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當她走到小貨車的副駕駛座旁,因沒自己開過車門而猶豫了下,才要伸手,另一隻手探過來,替她拉開車門。
她有些微訝,轉頭看他。
范翼因這順手的動作,不免覺得矯情,神情有抹窘迫,轉身便往另一方步去,匆匆上車。
他生平從沒替人開過車門,就是女性亦然。他可不是紳士體貼的男人。
也許是看慣了她每每上下車都有司機為她開車門,這才在見她看著緊閉的車門怔然時,不自覺就破例替她服務了。
待她一坐上車,系妥安全帶,他若無其事的問:「今天有找到靈感嗎?」邊發動引擎,驅車上路。
「沒有。」她輕搖螓首。
范翼安慰她,「這種事急不得,急躁只會更煩躁,你先放下來,沉澱一下,也許就有新的突破。」
他難得對人表達安慰,猜想她心情異常是因瓶頸緣故。
「我也想稍微放鬆一下,但就是有莫名的壓力。」她輕聲嘆息道。
「你二哥給你訂下期限了?」他知道這陣子她專註的、最重視的設計案,是她二哥所委託的,要她替准二嫂設計婚戒首飾。
「不是,是我大哥。」齊舒妤側望他,又道:「還沒時間告訴你,上禮拜日我大哥也向我委以重任,要我替准大嫂設計婚戒首飾。」
「那你不是該感到高興?」他奇怪她的情緒表現一點都不開心。
這段時間,他陸陸續續聽她在閑聊間會提起家裡的一些事,尤其跟兩位兄長的相處,她二哥從小便很寵她、護她,而她大哥雖也疼愛她這個妹妹,但她對個性嚴謹、要求完美高目標大哥,其實存有一分畏懼和距離感,不若她對二哥,可以恣意撒嬌、說笑打鬧,甚至耍任性。
「聽到我大哥開口當下,我是非常非常受寵若驚,比先前二哥對我提出委託,更難以置信,卻也誠惶誠恐。
「我雖表現自信滿滿的應諾,卻沒想到之後內心倍感壓力,因能被大哥賦予重任一度開心莫名,卻也擔心自己沒那能力勝任。
「我大哥也把話先挑明了說,是給我機會試試,若我的設計不符合他的期待,配不上他心愛的女人,他不會因我是妹妹就放低標準,自是不會採用我的設計。
「即使不認為只是珠寶設計新手的我,有本事達到大哥的完美要求,我還是欣然接下任務,力求自己要絞盡腦汁設計出最好的作品,就算最後沒能被採用,至少大哥給我機會,已是對我有某些程度的認可,我也不需要難過或失望。
「沒想到自從答應我大哥后,這幾日我不由得產生莫大壓力,還鬧失眠欸!」先前的瓶頸,還沒讓她如此苦惱到真的寢食難安。
這話題一開,齊舒妤便一股腦兒的向他傾訴。
「每天張開眼,腦子就一直想著珠寶設計,除了工作時間外,吃飯、喝茶,甚至洗澡,我無時無刻全都被一堆設計圖所攪擾。
「我大哥不像我二哥,給我寬裕的時間構思,他訂下一定時間,要我屆時交遞設計草圖,因為我大哥將與准大嫂出國度長假,他們兩人雖是在長達半年以上的假期結束,返國后才舉行正式婚宴,但我大哥要我在他們出國前就交出一系列首飾設計草圖,而我只剩兩周期限了。」
她滔滔不絕的說完,不免又感到壓力重重。
大哥雖然表示並非要求她一次就能合格定案,是要她先呈出初步設計構想,而他評斷後,會決定給她日後修改機會,或就此敬謝不敏。
她花了一星期想出的設計主題,連日繪出的設計圖,連自己都過不了關,看不入眼,如何敢呈給大哥評分?
她對設計准二嫂的首飾系列,已有明確主題,也陸續產生不少的設計構圖,只待之後再篩選,做細部修改,但關於准大嫂的,她愈想愈覺得主題不夠適切,頓感自己腦袋匱乏貧瘠。
光是要為準二嫂設計婚戒首飾就已令她感到責任重大,更遑論要設計出符合日威金控千金的准大嫂之身份品味格調的飾品,那唯有國外專業珠寶大師才能達到水平,她一個資歷不過幾個月的超級新人,哪有本事創作出來?
