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宋梅跟在李柏楊身後走，一雙大眼直盯著他寬厚背影看，嘴角不自覺往上翹。
他們剛走出餐會別墅的大門，但她還處在飄飄然中，無法相信這傢伙居然會幫她，甚至大大修理了那兩個八婆幫她出氣。
要是以前，他絕不會這麼做，只會事不關己的看她遭人欺負，但是今天……
呵呵，她有種感覺，走在前面的男人，有點不一樣了。
這男人不僅告訴她不離婚了，還在眾人面前大聲說「我老婆在外頭說什麼、做什麼，我都無條件支持。」可能嗎？
這些話，她完全不敢相信是由他嘴裡說出來的，高興得心都快跳出來了。
「剛才沒吃什麼東西，肚子餓了，我帶你去吃好吃的。」走在前面的他忽然轉過身說。
見狀，她馬上收起暗爽的笑紋。在他面前，她不想表現得太感激，因為那好像會讓這傢伙太得意。
「我肚子不餓，不過我可以陪你吃點東西。你要吃什麼？」她裝模作樣的問，事實上肚子早餓得呱呱叫。
剛才在裡頭，她只顧著想他轟走那兩個八婆時的帥氣表現，結果一口東西也沒吃，現在當然肚子餓，卻還是忍不住想裝裝樣子，當成是陪他去吃的。
李柏楊像是看透她的小彆扭，撇嘴哼笑一聲。
「來吧，吃什麼你待會就知道。」他突然拉過她的手，往附近一條小巷子跑。
被他拉著跑，宋梅一雙眼睛卻一直盯著自己被他拉著的手，這麼輕鬆自然的動作竟讓她暖上心頭，好想就這樣與他跑到天涯海角。
可惜，他們的目的地很快就到了，一到他就鬆開她的手。
她摸摸手剛才被他拉過的地方，表情有點惋惜。
「就是這裡了。你要吃什麼？這裡的米粉湯很好吃，小菜也夠味。」李柏楊指著前面的麵攤介紹說。
她這才注意到他竟帶她來吃路邊攤，而且還一副老主顧的模樣，應該來這裡吃過很多回了。
不過，他們的家庭環境是差不多的，應該很少有機會來這種地方用餐才對？
「考慮好沒？要吃什麼？」他沒有留意她疑惑的表情，逕自食慾大開的問。
「呃……你幫我點吧，你吃什麼我就吃什麼。」宋梅獃獃的說。
「好吧，那交給我來點，你先到那邊找位子坐。」他隨便往外一指的交代。
她愣愣的點頭，因為他指的方向是一條不時有機車鑽過的巷子口，那裡散落著幾張矮小桌椅，她走過去選了張看起來沒那麼臟、也沒那麼靠近路口的方桌坐下。
不久，他點完餐回來，一桌子的小菜也跟著被端上桌。
「吃吧，保證比你想象的好吃。」李柏楊微笑說，然後開始大快朵頤。
宋梅手中拿著衛生筷，盯著周圍簡陋的環境和他們出席餐會的隆重裝扮，感覺畫面真的很滑稽，而他卻怡然自得，毫不在意的大口吃喝。
原來他也有這麼隨和的一面？
她以為自己夠了解他了，顯然也不盡然。
怔然了會，她忽然領悟到一件事。她曉得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的原因了——那是因為葉貞青的關係。過去，他一定是為了配合自己的女友，才會光顧這裡的。
頓時，她的心情從之前的喜悅很快沉澱下來，變得惆悵。
「筷子是用來挾食物吃的，不是用來看的。來，吃塊豬腸吧，很有嚼勁。」他挾了一塊豬腸放進她的米粉湯里。
猜出這裡曾經是他與葉貞青的約會地點，她胃口已無，但仍勉強朝他笑了笑，將那塊豬腸放進口裡咀嚼。
「好吃嗎？」他期待的問。
「好吃。」她點頭。
「那多吃點吧。」他得意的笑了笑，滿意地低頭喝湯了。
過一會後，她忍不住躊躇的問。「這個……你為什麼要幫我？」
「你覺得我該任自己的妻子被人羞辱？」他臉色冷了幾分，放下湯匙反問。
「我不是這個意思，而是……你太帥了！」她忽地豎起拇指贊道。
李柏楊先是一愣，接著笑出聲，但沒多久又板起臉來。「你給我聽好，以後受了委屈不要傻乎乎的就算了，不高興就反擊，不用客氣。」
「我有啊……」她心虛的回嘴。
