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風聽音

聆風聽音

前言:

這篇是朋友站上的賀文,文以載道,我卻是覺得她們的這個形式很讓我想寫點關於《傷逝》的一個番外的小小故事。

所以就寫了,

與正文關係不大,請把它當做一個作者在發神經的時候做的一個夢而已。

***

那是在百無聊賴時候聽經時的事情。

本來佛教的信仰在家康公之時就不是很提倡了,歷代的將軍都沒有一個將僧人請到二條城的習慣。似乎是以武力獲得天下的武者,對於那種寂寞而無用的頌經打從心底里的感到不信任吧?

宏政喜歡佛法不過是想問問往生的事情而已。

但是那些高僧的說法總是零亂而不知就裡——有的時候,宏政明明冷笑著明白,那些不過是騙人的不確定的語言……聽經的時候,他總是往向一個方向:那個放置著一個青瓷罐的閣子上。

然後突然有一天,將軍宏政厭惡了佛法。

他只是簡單的變了一下臉,就將所有的僧人從二條城裡趕了出去。

那是個櫻花開了的繽紛春天。

將軍的心情,卻正如淋漓的春雨一般,打濕了人人艷慕的櫻。

暴雨連日……冗長的政事報告,報告著四周的雨況,然後負責警戒的官員上前稟報:在江戶灣發現的西洋的船上,貢奉了一壇好酒。

濕淋淋的天氣,濕淋淋酒和一切。

雖然有著淋漓的雨,但是賞櫻的宴會還是照常舉行。

張開了幕幃,盛滿了美酒,管弦齊備,宴會熱鬧,後宮的女子和孩子們都很興高采烈,唱起了古樂的屬下,特別叫來的舞姬跳的舞也很賞心悅目……宏政喝了不少的酒,倚在近侍身上的他斜著眼睛,突然想起了那壇新的酒。

吩咐人拿來。

誰送來了一杯酒?

這樣的雨過天青的圓形瓷杯——侍童先喝了一口,以試無毒,倒入宏政的酒盞,微微發黃的酒液發著一股特別的花香……

是醉了吧?

宏政拿起一枝濕的櫻枝,灑了幾瓣粉瓣在自己酒盞里——將那枝花依此傳下去,清亮的酒,帶著櫻的香、雨的寒——酒很熱,穿喉而過,澆滅心火……

——誰在繼續歡笑?

呵,誰都無所謂了。

酒是吧?很好,酒已多了,便多一份,亦無妨……

風聲過處,淋漓雨聲,似乎何處樂聲飄飄……

聆風聽音,側耳而過,是誰人在歌著何歌?

「大人,該起了,今天是上江戶的日子。」

——誰在叫?

宏政睜開眼睛,從小就在身邊服侍的侍童和千代叩下頭去:「大人昨天櫻宴疲累了。」

哦,賞櫻宴里自己睡著了嗎?

合衣而卧,外面的春光明媚,對了,今天是自己從三河的封地到江戶去的日子呀!已經滿了二十的自己,父親的意旨宣自己到江戶去,

正式冊封為德川家的世子,開始分擔一部分政務……只是,昨天夜裡不是下著雨呢嗎?原來已經晴了啊……

果然是出發的好日子呢!

三河算是近畿,大概需要一整天的路程就到了。

半路上就開始的雨,讓本來心情很好的路程變得有點繁雜起來。躲在這樣的野外寺廟裡,人生嘈雜,宏政卻又不想顯露身份惹來不必要的麻煩。山中道的兩邊已經綠了……站在廊下的宏政看著大道上亂雨,那山的那邊,就是自己的江戶了啊……

幾個侍從走了過來。

他們先是頜首示意,然後將視線轉向另一邊:怎麼了嗎?有什麼需要注意的嗎?宏政轉了轉視線,那邊門邊,倚靠著的藍衣男子——怎麼了?侍從之一手扶上了劍柄——有危險嗎?是劍客?

伸出手向下一壓——無必要不要惹事。

於是四個侍從圍住了宏政,將可能的刺殺路線都擋住了。

雨有點小了。

那是個平民吧?但是只用一把短刀,身上的氣勢卻與眾不同——宏政轉了角度注視著他:微揚起來的斗笠下面一張年輕的臉,清澈的眼睛。無甚特別的。雨小了一點,他就獨自上路了。

到江戶已經幾個月了,夏天的夜晚特別的悶熱,跟幾個心腹侍從跑出城來玩的宏政在花街的樓上覺得有點氣悶,就去靠在欄杆邊,發覺月亮不錯,就叫人拿了酒來靠在欄杆邊一邊喝酒,一邊看著滿月的光輝……

那邊是暗巷吧?

眼力很好的宏政看久了那黑暗之後,發覺有兩個人站在那裡。

突然,一個人動了。

哧——短促的一聲裂革聲——在周圍喧鬧里毫不起眼,然後清楚的看到一個人影輕盈的轉了一個圈,避開了在暗夜裡,噴洒出來的血……宏政的酒停在了唇邊——那個人抬起了斗笠,月光下在他的眼睛里映出了一道虹彩……山中道的那個人!

