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晚上七點鐘，梁采依剛看完診離開診所。
同樣身為醫師的男友陳啟翔開著銀色休旅車到診所門口接她，兩人到了一家小火鍋店用餐。
三十歲的梁采依是一名婦產科醫師，她已經在「安生婦產科聯合診所」執業兩年，那是一間中型聯合婦產科診所，除了院長外還有四位駐診醫師。
梁采依個性認真細心，工作上精明能幹，極少出錯，對病患相當有耐心，是病患和同事眼中的優秀醫師，指定要她看診生產的人不少，她經常為此忙得不可開交。
這天梁采依疲憊到不行，因為看診病患超多，加上今天是黃道吉日，看日子挑時辰來剖腹產的產婦不少，一整天下來，她連午餐都沒空吃，隨便塞個波蘿麵包了事，導致她的體力嚴重透支，快要接近沒電狀態。
好不容易，她終於可以好好吃一頓飯了，看到她點的海鮮小火鍋送上桌時，她感動得差點痛哭流涕。
陳啟翔看著女友快累垮的模樣，眼露心疼地催促她。「快吃吧！吃完送你回家，你好好泡個熱水澡，我再幫你按摩一下。」
他是某教學醫院的耳鼻喉科醫師，哪會不明白台灣醫師有多命苦，永遠的責任制，累到爆肝，他的工作還比女友好一些，不用下班了還被叫回去接生。
梁采依看著溫柔含笑的陳啟翔，斯文爾雅的臉上配戴著無框眼鏡、身材高瘦但肌肉結實，穿著體面的西裝，態度禮貌周到，高學歷且工作令人稱羨，聽說教學醫院甚至要培養他成為耳鼻喉科主任，一旦他當上主任，將會創下該院年紀最輕的主任紀錄。
從兩人在醫院實習認識時，交往至今，身旁的朋友都說他是個優秀的男人。說真的，她也覺得有男友如此，該心滿意足了。
她朝男友感激一笑，兩人交往六年，他總是那麽溫柔體貼，對她好到沒話說。
她拿起筷子準備吃飽後趕緊回家休息，她敢肯定，今晚一定會沾枕就睡、一覺到天明！
可惜，火鍋料丟下去都還沒煮熟，手機就響起了，是診所打來的，她接到產房通知，產婦顏欣剛送進待產室。
根據護士小姐的報告，顏欣目前每三分鐘宮縮一次，規律持續頻繁，且強度持續增強，到達診所時羊水破了，她的子宮頸已經開了三指。
依梁采依的經驗判斷，通常破水的產婦產程進展會很快，加上子宮頸開了三指，如果沒有其他意外，這名產婦會在今晚凌晨前生產。
接完電話後，小臉垮下，對男友小小抱怨道：「看來熱水澡、按摩、睡覺都飛了。」
雖然是有所抱怨，但是負責任的個性使然，她顧不得好好享受晚餐，把火鍋附餐的白飯囫圇吞棗吃了墊胃，想要迅速趕回診所。
「吃慢點，不要那麽急，胃會搞壞的。」陳啟翔皺眉。
「沒辦法，我急嘛！」說話時梁采依已經塞完最後一口飯，她擦了擦嘴，拿起隨身背包，站了起來，準備離開。
「我送你過去。」陳啟翔也跟著站了起來。
因為看見男友眼前的餐點連動都還沒動，她體貼說：「不用！你好好吃飯，連同我的分一起吃掉，我搭小黃過去就行，等我忙完後再打電話給你。」
說完後，一臉歉意地雙手合十。「對不起！不能陪你了。」
他們兩個大忙人難得聚在一起約會，卻因為她的工作被打斷，她很過意不去。
陳啟翔微笑搖頭，表示不介意。
「拜～～」梁采依感激他的體諒，揮揮手，走了。
女友一走，陳啟翔表情落寞地坐下，獨自一人默默吃著晚餐。
今天醫院公布了人事消息，下一屆的耳鼻喉科主任確定是他了，他很開心，這份榮耀只想跟女友一起分享，但是……他看著方才梁采依坐的那個位子，無奈地笑了一下，恐怕女友忙到沒時間對他的新職位感到與有榮焉吧？
