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直到今天,易南天才真正的見識到,他那一向柔順的小妻子體內潛藏的火爆因子有那麼可怕。

「緞兒,開門。」

「你滾!」

「我們談談……」

「我跟你已經沒什麼好談的!」

霍然,緊閉的房門被推開,人沒出現,一件男衫倒是被丟了出來。

柳緞兒一邊丟一邊扯著喉嚨忿忿的怒道:「走開,我再也不想看見你了!」

被丟出來的衣裳,是她特地為他縫製的衣衫,無論裁剪與綉工都相當細緻,此刻卻躺在一片泥濘的雪地上,柔軟的狐毛滾邊沾上了污泥。

輕嘆口氣,拾起地上的衣衫,易南天站在屋外,試著繼續跟她將道理。

「緞兒,我很抱歉打了你,但你做事應該先跟我商量的。」犯下這樣的錯誤,在食糧、物品都很缺乏的雷風寨中是很難被原諒的。

「所以你就打我,好讓大家都知道,原來你易南天娶的是一個連基本常識都不懂的笨蛋嗎?既然如此,那你還費勁兒來理會我這個笨蛋做什麼?你就活活讓我笨死好了!」

此刻他所說的每一個柳緞兒根本聽不進去,最後,她乾脆用哭聲驅趕他,硬是將他拒於門外。

聽著她聲嘶力竭的哭聲,易南天雙眸中盈滿心疼與悔不當初,所受的折磨並不亞於她。

此刻,他寧願她對他大發脾氣,打他、罵他、踹他、踢他,愛怎麼懲罰他都可以,只要她別繼續哭泣,拒絕見他。

「緞兒,你別再哭了,這樣會傷身子的。」

「你管不著!」不讓她哭,她偏要哭!「嗚……哇——」

「緞兒……」

「你還不走?你走啊!」

一道嬌聲怒喊之後,是綉枕撞上門板的聲音。

看樣子,這一時半刻,他想求得她的諒解,怕是比登天還難了。

「好,我走。」易南天口氣悒悒,但聲音仍是溫柔的。「這裡有一罐專治淤傷的藥膏,我留在門邊,等會兒你記得替自己上點葯,知道嗎?」

等了半晌,屋內仍然沒有傳來任何回應,易南天只好表示,等晚一點她心情平靜多了,他會再來看她。

不知過了多久,委屈的低泣聲終於漸漸消失,柳緞兒這才挪動了一下苦累了的身子,趴躺在床鋪上。

這時,外頭再度傳來敲門聲。

「走開!」她怒喊一聲。他怎麼還沒走啊?

但敲門聲仍持續著。

「我說過不想再見你!」她的氣還沒消呢!

「夫人,是我。」驀地,門外傳來一道慈祥的嗓音,「我是佟大娘呀。」

「佟大娘?」柳緞兒驚訝地眨了眨眼。

「是呀!你一整天都沒有吃東西,我給你送晚膳來了。」頓了頓,門外的佟大娘又問:「我可以進去嗎?」

「當然,我馬上給您開門。」說著,她就要下床開門,豈知腳尖還沒來得及落在地上,她的臀便痛得讓她臉色泛青,連一小步也邁不出去。

唔,她的屁股……整個麻了!

「別別別……夫人身上有著傷呢,還是躺著吧,千萬別下床。」

在柳緞兒應門前佟大娘已經準備推門走進去,怎知一推開門,便看見可憐的夫人椅在床柱邊,僵著身子,齜牙咧嘴,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樣。

「對不起……」她可憐兮兮的望著迎面走來的佟大娘,露出萬分歉然的神情。

「該說對不起的是若蘭那群壞丫頭,若不是她們跟著瞎起鬨,也不會害夫人挨打。」

自柳緞兒踏入雷風寨的第一天起,佟大娘就看出若蘭那個丫頭欲替「某人」出頭,三番兩次戲弄柳緞兒不說,還處處替她出餿主意。

什麼在屋內鑿火坑可禦寒啦、牛羊牲畜都該在屋舍里過冬啦,還鬼話連篇的硬是諶騙柳緞兒,說穀倉里的正是給那些牲口吃的草糧,害得對山寨的生活一無所知的柳緞兒莫名其妙成了罪人。

知道若蘭那些丫頭一直不安好心眼,她還是晚了一步,沒來得及出面阻止,一群壞丫頭們才會放肆至此。

輕嘆了口氣,佟大娘從袖中拿出藥膏,慈愛的說:「對了,方才我見著門邊擱著一罐藥膏……」

佟大娘還沒來得及把話說完,柳緞兒的小臉已驀地一沉,冷冷地道:「把它丟了。」

「為什麼?」佟大娘不解,「這罐藥膏看來像是從大當家的練功房拿來的。」

「就因為是他的,我才不要!」柳緞兒恨恨地別開頭去,聲音中透著惱怒,「剛剛大娘沒瞧見他是怎麼對我的嗎?」

那個狠心的壞夫君,下手之重,力道之足,簡直是要將她往死里打!