「有的話，你今天就不會默不吭聲任人損罵了。還有你大姐，以後她再對你動粗，你也不要傻傻的忍受，該為自己出氣時就為自己出氣。她盛氣凌人，你就要比她更不可一世，你老公的條件不輸任何人，你沒必要在氣勢或態度上矮人一截，她唯一贏你的只有年紀，這可稱不上是值得驕傲的優勢。」
「你、你……你怎麼知道大姐對我動手？啊！那天我和大姐在樓梯間……你、你都看見了？」宋梅一驚，嚇得張口結舌。
「哼！做為我李柏楊的老婆，你不需要委屈，都被說成那麼不堪了，你還一副唯唯諾諾的態度，我都快被你氣死了！」
「你……你……」
「以後有事就直接來找我。現在，你有事要問我嗎？」他忽然斂容問她。
「比……比方說什麼事？」
「什麼事都可以。」
「那……讓我想想……」他是暗示她可以問合作案的事嗎？
「那你想吧，想到后隨時可以來問我。」他表現得非常慷慨大方的說。
「呃……喔。」他不是非常討厭商業聯姻所付出的代價，不喜歡她以他妻子的身份為娘家爭取利益、甚至過問任何工作上的事嗎？
但是，現在他這意思是……唔，她得想想，真的得想想，以免會錯意，為自己找難堪。
「對了，我很不解你大姐的態度……你們不是親姐妹嗎？」他重新拾起筷子用餐，狀似漫不經心的問起。
提起大姐，宋梅無奈的嘆了口氣。
「怎麼？真的不是親的？」他見她的反應后問。
「是親的。」她有氣無力的回答。
「可她看起來很討厭你，這是怎麼回事？」
「這……」
「有過節？」
「也不算啦，就……大姐對我有一些誤會。」
「什麼樣的誤會？」他有意問清楚。
「沒……沒什麼啦……」她支支吾吾的，含糊想帶過。
李柏楊瞥了她一眼，記下她不安的模樣，不動聲色地繼續吃著他的東西，暗自決定日後要自己查明。「還有，那個保險是怎麼回事？」他提起另一件事。
「這個……」她搔了搔頭。
「也不能說？」
「不是不能說，而是沒什麼好說的……」
「之所以沒什麼好說的，是因為那人是葉伯母對嗎？」他直接挑明問。
宋梅呼吸一屏。「你怎麼知道？」
「對方姓蔡不是嗎？」當那兩個八婆提起姓蔡的老太婆，他就猜出應該是貞青的母親。「你也透過這種方式幫她是嗎？」他瞭然的問。
她有些靦腆了。「她在賣保險，但業績不好，所以我幫幫她……喔，對了，我也替你買了五千萬的意外險，三千萬的壽險，還有車險、產險、醫療險、儲蓄險、天災險、旅遊險——」
「可以了，買了就買了，光我一個人，就讓她當月的業績很可觀吧？」他臉都綠了。
「嗯……還可以啦。不過為了避免她得知被保險人是你，我騙她說是同名同姓的人，所以受益人我不敢寫李家任何人而是寫我，如果你覺得不妥，可以更改受益人……」
「不用了，你目前是我妻子不是嗎？填你的名字天經地義。」
「喔。」她低下頭，傻傻的笑了。
但不一會，她又沒那麼高興了，因為她沒忽略他提到「目前」兩個字。先前他也只是告知她「暫時」不離婚，並沒有說「未來」不離……
「但是現在伯母已經知道你欺騙她了，這些保單所得的獎金，她大概也不會想要了。」李柏楊臉色有點沉重的說。
「對喔，我做白工了。」她懊惱起來。
「沒關係，既然我知道伯母需要幫助，我會私下再找其它方法或透過其它人幫助他們的。」他盤算道。
「嗯。」宋梅點頭。
葉小姐都死三年了，他對她家人還是很關心，這證明他是個有情有義的男人，只是這情意，什麼時候才可以撥一點給她啊……
京星大樓。
「別攔我，我有事找大姐。」宋梅推開宋蘭的秘書，直接闖入辦公室里。「大姐，我拜託你不要——啊？柏楊，你怎麼會在這裡？爸……爸也在？」
開門闖入后，她看見了不該出現在這裡的丈夫，也看到自己的父親，舌頭立刻打結了。
今天是第七天了，所以她專程來找大姐攤牌，請大姐別去找柏楊耍賴，但沒想到丈夫居然自己跑來了，還親自與爸碰到面……這是怎麼回事？
