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這天早晨,空氣清新,昨夜的一場驟雨,洗盡了過去幾天灰濛濛的天空,呈現出一片淡藍潔凈的景象。

早晨的陽光柔和而明亮,正透過窗子射進屋裡,將一家充滿田園風格的早餐店照得一片璀璨。

清晨,將近七點。

在同樣的時間,出現了同樣的身影,坐在同樣靠窗的位子,同樣點了一份可口的餐點與一杯咖啡。

朱心語面前擺放的,是一份具有濃厚法國風味的早餐,看起來相當美味,尤其是可頌,飄散著剛出爐的淡淡麵包香,頗讓人食指大動,想大快朵頤一番。

這是紀展勛平日愛屹的早餐,連這間法式早餐店,也是他們倆過去每個周末固定前來拜訪的約會地點之一。

這裡有太多屬於他們的回憶,一點一滴都已經注入了她心底,並且生了根,發了芽,就算刻意想遺忘,也無法在短時間內剷除紀展勛已然深植於她心底的影像……

七天過去了,他的身影仍然停在留在朱心語心中,完全沒有被抹去的痕迹,當初信誓旦旦地說要遺忘,如今卻完全相反,才幾日不見,她對他的思念竟是與日俱增,一天比一天更加無法忘懷。

呆坐在桌前,眼前那份美味的餐點一點也沒有被動過的跡象,只見她的雙眼茫然地盯著窗外,略顯憔悴的側影充滿了不快樂。

「這份早餐看起來挺可口的,你怎麼不吃呢?」

驀地,一道熟悉的嗓音在朱心語的面前響起,她像是受到震撼般,愣愣地往聲音來源的方向一瞧。

很快的,她的神情顯得一行些詫異。

「世、世齊?」他……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彷彿看出她眸中的疑懼,蘇世齊淺笑了下,道:「我恰巧與一位朋友約在這附近見面,由於約定的時間還沒到,所以來這兒待一會兒。」

一改以往對她劍拔弩張的模樣,眼前的蘇世齊像是變了個人,顯得頗為斯文。

「我可以和你同桌嗎?」他尷尬地笑了笑,「這家早餐店生意挺好的,所有的位子好像都坐滿了。」

今天蘇世齊穿著一襲灰色大衣,大衣內則是一套簡裁得十分合身的筆挺西裝,此外,裡頭那件白包的襯衫與銀灰包斜紋領帶也搭配得恰到好處,讓他看來就像一位彬彬有禮的紳士。

她想,這兒人這麼多,就算他想找她麻煩,應該也沒有機會下手,因此並未太過擔心。

「你坐吧。」她微微一笑,緊繃的臉龐逐漸放鬆。

「謝謝。」點點頭,為了不引起她的反感,蘇世齊特地選擇在她對面的位子坐下。

待他落坐之後,她立刻恭維了一句。

「這套西裝很好看,很適合你。」

「看起來是還可以。」蘇世齊拉了一下領口,笑道:「至於舒適度,我實在不敢領教!」

她注視著他,感覺他全身洋溢著活力,眼眸中也少以往的冷峻,取而代之的是一份顯而易見的幸福感。

「你看起來似乎過得很不錯,是有什麼好消息了嗎?」雖然已與眼前的男人分手許久。但他臉上那藏不住的喜悅,她還是能夠輕易感覺得出來。

「我果然什麼也瞞不了你,你還是那麼容易就把我一眼看穿了。」唇角輕揚,蘇世齊的臉上浮現淺淺的笑意,直言道:「是的,我就要結婚了,我的未婚妻是個美籍華僑,婚後我準備與她一同定居美國。」

聞言,朱心語微笑給予祝福,「那麼,我就在這裡先恭喜你一聲了,新郎倌。」

「心語,你還是跟以前一樣,完全沒有變,總是這麼大度,不記恨、不記仇。永遠為別人著想。」

蘇世齊笑了笑,又道:「儘管我們過去曾經分分合合多次,但我最欣賞的,還是我們最後一次分手時你決心離開的模樣。」

「世齊,其實我對你……」

「你什麼都不必再說了,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他尷尬地打斷她的話,不想讓自己更加自慚形穢。

「對於當初我是怎麼一手毀了我們之間的感情,我心裡很清楚。」

他輕快的語氣中藏著一絲苦澀,以前刻意傷害她的那些惡毒的話、粗暴的行為以及瘋狂的舉措,又從他腦海深處再一次浮起,直撻伐著他。

「我必須承認,過去的我的確是個失敗的情人,不過,那位紀總經理,他對你倒是挺有心的呢!若不是那天他對我說了一席話,我也不會這麼乾脆,逼自己忘掉過去,對你徹底死心。」蘇世齊回想著道,突然,他接著笑問:「你想不想知道,那一天他究竟對我說了些什麼?」