僅僅用短刀一招殺人的劍客!

那個夜裡,如初遇他時一般,明明是滿月的,突然的在夜裡,下起了夏天的急雨。

這個劍客住在一家布莊里。

每個下雨的日子裡,他總是出去殺人——他的價錢是很高的,且只收黃金。

你若有足夠的黃金,你若有想殺的人,請寫一封信給「葉」。

葉……

秋天的紅葉滿地的時候,秋雨淋漓。

青石的小巷裡,受傷了的劍客被宏政身邊最得力的侍從和知用刀逼出來了。

受傷的野獸。

那雙眼睛里,帶著血,也帶著冷漠的輕蔑。

「反正殺人也就是殺人了,為我效力如何?」

宏政打著傘,望著腳下這個帶著血,藍衣的劍客。

和知帶著他一起到淺草的下府邸去養傷了。

不知道年輕氣盛的和知和他相處的好不好?宏政這樣想著時候,冬天的雪降下來了。淺草那邊很冷吧?叫了侍從送些冬天用物過去,但是宏政還是想了想,自己去了。

路真不好走,不過點著燈的府邸里卻很熱鬧。

喧鬧的下等的舞姬,說唱的藝人,乒乒乓乓的大笑大鬧著好不熱鬧……雖然宏政走進去的時候故意裝了一副嚴肅的臉,但從小和他一起長大的和知澤過了一會兒就拉著他一起喝酒玩樂了……

酒很熱,是和知家鄉北海道相澤藩的烈酒。

舞姬也都是些年輕的女孩,艷麗俗氣的花街小曲,不拘小節的宴會,都是年輕人,那些侍從都坐在一起,與主人一起飲酒做樂,庭院里梅花開得正艷,雪落下來的時候,葉屋打開了門扇,讓那些紅梅和著雪花驚擾了一屋醉倒的酒鬼……

「真漂亮……」他走在梅花下,右手的傷還沒有好,胸口的骨頭也曾斷掉,但是他就那麼不畏寒冷的走入了庭院,站在梅樹之下……

他瘦了。

宏政這樣想到。

他瘦了,但是那原本就清秀的臉孔上,那雙眼睛更大了……年紀不見得比自己大吧?但是他的眼睛冷靜得看著一切……這樣的人,其實更襯櫻吧?

宏政想起了自己結裳式上見過的那位舞人:

——那是位年紀較大的男子,卻是一位會跳古代傳下來的催馬樂的舞人,在繽紛的落櫻的夜裡,火光熊熊,酒香四冽……他跳起了催馬樂《高麗》……櫻落在他身上,他的臉,就如櫻的精,零亂而如仙。

正在想著的時候,身邊本來已經醉得可以的和知突然跳了出去,赤著一雙腳,跳到那些雪裡去了……

你!傷還沒有好!跑出去做什麼?!

訓斥著的和知,卻用乾淨的布巾為他拭去衣上發上的雪——「想要賞梅花讓人去摘愛不就好了!你再養不好傷,世子可是要責怪我的!」

呵,不知道和知原來是這麼愛嘮叨的男人呢!

新年的時候他的傷就養好了,他成了宏政的貼身侍從之一。

新年過了不久,將軍的一位側室去世了。

那位側室是京都人,只生了一位女兒。人家說京都的女子有一種特別的氣質和風貌是其他地方女子不如的,宏政很少見那位夫人,倒是與這個妹妹很熟。

這位妹妹被父親稱為蝶,容貌據說完全類似母親,皮膚白晰紅唇艷麗,晶瑩的眼睛從小就在許多的兄弟姐妹中非常出色,宏政從小就比較疼愛這位個性聰穎的妹妹。

她的母親去世了,宏政一連好幾天都專門到她住的地方去看望她,送她罕見的金魚,希望能逗她開心。

「哥哥的侍從又有新人了呢?」她的聲音從帘子後面傳出來,和知立刻帶著葉屋跪在正面,讓他叩見殿下。

妹妹那雙烏黑的眼睛,真的有幾分跟這個男人想象呢,一同坐在帘子后的宏政看著妹妹似乎很有興趣的樣子——葉屋是比較少見的男人吧?帶著危險的氣息,沉靜而獨特。

既然妹妹喜歡,那麼就讓葉屋經常去伺候妹妹吧?

宏政沒有想太多別的。

以後若是有什麼送給妹妹蝶的東西,宏政總是挑著葉屋去。

妹妹將來肯定要依據父親的意思嫁一個政治婚姻的大名吧?她也就只有這幾年的自由日子而已,若是她喜歡什麼樣的男人,讓她談一場自在的戀愛,也沒什麼大不了吧?

二條城賞櫻的宴會定在了三月初三。

但是城裡的早櫻已經開的到處繽紛了。

有著濃濃春意的夜晚,宏政在二條城自己的住所里侍寢的侍女已睡著了,他卻沒一點睡意。

坐在廊下去觀賞月夜裡暖暖的月里開放的早櫻……呵,如果這時與妹妹、和知、葉屋一起賞花也是一樁樂事吧!這樣想著的宏政,獨自起身穿過庭院,走向妹妹的殿室。

說起來,晚飯時被命送去幾樣菜的葉屋沒回來吧?