「你這丫頭像什麼話？門也不敲就這樣闖進來，你的家教都到哪裡去了？」宋落山看見她莽撞的闖進來，馬上不高興的罵人。
「對……對不起，我……」她臉都漲紅了。
「我也是剛到而已，如果知道你也要來，我們就可以一道過來了。你到我身邊坐吧。」李柏楊朝她說，算是為她解了圍。
她這才尷尬的趕緊往他身邊去，不安的靠著他坐下。
「看你跑得那麼急，是怕我跑去吃了某人嗎？哼！明明是宋家人，卻像只只會跳的蚱蜢，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像個正常的宋家人？」宋蘭不客氣的張口數落她。
宋梅臉上的紅暈更深了，卻是一句話也反駁不了。
「你這話不對，宋梅已經嫁給我，算不上是宋家人。你如果說李家人是蚱蜢只會跳，那也無所謂，我們李家專門往高處跳，我還怕你勾不上自己妹妹的高度，只能當只在地上吸血的跳蚤。」李柏楊居然護妻的酸回去。
宋蘭頓時勃然大怒，「你——」
「夠了宋蘭，不要再說了。」宋落山使眼色要大女兒閉嘴。
她公然在李柏楊面前數落小梅，當然會讓這小子不高興，再怎麼說，小梅也是他妻子，他多少會維護。況且，自己很高興他有這個反應，表示他對小梅不是完全不在意，這樣非常有助於他們待會要談的生意。
父親出聲，宋蘭這才收斂，不再說出惹人厭的話。
「好了，柏楊，該說正經事了。今天我與小蘭本來就計劃去找你，但既然你來了，這正好，關於合作案的事——」宋落山一刀就要切入重點。
「爸，這件事柏楊還沒決定，今天我們先不談這個了。」宋梅馬上截斷父親的話，跳出來說。
但她此舉立刻就遭到父親的狠瞪。「你說什麼蠢話？就是還沒決定才要談出個決定來。柏楊，這件事——」
「爸，這件事牽涉重大，請讓柏楊再考慮一下。」她冒死再次打斷父親的話。
「你從現在開始給我閉嘴，我問的是你丈夫，不是你！」宋落山大發雷霆了。
「爸——」
「爸要你閉嘴，你還插什麼話？」宋蘭生氣她不幫腔就算了，還一直扯後腿。
「不是的……」宋梅焦慮的還想說什麼，可李柏楊卻捏了下她的手，她一愣，看向他，只見他臉上掛著半嘲諷的笑容，也要她別再說了。
看來他應該是受夠了他們家貪婪的嘴臉，想自己拒絕吧？
「爸，其實我今天過來，是專程請大姐不要再找宋梅的麻煩，有事可以直接來找我。」
李柏楊終於開口說話，但這話立即讓宋蘭臉色一陣青一陣白，非常不滿。只是在宋落山的警告眼神下，她只能忍住不反唇相稽。
見她吃癟的樣子，李柏楊也只是冷冷一瞥后就又繼續說：「另外，對於合作的事，我想提出一些看法。」
「有看法很好，我們正好可以討論，這樣未來合作才更有默契。」宋落山的言語間，已厚臉皮的當成他同意兩方的合作案了。
李柏楊朝他露出難解的一笑。「爸，像這樣的大案子，雙方彼此至少要先拿出三十億的資金當作簽約金，但據我所知，你去年將一大筆的錢投資到中國大陸去，目前留在台灣的錢可能連十五億都不到，這樣我們怎麼合作？」
宋落山一聽，臉上表情驚訝又困窘，心驚小女婿竟然會知道他的財務狀況，可見真的不是省油的燈。
「你放心，這件事我能解決，凱中家最近會匯一筆錢過來，這是我之前借貸給他家周轉的，有了這筆錢，我的簽約金就不是問題了。」他馬上說。
「那之後呢？三十億隻是開始，接下來每年至少要先花掉十五億投資設廠，預計五年才回本。換算下來，至少需要七十五億周轉，京星承受得了這長期大筆的支出嗎？」言下之意已經說得很明白，京星財力不足，根本撐不到回本的時候。
「還有五年不是嗎？而且一年一付，我……我可以的。」宋落山嘴硬道。
他冷笑一聲，「爸，這種事開不得玩笑，你不能只看到五年後的龐大利潤就忘記眼前的困難。冒太大的險，最後吃虧的只會是自己。」
「吃什麼虧？如果真的合作，你是爸的女婿難道不會幫個忙，伸出援手嗎？」宋蘭脫口而出。