朱心語微微一笑,沉默的聽著。

「他告訴我,每個女人都曾經是個天使,當她愛上一個男人時,便會折斷翅膀墜落人間變成凡人,所以無論怎麼樣,都請不要辜負那個曾經拿出真心待你的女人,因為她已沒有翅膀能再變回原來的天使。」

說到這裡,蘇世齊一臉愧疚的嘆息。

「我必須承認,他真的很會說話,而且他說得一點也沒錯,以前是我太不懂得珍惜了,才讓你受這麼多折磨,真的很對不起。」

「那些都已經過去了。」她搖搖頭,釋懷的笑道:「我早就忘了,你也不必繼續放在心上。」

像是解開了束縛一般,蘇世齊頭一回覺得心上的重擔輕了一些,讓他可以像個老朋友一般跟她說話。

「對了,你跟他……那個紀總經理,他應該向你求婚了吧?我的意思是,以前你不是老說著,希望在三十歲以前結婚當媽媽嗎?」

說到這裡,他發現她的臉色瞬間一沉,看起來像是經過一場打擊似的。

「怎麼了?」蘇世齊執起她一隻手,將她冰涼的小手握在溫熱的大掌中,頗為關心地問。

由於他並沒有加強手勁的意思,也並沒有太過逾矩的舉動,單純只是想安慰她,別無他意,所以朱心語也不覺得有把手抽回來的必要。

「我大概是受到詛咒了吧。」她自嘲的笑了笑,「我的人生應該跟愛情無緣。」

「你們吵架了?」蘇世齊猜測道。

「不。」她淡淡的糾正,「不久前……我們分手了。」

聞言,蘇世齊滿臉震驚,然後不悅地問:「是因為他有別的女人?」

「不,他對感情很專一。」這也是她最迷戀他的一點。

「既然這樣,為什麼你們還要分開?」蘇世齊不禁替她感到可惜,「難道,你不怕這輩子再也遇不上那麼好的人了?」

聽著,朱心語的心像被針刺了一下,淡淡地把目光轉向別處,藉以掩飾眼裡痛苦的神色。

將這一切看在眼底的蘇世齊,忍不住輕嘆了聲。

「雖然我不明白你與他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是心語,你千萬別學我,非等到失去了一切才後悔莫及。我不希望你像我這樣,因為不懂得如何表達心裡的愛意,總是只想著佔有,卻不懂得付出,最終親手摧毀了一份真摯的感情。」

蘇世齊溫和的嗓音帶著真誠的關懷。

「心語,聽我說,男人的心有時也是挺複雜的,偶爾也需要你小心的去解析、去探究。」他笑看著曾經愛過的女人,給她最後一句忠告,「直到這些日子以來,我才知道,其實幸福是有秘訣的,只要事先知道這一點,不管飛到多遠、不管去到哪裡,都能得到幸福。」

「謝謝你,世齊。」儘管朱心語的笑容依然顯得有些勉強,但她還是深深感受到一絲暖意。

「今天你讓我明白了許多事,現在我腦子也清醒多了,我知道接下來自己該怎麼做。」

「那麼,就祝你好運了。」見她又變得開朗起來,蘇世齊鬆了一口氣,道:「對了,婚後我會一直待在美國,臨走前,我可以跟你要一個最後的擁抱嗎?」

「別說什麼最後不最後,這樣太不吉利了。」她笑著糾正道,「不如說,這是慶祝我們拋開了過去的芥蒂,成為朋友的第一個擁抱。」

遠遠的,一雙顯得沉冷的眸子,靜靜地看著眼前這令人心碎的一幕。

紀展勛看著她沖著那個男人笑、看著她主動的給那個男人大大的擁抱,他的心扭緊了,感到極為悲哀。

她那抹溫柔的笑容是他從未見過的,那麼坦然、那麼毫無防備,那麼令人喘不過氣來……

一直在不遠處觀看這,一切的紀展勛,覺得自己的心像是逐漸往下沉,眼前所見的情景令他無法喘息,當他感到胸口襲來一陣難忍的悶痛時,這才意識到自己再也無法繼續與他們待在同一個地方,忍受他們如此親昵的一幕。