他甩甩頭，低頭吃飯，不想被此事影響，他是大丈夫，不會因為這種小事而發悶。
吃完餐點後，手機響起，是醫院科內的同事打來找他，開玩笑揶揄他。「陳大主任，大家想跟你祝賀，恭喜你當上主任，一起去唱歌？醫院裡的一群護士也會去！」
陳啟翔想了想，也好！大家是沖著他來的，他不好折煞他們的好意，不如先跟同事去唱歌，等女友忙完CALL他時，他再過去接女友一起慶祝。
同時間，亟欲趕往安生婦產科的人不單單隻有梁采依一個。
晚上七點，顏峻剛從「采唐模特兒經紀公司」的辦公室離開，他是這間公司的負責人，身形高大挺拔的他穿著高級手工黑西裝，搭配上一張俊酷帥氣的臉，和如同貴族般高高在上的氣質，渾身散發出「閑人勿近」的冷冽感。
因為外貌條件極佳，退伍後他成為男模特兒，代言效果很好，深受廠商喜愛，男性香水、名牌西裝、男用機械錶等產品特別愛找他代言。工作了幾年後，他累積了經驗與資金，便自行創立模特兒經紀公司。
顏峻剛坐進他那台黑得發亮的保時捷跑車，手機響起，他瞄了一眼，是母親打來的。
「阿峻，你妹妹快要生了！剛送到安生婦產科！」母親既興奮又緊張的聲音傳來。
顏欣要生了?!
這個消息讓顏峻又喜又訝。
小他八歲的妹妹去年剛和一個香港人結婚，因為妹夫的工作經常得大陸、台灣兩頭跑，體貼的妹夫怕妹妹一個人在台灣沒伴，在母親家隔壁買下一間公寓，讓妹妹可以天天回娘家，他有時會感覺，顏欣有嫁跟沒嫁差不多，尤其妹妹懷孕後更是天天往娘家跑，讓母親為她燉補養胎。
「通知韓宗晟了嗎？」妹夫這陣子人在大陸，要是知道老婆要生產了，肯定連忙請假趕回來。
「通知了，你妹妹早上就說肚子有點酸，我猜八成是時候了，要你妹立刻聯絡宗晟，他馬上跟公司請假動身，我剛跟他通過電話，已飛抵桃園機場了，你先過來幫忙，媽一個人怕臨時有狀況應付不來。」
「知道了，馬上過去。」通完電話，他立即發動車子，修長好看的手指握著方向盤，熟練地在車陣中左彎右拐，前往安生婦產科。
梁采依一進入待產室，就看見產婦顏欣正在床上凄聲哀號，她雖然沒有經歷過生產的痛，但是看得太多了，宮縮的痛足以讓一個矜持的淑女變成河東獅吼的潑婦。
「欣欣，不要怕！深呼吸，梁醫師來了！」顏母看見穿著白袍的梁采依走過來，趕緊安撫女兒。
梁采依對顏母點頭微笑，這位母親她見過許多次，幾乎每次產檢都是母親陪著女兒來的，倒不曾看見產婦的丈夫出現。涉及隱私，她雖疑惑，卻也不好追問為何丈夫不陪著來。
就連今天也是，病床旁也沒有男性身影……
怎麽搞的，孩子都要出生了，做父親的還不現身嗎？會不會太不負責任了？她心裡不由得對顏欣那個未曾露面的丈夫有些微詞。
梁采依站在顏欣的床旁，觀察螢幕上胎心音的變化，等這一波磨人的陣痛過去後，她戴上無菌手套對她進行指檢，了解目前子宮頸開了幾指。
檢查完後，她以沈穩安撫的語調告訴顏欣。「不錯！寶寶的心跳非常好，已經開了四指，你很勇敢，痛的時候就慢慢深呼吸，不要尖叫，把力氣保留下來，等一下生產時才能有效出力，一切都會沒問題的，我會幫你。」
雖然對產婦的丈夫很有意見，但是她對產婦的態度卻相當有耐心，鼓勵她、給她信心。
醫生的安撫勝過一切，顏欣感激地看著梁采依，點點頭表示她聽見了，並且聽話地緩緩深呼吸，不再歇斯底里尖叫。她真喜歡這位女醫師，細心、冷靜又可靠，指定她當主治醫師，她很放心。
