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前……前妻?」

他眼眸專註地迎上她的視線,眸中混合著複雜的感情:「我與她……已經有七年未見了,而這些年來,我時時刻刻都思念著她,不曾一日淡忘。」

此刻,他眼睛里跳動著小小的火焰,盯覷著她的目光時冷時熱,神情如謎,彷佛隱藏著不安和憂慮。

聞言,她的笑容消失了,呼吸也梗在胸口,心沒來由的一陣扭緊!

怪了,他不過就是說了一句對妻子的思慕之情,為何這些話聽在她耳底,會令她感到一股難以言喻的情緒波動,讓她反應像是吞了一塊石,一時之間竟半句話也答不上來?

深深吸一口氣,揮去腦海底種種詭異思緒,她揚起嘴角,露出一抹淺淺的笑容,試探一問。

「雖是前妻,但我想在你的心底,應該還是深愛著她吧?」否則,也不會特地前來選購花束了。

「是,我還愛她。」勾起薄唇,他難得露出一抹淺笑。

只可惜,他聲音聽起來是那麼機械,像一具沒有血肉的空殼,要是他可以再開朗一點就好了。

「那聽我建議,還是改送紫薊或紫羅蘭吧!它們花語分別代表了堅持不變,與永遠的愛。」陽光映著她那張幸福的笑臉,如同玫瑰花一樣鮮艷,圓圓的臉龐就像笑開了的花,看起來那麼自然、舒坦,好像永遠都不會有煩憂似的!

堅持不變……與永遠的愛,是嗎?

「很美的花語。」他眼神化為溫暖,一個微笑弄皺了他黯然的臉龐,趕走了落寞的神情。「那麼,請妳為我包一束紫羅蘭花吧!」

不一時,只見她動作利落,神情認真地為他挑選了幾樣花卉,並且剪枝、包裝,完成漂亮的花束之後,慎重地交到他手裡。

「來,這是你要的花束,祝你幸福喔!」

緩緩接過她手中象徵幸福的花束,他徐徐的展開笑顏,對她淡淡道了一聲謝后,便帶著花束,轉身離開了花坊。

看著那男人離開的背影好一晌,她猛然才想起,自己似乎忘了問他的名字了!

但就在這一晚,當她關上店門,準備打烊之際,卻意外在花坊外的長椅上,發現那一束象徵永遠不變的紫蘿蘭花束……

晚間,梁儀君依照慣例,早早上床就寢,但今晚的她卻無法像平日那樣,一沾上枕頭就安然的睡去。

一整天里,她心緒始終迷迷濛蒙的,腦海中總是不自主想起今天上午來到花坊的那個男人。

明明是個與她僅有過幾面之緣的陌生人,為什麼他的容貌會像生了根一樣,緊緊盤踞在她心頭,久久無法揮去?

為了排遣內心的不安與躁動,梁儀君打開了床頭燈,從床上坐卧了起來,思索了一番,決定拿本雜誌來看,企圖轉移注意力。

只是手中的雜誌看著、看著,上頭一張張模特兒圖片,全變成了那男人的模樣,讓她的心頓時像擊鼓一樣,猛跳個不停!

啪地一聲,她用力合上了雜誌,卻阻止不了一個個從腦袋裡蹦跳出來的問號--他究竟是誰?為什麼初次見面,他便問她,是不是還記得他?

而當她響應他時,他的表情也十分令人費解,像是經過一場打擊似的,儘管臉上還算平靜,但他瞬間黯淡的眼眸,卻稍稍透露了他失望的心緒。

最令她百思不解的是,當他提及他的前妻時,她竟也有種心痛的感覺,好似他的痛苦,她也能輕易的感同身受一樣!

有好長一段時間,她就這麼坐在床上想他,直到初升的太陽露出第一道光芒,她才累極的沉沉睡去……

而那個謎一般的男人,就像是要故意加深她的印象似的,竟然隔不到四十八個小時,她又在同一時間、同一地點,見到那張令她『念念不忘』的臉龐。

「拋錨?」

她重複一遍他剛剛所遇上的大麻煩,臉上有著訝然……

「方便借個電話嗎?」他歉赧一笑:「我的手機剛好沒電了。」

這時,外頭正下著傾盆大雨,而被雨水淋得一身濕透的他,顯然曾經在雨中經過一場搏鬥,看上去十分狼狽!

