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他有一雙眼睛,深邃炯亮;有一對薄唇,性感潤澤。他是個極好看的男人,尖削有力的下巴,將他的輪廓襯出一道迷人的風景線,常常,看著,沈亞薇就醉了。

這個男人靜而優雅,動而奪魄,他的全身散發一種懾人的氣息,明明危險,卻又教人迷戀。她移不開眼睛,她想,如果能一直這麽看著,就好了。但她是個貪心的女人,除了看著他,她更渴望能接近他、碰觸他,所以,丟開手中的電視遙控器,她越界了。她奪過男人手中的公文夾,在男人還不及做出怒責眼神時,她用她的致命優勢,燙熱的窈窕軀體撲坐在他的大腿上。她等不及迎上自己的唇,熟練的欲挑逗男人投入;男人眉一高,眸中露出輕笑,卻硬是不願配合。他的思緒很清明,教人致命的女人香似乎混濁不了他的神智,甚至,就在這一刻,他想到了要如何讓這個案子反敗為勝的計策。

他的笑更魅了,卻是帶著心機算盡的邪惡。他是名律師,能在法界闖出名號,靠的不僅是嘴巴,更是他過人縝密的心思。他喜歡速戰速決、爭分奪秒,但這僅僅是用在公事上。對待眼前的女人,這套法則可不適用;對她,他需要花更多時間。

「還要不夠?」陳勳在沈亞薇喘息之際悠悠吐語,他低看自己已被敞開兩顆扣的襯衫,咧開了笑。

她很美麗,屬於麗質天生的那種,幾乎不用刻意,就能讓一票男人臣服,只是這樣的優越,似還無法滿足於她。他知道她戀上他了,戀上一個不急於將目光放在她身上的男人,這似乎讓她受挫。

她很美麗,卻不夠自信。她不知道,想吸引男人目光,有時,緊縛的神秘,遠比赤裸的衝擊更具致命吸引力。

而她,總是迫不及待,用自己的身體當作制勝武器。

「你剛才很不專心,該罰。」她的手探到他的腰扣,一旋轉,鈕扣鬆脫,她的眸變得迷離,帶著裸露的渴求。

「我剛才花了三十分鐘在取悅你,我很肯定你很滿足。」他的笑充斥著惡質,雙眸內突起的一抹狡黠星點,分明是取笑。

沈亞薇紅了臉。她承認,他總是讓她滿足,但她要確定的事情是:「那你呢?你滿足嗎?」

在這個慾望城市裡,到處充斥著男歡女愛,但在他們身上,她總是只能感覺女愛,而比女愛更讓她在意的,是他也盡歡了嗎?

其實,這無關愛情,純粹是一個女人對自我魅力的疑慮。一個不能讓男人滿足的女人,儘管她生得再傾國傾城,也像是在啃食一根拇指大的雞腿,食之美味,入腹空虛。

陳勳但笑不語,但那微斂的笑容已說明一切。沈亞薇來氣,賭氣似,她幾乎是撲襲上他,陳勳猝不及防,兩人雙雙卧倒在狹長的沙發上,感覺異物抵背,陳勳分了神,須臾,他看到電視畫面一轉,在沈亞薇急欲獻上自己的芳唇之際,他聽到電視機傳來的一則新聞快報——

「國道人倫悲歌,死亡車禍狠奪三命,巨擎集團負責人夫妻連子共亡!」

他的表情有片刻深凝;較明顯的,是環住那美背蛇腰上的手顯得僵直。沈亞薇的勾引受到干擾,敏感的她,抬頭不解地望著陳勳,卻見他目光冷直的盯著電視機畫面。她挫敗了,這次陳勳不只是不專心,根本就是無心。

她無力地從他身上退開,陳勳亦順勢而起。沈亞薇看不出他的情緒,因為他的眸陷入一片墨深,漆黑無底、幽暗難辨。只是,不管那深潭藏著什麽,至少她知道,那裡擁擠得容不下她的存在。

「我去沖個澡。」

她想,她知道什麽地方會有她的位置。

***

周生生沒有掉下一滴淚。她以為,痛到極致,就算沒有洋蔥催淚,眼淚也會化成暴雨,放肆地在它的領土渲泄;可是,她等了很久,她失望了,因為它竟可惡的不讓自己成為被利用的棋子,讓她在這場變故中,好好的大哭一場。