紀展勛猛地起身,頭也不到地衝出店門,茫然地走在街頭,感覺天空突然變得和他的心情一樣黯然……

朱心語今天穿得很簡單,深藍色的荷葉裙,珍珠領緞面上衣,腰間束了一條寬腰帶,不但清爽高雅,而且和她的氣質也很相配。

今天是紀展勛出差回國后的上班日,因此她比平常還早了半個小時來到公司,並且有意無意的在大廳櫃檯前徘徊。

「朱姐,你今天怎麼看起來有些魂不守舍?」抬起頭來,徐嘉嘉一雙疑惑的眸子瞅著不斷在櫃檯前晃來晃去的女人。

聞言,朱心語愣了一下,唇角不自然地扯開一抹微笑,「呃,我……我有嗎?」

「沒有嗎?」都快一個小時了,就看見她一臉忐忑地在櫃檯前閑晃,地毯都幾乎被她不停踱步的腳踩禿了。

「朱姐,你是不是在等人啊?是今天公司有大客戶來訪,所以你……」

話尚未落盡,只見徐嘉嘉原本傭懶的嗓音隨即揚高了八度,一臉精神抖擻的朝大門口笑喊。

「總經理,你可終於回來了!出差還順利嗎?」

相較於徐嘉嘉一臉雀躍,朱心語卻像是瞬間化為石頭般,好半晌沒敢將身子轉過來。

「嗯,很順利。對了,公司里沒什麼事吧?」

紀展勛低沉的嗓音在身後揚起,前面的那一聲「嗯,很順利」明顯是對徐嘉嘉說的,至於後頭那句問話……

是對她說的嗎?

由於朱心語遲遲沒有回應,舉止也相當反常,就這麼傻愣愣地站著,連看也不看紀展勛一眼,讓徐嘉嘉忍不住皺起眉頭,悄聲提醒了她一句。

「朱姐,總經理在問你話耶!」她這樣不看人家也不回答是想怎樣?等著被總經理炒魷魚啊?

心臟沉重的跳動著,腎上腺素也已經隨著她的血液奔流,朱心語暗暗告訴自己,別再自欺欺人了!

就算兩人已經分手了又怎樣?他還是她的上司,她還是必須盡心儘力的為他工作。

況且,她在工作上一向表現得很好,事實上,應該是公司里最好的,她還有什麼好擔心的呢?

思及此,她緩緩的轉過身來,並強逼自己揚起一抹微笑,「請問總經理是在跟我說話嗎?」

紀展勛聽得出她是故作輕快,也感覺到她的強裝鎮定,於是他沒有擺臉色,也沒有故意端起主管的架子,而是以半開玩笑的回答。

「不然呢?」他的笑容完全沒有一絲溫度,語氣卻仍保持得相當溫和,「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我的特助應該還是你吧?」

「是。」朱心語輕應了聲,主動迎上他的目光,正要開口跟他報告上星期公司營運的狀況,但他卻很快地將眸光移開。

「先整理一份彙報給我吧,下班前放在我辦公桌上,我自己會看。」淡淡地丟下一句,他甚至沒有等她回話,便橫過她筆直的離去。

看著他頭也不回的走遠,朱心語黯然的垂下頭,不禁在心中淺嘆了聲,低聲咒罵著自己,都到這個地步了,她到底還想要挽回些什麼?

想起幾天前,自知闖下大禍的羅國安跟她解釋了一切,說那天全都是因為他喝多了,加上找工作又四處碰壁,才會在心情極度不佳的情況下胡言亂語,請她別當真。

學長的話還言猶在耳,從他急切的語氣中,她看得出兩個男人之間深厚的友誼,也看出他對紀展勛的品行與人格百分之百的信任。

而她,這個與他最親密的情人,卻只是聽了別人幾句醉言醉語,便相信他就是這樣一個卑鄙小人,把他過去種種的好全部抹殺,甚至固執地將他拒於門外。

思及此,朱心語疲憊的眨了眨眼,微微苦笑,心想,看來未來她還有一場硬仗要打。

捧著一份厚厚的文件夾,朱心語懸著一顆心,前往總經理辦公室。

走著、走著,她的心跳也漸漸加速,腦袋裡也開始不斷跳出許許多多問號。

這是他們分手后第一次單獨相處,他會跟她說什麼呢?還是……他根本沒想過要在公司里處理他跟她的私事?

當朱心語踏進總經理辦公室,只見紀展勛坐在辦公桌後頭,似乎正很專心地看著面前的一份文件。

「總經理,這是你要的彙報。」

「嗯。」他抬起眸來看了她一眼,「坐吧。」

取過她手中的文件夾,他的下巴朝沙發一努,接著開始看著手中的文件,沒有再多看她一眼。

就這樣,偌大的辦公室內,只聞一陣紙張沙沙翻動的聲音,安靜得連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見。

經過一段冗長的時間后,紀展勛抬眸望向她,平板地道:「你給我的這份業績報告與當初公司所預期的數字相差甚巨,尤其是這一季的業績,整個往下掉了百分之八,這是個警訊,你身為業務部主管,我希望你可以提出有效的止血方案,以預防業績繼續往下降。」

原來他要跟她說的……是這個?