「你用吧。」她指了指櫃檯上的室內電話,當他轉身撥打電話時,她抽空為他取來一條幹毛巾,並泡了一杯熱咖啡。

「擦一擦吧,你的頭髮和外套都濕透了,小心著涼。」當她將毛巾遞給他后,他恰巧也與汽車保險公司通完了電話。

「謝謝。」接過她適時遞來的毛巾,他也開始脫下他又濕又重的西裝外套,當他鬆動肩膀,讓濕黏的外套從他身上剝除下來時,她才發現,他就連裡頭的襯衫都淋得一片濕透。

「你就像是在水裡泡過一樣。」她讓他在椅子上坐下,並將一杯熱咖啡推到他的面前,關心一問:「發生什麼事了?」

「我以為我可以在短時間之內修好我那一輛愚蠢的古董車,但它的脾氣似乎比我想象中還難搞。」他自嘲的道:「我真的拿它一點辦法也沒有!」

脫下濕外套后,她發現他有一副發達的胸肌與粗壯的鐵臂,體形輪廓分明且富有男性魅力,與他那一張俊雅斯文的容貌,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此刻,他低垂著頭,讓散亂的瀏海蓋了下來,遮住了眉目卻無暇顧及,而是忙於解開襯衫前的幾顆扣子,並把那一條還緊勒著他脖子的名牌領帶給扯了下來!

「呼……」當他完成了這一切,抬起頭來,視線與她相遇時,臉上有種鬆了一口氣的表情,歉赧一笑:「抱歉,我現在看起來糟透了!」

說著,他懊惱的梳開掉落在臉頰上的頭髮,溫和而半開玩笑的說:「對了,希望我沾滿爛泥的鞋底,沒弄髒了妳店內的漂亮地毯。」

由於上衣未乾,他胸前一片古銅色的肌膚仍沾著水氣,使他整個人都散發著一股令人著迷的陽剛氣息。

「不要緊。」她強迫自己不去注意他胸膛結實誘人的胸肌,並試圖轉移話題:「對了,前天你為什麼把花束給丟在坊門口了?那不是你特地買來送給前妻的嗎?」

聽見她的問話,他的表情顯得有些驚訝,「妳還記得那一天的事?」

「為什麼不記得?」她又不是完全喪失記憶了?況且……「那不過是兩天前才發生的事,而且,那一把花束還是出自於我之手,怎麼可能忘記?」

「對不起,那一天離開之後,我恰巧接了一通緊急電話,想不到就這麼隨手一擱,卻忘了帶走。」他清了清沙啞的喉嚨,隨意編了個蹩腳的理由。

「那麼,那一天……你見著她了嗎?」她關心一問,並且讓自己的口吻聽起來就像友人之間的閑聊,而不是探八卦。

「我看見她了。」他微笑的看著她,臉上有種異常溫柔的表情,「她還是像以前那樣,溫柔可人,善良開朗。」

「你一定感到很快樂吧?」她眼眸微垂,有些小心翼翼的問。

而他似乎看出她的心思,臉上浮現一抹神秘的淺淺微笑,淡道:「不只是感到快樂,我還覺得很幸福。」當他說這句話時,聲音降低,目光也變得溫柔。

「既然這樣,你和她……你們會重新開始吧?」她就像個好奇寶寶似的,向他發問個不停。

「不。」他意外的搖搖頭,意味深長的回道:「很遺憾,我還是我,但她已經不是從前的她了。」

聞言,她無法掩飾住聲音中的訝異:「她拒絕你了?」

結果,話剛出口,她便感到後悔極了!

她看見他臉上表情微僵了下,雖然對她的口不擇言並不以為意,但仍難掩他滿是挫折的情緒。

「她不單單隻是拒絕了我。」他淡然以回:「而是她已經把我給徹底忘了。」

只見他說得雲淡風輕,卻深深揪痛了她的心

「忘了?」這怎麼可能!「一對曾經相愛過的夫妻,怎麼可能說忘就真的把對方的一切都給忘記?」她實在無法理解這樣的分手理由。「你一定很難過吧?」

他抿了下薄唇,露出一絲不易覺察的微笑,但沒說什麼!