她幾乎是六神無主地空眸一切,老是覺得四周空空蕩蕩,無所依歸。這幾天,那些討債人的咆哮聲、質問聲,就像唱壞的CD片,不斷在她腦中重複播送,日騷夜擾。原來,她一直活在海市蜃樓里,她的父母為她築起金牆鐵壁不過是層保護色,穩穩地將她安置在誰也碰觸不得的堡壘里;而現在牆倒屋榻,外面的視野映進,她才驚覺,她頂著的,竟是烏雲密布的冰天。

「你倒是說句話,我們的三百萬工程款你打算怎麽處理?我都已經放寬條件讓周董延遲三個月交票,現在期滿它又跳票,你說怎麽辦?」

羸弱的周生生四周被圈起一道人牆,個個惡氣凶臉,不為別的,只因在巨擎掌權的周家三人均身亡後,他們只能將苗頭對準殘存的周家血脈。

周生生顯得迷茫,她眸帶不解地望著眼前人。她家逢巨變,她的爸爸、媽媽、哥哥至今仍未入葬,為什麽這個人可以如此冷情地在這個時刻苦逼追債?難道三條血淋淋的人命換不來他幾天沉默的慈悲嗎?

當然不只是他,還有他。「我們的貨款八十萬也在昨天跳票,你是不是要給我們一個合理交代?」

再一個他。「說好前天要運來的四噸建材卻沒如期送達,你知道這個工程一天不開工,損失的金額有多高嗎?誰來擔這個責任?」

又一個他。「周董半年前跟我周轉的三千萬是不是要先解決一下?我的投資計畫需要動到這筆資金,現在就等你處理。」

錢、錢、錢!她看到無數的鈔票在她眼前漫天飛舞、嬉笑競逐,空氣的濕度中被滲進滿滿的銅臭,帶著些刺鼻味,讓人頭昏。

周生生始終不發一語,她的心滿漲著痛失親人的悲凄,她的手緊拽著再不可能有下一張合照的全家福相片,她的心很沉,她的傷很悲,她幾乎沒有餘力再去承接他們的心情,因為光是承載自己的,已幾乎要讓她滅頂,他們為何要強人所難的要她去負載他們的呢?

她的沉默助長一夥人的氣焰,一個等不到她答話的男人已冒上火氣,上前推人。周生生避之不及,嬌弱的身體狠狠往後摔去,就跟她不堪一擊的嬌柔形象一樣,她細嫩的小腿皮膚在石地上一磨擦,已滲出血漬;只是,這點血算得了什麽,三天前在國道上的那片血海,才是陰慘慟人,教人至死難忘。

她沒有喊痛,只是緩緩地、困難地慢慢爬起,幾道血流帶著灼燙的溫度,順延至她的腳踝處泛濫流灑。其實傷口有些刺麻,但她不以為意,仍是執意站直了腿,再次與眾人相對。

他們以為她會說什麽,全屏息以待;只是,她能說什麽?她該說什麽?她一直被保護在溫室里,這些年,她對公司的事幾乎一無所知,處在這種窘境,她能做出什麽有為的處理?

她幾乎又要選擇沉默,但她不想再把時間浪費在和他們的對峙上,於是她不禁心想,或許他們會接受她的提議。

「等處理完我家人的喪事後,我一定親自進公司解決大家的問題,希望大家可以給我一些時間,好嗎?」她的聲音很乾凈,輕柔如水,再配合她純真無染的眼神,湧出的,凈是一種惹人憐愛的模樣。

她覺得她的要求合情合理,也滿心以為這個世界有情有義,討債應不外乎人情,所以她沒有準備,沒有準備這次竟有三個人會有這麽激烈的反應。

他們幾乎是同一時間盛滿怒火,同一時間上前要用行動證明他們的「看法」,所以,在三隻粗壯有力的手同時朝她的肩膀推來時,一陣疾風似的天旋地轉,她想,這次不會只是擦破腳皮這般簡單。

這算是絕處逢生嗎?在她幾乎要撲倒之際,落入了身後一堵安全的懷抱里,男人安穩地將她收納在自己胸前,左手環上她腰際,使其不致跌落。周生生感到慶幸,更溢滿感激,她抬頭想朝路過的好心人士道謝,心想他應該慈眉善目,殊不知視線相交那一刻,她被男人陰寒如惡魔的邪降之顏怔傻。

陳勳鬆開了她,他渾身充滿侵略性,銳利的眸似傲睨萬物之鷹,帶著奢殺一切的炯光,緩步走向三人。他尚未開口,與生俱來的凌厲之氣已讓人倒退三步。他們都知道他是誰,只是個個不解,他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裡。