那日信誓旦旦向大哥應諾,如今才折磨幾日,她已覺腸枯思竭,信心全喪失,直想棄械投降。
倘若這樣輕易就放棄,她又覺不甘,不想看見大哥對她皺眉、失望的表情。
無論如何,她仍要努力一搏,設計出自己滿意的作品才行,就算沒能達到大哥的高水平,至少要表現她應有的水平。
「既然你說她們兩位是截然不同的女性,你替准二嫂訂下的主題是以『火』為發想,那另一個要不要改以『水』的特質去聯想看看?」范翼聽完她的苦惱,先是隨口建議,很希望能為她疏緩緊繃焦慮的心緒。
「水?」聞言,齊舒妤一詫。「可是……我大嫂雖外表看似柔情似水,內在卻有一股強勁的冒險精神。」她認為以「水」為象徵,似乎太軟了。
「強勁的冒險精神,那不就是瀑布?」范翼自然接話,又說:「有句話不是說『滴水穿石』,水一點都不軟弱。」
齊舒妤霎時麗眸一瞠。
瀑布!滴水穿石……既柔又剛,水的意象,完完全全符合了准大嫂的特質和氣質!
她先前因太快否認這主題,是以沒細想,水所能表現的有哪些?
因他的一句話提醒,她宛如醍醐灌頂,豁然大悟。
「沒錯,就是水!我應該把主題改為水的。」她一臉驚喜道。
她忽地湧起信心,只要朝這方向仔細研究,一定能找到理想的創意靈感。
「范翼,謝謝你。我知道正確目標了!」齊舒妤轉頭朝他開心致謝,多虧他一語中的,解開她多日來的糾結迷思。
她一張麗顏對他展露燦爛笑靨,完全一掃先前的鬱悶情緒,教他心口不由得怦怦跳。
「雨變大了。」她轉而望向擋風玻璃,前一刻因外面雨勢逐漸加大,范翼已開啟雨刷。
她一雙眼不由得盯望擋風玻璃,觀看兩支雨刷來回刷去雨痕。
忽地,腦中閃過弧度與雨痕交錯的曲線圖,她麗眸一怔,忙要以紙筆做記錄。
齊舒妤低頭打開手提包,裡面只有簡單化妝包、皮包和手機,急問:「有沒有紙筆?」
范翼奇怪她突然要紙筆,伸手比了比她面前的儀錶板上,有一盒小便條紙和原子筆。
「有筆記本之類的,或平板計算機嗎?」她該隨身帶本筆記本才是。
「沒有。」
她只能拿起小便條紙和原子筆,在小小的頁面空間畫下一些曲線,記錄突來的靈感。
她抬頭,再度觀望雨絲打上玻璃,雨刷掃過雨水的痕迹,接著低頭一筆一畫加添圖形。
突生的創意,比先前苦思數日的任一個構想還好,她心情亢奮,粉唇高揚。
范翼因紅燈停下,不禁側首看著一旁低頭繪圖的她,怔忡不已。
她認真繪圖的模樣,嫻靜而溫雅,一綹長發垂落,半遮掩住她那側顏,令他很想伸手,將她的發勾向耳後,讓他能更仔細欣賞她美麗的側顏。
內心湧起的念頭令他訝異,莫名心慌地轉開視線。
這時,號誌燈已轉為綠燈,他再度踩下油門,視線專註前方,望著擋風玻璃外飄飛的雨絲。
旁邊的她,陷入安靜無語,他清楚她現下的心情不同先前,也就沒開口打斷她繪圖的思緒,卻不由自主總會透過車內後視鏡,偷偷窺視她。
車行約莫二十分鐘,到達齊家位於天母的別墅。
車子停在鏤空鑄鐵大門前,「到了。」范翼提醒一旁還在低頭邊思考邊繪圖的她。
「喔,謝謝你。」齊舒妤這才抬起頭,隨即將一迭小便條紙收進手提包,打開車門下車。
范翼見她一下車,忽地佇足,低頭望著地上。
他納悶,推開車門,繞到她那方探看。
「掉了什麼?」她所凝望的柏油路面,他沒看到有什麼東西。
「雨——漣漪……」她低聲說。
「蛤?」他一怔,完全聽不懂。
就見她隨即蹲下來,認真研究柏油路面,細細雨絲緩緩落在淺水窪,泛起一圈圈小小漣漪。
范翼被她的行為愣住,卻又不好打斷她找尋靈感的思緒。
他抬頭看看天空,雨勢雖小很多,還是飄飛著雨霧,不清楚她要在這裡觀察多久?擔心她被綿綿雨絲打濕,他轉而返回小貨車,想找能擋雨的用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