「很好，很棒！我待會兒會再過來看你。」梁采依說完後便走向護理站。
她邊跟護士交代密切注意顏欣的宮縮密度，邊利用時間上網搜尋下個月要去大陸的資料，診所院長派她去大陸參加一場不孕症的醫學研討會，看到一半，一名護士過來通報。
「梁醫師，三號床的產婦顏欣禁不住痛，哭喊著要剖腹產。」
梁采依起身離開電腦，疾步往顏欣的病床走去。
這一回，她看見病床旁站了一名西裝筆挺、氣質冷傲的男子，身高約莫一百八，留著七分平頭，皮膚黝黑、五官深刻俊朗。
尤其是那雙深邃的雙眸，如同黑色蒼鷹一般，看起來冷淡、犀利、霸氣，使得俊帥好看的面容多了一絲酷味。
她在心底發出讚賞，好出色的男人啊！俊酷得猶如希臘神只、高傲地不可親近，這樣一個男人肯定能讓無數女人心折。
現在，那男人的右手正讓顏欣的雙手緊緊揪著。
這個男人……應該就是那個從未陪同產檢的丈夫了吧？
顏欣正在忍受一波強度很強的宮縮，她痛到渾身冒汗，雙手用力抓住顏峻的手，連指甲都嵌進肉里，但他不喊疼，任由妹妹發泄。
顏欣痛到失去理智，狂飆髒話，連該怎麽深呼吸都忘了。
「他媽的！韓宗晟，你可好，都不必痛，生孩子只有我一個人痛……痛死我了……我不管，我要剖腹！」顏欣用力極猛，指甲划傷顏峻的手背，齜牙咧嘴飆淚大喊。「我不要生了……」
顏峻皺眉，不是因為被妹妹的指甲抓痛了，而是心疼妹妹必須承受這麽巨大難熬的痛苦，他這個做哥哥的卻幫不上忙。
想安撫她，偏偏他還真是人如其名，個性嚴峻冷冽，堅毅的薄唇不擅表露情感，本來是想安慰妹妹的，但說出來的話倒像是在訓話——
「欣欣，你不要說傻話，哪能不生？撐著點！這種痛是當母親的必經過程，沒有人可以幫你痛，你必須自己去面對，都要當母親的人了，要更勇敢，不能再鬧孩子脾氣了。」
話雖然說得冷情，但顏峻其實心急如焚，看見妹妹痛苦，他並不好過。
梁采依將顏峻不懂憐香惜玉的這一幕看在眼裡，一把無名火從腹內竄起。
她平常不會這麽容易動怒的，要不是忙到體力透支，連吃飯都只能囫圇吞棗，一連串的負面情緒加總在一起，導致她看見不體貼、不細心呵護產婦的老公就冒火。
梁采依深呼吸，努力壓下火氣，準備走過去跟顏欣解釋剖腹產對胎兒不見得比較好，話還沒說出口，竟看見顏欣的「丈夫」鬆開她的手去接電話。
「欣欣，客戶打來的，我先處理一下。」
顏峻轉身接起電話，客戶指定下星期擔任婚紗攝影的模特兒要小可，偏偏小可同一時段已經被另一家手錶廠商指定拍攝了，他溝通協調，推薦公司里另一名優秀的女模。
「楊董，她拍攝婚紗廣告的經驗很豐富，絕對能達到你的要求……」
顏峻在講生意的同時，顏欣被宮縮折磨到快瘋了，沒有哥哥的手可以抓，她只好抓緊床欄杆，用力到指節泛白，咬牙重申：「好痛……我要剖腹……」
顏峻沒有理會妹妹的要求，他分神在講電話，完全沒有看妹妹。
這通電話接完，另一通電話又來了。
采唐旗下一位模特兒因為感情因素，居然很不專業地在拍攝現場苦著臉，笑不出來，攝影師打電話來抱怨。
他火很大，最氣這種因為感情而誤事的人，傻得可以！
顏峻臉色很難看，打電話去飆人。
「AMY！工作不是遊戲，我希望你能明白什麽才是重要的，把感情的事先丟一邊去。」聲音冷冷的，沒有咆哮怒吼，但冷得讓人發顫。
他的注意力全放在工作上，只剩下顏母在一旁心疼地安撫女兒。
梁采依看不下去了，老婆都痛成這樣了，他竟然撇開老婆，冷漠地講他的電話?!