「就憑你們三人方才的動作,我就可以控告你們蓄意謀害,用最低三年的刑期,讓你們進牢房徹底思過一番。」他的聲音像夜色里的冰雪,帶著寒風陣陣,引人發顫。

三人都白了臉,明顯怔忡。

正值而立之年的陳勳並不是銜著金湯匙出生的貴公子,在決定成為律師的那刻起,一向自視甚高的他在碰了不下百次的釘子後,才得到一名商人任用。

那是場幾乎沒有贏面的惡仗,從一成的勝訴到完全獲勝,他竟跌破眾人眼鏡,只花了十天時間就漂亮取得勝戰,讓對方毫無反擊能力。也是因為這個案子,才成功打響他在法界的知名度,從此,「西皇法律事務所」天天門庭若市,讓旗下三十名律師應接不暇。

陳動的辯才本事堪稱一絕,他戰無不勝的紀錄,讓有官司纏身的權貴們個個趨之若鶩;正因如此,他熟知他們的隱私,他洞悉他們不為人知的另一面;陳勳的存在,像是在提醒他們所存有的人性黑暗面,他教他們驚,他讓他們惶,但緊要時刻,他卻又是唯一能伸出援手搭救他們的保命人。這個如神只又似惡魔的男人,是他們心中唯一不可碰觸的禁秘,絕對安全卻也致命危險。

而剛好,這三個動手的男人中,有兩個曾因桃色糾紛來尋求他的幫助。現在的情況有些尷尬,明明該站得住腳的場面,在陳動面前,他們卻像被勒住軟肋,竟是有苦難訴。

「陳律師,你來得正好,我現在就聘請你當我十分鐘的法律顧問,誓必要將我那三百萬的工程款追回才行。」有人充無事,決定先下手為強。

陳勳抬起透著炯光的眸,唇邊的笑若有似無。「十分鐘?楊董還真是抬舉我,這麽看重我的能力。只不過,凡事有先來後到,我得先解決我上個案子,才有辦法接你的案子。」他的眸轉向一直帶著困惑在望著他的周生生;而忽然被一道如此精銳的眸子望住,周生生顯得相當失措,只能趕忙掉開眼光,用以掩飾自己的緊張。

「你怎麽說?」

四周靜默好半晌,須臾,周生生才發現所有人的目光全聚焦在她身上。他是在同她說話?她尷尬地一扯唇角,不解地問:「說什麽?」

陳勳眯了眼,對她的狀況外似乎有些不滿。

「如果你點頭,我可以代你控告他們蓄意謀害。」他瞥向她仍血流不止的小腿,眸中滲進了些什麽,教那些男人的冷汗飆下,滿眼驚惶。

陳動一向敵我分明。他不談關係,更不念舊情,他的薄情,從法庭上的辯護實錄便可窺知一二。在他的工作里,人們與他只有兩種關係,一種是合作關係,另一種是沒有關係;當然,對於沒有關係的人,誰都不會多加留情,他可不是看到路邊有人爭執便會停下車來調停的善男信士。

其實,讓他們如此怛然失色還有另一個原因——陳勳的名氣大,除了大家廣為熟知,他人生的第一件官司是靠己求得外,這五年裡,無人曾聽聞他主動出面要為誰打官司;但現在他卻為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挺身而出,這背後所隱藏的意思,實在教人不敢臆測;也因為如此,他們幾乎是提著心、吊著膽在等周生生的回答。

「這只是小傷,不用了。」周生生的聲音不大,但現場另外三道鬆口氣的聲音,可大到讓人無法忽視。

陳勳顯然不能認同她的息事寧人。在這個以大吃小的世界,大鯨魚不會因為小蝦米的繞道讓路,就大發慈悲放棄將它吞吃入腹的計畫。

「簡直是蠢女人。」他毫不避諱地脫口而出,有一抹怒意以勁風之姿在他眸中飛閃而過,這惹得周生生一愣。他在生氣?而且還罵人?

「請問,你是夏律師嗎?我已經找了你三天,公司的事現在一團亂,我很需要你的幫忙。」她無力同他計較,眼前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她分心處理。

其實她並非對公司的爛帳放著不管,早在巨擎出事後,便有公司主管致電向她提議聯絡夏律師來處理,但天不從人願,她就是無法順利和他取得連繫。

「我姓陳。」

一句話,讓周生生才燃起的光明之燈火速熄滅。由於她失望的表情太過明顯,讓陳勳有些不是滋味。

「很高興可以為你服務。」真是謙卑又客氣,真不像他的口吻,所以,他表情堵得像被倒債八百萬。

周生生對他的矛盾情緒似無所覺,因為她的心又陷入滿團紛亂,她很失措,為什麽在這緊要關頭,她撿拾不到一點好運氣?