對於橫隔在兩人之間的問題,他非但隻字不提,更是連一點討論的意思也沒有,讓她心中彷彿栽了個大跟頭。

既然他只願意跟她談論公事,那她只有就事論事,不客氣的回嘴了。

「總經理,對於追求不切實際的盈利評估,本來就會對任何一家公司的整個體質造成腐蝕效應,一味想當老大的結果,幾乎等於為公司簽下了失敗保證書。依我看來,持續保持績優,遠比每年都爭第一、成為業界龍頭重要得多。」

朱心語面色嚴肅地與他交談著,極力使自己的分析合理而冷靜,完全不帶一絲私人感情。

「我從來不知道,原來你那麼會說話。」

「彼此彼此。」在他略顯訝異的目光注視之下,她試著緩和激烈的口吻,「如果總經理沒有其他的吩咐,我想先下班了。」

「等一等。」他喚住她。

「總經理還有事?」朱心語緩緩轉過身,刻意武裝起自己,儘力保持平穩的聲音。

紀展勛拉開一旁的抽屜,取出一串鑰匙。

那是她住處的大門鑰匙,是在他們交往的第三個月,她特地送給他的神秘禮物。

但這串鑰匙從來沒有真正派上過用場,因為過去的幾個月里,他們幾乎形影,那串新鑰匙便理所當然地成了備份鑰匙,一直由他保管著。

「我想,我已經沒有資格繼續保留這串鑰匙了。」紀展勛深吸一口氣,平穩了一下心緒,將手中的鑰匙遞還給她,道:「現在是該物歸原主了。」

他的話像是穿鑿了朱心語的心,當她從他眸中看到冷淡如冰的目光時,她才驟然領悟到一件事實,他已經準備放棄這段感情了。

深深地吐了口氣,紀展勛頓了一會兒,然後打破沉默。

「這幾天我想了很多,或許你是對的,當兩個人在一起,只靠愛情來維繫是不夠的。」從她的臉上收回依戀的目光,他長嘆一口氣,其中參雜著無奈與痛苦,「如果我們永遠都無法填平彼此之間的鴻溝,也許再繼續下去,也只會為彼此帶來無盡的痛苦。」

「所以……我們真的結束了?」

「這不就是你想要的結果嗎?」想起她與蘇世齊相擁的那一幕,紀展勛平淡的口吻中帶著一絲怨怒,暗諷道:「對你而言,我不過是你用來消遣、解悶玩具,就算沒有了我,對你來說應該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所以你就甩了我?」

「你又何必如此自貶身價?」他的笑容里有著一絲冷漠、哀傷和苦澀,「反正你的心從來也沒有停留在我身上過,不是嗎?」

他這般戲謔般的語氣,讓朱心語的心像被針刺了一下。

眼前的這個男人,他不再喜歡她了,那些他曾經承諾過她的話,現在也全都不算數了,他是真的不要她了……

這句話反覆地敲在她心頭上,敲得她眼前發昏,四肢冰涼。她不明白,原本還對她充滿情意的他,為何會在短短的時間內對她心冷至此,判若兩人?

滿滿的虛空、痛楚、茫然在她心中激蕩著,但也在下一瞬間變成了氣憤、怨慰與自責。

早該知道幸福只存在她的想像中,她怎麼會以為自己真的可以在他身上找到真愛、找到幸福?

她根本不該愛上紀展勛的,從一開始就是個錯誤!

「好吧。」爽快地接過他手中的鑰匙,朱心語點點頭,視線投向別處,藉以掩飾眼裡痛苦的神情。「如果你堅持如此,我也不反對。」

就這麼散了吧!他門的個性都太強了,誰也不肯輕易妥協,兩人如果真的在一起,必然會使雙方都受到傷害。

可是,此刻她的心情為何會如此低落?在她胸中亂成一團的感覺,又是什麼呢?

只可惜,現在她已無力再一一追究了……

壓抑著內心極度的哀傷,朱心語讓淚水郁藏在心底,感覺渾身極為疲倦,她知道自己必須馬上離開這裡,否則她一定會隨時在他的面前崩潰。

當她不帶一絲遲疑的腳步轉身離開時,紀展勛心中忽感一陣帳然,而在她關上門的那一剎那,他卸下了一再武裝的防備,無助地一手掩著臉,倒在椅子上。

此刻,窗外開始下雨,而他彷彿被世界阻擋在這扇窗子里,讓他只能感受到自己沉重的心跳,以及那不斷在他胸中蔓延的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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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桃花幾月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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