「大當家的也是一時心急,並不是故意要嚴懲夫人的。」佟大娘語重心長的道:「夫人不知道,您這樣一直關在房裡不出來,大當家的心裡也不好受,跟著您不吃不喝一整晚呢!」

「他還會擔心我?」柳緞兒冷哼一聲。「我才不信。」

「是真的!瞧,這碗補湯就是大當家的剛剛吩咐灶房,特地以今天所捕獵到的鹿肉烹煮,讓我替夫人送過來的呢!」

望著眼前還冒著騰騰熱氣的補湯,憶起他臨離去之前仍不斷試圖向她解釋,柳緞兒心中頓時也有些後悔,一時不語。

見她看似心軟了,佟大娘更是加把勁兒的勸說。

「日落之前,大當家的都還一直查看屋內燒毀的狀況,大概是希望能趕在大風雪來臨之前儘快修好。」說到這兒,佟大娘故作不舍的一嘆,又道:「看著他成天忙裡忙外,又是築堤又是巡防的,忙了一整天還是沒能休息,就算是鐵打的身子也承受不了呀!夫人,你說是不?」

聽完,柳緞兒的喉嚨抽緊了,酸澀地問:「大娘,我……我是不是真的犯下一個很大的錯誤?」

「這……」佟大娘面有難色,支支吾吾了半晌,還是擠不出一句適當的話來。

如此為難的神情,就算是傻子也能一眼瞧出端倪。

「罷了。」柳緞兒輕嘆口氣,氣餒地擺擺手,坦承道:「我知道這件事的確是我太不經大腦了,我應該多深思熟慮的。」

看著柳緞兒喪氣的低垂著頭,陷入自我嫌惡之中,著實令佟大娘心生不舍,連忙開口安慰。

「噯、噯,嚴格說起來,也不全然是夫人的錯,畢竟夫人還不了解村寨里的生活。」佟大娘小心翼翼地斟酌字句,就怕又傷了她的心。「但大娘相信,再過不了多久,你一定能融入這裡的。」

「嗯。」柳緞兒無精打採的點點頭,「但願如此。」

易南天一直到更深夜靜才回到房中。

柳緞兒正睡著,他緩緩走向她,俯下身去,只見她呼吸沉穩,看來睡得很熟。

他鬆了口氣,正要脫衣服就寢的當兒,沉睡中的她突然動了一下,原本握著藥罐的手一松,藥罐便沿著床邊滾落。

見狀,易南天順手接住,沒有發出半點聲響。

「這是……」他仔細一瞧,發現手中正是稍早之前他特地為她送來的消腫藥膏,可是它並沒有使用過的跡象,罐蓋仍佺得牢牢的,完全沒有被打開過。

易南天的唇角不禁泛起一絲苦笑,發現他這個小妻子的脾氣還真不是普通的頑固,使起牛性子來,竟連他也招架不住。

任命地嘆了口氣,他輕輕扶起趴睡的柳緞兒,小心翼翼的把她抱入懷中。

她的身子很輕,讓他幾乎感覺不到什麼重量,像羽毛似的。

這讓他有些不悅地蹙起眉頭,決定從明天開始每日再給她多加一頓飯,否則依她這身瘦骨頭,可能捱不過這個冬天就病倒了。

輕輕撩開柳緞兒的長裙,打開那罐散發著淡淡香氣的藥膏,易南天動作輕緩地將冰涼的藥膏塗抹在她紅腫的傷處。依靠在他懷中的她,因不適而扭動了一下身子,所幸並沒有醒來,依然沉睡著。