倒是和知也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

「你放開手!」

低低的聲音。

是葉屋的聲音?——什麼事?讓他的聲音如此的不冷靜?

宏政下意識的躲到了松樹後面——那邊的廊下,遠離著殿室的游廊下,和知與葉屋……

「——我不甘心!就因為她是世子的妹妹?!」和知狠狠的抓著葉屋的肩膀,幾乎要撕開他的身體一般搖晃著……「你放心吧!世子不過是讓你當男娼陪陪他的妹妹!你以為憑你會娶到將軍的千金嗎?別妄想了!」

「這些,都與你無關。」冷冷說話的葉屋,身上並沒有帶著刀。

——難道?

宏政猛然的想到,難道和知……

猛的,和知抓住了他的脖子——難道是想殺他?但是不是!和知的嘴唇貪婪的捕捉到了他的嘴唇……櫻花暖暖的,和知緊緊抓住了那個男人的身體,將他推倒在低矮的樹上……那些肢體竟是如此之白……宏政彷彿覺得所有的月光都灑在了他的肌膚上……

葉屋不再掙扎了。

似乎是默許了,又似乎是曾經做過無數遍一般……

喘息聲,呻吟聲,壓抑的痛苦……

宏政無法走,無法動。

但是不能再呆下去了!

宏政一轉身,腳下踏到一枝枯枝——啪!那邊兩個人都聽到了,宏政快步離開——但是宏政又回了一次頭,葉屋的眼睛……在月光下竟是那麼亮……四目交視——宏政猛的回過頭!

櫻宴如期舉行了。

葉屋的眼睛迴避著所有的人。

和知似乎想跟他說話,但是他一直低著頭。

宏政叫他去妹妹蝶那裡,他也只是低著頭聽命而去。

而在簾內陪著妹妹的宏政知道,他對妹妹說話時,也是一直一直低著頭。

和知在焦躁。

而同時,宏政下定了決心,將葉屋送給妹妹當侍從武士去。

宣布在世子府舉行完賞櫻宴之後,葉屋就去二條城正式成為蝶小姐的侍從武士。

又是一個淋漓著春雨的夜……

這些雨聲,如此清楚,如此零亂……

宏政做了個不好的夢……

驚醒的時候,庭院的雨里有人在說話——他推開了門,雨很大,葉屋站在雨水淋漓的庭里。

他穿著最初見他的那襲藍衣。

帶著他的短刀。

「什麼事?……」宏政突然想到他是不是要離開了?竟然穿這樣的衣服?!

「和知他……和知他去,殺蝶小姐了……」

他靜靜的望著宏政,眼睛在雨里眨著,水珠順著他的臉下滑……提著刀的他,身形單薄,唯有那雙眼睛,穿過雨簾,纏繞著宏政,襲擊著宏政,一直一隻,穿過那些水與霧,花落在地上、雨里、他的身影中間……

「什麼!!!」

宏政醒悟過來!立刻走出房間,走近葉屋身邊:「走!跟我去二條城!」

他沒有動。

也沒有讓宏政動。

他的手,細細的,抓住了宏政的衣袖……

剎那,許多許多的話,宏政在被雨淋濕的時候,明白了許多許多……

伸出手,他的身體就在那麼近的距離里顫抖著……

但是宏政只能看著他的眼睛——是雨嗎?不是,那裡面淋漓著許多過去,許多期待,許多不能說明的心緒……也無法說話,只是看著他的眼睛,聽著雨在耳邊的呼嘯,聽著花在身邊的凋零!

原來你喜歡的是……

原來你喜歡的是——

原來你喜歡的是!

原來你喜歡的是……

突然他抽刀出鞘——

被推開的宏政,被那股力量重重的推倒在了濕的草地上——!

他瘋狂的砍著那棵櫻樹——無數無數瘋狂的力量,帶著悲鳴,帶著所有的心聲,白光在雷響起來的時候閃過黑夜,櫻花發出著血樣的哀鳴,在無數無數的力量里,被砍伐,被砍斷,被殺死!!!

樹在一刀一刀的揮舞里斷裂了……

他的發,在所有用盡了力量的砍殺里,散開來……

宏政無法說出任何字句,無法阻止,任所有的天上的雨,地上的花,淋漓在整個臉上……

樹倒了。

警報的火光和響笛從二條城傳來。

葉屋,低下頭,將自己的刀合入了鞘,不再回顧一眼,轉身而去。

雨,花,葉,傷,血,雷……

一起落下……

「將軍殿下,您醒了?」

宏政坐起了身,聽著殿外的鳥鳴,天光白亮,「天晴了嗎?」

——將軍殿下一定做了好夢了!

——為什麼?

——殿下對著落光了花的櫻樹笑了呢!

今天,你做了什麼夢呢?

今天,你喝了什麼酒呢?

今天,你在風裡聽到了什麼樣的故事呢?

聆風聽音,讓我給你講,消失在夢境里的一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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