吧?」雖然沒聽到他跟櫃檯小姐在說什麼,他也大概能猜得到。
「嗯。」點頭,「她不在?」
為什麼為她最最熱愛的工作耶!她怎麼可能不在公司?是病了請假,還是辭、辭……
「只是出去辦個事而已。」向方弈就差沒忍住拍拍他的肩膀,告訴他別怕、別怕了。
范雅賢偷偷攥起的拳隨之鬆了開,他感謝地又對向方弈點了下頭,「我等她。」
「等她?可是不曉得她什麼時候回來。」
「我等。」
「也不曉得她回不回來。」
「……」
哎呀哎呀,逗這個男人還真好玩!他有點理解,吳真央為什麼總是欺負他了!不過同為男人,他還是很同情他的,玩笑開過頭就不好了。
「為什麼……不會回來?」她是去哪辦事了,她的新公司嗎?
「通常她去那的話,就不會回公司了。」他一頓,友善一笑,「不過,如果你有事很急的話,也可以過去找她;沒關係,不是什麼重要的場合,去了也不會打擾到她的。」
他都這麼說了,他還有什麼好考慮的?半個月了,再見不到她,他一顆心就總是懸著。
「在哪?」他問。
「幸福偵探事務所。」
這是婚姻介紹所的名字吧……幸福偵探為她怎麼會跑去那麼怪的地方?
「這個時間去,那當然是總裁交待的事情。」向方弈想了一下,「不過,你要是決定過去的話,要作好心理準備哦!」
太讓人在意了!
范雅賢拿著向方弈交給他的地址一路找來,心裡也掛著他那令人在意的話一路;如果說他還有什麼猶豫,也被他那句話和他當時的表情打消了,他必須來一趟!
就算那張地址寫得有多麼地詳細,甚至還畫了一張草圖輔佐,范雅賢還是險些錯過了他的目的地,下了車,抬頭望那個「事務所」,再低下頭核對手中的地址,再抬頭……
那是一間建在靠近住宅區的老式六層樓房,看那樓房的外表,保守估計房齡最少也四十年,牆皮脫落,露出一片片詭異的深灰,不說的話,很難教人相信裡面還有人類在活動;而那樓房除了脫落的牆皮外,七七八八掛得毫無章法可言的大小招牌也的確說明,裡面確實是有人的,還很繁華的樣子。
盲人按摩、剪髮、香煙專賣、摩托車配件……等等的招牌,貼滿了整棟樓。
在這眾多的招牌中間,范雅賢終於在四樓的一扇窗下,找到了那相比之下,極不起眼的白底黑字橫牌,幸福偵探事務所。
看來他們的生意很不樂觀。
范雅賢進了那能把白天變成黑夜的樓梯,才發現是樓梯間的窗子,都被人有意地用木條封了起來,透著一種老舊的潮濕:一路上,他腿邊絆到了不少小東西,大概是誰堆放在樓梯間不用的廢物:在路經三樓時,一個倚在門口抽煙的女人問他,要不要進去坐一下,她身後的屋內,透著粉紅的光。
真央她……時常來這嗎?
在四樓,他找到了那間掛著事務所招牌的房門。
摸了半天,總算摸到門旁的老式電鈴,按了下,沒反應;再按下……看來是沒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