但就在他為她上完了葯,預備讓她躺回床上時,她兩條胳臂卻忽然死死纏著他的脖子,小嘴夢囈般地喃喃低語。

「別跟我搶,這是我的懷爐,我的……我的……」

他的體溫就像營火一樣溫暖,一向對寒冷無法招架的柳緞兒,只要一入冬,暖呼呼的懷爐總是不離身。

「緞兒乖,你先鬆開手,這樣我沒辦法替你蓋被子。」易南天安撫著她,溫柔的嗓音像陽光一樣溫暖。

睡得迷迷糊糊的柳緞兒緊緊摟著他,怎麼都不肯鬆開,小腦袋更直往他懷裡鑽,連雙腿都窩進他的臂彎里,努力想從他身上汲取溫暖。

被她可愛的睡態逗得發噱,他淺笑著低下頭來,啄吻了下她睡得香甜的臉,一手摟抱著她,另一手褪下靴子,一如往常般擁著她入睡。

第二天清晨,當柳緞兒醒來的時候,發現身邊的被褥是暖的,上頭還有個淺印,證明昨夜易南天的確回到房中與她共眠。

憶起昨夜二更以前,她明明還在大廳等著他,到了三更,大廳變成了房裡,過了三更以後,她已累得爬上炕床,直接趴著等待。

模糊的記憶中,他似乎還細心地替她上藥,她還記得,他的胸口就和他掌心一樣火熱,暖烘烘的,輕柔地貼著她的身子……

菱花鏡前,一張俏臉不斷泛紅,事實證明,他的確替她上了葯,她手中這罐至少被用掉大半的藥膏就是證據。

匆匆梳洗更衣后,柳緞兒婉謝了小廝送來的早餐,堅持到大廳去和易南天一塊用膳。

到了大廳,她發現易南天穿著一件極為不合身的衣裳,上臂一塊塊堅實的肌肉幾乎要崩裂了布料。

怪的是,他卻沒想到要換下。

待她定睛一瞧才又發覺,那件綉工精美,款式別緻,但穿起來相當令人彆扭的衣裳,正是她這號稱大唐第一織手,柳家二小姐的傑作。

只見易南天一舉一動皆因身上所穿的衣衫而受限,一面與寨中兄弟談論要事,一面還得不斷拉袖調領,模樣看起來極為困擾。

那件過小的衣衫顯然讓他不便,可是那個笨男人卻沒想到要把衣服換下,硬是穿著。

須臾,在議事即將告一段落時,易南天發現了她,下巴略微一樣,示意她上前入座。

由於心中還有疙瘩,柳緞兒故意坐得離他遠些,但此舉引來他不悅的蹙眉,大手一攬,隨即將她拉近,要她緊貼著他溫熱的腳邊落座。

「昨晚睡得好嗎?」他低聲問,柔和的嗓音充滿了關懷。

但柳緞兒一句話也沒有應答。

這令易南天的眸光瞬間又變得黯然,沉默了好半晌,他才嘆息般的低聲問:「還在生我的氣?」

「有一點。」她也不矯情,直話直說。

「對不起。」第一次,曾經殺敵無數、膽氣豪壯的易南天,竟在一個小女子面前如此低聲下氣。

「我也是。」柳緞兒面有愧色,凝視了他一會兒,終於囁嚅的開口:「我不該在犯錯之後還不懂得反省,對你亂髮脾氣,讓你為我擔心。」

聽她這麼一說,他笑了,自從打了她之後,一直壓在心頭的鉛塊終於放下。

「不怪你。」他搖搖頭,自責地道:「我也太過魯莽了。」

「那……我們算和好了?」柳緞兒躁紅著臉問。

「雨過天晴了。」只要她不生氣了,他哪裡還敢計較些什麼?

「既然如此,那你脫衣服吧。」

她這天外飛來一筆,當場將易南天嚇壞了。

「現在?」他不可思議地瞪著她,臉上泛起一絲紅雲,壓低了嗓子道:「不太適合吧?」

「這有什麼不合適的?」她理所當然的道:「難道雷風寨還有個規矩,只許妻子替丈夫裁衣裳,卻不許改衣裳?」

「你是說,你想替我修改一下衣裳?」

「是啊!」不然咧?

自知會意錯,易南天面露窘態,不自然地清了清喉嚨,順水推舟,稍稍發了下牢騷,「這衣裳確實是有些不合身。」

接著,他告訴她,上衣有點綳,褲襠的部分也有些緊,讓他有些不舒服。

柳緞兒這才發現,上衣緊,是因為他有壯碩的胸肌和粗壯的鐵臂,褲襠緊,則是因為她太低估了自家相公得天獨厚的「分量」。

他是個真正的男人,極強壯又勇猛……她失神地看著他褲襠前突起的部分好一會兒,倏然回神后不禁為自己心裡所想的事而臉紅。

「換下來吧。」雖然不是很明顯,但他兩邊的腋下都裂開一道縫了,看起來礙眼得很。「它太緊了。」

「你應該為我縫件大一點的衣裳。」一抹笑容溫柔了易南天的眼睛,「可是我現在得趕著出門,晚上回來再說吧。」

之後,他當著眾兄弟的面,毫不避諱的低下頭給他的小妻子一記熱情的擁吻,並且在她耳邊小聲的暗示。

「如果你到現在還不清楚我的尺寸,今晚我會一項、一項讓你弄個明白。」

由於早上出門之前易南天表示,今天一整天他都會在寨外忙著堤防修補的工作,因此當過了正午,他沒有如往常般回來用午膳時,柳緞兒便為他準備一些食物與水,並親自送去給他。

不過,這也只是個借口啦!