他點了點頭，露出譏諷的臉色。「原來這就是你們打的主意？先逼我合作，等將來出問題撐不下去時，再讓我當冤大頭幫你們收拾爛攤子？」
自知失言，宋蘭懊惱的咬著唇，宋落山則是直接惱怒的瞪向她，怪她說話不經大腦。
「柏楊，我知道你是個精明的人，儘管我是你岳父，做生意你也絕對不吃虧。我是真的很想加入，你不能明知有好處卻把自己的岳父丟到一旁，去與別人合作，這不但說不過去，也讓我失了顏面。」他乾脆把話講白，並且想以岳父的身份逼他就範。
就因為李柏楊掌握了產品技術面，所以有權挑選合作夥伴，明知是大有賺頭的事業，自己當然怎麼也不願意放棄。
宋梅實在為自己家人見利眼開的行為感到羞愧，忍不住又站起來對著父親說：「爸，柏楊已經分析過京星的財力根本吃不下這個案子，你何必硬要強求？這會讓大家為難的。」
「人家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這話說得一點都沒錯。現在你是有了丈夫忘了爹，我白養你這麼大了！」宋落山火大的說。
「爸，可不是所有女兒都這樣，我就一心向著你、向著公司，是小梅有問題，我們根本不用理會她說什麼。李柏楊，行不行你給一句話，也省得我們啰唆！」宋蘭將妹妹推到一旁，索性咄咄逼人的問向他。
李柏楊沉下臉來，臉上一副風雨欲來的陰鬱表情。
「柏楊，你先走吧，爸和姐我會自己對他們說清楚的。」她急著要他先離開，因為再談下去，她爸與大姐也不會放過他。
「小梅，你想氣死我是嗎？」宋落山簡直火冒三丈了。
「爸……」
「不要叫我爸！我沒你這種吃裡扒外的女兒！」
「爸，做人不能這樣，我只是……」被父親這樣怒斥，她難過得鼻子發酸。
「我願意與京星合作。」李柏楊突然說。
「你願意——什麼？你同意了？」宋梅本來還沒意識到他說了什麼，等反應過來后，她不禁凸目瞪眼，而在場的另外兩位，則馬上驚喜萬分。
「為……為什麼同意？你評估過風險，明明就不想與京星合作的，不是嗎？」她呆問。
他深深看了她一會，眼神裡頭的涵義，她像是看透了，又像看不透，直教她心跳加速，心慌意亂。
「爸說的對，京星代表你的娘家，有好處我沒道理不分享，所以我同意與京星合作。」他清楚的說。
她眼眶不由自主的發熱了。他不會是為了她而妥協的吧？
但，這可能嗎？
商人一切以利益為考慮，他在工作上一向公事公辦，明知京星財務問題多，他怎麼可能還願意接受合作？
她不可置信的猛搖頭，神情滿是錯愕。
「呵呵，這就對了，這才是我的好女婿。我們是一家人，沒道理分彼此的嘛……好，很好，柏楊，爸很高興你明白這點。」
得償所願，宋落山笑得闔不攏嘴，就連宋蘭臉上那原本刻薄的線條都瞬間轉換了，變得滿心歡喜。
「不過話雖如此，我們在商言商，在合作前我有個條件，如果你們同意了，才有可能真正的合作。」李柏楊看了歡天喜地的兩人一眼后，冷不防的說。
「條件？什麼條件？」宋落山在商場雖然號稱老狐狸，可是比起不遑多讓的小女婿，他完全不敢小覷對方。
李柏楊眼神轉為犀利道：「我要求籤約金要提高到四十億。」
「四十億？」宋蘭驚呼。
「沒錯，如果拿得出四十億，那日後你們若財務吃緊時，我也才願意替你們一力承擔。」
「可是，要一口氣拿出四十億的話……」宋蘭猶豫了。
「沒問題，我們借給金家周轉的錢不只十五億，要他們將之前所欠的錢全數還來，這樣應該就差不多了。」宋落山馬上說。
「爸要凱中他們將借的錢全部還來？」她臉色變得難看了。
「如果沒辦法，那就算了。」李柏楊一副沒得商量的模樣。
「做得到、做得到。小蘭，不管如何，回去就轉告金家，要他們立刻還錢。」宋落山當機立斷地下令道。
宋蘭不敢說什麼，只能點頭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