「謝謝你的好意,但是不用了。」她很客氣地回絕。她現在需要的是對公司狀況瞭若指掌的夏律師,聽說他出國了。但,不是說今天回國嗎?難道他沒收到她的緊急語音留言?

有好多道抽氣聲在她耳邊響起,這讓周生生的冥想受擾,她不解地望向眾人,不懂大家為什麽都滿臉驚訝。哦,只有一個人不是,那個陳先生的表情很灰暗,像被暴雨刷過一場似,感覺他的心情好像很糟。

「你,拒絕我?」他愣了愣,眼神充滿不可思議。

「我比較希望是夏律師來幫我。」她就事論事,對他狀似受辱的表情感到抱歉。

陳勳嗤笑著,還真是不識好歹的女人!

「有飛機在眼前,沒有人會說要走路。」因為特權,他可以大方讓她再考慮一次。

好傲啊!周生生看著他的眸,在心裡加進評斷。不禁心想,這個路人甲為了拉抬業績,已到鋪張詞藻、妄言吹擂的地步了。

「其實走路有益身體健康,我們應該多多力行才是。」她滿眼真誠,絕對不是在拆他的台。

身旁的雜音真的很多,周生生忍不住又望了他們一眼。他們——為什麽嘴巴要張這麽大?

陳勳輕搖頭,覺得有些可笑。這女人啊,究竟是天真還是無知?「記住,當你走累時,若想到我的屋檐下休息,絕對需要付出相當代價。」他的聲線帶有三分輕佻七分篤定,仿若視她為囊中物,終究會迷途知返般。

周生生的個性一向雲淡風輕,所以想要對一個人有太尖銳的斷定似乎是微乎其微,但現在,她真的覺得,這個男人病了,生了一種名喚張狂的病,不知道有沒有得醫?

憐憫之下,她回給他一記淡淡的笑,就像對待按門鈴要拉保險的業務員一樣,她無法請他進門,只好含笑送他走。

他啊,也算了不起,三言兩語的,竟能讓她累得再也抬不起的唇角再度活絡。

陳勳冷眼看著她的反應。笑?這算安慰獎嗎?

他穩住自己的心情,但額際浮現的血管仍是可見。有人眼色好,見著大好時機,忙著插話:「陳律師,既然周小姐有所堅持,那你不妨先接受我的聘請,幫我處理眼前這筆債款。」陳勳的收費可不低,以分計費來算,十分鐘便要價二萬元,但以巨擎現在風雨飄搖、群龍無首的狀態來看,用兩萬保心安,也算賺了。

因為他的出聲,大家跟著眼巴巴望著陳勳。非常明顯,一旦陳勳答應他的請求,想必會有蝴蝶效應,大家必會群起爭邀。

只是,陳勳的反應很冷淡,他只是輕動眉瞼,淡淡掃了眾人一眼,表情帶著不以為然。「債款?合約呢?帶了嗎?」

接在他話後的,是一陣鴉雀無聲,大家的表情都很怪,就像吃了蓮霧梗住喉,顯而易見的,誰都忘了把這個重要的關鍵證物帶來。

「律師是看證據在說話,不是看人氣在做指控,就憑你們在這喳呼,卻提不出實證,除了顯現你們高教育下的野蠻粗俗,還有別的?」他冷眼,表情的輕蔑毫不遮掩。

陳勳這番話利銳地在他們心口剖了一刀,雖沒摀著胸,但撐手抵額欲遮顏的人仍不在少數。

也對。他們的公司雖不是連鎖大企業,但好歹也是小本經營的負責人,莫名被冠上野蠻人的稱呼,傳出去實在太傷。

人牆外,已見幾名男人無聲的心虛離開,周生生看在眼底,滿是詫異。這群大鬧她三天的債權人,竟然因為這男人的兩句話,吭都不吭一聲便全悶聲離去。她,是不是錯失什麽了?

幾乎是本能地,她張口想說些什麽,但男人卻在這時回頭斜睨她一眼,那種輕浮眼神分明掛著濃濃示威。她有些驚愕,所以就忘了開口;而當她回神時,男人已走進人群,和那些人一樣,頭也不回地離開。

他的背影很絕傲,邁開的步伐穩健而堅定,這讓她聯想到蒼野的灰狼,為宣示其領地,牠尾高舉,耳豎起,強悍地昭示自己的勢力圈,不容他人侵犯。

驕傲的男人啊,她想,她似乎誤闖禁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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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珠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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