好不容易兩人和好如初,她怎麼樣也要試著做個好妻子,別讓他真的以為她柳緞兒只是個嬌蠻任性的千金女。

除此之外,她尚有一件事想和他商量。

獨自走在村寨中蜿蜒崎嶇的小路上,她的腦海里充滿了他的身影,明明今早兩人才見過面,她卻在他一走開后就已經開始想念他了。

她不禁心想,是不是天下所有陷入愛戀中的女子都與她一樣,總是無法抑制自己的心,時時刻刻都挂念著心上人呢?

正當柳緞兒沉浸于思緒中,一支不知從哪兒射來的疾箭,以些微的距離驚險地從她身邊掠過,穩穩地刺入她手中的食篋。

忽然被襲擊,她兩頰頓失血色,當背後傳來一道沉穩的呼喚聲時,更是讓她驚嚇地猛轉過身,手中食篋也因此掉落在地上。

「你怎麼在這裡?」

從背後喚住她的,是正巧經過此條小徑的易南天。當他看見她腳邊摔落的食篋上,竟插著一支尾端刻有條形紋的箭后,臉立刻僵住了,眼神也頓時變得犀利。

驚魂未定的柳緞兒見著來人,僵硬的小臉這才一松,連忙奔向前去,「夫君,剛剛……」

這時,遠方傳來一聲號角聲,響徹雲霄,接著又傳來第二聲、第三聲,顯然是警告些什麼似的。

「那是什麼?」她驚訝地瞪大了眼。

易南天沒有回答她,但眼神瞬間變得凌厲,一手也本能地移至腰間的匕首,頓時周遭的氣氛顯得充滿蕭殺之氣。

柳緞兒也被這詭譎的氛圍震懾住了,不禁手捂著胸口,緊張得幾乎透不過氣來。

就這樣僵凝了好半晌,四周除了微風吹動樹梢發出沙沙的聲音之外,聽不出有任何動靜,而易南天眸底的殺氣也逐漸散去,神情轉為柔和。

「別擔心,沒事了。」他走向她,伸出手安撫她,但聲音卻是微微顫抖的,「我們已經安全了。」

柳緞兒揚起眉,疑惑的問:「那你的聲音為什麼在發抖?」

「我沒有。」他窘怒的駁斥,暗自詛咒自己發顫的聲音,否認道:「你聽錯了。」

他的臉龐上明明清楚地寫著「恐懼」二字,如果不是他在說謊,那一定就是她眼睛瞎了。

原本柳緞兒並不打算繼續跟他爭辯的,可是當她看見他雙眸中竟漸漸浮現深深的懼意之後,只想將這一切理出一個頭緒來。

「你看起來……很煩惱。」她小心翼翼地斟字酌句,不想又引來丈夫的白眼。

易南天俯身抽去食篋上的箭矢,臉上嚴肅的神情令人不寒而慄,下顎的肌肉一直跳動著,黝黑的皮膚顯得有絲蒼白,像是完全沒有將她的話聽進去。

「告訴我,這件事很嚴重嗎?老天……你的樣子讓我感到很不安!」

她的聲音里滿是恐懼,他轉頭看著她,一動也不動,內心交戰著,不知是否該把真相告訴她。

見他依然遲遲不肯透露,她秀眉微蹙,質問道:「你還是不打算回答我的疑問嗎?」

回應她的仍是一片靜默。

「好吧。」柳緞兒故意威脅道:「我想白朗或格達或許會知道內情……」

「我說。」易南天滿腹挫折的咬牙道:「如果,你真的那麼有興趣想知道的話。」

「你說。」她堅定的看著丈夫,「我聽著。」

「你還記得來到雷風寨之前,我們曾經經過一處叫狼嗥谷的地方嗎?」

「當然記得。」柳段兒點點頭,回憶道:「為此你們還刻意繞道,比預定的時間晚了半日才回到雷風寨。」

「對。」易南天睇視著她,接著說:「而這支箭,正是屬於狼嗥穀穀主嵇若龍所有。」

聽到這裡,柳段兒漸漸感到背脊竄起一陣涼意。

「那、那三聲號角聲又是怎麼一回事?」她注視著他,僵硬地等待他回答。

易南天的聲音突然變得嘶啞,「每年兩次,那個男人會帶領一群人馬掠奪村寨里所有他們想要的東西。」

「掠奪?」她僵住了,從他一雙空洞的眼眸中,她嗅出了一絲血腥味。

「這是我與嵇若龍的協議。」

他喃喃地說著,彷彿對自己所說的話也感到相當悲哀。

「只有他不危及村寨里任何人的生命與安危,我願意給予食糧、牲口,以及……」他看向她,聲音里霎時充滿了苦澀,「他想要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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願君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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