見狀,她臉兒一紅,覺得自己對眼前男人的關懷,似乎有些過頭了……

嚴格說來,他們之間的關係,或許連朋友也談論不上,他實在不必對她掏心掏肺,向她分享他的私事。

「對不起,我不應該問你這些事。」她連忙歉赧的道:「你可以不必理會我的。」

「不要緊,我早已釋懷了。」安撫似的,他淺淺一笑,道:「有時候我們不得不承認,婚姻就像一場舞會,最初教會你舞步的那個人,卻未必能陪你到散場。」說到這兒,他將眸光調向她,暗示的又道:「但幸運的是,離別與重逢,本就是人生不斷上演的戲,習慣了,也就不再那麼悲傷了。」

「你還真豁達。」對於他所說的,她有些不以為然:「難道你打算就這麼再錯過她嗎?」

怎知他一開口,又是一席又臭又長,看似充滿哲理,卻令她感到艱澀難懂,完全無法理解的話來!

「一輩子的時間可以很長,也可以很短,但生命無法用來衡量愛情,就像我們永遠也無法衡量自己,是否不再相信愛情?」他說著,口吻輕柔而嚴肅,「我目前能夠把握的,無非就是當下的感情,只要未來努力好了每個瞬間,也就是永遠了。」

唔……好難懂喔!

聽完他一語雙關的暗示,她擰緊的眉,都皺得可以當場挾死一隻蒼蠅了!雖然她不能確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已經能夠理解他的話,但她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這個男人絕對是個十足的哲學家!

就在這個時候,坊內電話響了起來,讓她收回了飄浮在半空中的思緒,起身接電話。

另一頭電話中的客服人員,顯然來自於他的汽車保險公司,於是她將電話轉交給他接聽,她則在一旁心不在焉地看著眼前的男人低眉頷首,面色沉靜地與保險公司人員溝通著車子故障的原因、地點與位置。

她站在那兒好一晌,耳邊聽著他磁柔的嗓音在空中飄蕩,忽覺對那一張陌生的側臉有著一抹強烈的似曾相識之感,好像在她見到他的那一天起,或是在更早、更早之前,她就已經認識他了?

下一秒鐘,她就像是觸動了一把秘密的門鎖,無意識的,甚至於有些被動的從嘴裡緩緩吐出一個全然陌生的名字--

「名……名揚?」

驀地,四周的空氣流動得很慢,幾乎是靜止了!

一旁的展名揚,甚至沒有注意到自己已經鬆掉了手中的話筒,換上一張震驚的表情!

「妳、妳剛剛喊我什麼?」他雙目緊盯著她,一張俊容上寫滿了驚訝,「妳知道我的名字?妳想起我來了?是不是?」

「我……我不知道啊!」一時之間,她被他的表情給嚇著了,想也不想,連忙搖頭否認。

「可是妳剛剛明明喊了我的名字。」那一句熟悉的叫喚,是他曾經聽過不下數千遍的,他是不會弄錯的!

她卻堅決否認。

「我剛剛根本沒有說話,是你聽錯了。」由於他那一對灼人的目光太過嚇人,教她忍不住心慌地向後淺退了一步。

聽著她冷淡而疏離的否定他,展名揚一下子根本控制不住臉上再度失望的表情。

平生第一次,他挫敗得說不出話來……

此時此刻,他的心感到一片茫然,他該如何開口告訴她,他胸口間不斷湧出的無助感呢?

最末,他選擇了沉默,撤回目光,並帶著滿身的落寞,再一次失望的轉身離開。

如果有一天,我們不在一起了,你會怎麼辦?

還記得上一回我問你這句話時,你回答我,就算有一天我們真的不在一起了,那麼你也決不會把我忘記,會一輩子就這樣把我藏在心底。

多美的一句話啊!可惜我的未來早已經所剩無幾……

一開始,我曾怨恨蒼天為何對我如此不公平?為什麼在給了我幸福之後卻又將這一切從我身邊奪走?

後來我才知道,人與人之間的緣分都是註定的,等到上天要收回的時候,連一刻都不會等待!

就如同你我一般,曾經有過最深的牽挂,最真的情感,最終又怎敵得過人世間的生離死別?

過去幾個月來,我以為自己很堅強,以為自己可以撐得過這一場劫難,但每況愈下的病情,已經磨光了我的鬥志,我累了。

於是,我聽說有一種愛叫成全,去成全別人也成全自己,因為愛你,我最後屈服了成全。

名揚,我最深愛的丈夫,今生能夠嫁予你為妻,我已心滿意足,儘管我們的婚姻短暫如一場夢境,卻也是我這一生中所擁有過最美好的時光。

我相信上天是公平的,今生欠了你的,一定會在別的時候、別的地點,以別的方式償還。

所以請你答應我,就算往後你的人生沒有我的參與,也一定要繼續幸福下去!