她火氣很旺，邁開大步上前。
正好，顏峻剛結束通話，湊巧抬頭，犀利的雙眸迎向梁采依因發怒而異常光亮的黑眸。
「你好，我是顏欣的主治醫師梁采依。」嘴巴上說著你好，聲音卻含有怒意，連表情都凜著。
顏峻心裡打了個突，這位主治醫師好盛的氣勢。
他眯起眼打量她，白皙的鵝蛋臉上鑲嵌著細緻的柳眉，挺立的俏鼻下有著粉嫩水潤的唇，她將長發全部往後梳，露出姣好的五官，氣質高雅、容貌出眾，連看多了美女的他都忍不住讚賞她的美麗。
是的，她確實美麗，尤其是此時來勢洶洶的樣子，看起來精明幹練，卻也更加耀眼，像是燃燒的火鳳凰。
他困惑地挑了挑眉，不明白顏欣的主治醫師何以對他怒目相視，來不及發問，也來不及自我介紹就被截斷——
「這位先生，你老婆非常辛苦，經歷了孕吐的不舒服，挺著大肚子，還要承受這世界最難以承受的劇痛，才能成為一個母親，你應該給她更多的支持鼓勵，而不是不聞不問，連產檢都不出現，現在還一派冷淡，不懂得體恤！」
她很激動，情緒難得如此失控，噼哩啪啦一口氣說完，臉色嚴肅到彷佛有人欠她一百萬。
聽完梁采依的教誨，顏峻向來俊酷的臉難得出現訝異，他驚奇地挑起一邊眉毛，對眼前的狀態感到荒謬。
看樣子，對方誤認為他是顏欣的老公了，而且還是一個不懂得體恤老婆懷孕辛苦的老公。
「不是啦！梁醫師，他是那個——」顏母見梁采依誤會了，哭笑不得要替兒子喊冤。
「醫師，我受不了！」痛到快崩潰的顏欣卻在這時歇斯底里地哭喊。
梁采依把注意力轉回產婦身上，產婦沒有正確配合宮縮呼吸，胡亂哭喊對胎兒並不好，她沒空再對顏欣的「丈夫」說教，拉上床幕，將家屬請到床幕外，戴上無菌手套，進行指診。
「你別慌，我來檢查看看子宮頸是否全開了，如果可以的話就進去產房，等孩子生下來就輕鬆了，你的辛苦都是值得的。」梁采依檢查後發現顏欣已經開了五指，而且摸到下降的胎頭，很好，可以送進產房用力了！
拉開床幕後，梁采依表情認真，果斷地下了指示，冷靜呼叫護士過來幫忙，她們合力將顏欣推進產房裡，關上自動門，請家屬到外頭走道上等待。
產房裡，梁采依專心集中精神，進行人類延續生命的過程中最神聖感人的一刻。
產房外，顏母心急如焚，雙手合十乞求菩薩保佑女兒和外孫都能平安。
顏峻則是扮演母親的支柱，以沈穩的語調告訴母親一定會沒事的。
是啊！他相信一定會沒事的，雖然那位正氣凜然的女醫師很烏龍地搞錯了他的身分，義憤填膺地訓了他一頓，但是當他看見她沈著地吩咐護士、將妹妹送進產房時，那氣勢、那認真的模樣，看起來還挺可靠的。
真不知道這位女醫師到底是哪兒弄錯了，怎麽會認為他是顏欣的老公呢？也太離譜了吧？
不過她的衝動卻讓他留下了深刻印象，一副要為女性同胞出頭的正義表情看起來很火大，但是那種氣勢狂燃、眼神快要噴火的樣子很令人振奮，他倒是挺欣賞她這種路見不平的個性。
半小時後，護士小姐抱了一名全身紅通通，可愛到不行的小女嬰出來，同時宣告：「恭喜，是個小女生，重量3500公克，我先把嬰兒送去嬰兒房，母親還在產房裡，梁醫師在幫她做後續處理，等一下就可以送回病房了。」
完美的結果讓顏母喜笑顏開，念念有詞感謝菩薩保佑。
顏峻也鬆了一口氣，太好了，母女均安！