好嗎?

妻儀君於崇德醫院

寂靜的夜晚,孤單的心跳聲,總是特別地清晰。

如果思念是會呼吸的痛,此刻它們已經漫延在他身上每處角落,像一頭猙獰的野獸,張牙舞爪地吞噬著他、將他撕碎成一片一片的。

多麼希望過去幸福的時光能夠暫停,倒轉,然後再回放。

那麼,他與她就不會有離別,還能保有一份完整的幸福,一起共度晨昏,然後一起慢慢變老……

手上的信紙,是儀君早在七年前,接受腦部開刀手術之前,特地在病房內留給他的最後一封手信。

在信封的外觀上已顯得有些泛黃而陳舊,而這原本是一封無法寄出的書信,也是她唯一留給他的--遺書。

當時她在寫完這封信后,人便已陷入昏迷,粱馨怡在目送姊姊進入手術房之前,意外發現在她緊握的手中,還緊捏著這一封信。

這一封書信,最後被梁馨怡秘密藏在書櫃抽屜的最底層,直到那一天,他得知這一切后,她才又從抽屜內翻找出來交給他。

那一天,馨怡會把這封書信轉交給他,主要是讓他明白,儘管倆人過去的婚姻發生了無數的爭吵,到了最後,她心中唯一的念想,依然只有他。

她對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因為愛。

黑暗中,展名揚壓抑著內心極度的傷痛,讓淚水郁藏在心底,卻無法阻止一股疼痛竄至心間,一點一滴地啃蝕著他的心。

他怎麼也無法置信,當她還記得他時,她就已經一手策劃了今日的結局。

她對他所做的一切都是默默的,無聲無息的,包括獨自抵抗病魔、獨自咀嚼著一份無法言語的痛苦,只是為了不讓他感到悲傷與難過。

而他一點也不能接受她這樣自私的安排!

她以為放手,就可以成全他的幸福,以為只要她離開,他就不會再感到一絲傷痛,可她又怎麼能明白,獨獨把他一人屏除在她的世界之外,其實就等於親手扼殺了他!

他這一輩子要的並不多,就只是盼望著今生能夠與她白首,這樣……過份了嗎?

驀然,緊掩的房門應聲開啟,讓原本幽暗寂靜的室內,流泄進一絲光亮……

「名揚,你怎麼還不睡?」淺淺的皺紋,在王碧霞那一雙看起來永遠笑瞇瞇的眉間蹙起,問道:「是不是還放心不下你寶貝女兒的事?」

看著兒子一副狀似不勝疲憊的神情,王碧霞淺嘆了口氣,道:「如果你真的放心不下,那阿母--」

「媽,把巧兒交給您照顧,我一直很放心。」他搖搖頭,打斷了母親,不想讓老人家再為此事煩憂。

「那你一個人坐在房間發獃,是在想些什麼事呢?」打從今天下午,見他淋得一身濕透回家以後,就見他把自己一個人鎖在房間里,手裡拿著一封不知從哪裡來的信紙,一遍又一遍專註的看著。

「今天……我見到儀君了。」他沒有微笑,對自己即將要做的事,異常冷靜。「媽,我想把儀君再追回來。」

深夜時分,除了窗外樹影的沙沙聲響,只有牆上時鐘發出規律的滴答聲,經過了很長一段時間,王碧霞才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

「你都想好了?」緩緩在兒子身邊坐下,王碧霞沒有指責,只有一臉的釋然,似乎早已料中,她這一次北上的任務,絕對會是無功而返的。

「嗯。」他點點頭,語氣肯定。

「那就去做吧!」早知道她這個孩子,不會像其他兒子那般好說話,要他去相親,他就真的乖乖去相親,讓自己的人生輕易地被擺弄。

這孩子的脾性,打小就像他的父親一樣,一但下定了決心,八頭牛都拉不動,倘若一再苦苦相逼,最終只會物極必反,弄得兩敗俱傷的下場!

「你阿爸那邊,就教給阿母來安撫吧,我會說服他的。」慈愛地拍了拍兒子的臂膀,王碧霞鼓勵的又道:「不管你最後決定是什麼,只要你的心確定了,阿母都會支持你的!」她說的,每一字都發自內心。

如果,兩個孩子可以破鏡重圓,重歸於好,那不僅僅是展家之幸,也是他們倆那個心肝寶貝的最大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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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歸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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