產房外的走道上，一名神色緊張的男子，風塵僕僕拖著行李箱快步趕來，看見顏峻和顏母，氣還喘不過來，便用有著香港口音的腔調急忙問：「大哥、媽，小欣現在怎麽樣了？」
顏母眉開眼笑地跟女婿說：「沒事，還在裡頭，生了一個小胖妞，圓滾滾，可愛的咧！孩子剛被送去嬰兒房，等欣欣送回病房後，我們再一起去看孩子。」
韓宗晟一聽，緊繃的神色霎時鬆開來，接著滿臉亮起興奮的光芒，激動道：「我……我做爸爸了……」
產房裡，梁采依替痛到虛脫卻一臉欣慰的顏欣取出胎盤，縫合會陰傷口。
結束後，她陪同護士一起把顏欣推出產房外。
「顏欣的家屬在嗎？」護士在產房外頭的走道上喊人。
「在！」顏母和韓宗晟同時應聲，迅速迎上前。
韓宗晟一看見老婆臉色蒼白的虛弱模樣，心揪疼不已，握住顏欣虛軟無力的手，拉到唇邊，親昵地吻了吻。
「老婆辛苦了，老婆最棒、最勇敢了，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感謝你，你給了我最棒的禮物！」肉麻兮兮地說完，也不管岳母、大舅子和醫護人員在看，深情款款地低頭吻了老婆的唇一下。
當事人不臉紅，看得旁人都臉紅了。
不推崇愛情這玩意兒的顏峻尤其翻了個白眼。
愛情！真是會讓人變得傻氣，即使韓宗晟是個菁英主管，一旦落入愛情里，也跟個愣小子一樣。
但是看到妹妹跟韓宗晟這愣小子能甜甜蜜蜜組成家庭，如今還多了一個新生命，他這個做大哥仍然感到欣慰。
看來，愛情這東西只適合發生在他們身上，像他這種冷情的人，恐怕愛神遇見他都會自動拐個彎。
一旁，梁采依看著這對恩愛夫妻濃情密意的樣子，一雙美麗的眼眸瞪得快要掉到地上去了。
顏峻看見了，不知怎地，心情倏地高揚，好整以暇欣賞起那位正氣凜然的醫師詫異的表情。
他很好奇她會怎麽做呢？誰才是一家子的事實就擺在眼前，方才還激動數落他的女醫師是會裝作沒看見逃之夭夭，還是會誠懇認錯？
又或是死鴨子嘴硬不肯道歉？
「他是她的……老公？」梁采依一怔，指著韓宗晟，向顏母尋求答案。
顏母理所當然點頭。「對啊！我女婿，剛從大陸飛回來。」
「那……剛剛那個男人……」她問得很心虛，不敢撇頭去看顏峻的表情。
「我兒子啦！」顏母給了答案。
瞬間，梁采依的臉脹紅，一路從脖子紅到耳朵，窘到想當場消失不見。
怎麽辦？她剛剛太衝動了，沒有搞清楚就亂髮飆訓話，這下糗了！丟臉丟死了，天啊！無地自容形容的就是她現在的處境吧！
雖然沒有撇頭去看，但她感覺到一道熱辣辣的視線盯著她瞧。
對錯分明的個性使然，梁采依告訴自己要勇敢面對，錯了就要認錯賠罪。
只見她深呼吸一口，猛然側身，迎視那個站在她右側方的男人。
顏峻雙手交叉環胸，俊酷的五官沒有表情，冷然地看著她從容就義的表情，配上紅到像番茄一樣的臉色。
他不說話，挑起一邊濃密劍眉，直盯著她，好奇看她的反應。
「我……」厚！他可以不要用那種嚴厲的表情盯著她嗎？她已經覺得夠丟臉了。
「嗯？」這下連另一邊的眉也挑起了。
「對不起……」她咬了咬唇，聲音悶悶的。
「對不起什麽？」他聲音輕揚，眼帘垂下，一臉高深莫測地看著發窘臉紅的她。
他當然知道她在對不起什麽，但是聲音小得像是在嘀咕，跟方才訓他話時差很多。
他其實沒那麽難搞定，只要她道歉了，不管大聲、小聲他都接受，可是他今天也不知怎麽搞的，很有逗弄她的興緻，一般來說，很少有可以牽動他情緒的事，可是她卻做到了。
梁采依偷偷瞥他一眼，這個高傲的男人有需要像個高高在上的君主，等著卑微臣妾坦承自己的罪狀嗎？
牙一咬，梁采依一口氣說完。「對不起我誤認你是她的丈夫，還對你亂髮表意見。」
不錯！他在心裡給她大大加分，勇於替弱者出頭、也勇於承擔認錯，這種能屈能伸的個性向來是他欣賞的。
她窘著臉，不得不低頭的樣子讓顏峻發噱，他斂住表情、忍住笑，聳了聳肩，不置可否淡淡說了聲：「沒關係。」
他沒有表現出對她的欣賞，他善於隱藏情緒，眼底是她看不出的起伏。
說完，瀟洒轉身，跟著母親、妹夫後頭，一起陪妹妹回病房。
顏峻一轉身走，梁采依立刻垂下肩膀，滿臉懊惱與氣憤，嘀咕著：「什麽嘛！一副赦免我罪狀的樣子。對，是我太衝動搞不清楚狀況就訓人，可是我也道歉了，他干麽還一副冷冷冰、像是在看路邊石頭的樣子？」
梁采依重重呼了一口氣，朝天花板翻了一個大白眼，今天不順利的事很多，最不順的當數這一件。
心情被那個男人搞得很差，她帶著需要被安慰的心，離開診所，準備急奔愛人的懷抱。
可是她的愛人不知怎麽搞的，手機一直轉入語音信箱，聯絡不上。
因為手機一直聯絡不上陳啟翔，梁采依決定直接去他家找人——
陳啟翔獨居，他打了一把家裡的鑰匙給梁采依，方便她隨時過來找他。
來到陳啟翔家門口，她掏出鑰匙，開了門，看見客廳茶几上散亂著啤酒瓶、可樂瓶、披薩盒，她一震。
今晚有客人？她怎麽不知道？
她狐疑著走過客廳，走向卧室。
沿途，一雙高跟鞋歪倒在走道上、一件女人的外套丟在地板上……
這些都不是她的。
這屋子裡有其他女人嗎？
萌生起一股不好的預感，她心臟瘋狂亂跳、頭皮發麻。
愈接近卧室，她聞到酒味與……女人的香水味?!
她一步步走往卧房，手握著半開的卧室門把，一顆心不爭氣地懸得好高，幾乎快要跳出喉嚨了。
不要……千萬不要是她想的那樣！
門輕輕推開，卧室地上男人、女人的衣物東落西丟，床上躺著兩個人。
一個是她的男友陳啟翔，一個是陌生女子，他們裸身相擁，姿勢親密地酣睡。
他們沒有發現她的出現，而她震驚過度，瞳孔劇烈收縮，只能瞪大眼，嘴巴發不出聲音。
怎麽可能?!為什麽會有這樣殘酷的畫面！
左邊胸口彷佛被開了一槍，劇烈的痛蔓延到四肢百骸，血液迅速退去，渾身冰冷蒼白。
她呆站著，天旋地轉，不知該怎麽反應。
衝上去搖醒他們，怒罵忿打？
不！她不要，她不要面對這麽難堪醜陋的場面……
無聲地旋過頭，梁采依逃難似地離開男友的家。
她心亂如麻，在街頭漫無目的地走著，死命握緊拳頭、咬緊下唇，忿忿的腳步踩在人行道上。
那個女人是誰？他們在一起多久了？難道陳啟翔總是這樣嗎？前一刻與她約會，她被工作纏住後，下一刻他就轉身與別的女人纏綿填補空虛？
為什麽她感覺不到陳啟翔有任何變心的跡象？她不懂，他總是那麽溫柔、深情，他明明不是會劈腿的人啊！
迎面冷風吹來，刺得她眼睛發疼，她心痛到想哭，卻發現眼淚流不出來，跟她的聲音一樣，被嚇得無法反應。
心明明是肉做的，怎麽會像玻璃一樣碎成千千萬萬片呢？而且心碎了還是會痛，每一塊碎片都變成利針，扎得她千瘡百孔。
就這樣不知道走了多久，她終於走累了，坐在公車等候站的椅子上，神情悲傷到彷佛沒有明天。